皇甫嵩顺着车驾下来,拾阶而上的时候,心中几乎被苦意填满,但纵然如此皇甫嵩依旧没有多言,沿着玉阶的右侧边缘一路向上。
这一刻,皇甫嵩不由自主的想起来了二十年前,当时自己的长史梁衍还活着,先帝已经驾崩,董卓已经废了汉少帝,立献帝为新天子,当时他的三万人就驻扎在右扶风。
当时,梁衍怎么劝我来着。皇甫嵩一边往上走,一边带着回忆,然后当年的情形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当时董卓面对袁绍等人的主力,压力甚大,考虑到右扶风又有皇甫嵩这个当世纯bug的玩意儿,而且皇甫嵩当时还真有三万破黄巾、收拾凉州羌人的精锐在手,可以说那个时候皇甫嵩只要有心做权臣,董卓绝对不够皇甫嵩打的,然而皇甫嵩当时就静静的呆在原地,等待召唤。
从灵帝驾崩,等到了少帝登基,等到了献帝登基,最后等来的却是董卓那份加盖了印信的诏书。
皇甫嵩真的认不出来那是董卓写的诏书吗?
这个问题陈曦曾经问过,皇甫嵩没有直接回答,但皇甫嵩说了当时自己征辟的长史梁衍说的话:“汉室微弱,阉竖乱朝,董卓虽诛之,而不能尽忠于国,遂复寇掠京邑,废立从意。今征将军,大则危祸,小则困辱。今卓在洛阳,天子来西,以将军之众,精兵三万,迎接至尊,奉令讨逆,发命海内,征兵群帅,袁氏逼其东,将军迫其西,此成禽也。”
皇甫嵩难道真的不知道,只要自己想要,什么纵横天下的西凉铁骑,什么董卓、吕布、李儒、贾诩,在那个时代都是路边一条,他要踹死,真就一脚,甚至皇甫嵩自己都清楚,梁衍说的是正确的,诏书征召他去长安,去了之后,没有了手下精锐,他皇甫嵩就是任人鱼肉的对象。
当时梁衍已经说的非常清楚了,但皇甫嵩却很是平淡的拒绝了,然后就带着诏书去了洛阳,毕竟这是诏书,这是他皇甫嵩一辈子的人设,他可以骑墙,可以在其他上胡咧咧,但当诏书下达之后,那他就一定会接受。
哪怕这个诏书的内容是要他死,那作为大汉朝的臣子,他都会接受。
所以那一次,皇甫嵩接了诏书,从右扶风大营之中出来,让董卓接收了大汉朝最后一支精锐,进而具备了压制天下的力量,在将自己的性命送到董卓刀下的同时,也将汉帝国的性命从自己的手上放走了。
对于这件事,皇甫嵩这二十年想过了无数次,但最后他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既然忠于汉室,那么汉室的命令就得遵行,哪怕被人骂是愚忠,也得践行下去,他这个人在这一方面就是这样的刻板。
更何况,皇甫嵩偶尔也会自嘲,若非自己将那三万人给了董卓,让董卓拥有了对抗关东的能力,那些天下英杰又如何能出头。
关于这个想法,皇甫嵩在见到陈子川的时候,已经彻底确定了,如果他当年选择了叱责诏书,沿着自家长史梁衍计划的路线走去,那董卓被他宰了,大汉朝拨乱反正了,就以前那等积重难返的程度,陈子川就算是走正道,现在恐怕也到不了九卿。
当然,这不是陈子川不够强,而是这腐朽的体系会压制新人的晋升,不是你有能力,你就能坐到高位,能力在体系还没有垮塌的时候,只是某一方面罢了,这天下的位置,有很多都并非是用来安排有能力之人的!
说句过分的话,大汉朝如果不经历那一次崩塌,皇甫嵩觉得,如杨修那种庸人,现在搞不好已经坐在三公的位置之上。
这种情况,在以前的皇甫嵩看来,也不是不好,毕竟门生故旧遍天下的弘农杨氏,他家有能力的嫡子坐在三公之位上,也是稳定天下人心的一种方案,虽说这种规则非常的腐朽,但这种规则,起码够稳定。
可那是没有见过陈子川的时代,见过了陈子川,皇甫嵩只能说一句,不是门生故吏遍天下的弘农杨氏不好,而是陈子川成为丞相,更为合适。
所以这天下,确实是应当大破大立一次,只有如此才能让那英豪从窠臼之中,从火焰之中振翅高飞,让这汉帝国从原本的腐朽之中浴火重生!
沿着玉阶的边缘,走到了未央宫的门前,那灯火通明的宫殿,甚至让皇甫嵩那因为岁月而浑浊的双眼有些刺痛,这光辉,这暖意。
侧头看了一眼晦暗天穹之中飘洒下来的雪花,以及寂静寒冷的氛围,皇甫嵩轻笑了一下,下定了决心,骑墙也罢,忠诚于天子也罢,这个时代是需要陈子川的,我皇甫嵩见证了上个时代的崩塌,也用生命守护了这个王朝,现在,我应该也有那小小的资格,去追寻属于自己的正义!
没错,曾经的皇甫嵩是没有正义的,他的正义就是天子的命令,是对于这汉天子的忠诚,灵帝也罢,少帝也罢,献帝也罢,只要是天子的命令,不管是合适还是不合适,不管会造成多大的罪孽,作为封建王朝最后一道防线,皇甫嵩都会听从指挥。
哪怕践行这份命令的会是自己的生命,皇甫嵩也会毫不犹豫的执行,明知道从右扶风的军营之中出来,去洛阳那边听董卓指挥,就肯定会受到折辱,甚至会死,但既然是献帝下达的诏书,那就去执行。
纵然这份诏书是董卓让献帝下的诏书,但诏书就是诏书,这是他皇甫嵩这一生的准则。
或者从某个角度讲,在右扶风等灵帝的遗诏、等少帝的诏书、等献帝的诏书都没有等到的皇甫嵩其实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走吧,商乡侯。”皇甫嵩走到未央宫门口,看着一旁的孙女婿,没有再叫名字,而是很是正式的称呼了对方的爵位。
说完,皇甫嵩单手按住自己的佩剑,精气神近乎达到了极致,一点也不复自己那苍老之态,他已经做好了觉悟——若有乱命,恕臣不受!
未央宫的宫门为皇甫嵩打开,他的级别足够在这个时候从正门而入,然后皇甫嵩挺直自己的腰杆带着寇封走了进去。
皇甫嵩踏入暖阁,就感觉到那近乎春日的暖意,随后扑面而来的便是那鲜香之气,定睛一看,便看到了长公主殿下、娴妃,以及让皇甫嵩无比慎重的武安君和淮阴侯。
“臣,皇甫嵩拜见公主殿下。”皇甫嵩缓步走到距离刘桐还有几步的距离,对着刘桐非常正式的行了拜礼,吓得原本坐姿都不正式,准备叫皇甫嵩入席吃两口,看看乐子的刘桐赶紧起身快步走来扶皇甫嵩起身。
毕竟九锡有五的皇甫嵩,实际上已经是半个公爵了,而且皇甫嵩实打实的五朝老臣,有着非常雄厚的政治资本,这种非正式见面根本无需行这样的大礼,有些时候礼节越多,越重,只能说明越发的疏远。
“大将军何须如此。”刘桐赶紧走过来将皇甫嵩扶了起来,而皇甫嵩见此也顺势而起,在起身的时候,用余光观察了两下正在切肉的武安君和正在和娴妃抢饭的淮阴侯,这三个家伙,一贯的无视他人。
“好了,入席吃点吧,这些可是来自于天南地北难得一见的美食,既然大将军和商乡侯来了,也一起尝尝。”刘桐瞥了一眼皇甫嵩,作为一个聪明人,大致也能猜到皇甫嵩的想法,但这不妨碍刘桐拉着皇甫嵩拖一拖时间,再说,昭阳殿那边,真不是什么大事。
皇甫嵩心头一沉,但也没有拒绝,在刘桐的拉扯下一同入席,看着席面上那些来自于天南海北,甚至有大半连他都没有见过的玩意儿,皇甫嵩不由得心头一沉,这…
“呦,皇甫义真,你这表情什么意思,尝尝。”韩信和皇甫嵩交手过,知道这家伙的能力,而且对于这种纯粹的将军,韩信虽说不是很能理解,但也是相当佩服的,所以在皇甫嵩入座之后,指了指一旁的肉菜,示意皇甫嵩尝尝。
皇甫嵩夹了一块煎炸到酥香的鱼排,放入嘴里,这一刻他清楚的感觉到了那种鲜香,比他这辈子吃过的大多的数玩意儿都好吃,但却因为心情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到这一方面。
反倒是寇封这边,从尝了第一口,双眼一亮之后,就毫不客气的抡起筷子品尝了起来,在表姐家混饭而已,慌什么慌,他祖母来的时候就说好了,去了未央宫,你就不是什么商乡侯,你就是公主的表弟,该吃吃该喝喝,将自己的意思传递到就行了。
反倒是去了昭阳殿那边,你才是汉室开国侯后裔,是有皇室血脉,有益阳大长公主支撑的宗亲,到时候摆开架势,该怎么支持太尉,就怎么支持,在未央宫这边,完全无需如此。
“尝尝这个。”刘桐眼见寇封吃的欢实,笑着给夹了一些自己喜欢吃的菜色,寇封也没客气,一股脑的全部倒入了自己的嘴里。
“益阳皇姑祖近来如何?”刘桐看着寇封一口气干掉了一大碗刚端上来的海鲜炒饭,又干掉了大份的海鲜,心情很好的询问道。
刘桐其实特意去看过益阳大长公主,但咋说呢,俩人不熟,还隔着辈分,再加上俩人其实不是亲的,因为灵帝是拥立的,两家不是直系,虽说亲缘也算近,但俩人以前没见过,还有代沟,刘桐只能送了点礼物,就又回来了,不过有一说一,这正因为这种善意,益阳大长公主会记得让寇封在这个时候,顺带来看看刘桐。
“祖母情况还好,只是我父去世之后,祖母忧思成疾,好在近日我将成亲,也算是冲喜,祖母也不放心商乡侯一系只留下我一人,近来忧心稍退,又有张医师给开了安神补血的药,状态比之在昆吾好了不少。”寇封如实说道,毕竟这些东西刘桐想要查,很容易都能查到,也无需隐瞒。
益阳大长公主的问题在于忧思成疾,寇俊的死对于益阳大长公主而言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再加上很早以前寇俊给他母亲言及军事的时候,益阳大长公主就说了将军难免阵上亡,当时寇俊就给他母亲回过一句,我这一生学得这一身兵法,若不上战场,那与死有何区别。
这话当时益阳大长公主就认为很是不祥,但后面寇俊太强了,大军团指挥,又有禁卫本部,手下十几万人马,说实话,若不是激进的想要对战贵霜,为辱母一事报仇,寇俊其实很难死的。
所以后面益阳大长公主放松监管也是正常情况,没办法,儿子出去一趟回来变态发育到这种程度了,益阳大长公主哪怕有担心,也得承认这孩子确实是翅膀硬了,管不了了。
到后面昆吾国蒸蒸日上,益阳大长公主也就放任了,结果…
这事对于益阳大长公主打击极大,在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认为是自己害了自己的孩子,毕竟寇家一脉单传,只要她按住儿子,不让他上战场,哪怕寇俊有再多的想法,最后还是要屈服的。
毕竟到了这个时候,大家确实是需要为家族负责的。
不过和正史不同的地方在于,正史寇俊病逝之后,寇家基本也没有什么指望了,毕竟大汉朝已经崩塌了,列侯的身份也没啥意义了,益阳大长公主将自己的孙子托付给舅家之后,很快也就死了。
毕竟一个人不想活了,那生理心理各方面都会有反作用,更何况益阳大长公主年纪也大了,不再有活下去的欲望,那很快就去世了。
可这一世不同,大汉朝蒸蒸日上,寇家不仅仅是开国侯,还有小二十万平方公里的封地,而且这个封地靠着孟加拉湾,发展前途极好,而且寇氏纵然折了寇俊,但底蕴尚在,刘备、陈曦、孙策、周瑜也都给许下了非常大的承诺,所以寇家还是有未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益阳大长公主实在不敢将商乡侯一系的未来交给寇封这个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虽说这个毛头小子,已经是内气离体,拥有军团天赋,还有大军团指挥的潜力,可谓是未来之星。
问题是太年轻了,寇俊在的时候,就没让寇封处理过任何的东西,都是让寇封干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可以说寇封就没有进行过治家,纵然从数值上已经够强了,但这是封国,寇封根本没有半点经验。
益阳大长公主也承认自己确实是将寇封保护的太好,但谁让家里只有这么一个子嗣,能这么保护着没有养废,还能变态发育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列祖列宗的保佑了,但治家这种事情,得学!
所以在意识到这一点,益阳大长公主开始积极治疗,起码撑个六七年,给寇封打好根基,看着自己的重孙出生,这样自己死后,好歹有脸见寇氏的祖宗,能道一句,她对的起寇氏,他们刘氏也没有亏待寇氏!
这些条件综合起来,才是益阳大长公主能拖着病躯来长安治疗的原因,人只要想活下去,在有足够资源保命的情况下,还是能活的。
“皇祖姑身体有所恢复我也就安心了。”刘桐闻言轻笑了两下,她说的确实是真话,毕竟自己祖先不做人,给开国侯拿朱砂垫地基这个事情刘桐也知道了,所以在能搭把手,让这些开国侯重新站起来,最好还是拉一把,这样也算是给先祖减少点罪孽。
“殿下,我此来是为晋王献表的。”寇封很是耿直的说道,他在刘桐这边已经干掉了一大份的超好吃海鲜炒饭,又狠狠地炫了一堆海鲜,光是这些已经花费了不少的时间,所以算了算时间,寇封觉得自己有必要实话实说,毕竟这话不出口的话,寇封觉得自己好像不能从表姐这边离开。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而原本还在动筷子,但满桌珍馐却尝不出什么味道的皇甫嵩也停下了自己的筷子,神色沉重的看着刘桐。
“我知道啊,吴公和舒侯已经上了,荀长史和淳于将军也上了,现在你们跟着来也很正常。”刘桐感受到那种陡然凝重的氛围,看了一眼压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的寇封,又看了看神色沉重的皇甫嵩,似笑非笑的说道,“你们能在这个时候来拜见,我已经挺满意的了。”
皇甫嵩闻言,原本有些冷的面色,恢复了些许,然而只见刘桐话锋一转,带着浅笑说道,“只可惜,劝进表这个时候交上去没什么用,皇叔今个搞这一出,可不是为了让你们交劝进表,而是想要看看态度。”
话说间,刘桐一拍手,一旁正在吃某种贝类的丝娘抬头直接释放出来了圆光镜,然后专门给皇甫嵩和寇封播放由丝娘精选的,孙策和周瑜进入昭阳殿与荀谌与淳于琼进入昭阳殿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