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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袁世凯这个下属

更新时间:2011-11-11  作者:浪子刀
天下首富 第一百八十三章 袁世凯这个下属
天下首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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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功勋产业

前面的章节都是以“铁”为核心展开的。提到铁,不免想起刀光剑影,近代还会联想起坚船利炮这些铁制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铁”总是和“血”连在一起,提之不祥。中国的精英阶层爱好和平,爱好道德修养,在与日本武士“铁”的竞争中落败,似乎情有可原。中国对于战争失败的反思,就是自己修德不够,如何云云。把自己的祖宗八代的“德”都骂遍了,但还是解决不了具体的“铁”问题。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日本对战败的反思就完全不同,就是自己的“铁”不够,没有觉得自己道德有亏,于是靖国神社照拜。二战的甲级战犯与明治维新的英雄一同纪念,不同的是明治的豪杰打赢了,他们战败了,是悲剧人物。

中国人厌倦了刀光剑影,市场经济环境下没有安全问题,爱好和平产业。中国优势的和平产业——丝绸,曾经主宰世界市场,但在先进的市场经济体制中衰落了。“铁”的失败轰轰烈烈,无数的人反思批判,是不搞市场经济的必然结果云云。但中国传统优势的丝绸产业却在纯正的市场经济中失败了,失败的无声无息,几乎被人遗忘了,被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

我对丝绸的最初认识是小时候养蚕。那时候,一到春天,很多小孩养蚕玩。但附近的桑树少,收集桑叶困难,于是蚕也养不大,但也能观察到蚕吐丝结缄化蛾产卵的全过程,其乐无穷。后来上学读书,课文中读到茅盾的短篇小说《春蚕》,养蚕人的艰辛,在市场经济中的无助,饱受帝国主义的剥削压迫。当然,那是极左的意识形态,市场经济是公平公正的,怎么会剥削压迫呢。不知道现在的中小学课本是否也与时具进,把这课文给删除了。

中国的丝绸近代衰落了,却是事实。中国丝绸曾经有过辉煌的过去。古代的“丝绸之路”不用说了。即使是近代西方列强打开了中国国门之后,随着海外市场的扩大,丝绸产业也得到了蓬勃。19世纪40年代中期起,生丝出口经常在万担以上。不过10年,即从50年代起,上升到五万担以上。90年代初,第一次突破10万担大关,到了20世纪20年代之末,一度到过19万担(1929),达到旧时代中国生丝出口的最高峰。从长期趋势看,在1845-1929年这85年中,保持着平均3.5的年增长率。说帝国主义剥削压迫民族产业似乎是站不住脚的,反而促进了民族产业的,帝国主义给了民族产业更大的市场空间。1929年后,是全球的经济危机,也不能怪帝国主义。帝国主义和中国优势互补,是“双赢”的结果。

《中国近代缫丝工业史》所提供的资料(注:参阅该书页88,页99-101。),编制了1860-1894年生丝出口量值、全国出口总值和生丝出口占全国出口总值的比率四套数字,从中至少可以看出两点:一是在这一段时期内,生丝出口值落后出口量16个百分点;二是生丝出口值占全国出口总值比率的缩小,下降幅度很大(达58个百分点),但同时也说明其它传统产业蓬勃,与西方优势互补。

丝绸量价出现背离,这是因为日本也加入到产丝国的行列,市场经济能破除垄断,合理公正,导致价格下降,合情合理。在19世纪70年代初日本丝业开始起步时,生丝出口不过中国出口的1/7(1870年);33年以后(1903),便第一次超过中国。到了20世纪20年代,日本生丝已垄断美国进口生丝的90。进入30年代,日本出口生丝不但独霸美国市场,而且囊括了世界生丝市场的3/4。优劣异势,已经十分明显。因此,自19世纪末叶以降,中国生丝出口虽然数量上仍能维持增长的趋势,但在国际生丝市场上的地位,已经处在走下坡路的局面。

日本的“铁”及其相关的重化学近代产业,由于与西方差距甚远,很长的时间没有市场竞争力和经济效益,靠政府的补贴和保护维持。政府本身是没有钱的,而是靠丝绸等传统产业筹集资金。丝绸产业在日本又被称为“功勋产业”。近代日本的表是“铁”,但支撑表的里却是丝绸。918及其后的77事件可以说是因为丝绸引起的战争。其时,日本的经济结构是向美国出口丝绸,换取的外汇再向欧洲购买急需的设备和材料,提升强化自己的“铁”。1929年,美国开始的席卷全球的经济危机,再加上人造丝的,使日本的丝绸对美国出口急落。日本的这种贸易链条断裂了,于是先进入中国东北,再进入中国本部,想建立自给自足的大东亚共荣圈。日本直接抢了,抢劫比市场交易更有效率。

为什么近代中国的丝绸会在与日本的竞争中衰落呢?帝国主义的剥削压迫,好象并不成立,市场经济公平交易,愿买愿卖。既然不是外部原因,那就是内部原因了,中国封建落后的制度阻碍了丝绸的。查中国丝绸年表,最早的记录是1874年陈启源在广东创办我国第一家机器缫丝厂。他所遇到的所谓封建压迫据说是附近的地主抗议工厂的烟囱破坏了风水,雇员男女混杂有伤风化。用这些事例来说封建迫害,说明当时中国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封建压迫。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抗议环境污染,今天虽然没有男女混杂的问题,但有包身工。如果百余年后中国依旧没有起来,那时包身工可能已经司空见惯不是问题了,难道要控诉今天的我们搞封建迫害?或者说社会主义迫害?中国丝绸年表中第二条记录是,1898年杭州太守林启创办我国第一所丝绸学校——蚕学馆。这其间有24年的空白期,但从中国的生丝出口量看,这期间却是中国丝绸的黄金时代。

杭州太守林启创办我国第一所丝绸学校,这违反了市场经济原则。中国的传统是民间办学,自由竞争,优胜劣汰,由市场高效率配置资源。政府办厂是制度之殇,政府办学也一样是制度之殇,现代化只与市场经济关联。当代中国学者可能会总结出这政府办学是导致中国丝绸衰落的原因。但是的但是,从这办学的年份看,似乎与甲午战争有某种关系,政府办学似乎是向日本学习。那么,就在那中国丝绸的空白期或者说黄金期,日本干了什么?以至于中国都怀疑起自己先进的市场经济制度。

第二节大操大办

京都是日本古来的首都,天皇公卿住的地方。京都不属于任何藩国,是幕府直辖市,各藩国出产的物品都可以在这里自由流通,市场经济发达。商贾云集,生活水平高,是作为奢侈品丝绸的主产区。其他有关奢侈品的手工业也很发达,高级的棉纺、高级的瓷器漆器等。市场经济能极大促进经济繁荣,在这里可见一斑。

但幕末以来,京都祸不单行。先是天保改革(1841-1842),认为丝绸是最大的奢侈品,加以敌视和限制。封建就是这么野蛮,同时期中国自由民主宪政,从来就没有这种限制消费的政策。这改革使京都的丝绸业遭到很大打击。开港后,生丝出口激增,价格猛涨,使丝纺业操业困难。外国进口的高级细腻的棉纺物,虽然不构成对传统棉纺的竞争,但极大挤占了丝绸的市场。1864年,长州藩的攘夷志士久坂玄瑞挑起的禁门之变,烧了半个京都。京都还是维新内战的主战场,决定性的鸟羽伏见战役就在京都,内战使京都损失惨重。最大的打击是1868年维新后迁都,作为丝绸和其它奢侈品的最大消费者,天皇和公卿们拜拜了!

迁都激起了京都住民风起云涌的抗议运动,在政治的动荡中,产生了日本最热衷于插手干预经济的地方政府。找市长不找市场,日本人封建意识浓厚。还是同时期中国人的思想先进解放,找市场不找市长。找市长的结果,京都府设立了15万元的劝业基金。天皇也不是一拍屁股一走了之,给了10万元的下赐金作为产业基金,算是对民众的抚慰。有这么多资金,京都府积极开展推行经济计划。官员总喜欢政绩,好大喜功。还是当时中国政府好,深入领会了市场经济的精髓,对丝绸等传统产业的不闻不问,看不见的手能最优配置资源解决一切问题。从明治二年(1868)开始10年间,京都府主要推行的项目如下:

明治二年,救济贫穷的西阵织户,设立西阵物产会社。

三年,设立舍密局和授产所。所谓的舍密局按照今天的说法就是化学研究所,研究印染、陶瓷漆器等的制作工艺,这些都是京都传统的支柱产业。

四年,设置养蚕场,研究推广新的植桑、养蚕、制丝技术。设置制革场。开设法语学校。

五年,设置畜牧场,改良牛种,普及绵羊。设置女红场(女学校)。派遣西阵物产会社的佐仓常七、井上伊兵卫、吉田忠七到法国里昂学习和购买新式织机。

六年,设置栽培试验所,研究推广桑、茶、草药的栽培技术。设置伏水制作所(机械制作)。设置制鞋场。

七年,设置织工场,放置西阵物产会社的佐仓常七等人从法国购买的纺织机械,开始传授技艺。

八年,全国规模征集学徒,在织工场内由佐仓常七等人传授洋式纺织技艺。在舍密局内设置染殿,由留学归来的中村喜一郎传授西洋染色技术。

九年,设置使用德国机械的梅津制纸场。设置集产场,收集展示贩卖府内的物产和工艺品。

十年,设置宫津舍密试验所(舍密局分局)。设置麦酒酿造所。改组西阵物产会社为西阵织物会所。向法国里昂派遣近藤德太郎等8名长期留学生。

十一年,舍密局招聘法国专家,研究陶瓷工艺。

京都府短时间集中系统的推行这些计划,很让人吃惊。尤其是面向当地染织、陶艺等产业的当面迫切需要。集技术转移、技术指导、技术传习为一体。这些项目中设置的“场”,很大程度是承担技术传习的任务。1898年杭州太守林启创办中国第一所丝绸学校,大概就是从京都府学来的。杭州和京都府的经济结构相似,都是传统产业发达地区,但时间上晚了20余年。

这些项目怎么看都是挣不到钱的。技术的研究引进需要赔钱,技术的推广传习几乎免费。即便想收费,那些贫穷的手工业者也支付不起学费,要知道这些计划中,冒头的项目却是救济。京都经济在幕末遭受了很大打击。赔钱的项目会导致弱国,无论动机多么高尚,当代中国学者这么认为,于是当代中国的教育都产业化了,教育都成了挣钱的强国项目。当时的中国精英阶层肯定也这么认为,不会从事这些赔钱的事业,在看日本的笑话。市场经济能完美解决一切,于是中国的丝绸出现了20多年的空白期,也可以说是黄金期。

这些项目中经常出现“西阵”一词。“西阵”是京都西北部的一街区,这里自古以来就丝织业发达,技艺高超,家家户户几乎都从事丝织,织机之声清晰可闻。这里是应仁之乱(1467-1477)中西军所在地,故得名“西阵”。“西阵”是日本传统丝绸业的代表地区,从它如何克服危机,恢复的过程,窃见日本整个丝绸行业,甚至其它传统行业是如何的。从而解答,为什么日本能在传统产业超越中国。实行先进市场经济体制的中国,辉煌过后却走向衰落了。

第三节西阵物产会社

开港、大火、内战、迁都都直接冲击了西阵。为了挽救和振兴西阵,明治2年10月,西阵的代表被叫到京都府,政府从劝业基金里拿出3万元贷款,要他们统一成立一个“会社”。这是西阵物产会社的发端。这非常不寻常,要知道西阵只是一个街区,个体织户云集而已。要把这些个体织户组织成一家“会社”,闻所未闻。后文我们还将看到,遇到危机,日本的业界总是喜欢团结一致组建统一的“会社”去克服危机。这和中国非常不同,中国遇到危机是散伙分家,鼓励个体户,充分调动个人的积极性。

“会社”是什么,京都府不知道,西阵就更不知道了。幕末大炼钢铁出洋留学的五代友厚、涉泽荣一等人在西方看到的一个印象较深的事物是“会社”。可能是因为大炼钢铁需要庞大的组织,他们对“会社”的理解就是组织。这和中国人非常不同,中国的市场经济传统根深蒂固,同样看到西方的“会社”,认为它的本质是挣钱。工部省的少辅山尾庸三提出的劝业方针是“组建会社,建立盛大的工业”。既然上面这么指示,下面就这么办。

但西方的会社是如何组织如何运行的,他们并不清楚。既然不清楚,就自己创造一条新路,反正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根据纺织品的品种,把个体织户们编入到18个子会社。每个子会社推选4人做协调员,总计72名协调员。然后,由京都通商司派遣董事长、总经理统率全社。封建时代,这些个体手工业者之间存在相互帮助相互监督的小型“仲间”组织。作为反封建的一环,这些“仲间”组织被解散,取而代之的是这些规模更大的会社。“仲间”一词今天依然使用广泛,表达好朋友的意思。令今人吃惊的是,实际承担会社经营的那72名协调员,被授予带刀·羽织绔出入官厅的荣誉和权利,但没有实际报酬。就是他们可以带刀穿武士的制服自由出入官厅,其时还没有废藩置县,武士的地位和荣誉非常崇高。大体相当于中国穿黄马褂之类的待遇。

由京都政府提出的西阵物产会社的经营方针,概要来说是三点:

1原料丝由会社直接统一购买,通过各社组长分配给各个体织户,排除中间丝商。

2缫丝、精加工、染丝(除蓝染外)等中间加工过程由会社的直营工厂进行,费用则根据丝的使用量由各分社分割承担,排除中间加工商。

3纺织出的成品由会社统一收集销售,定期开拍卖会。生产者直接销售。

此外,经营方针里还有如果向全国其它地区和国外销售,政府有责任和义务做市场调查和开拓的条款。总的思路是,直接购入,直接加工,直接销售。京都政府的设想非常好,如果排除这些中间商,自然就可以降低成本,提高收益。

但是,大量原料够入所必要的人员和组织;原料丝的中间加工所必要的设备和人员,物流管理系统;直接贩卖所必须的设施和人员。这些全体必要的投资和维持费用,全体的管理和经营体制……,总算下来是否费用低是疑问的。此外,会社不向个体织户收手续费,向个体织户提供流动资金时不收取利息,所有的管理人员也没有报酬。

果然,事实证明这是政府官僚主义拍脑袋想当然,情况的向原来设想的反方向。自己设立的统一直接贩卖所,经验不足,地点设置不对,吸引的客商少,导致更换了多处地点。向京都府借了8000元开设东京的贩卖分店,最后只偿还了1000元。在贩卖所拍卖的间隙,那些协调员还带着刀穿着黄马褂到大阪等地做行商,贩卖西阵出产的丝绸织物。结局是没有经验、物价波动、伪装买卖行为、无利息贷款等等导致会社亏损,会社设立后4、5年就陷入运转不能的境地。

按照市场经济原理,看不见的手会使资源配置最优化,效率最高。京都长期以来市场经济发达,各种中间商加个体织户的体制是长期市场最优配置的结果。政府人为强制组织会社,是不尊重市场规律的表现,必然受到经济规律的惩罚,是制度之殇。有中国学者感叹,中国历史上怎么没有出现手工业工厂,或者企业加散户的组织形式,于是没有资本主义萌芽,导致中国不能现代化。于是就研究探讨是中国什么样的封建的传统阻碍了这种萌芽。找来找去就只有什么有人抗议风水风化这样的“封建”了,实在没有可找的。真实的原因是,中国长期以来就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中间商加个体户体制,是长期看不见的手高效率配置资源的结果。这是手工业时代效率最高的体制,于是长期以来中国商品独占鳌头,西方根本就生产不出能够和中国竞争的商品,只有靠鸦片平衡贸易。中国政府不闻不问,不插手经济,是非常英明的,正看着日本走向失败。

但是的但是,情况发生了变化,市场失灵了。

第四节西天取经

西阵的一主管竹内作兵卫读到一本书《西国立志编》。上面简单介绍了法国发明了一种新的丝绸纺织机,于是向京都府询问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京都府也不知道,转问聘请的法国教师,回答是法国丝绸先进地区里昂发明的一种革命性的丝绸纺织机。

《西国立志编》是一本描写产业革命时期发明家的传记,原名是"Self-help",中村正直翻译,里面重要的思想是“人自助天助”,可能与日本大炼钢铁时代的“成せば成る(如果做就能成)”的谚语相似,成为明治初年的畅销书。里面介绍了法国人JosephMarieJacquard发明的新式纺织机,日本人用汉字标记为“若瓜德”。日本流行的书和中国流行的书颇不相同,尽是这些不能登大雅之堂的雕虫小技。中国则是西方思想家的著作,张口就是什么哈耶克怎么说。对了,当时还没有哈耶克,但类似的人物不少。

西阵所拥有的纺织机,一种是用于一般织物的平机,另一种是可以纺织花纹的空引机。空引机是从中国明朝传来的,我不知道中国对应的名称是什么,这里就直接使用日本的名称了。现在的西阵织物馆还保存着空引机和平机的实物,及其详细的结构和动作图解。空引机结构巧妙,可以说达到了木制机械的顶峰,古代中国的技术可见一斑。空引机需要两个人配合操作,在职人熟练的技巧下,可以在丝绸上织出美丽的图案。

西阵经营困难的消息也传到了上边,工部省的少辅山尾庸三跑来视察。日本找市长,市长就来了,中国则“找市场”一句话就打发了。虽然山尾庸三惊异于西阵精湛的技艺,但同时也惊异于西阵的效率低下,终日劳作却生产率很低。于是大笔一挥,由工部省出钱购买两台洋式机械借给西阵,一台纹织,一台平织,让西阵能领悟到洋式机械的效率。然后再到全国其它丝绸产地巡回演示,让大家都换换脑筋。山尾庸三幕末有留学的经历,知道蒸汽驱动的洋式机械的威力。奇怪的是,同样有西方留学的经历,中国领导人大笔一挥却是承包提高积极性,来个不换脑筋换人。这其中的差别,大概是日本武士曾经大炼钢铁,留学时注意学习的是别人的钢铁机器。中国则是刷盘子,如果积极性高,多刷几小时的盘子,就可以多挣一点钱。

但是,山尾庸三虽然实见过西方蒸汽驱动的洋式机械,但对丝绸纺织机械却一无所知。他也知道自己不知道,但有人知道啊。于是他的大笔继续写到,要西阵派两名熟练的织工前去考察购买。批购买机器的费用1000美元,两人的差旅费及相关费用合计4600美元。这大概也是由于山尾庸三的大炼钢铁的经历,知道只有实际经验者才有发言权。中国是推崇文章写的漂亮的,于是讲究文凭职称,尊重知识分子和专家。于是中国派遣的知识分子把西方描写得象花一样,但具体怎么做的一概不知,反正不自己做。

西阵也不清楚要买什么,书上的说法过于简单。他们对山尾庸三的指示的理解就是去法国购买蒸汽驱动的纺织机,从幕末大炼钢铁“攘夷”到维新后的“文明开化”一连串运动中,蒸汽驱动的机械是时代进步的象征,只要有可能就购买蒸汽驱动的机械。还不用自己出钱,西阵也乐得派人去买。但人选却发愁了,没有人愿意去。既然始作蛹者是竹内作兵卫,那就派他去好了。但竹内作兵卫年岁已高,就派他下面的佐仓常七,又拉郎配了一个井上伊兵卫。那个时代,可能思想保守,对出国不感兴趣,中国也一样。但新问题又来了,佐仓常七和井上伊兵卫虽然是熟练织工,但几乎是文盲,不要说法语,就连本国语读写都有困难,也不会打算盘算帐。这时西阵的一位负责机械制造维护织工师吉田忠七,听到派人出国的消息,也坚持自己要去。按照上面的指示,织工才能去,吉田忠七没有资格。但织工是文盲,吉田忠七好歹算一知识分子,一起去大家能放心些。

但新的问题又来了,上面只批了两个人的差旅费。现在又加了一人,这费用怎么出。原则上由各社分担,但现在经营困难,拿不出钱来。于是,联名上书给京都府,让政府先垫付旅费,然后再慢慢还。实际上,西阵的18家分社中,就木棉社一家还清了所有的政府贷款。政府的钱就是好骗。这是违反市场经济原则的,所以当代中国的国有银行进行商业化改革,自主经营自负盈亏。当年中国的体制就非常先进,要借钱找民间钱庄,找高利贷也可以,市场经济看不见的手高效率配置资源。

1872年11月,佐仓常七等3人和京都开商会社的松村利三郎等2人一起从神户港出发,前往法国。看样子,京都府组建了不少“会社”,开商会社的松村利三郎等人估计代表京都开拓海外市场了。还是中国政府先进,无为而治,看不见的手能自动高效率开拓市场,不需要政府操心。

佐仓常七等3人在法国里昂仅看了一周,就写信给西阵的负责人,描述所见所闻和他们的建议。此行的目的是购买蒸汽驱动的机械,现场看到了蒸汽机械,被蒸汽机械的效率所折服,一人操纵一台机器,从早6点到晚6点大概能织3丈多的平绢。但一问价格,一台要1500美元,如果数十台一起使用,再加上蒸汽机的辅助传动装置,这巨大的投资西阵恐怕承担不起。

这一点与幕末五代友厚非常不同。五代友厚是武士代表藩政府是官,在英国看到蒸汽绵纺机很好,就毫不犹豫买了套2000锭的蒸汽绵纺机。1867年在萨摩建立了日本第一座近代纺织企业——鹿儿岛纺织。官和民间人士对事情的看法不太一样,不太考虑经济效益,好大喜功。结果近代蒸汽绵纺机不适应日本产的短纤维棉花,导致运行效率低下,鹿儿岛纺织惨淡经营。官办企业总是办不好的,在这里又体现出来了。

佐仓常七等人观察到手工机器比较便宜,平织机约60美元,纹织机110美元,效率也还不错,日产量有幅6尺长1丈6尺。观察到这种手动机器比西阵所拥有的空引机使用便利,只要一人操作即可织出图案。并提议,先购买并传习这种手动机器,并附录了如何学习和传授这种新手动机器的计划。当然,如果还是坚持购买蒸汽机械,他们等候指示。

这信写的通俗易懂,使西阵侧没有见识过的人都能明白。他们完全不懂外语,只经过了一周时间,就知道应该学什么怎么学,并正确的把信息传递给故国,有些不可想象。这大概是熟练织工佐仓常七和井上伊兵卫,有丰富的现场经验,能很快领悟西式机器原理和长处。文化水平虽然不高,由吉田忠七给补足了。这大概可以算最初的两参一改三结合吧。于是,西阵最后决定购买手动机器。

第五节开坛布道

佐仓常七和井上伊兵卫留在里昂实习了8个月,于1873年12月回国,携带了22台用于丝绸纹织的“若瓜德”机,其中20台100口,2台1200口。这里的“口”是指“若瓜德”机上一部件开满了用于穿丝的孔,孔数越多越能织出复杂精巧的图案。还有20台用于丝绸和绵平织的“飞梭”。这些手动机器与山尾庸三原来的设想大相径庭,但却是对照西阵的实际情况,取得了比原来预想更好的技术引进效果。吉田忠七则申请延长半年学习西洋染色技术,以机械设计发明为目的出行的他敏锐地观察到西洋染色技术的重要。但在1874年归国途中,在伊豆冲附近遭遇风暴,连同收集到的器械资料一同沉没。后西阵为了纪念他,革新的机器以他的名义提出专利申请。1874年,京都府设置织工场,放置这些从法国购买的机器,佐仓常七和井上伊兵卫现场纺织并传授技艺。1875年1月,开始全国规模招收传习生。

但是,“若瓜德”技术传播普及花费了10年以上的时间。障碍之一是100口的低档“若瓜德”用于学习还行,做不到名工操纵空引机的效果。400-600口以上的机器虽然能做出空引机达不到的效果,但价格又太贵。为了促进“若瓜德”的普及,西阵的大工荒木小平开始尝试仿制“若瓜德”。现在的西阵织物馆还保存着一台荒木小平制作的200口的木制“若瓜德”。其时日本还没有铁,也没有铁的加工技术,只能用木头仿制铁机器。

用木头仿制铁机器谈何容易。仿制并不顺利,木制机器故障不断,操作不便,重要的是200口基本到了木制精度的上限。但是,随着日本制铁和铁加工技术的进展,京都府的伏水制作所和铁工所开始制造铁制的“若瓜德”部件。铁推动着土产“若瓜德”质量和性能的改善,推动“若瓜德”的普及。法国长期留学的近藤德太郎,1883年回国后对“若瓜德”的普及起到了很大作用。他负责织工场的传习,发明了一种简化的“若瓜德”,虽然不能织复杂图案,但易于学习使用维护,是很好的“若瓜德”入门机,易于被学员掌握。

障碍之二是纹织的工艺流程。空引机纹织前的图案准备需要花很长时间,主要靠织户的技巧,这些技巧往往是祖传秘技。而“若瓜德”需要纹纸,类似于现在计算机软件。有了纹纸任何人都可以用“若瓜德”织出图案。如果没有纹纸,即使是名工也不能织出图案。纹纸的制造技术是“若瓜德”普及的关键。1888年设立的龙月社纹工所是西阵最初设立的纹纸制造贩卖的机构。纹工所把绘在纸上的原始图案通过纹雕机等一连串工序生成纹纸,然后把纹纸传递给织户。新的生产力催生了新的社会分工。原始图案的设计又使丝绸与京都传统的绘画美术等产业联系起来,带动了这些传统产业。纹纸业的,反过来又推动“若瓜德”的改良革新。西阵又在“若瓜德”上增加了传统的“棒刀”,后来又增加了一台“前机”,土洋结合,使“若瓜德”的图案精细程度和设计自由度有了飞跃的提高。

新生产力的引入、传习、模仿、改良,不是一帆风顺的,充满了挫折和失败。没有谁因为失败而跳楼了,也没听说谁因为成功而富贵了,没有跳搂和富贵的压力和动力,“若瓜德”的推广进展非常缓慢。1882年约40台,1884年约50台,1886年400台,1891年800台。1894年达到7000台,约占总织机数的一半。随着新生产力的普及,高的生产效率和图案设计的快捷自由,使丝绸尤其是纹织丝绸,从上流社会开始走向寻常百姓家。使市场基盘急速扩大。

相比较而言,用于丝和棉平织的“飞梭”,普及推广仿制改良就顺利得多。1877年的西南战争,大量订购宽幅面的军用面料,极大推动了“飞梭”的普及。西阵的棉织分社——木棉社,使用洋纱和土纱混织,发挥各自优势,又与传统的织布工艺相结合,赢得了市场,相对恢复快,所以只有它还清了政府贷款。

在新的生产力普及过程中,西阵的也是充满坎坷。维新以来的销售额一直在60-70万元徘徊。1875年开始稳步成长,又由于西南战争,政府大量发行货币导致通货膨胀,实质税率下降,使丝绸织物销售旺盛。1880年达到顶峰,销售额达到130万元。但这期间,面对巨大的市场需求,西阵的织户们不免贼心大动,他们也是理性经济人。用进口高级细棉丝与蚕丝混织冒充纯正丝绸。用偷工减料的染色法代替冒充蓝染。西阵为了防止砸了“西阵”的品牌,制定制度,所有的织物都要检查,贴上分等标签和织户的姓名,但由于人手不够,这制度实际名存实亡。1881年政局动荡,1882年松方紧缩财政,使日本经济急速冷却,西阵也跟着跌入谷底。大家都没钱了,自然不会消费丝绸这样的奢侈品,市场的冷却使粗制滥造的恶果显现出来,西阵的销售直线下降,1885年的销售额只有25万左右。从1886年开始,西阵从谷底开始奇迹般的恢复成长,虽然缓慢但持续有力,但直到1894年还没有恢复到1880年的水平。增长的主力却是原来属于假冒伪劣的棉丝混织品种,只是这次西阵实话实说,于是西阵又发明了一种主力新商品。

这期间西阵也经历了多次改组。1877年,西阵物产会社被改组为西阵织物会所,18社被整理成8社。从“会社”降格为“会所”。1885年被再次改组,改组成西阵织物业组合,原来的8社改为8部。从“会所”又降格为“组合”。从维新开始,凭维新的热情组建“会社”,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松散的近似于原来封建时代的“仲间”制度。生产关系没有变,但生产力发生了革命的变化,西阵已经鸟枪换炮了,“若瓜德”开始急速普及了。

西阵的轨迹,非常具有代表性,可以说是日本的各地区各传统产业的缩影。丝绸的销售可以说是日本整体经济情况的指示器,它直接反映了日本经济的景气情况。从维新开始的混乱,到洋跃进的疯狂,再到洋跃进的失败使日本经济跌入谷底,然后再缓慢恢复,甲午战争前才恢复到1880年的水平。在这期间,由于维新的热情,尝试了各种新型的生产关系,最后往往又退回到与原来相似的制度。原来的制度是长期自然选择的结果,有它的合理性。所谓的先进制度并不能保证经济增长。

经过了10余年时间,产值利润没有变,生产关系也没有变,可以说是失去的10年、15年。但在这失去的10年、15年背后,却是生产力质的提高,人的技术水平和装备水平都有脱胎换骨的跃进。更重要的是,这些装备都能自己生产改良,人才都可以自己培养。随着装备不断改进,更有效率,需要更多人手操作的新装备不断出现,这些新的生产力使传统产业逐步从家庭副业,过渡到散工制再到现代的工厂制,生产力推动生产关系的变革。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同时期的中国,抓住了甲午战争前的宝贵和平机遇,各传统产业都平稳增长,没有象日本那样大起大落,体现了市场经济的优越性。即便不尊重市场搞洋务运动,但规模小,发现没有利润后收手也快,远没有达到影响国民经济的程度。市场经济虽然促进了产值利润的增长,但却没有带来生产力的变革,使生产力在低位锁定,经济增长却逐步把中国带入深渊。

第六节走向深渊和回光返照

从西阵的历史,就可以知道为什么中国会停滞衰落了。中国历史上朝代不断更替,经济虽然在不断增长,但生产力都没有发生实质的变化。一直以来,都认为这是中国封建的传统窒息了生产力的。于是总是反思是什么劣根性导致中国不能。实际上,这所谓的劣根性实际就是市场经济。

想象一下,在当时中国江浙一带丝绸发达地区的一位技艺精湛,类似佐仓常七的个体织户,如果想获得日本那样的生产力革新,需要克服什么困难。首先中国没有《西国立志编》,因为中国的精英阶层对这种雕虫小技不感兴趣,讲究无为而治。那些民主自由的书是好,但解决不了具体的吃饭问题。即便有,自己还不认字。即使听别人说起,自己还得筹集一大笔差旅费和设备购置费,这其中的风险还深不可测。西阵引进成功了,但日本的多数是引进不成功的,所以才有洋跃进的失败。就算他能下定决心,排除困难,把洋设备买到手。他也决没有可能免费开班传授技艺,这违反了理性人的原则。没有广大的用户群,就不可能仿制改良洋设备,买比造更符合比较利益。同时,仿制改良也超过了他的专业能力。但如果不仿制,洋设备的日常保养维护就会有问题,升级换代更不可能,洋设备是否真能发挥效率是有疑问的。由此引发的配套产业,也远远超过了他的能力。

前面的困难,对于财大气粗的财主,在成功了富贵失败了跳楼的市场经济激励机制下,或能克服。但后面的技术传播和仿制改良,则直接违反了理性经济人的原则,没有克服的可能。1874年陈启源在广东创办我国第一家机器缫丝厂,算是克服前面困难的例子,但它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是孤零零的存在,说明后面的困难是克服不了的。这是市场经济强力约束的结果,而不是什么风水风化的封建压迫。

对于个体织户来说,这些困难他一个都克服不了。他唯一能做的是使自己手脚更麻利些,技艺更精湛些,更起早贪黑些。当然,他会有一段黄金时期,竞争对手日本在搞洋跃进不断试行错误。在黄金时代的,同时也是尾声的时候,西太后修建花园非常合乎常理。按今天的术语说就是房地产拉动内需,促进经济增长。如果拿钱训练扩充舰队,那只能赔钱,没有任何拉动经济的效果,因为中国没有相关产业。这和日本非常不同,同样是军舰训练开炮,日本能扩大内需,带动相关产业。赔钱只能导致弱国,无论动机多么高尚,西太后肯定有当代中国学者一样的认识。

但随着竞争对手日本逐步走入正轨,他会越来越感受竞争压力。他的技术再精湛,也比不过日本专业化的纹纸产业,他积极性再高涨,也比不过“若瓜德”的效率。随着时间推移,这差距还越来越大,“若瓜德”在不断改进,逐步装上了电动机和石油发动机。此时,蒸汽时代已经进入尾声,代之的是这些小型轻便的动力。在市场经济中,在不断发扬积极性的过程中,他必然走向毁灭。

如果说在“铁”的竞争中,中国士兵是拿着大刀与日本的大炮对抗。而在这“丝绸”的和平竞争中,一样是拿着大刀与日本的大炮对抗。无论怎么改变体制,提高积极性,失败是必然的。当然,有人会说,他竞争不过拿着新式织机的日本同行,但他可以竞争过自己的同胞,兼并成长规模扩大后就有能力进行这生产力的跃进了。但从西阵的经验看,在手工业时代,大规模的企业效率是不高的,内部组织管理监督的成本要超过市场交易的成本。中国历史上有大的丝绸商,但没有出现大的丝织企业,这是市场经济长期自然选择的结果,而不是封建压迫。日本出现大型丝织企业,那是出现大型机器以后的事。

上游养蚕个体户在市场经济中,经历了与织户一样的,用大刀对抗日本大炮的故事。织户被消灭,使养蚕个体户更加雪上加霜,因为没有内需了。于是乎,中国生丝定价权没有了,无论养蚕的生产要素如何变化,价格由纽约或者里昂的交易所决定,就有了茅盾的短篇小说《春蚕》。中国丝绸业的这下场,有当代中国学者拿来做论据,论述近代中国不是市场经济,因为没有按照价格配置生产要素。殊不知,这是市场经济的必然结果和归宿。

当代实行市场经济的中国,也是一样的遭遇。大量的商品自己没有定价权,大量的生产者破产倒闭,失业率激增,大学生也找不到工作。把上面的“丝绸”换成现在的各行各业,都可以看到几乎一样的毁灭轨迹。市场经济高效率配置资源只适合生产力非常缓慢的时代。在生产力急速进步的年代,从长远眼光看,市场经济的资源配置虽然得到了局部最优,但导致了生产力的停滞。

但是,事物又它的另一面。甲午至辛亥间,民间资本即民族资本是历史上最快的时期,平均年增长率达15.1%。正是这种增长,成为辛亥革命经济上的动力。辛亥革命的政治成果被袁世凯篡夺,但民气大开,在工商界正式形成“实业救国”论。自辛亥革命到1920年,外国在华产业投资因欧战影响进人颓势,增长率仅有4.5%;官僚资本的增长率更跌为3.8%;唯民族产业资本的增长仍保持两位数,为10.5%。1927-1937更被称为黄金十年。农产品的商品化是传统经济进步的标志,也是工业化的条件,它为工业提供市场,也给农民提供收益。农村的商品化加速了,近来有学者估计粮食的商品率1840年为10.5%,1894年为15.8%,1920年为21.6%,1931年为31.4%。主要农作物商品值,按不变价格计,其平均年增长率早期不过1.5%,二三十年代为3%强。

甲午之后,当代中国学者梦寐以求的工场制手工业出现了,机制工厂也出现了,商品化也出现了,中国开始长驱直入资本主义了。如果保持这种增长,现在的中国就是发达国家了,民主自由也都实现了。要知道,同时期日本的工业增长速度只有3、4的水平,固然日本的丝绸等传统产业优势很大,但要补贴没有效益的“铁”,不比中国轻装前进。这差不多成了当代中国学者的主流认识。但是,后面就不说了,历史变化的一塌糊涂,回想起来痛心疾首。

中国这矛盾的两面,也反映到当时的文学作品上。读鲁迅、茅盾的作品是一种感受,读梁实秋的作品又是另一种感受,感觉他们好象不在同一个国家,如果他们不论战的话。当代中国学者也是完全相反的两分,好的很和糟的很。这与对当代中国的认识一样,完全两分,所以争论激烈,改革的共识破裂。用比较中性的语言描述,大概就是常说的,宏观经济好,微观不好。现在中国可以拿出很多宏观数据说明经济形势一片大好,GDP的增长率独占鳌头,高达10。现在的日本GDP增长只有2、3的水平。同时,又可以拿出很多事例来说明民生艰难,于是说要建立和谐社会。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黑白分明的两极?

第七节高增长走向崩溃

西方蒸汽驱动的近代工业大生产,是在西方铁与血的殖民过程中建立起来的,并不适合有高度发达手工业的中国。日本则是完全传承中国的传统手工业技术。或者说不能与东方传统手工业竞争。于是,我们可以看到,鸦片战争以后,即使是超低的关税,西方的工业品并不能有效进入中国市场,1890年代以前西方输往中国的主力商品一直是鸦片。西方在中国和日本投资近代工业也很少,中国的洋务运动和日本的洋跃进虽然搞了不少近代工厂,但多以失败为结局。这是什么原因?洋务运动的失败,中国总结的是制度之殇,官办是不对的,但不官办的丝绸产业怎么也没有成功例子?

这里从技术的演进,也就是生产力的来说明问题。蒸汽机庞大复杂,操作使用维护不便,其实并不适合做工厂动力,是不得已而为之。现代虽然已经进入原子时代,但原动机依然主要是蒸汽机,只是我们看不到。现代蒸汽机集中在电站,在电站由专业人士使用维护,我们看到使用的是简单的电动机。但在近代,还没有发明电力,只有直接利用蒸汽机了。使用维护蒸汽机需要“铁”的,要有制造使用维护“铁”的工程师最原始的含意是指军队中指挥的将校。西方在坚船利炮殖民过程中,了“铁”,培养出了。于是,蒸汽机在西方使用有相应的技术基础,但移植到一直和平的,手工业高度发达的中国和日本,就遇到问题,因为没有“铁”的基础。五代友厚1867年最早引进蒸汽驱动的2000锭近代绵纺织机,后来日本政府又买了几套2000锭机组,但大多数使用水车动力了。蒸汽机不仅本身使用维护困难,动力传输分配机构的使用维护也非常困难。水力虽然需要把工厂设在山区,还有大量的土木工程费用,但总算起来比使用蒸汽机还是合算。釜石制铁所把蒸汽机改回水车了,使用蒸汽机的即使民营的中小坂制铁所也没有效益。是否因为日本的武士与的含意接近,日本的转型要比中国相对顺利些。

西方的机器并不适合东方的原料。例如,东方的棉花是短纤维的,用于长纤维棉花纺织的西方机械效率低下。这是日本最早洋式纺织机运转困难的原因。东方的铁矿石和煤硫黄含量也高,也不适合西方设备。中国人认为洋务运动失败是因为制度问题,封建等等,于是要改革制度。而日本人认为是技术问题,要不断改进技术。这大概是因为大炼钢铁的经历改造了日本的文化和认识。

由于西方没有经历过高度发达的手工业时代,征服的殖民地也非常落后,西方的机器大规模生产的整齐划一的商品,可以有市场销售。但这些整齐划一的商品贩卖到中国和日本,则档次太低,不能满足需要。同样是棉布,织法有很多种,特性和用途差别很大。利用进口绵纱结合传统纺织工艺,中国和日本传统纺织业又创造出不少新的品种。丝绸更是如此,中国日本传统的技艺非常高。而当时的西方机器,还远做不到人手的精巧。洋布比土布卖的便宜,还是销售不畅。日本如此,中国也是如此,市场是公正。

西方近代工业,不适合东方的风土人情原料。很长的时间,并不构成对中国和日本传统行业的竞争和压迫,近来很多研究都表明了这一点。中国和日本搞的洋务运动和洋跃进的失败,不是因为制度之殇,而是技术原因。但下面的差别就显示出来了,日本经历了大炼钢铁改造的文化改造了认识,“成せば成る(只要做就能成)”。于是失败了再爬起来,坚持不懈的努力,一点点改良,使西方先进机器技术与日本国情相结合。于是我们可以看到釜石制铁所经过曲折的道路复活成功。鹿儿岛纺织组经过漫长的16年道路,促成大阪纺的成功。西阵虽然没有洋跃进,而是从手工机器逐步改良,但也经过了漫长的岁月。

失败是很正常的事,日本的体制是失败了也不跳楼,只要爬起来不断奋斗,于是它的生产力逐步改进提高,虽然缓慢。俗话说,不怕慢就怕站。中国是失败了跳楼的市场经济体制,于是那些为民族奋斗的英雄被市场经济扼杀了,这是真正的身心具灭。中国断绝了现代化的道路,不是因为什么封建,而是市场经济制度,或者更进一步是中国对市场经济执着信仰的文化。

甲午后,中国近代工业的大,不是什么民气大开,中国人一直是思想解放的。而是门槛降低了,日本的入侵,把那些经过本土化改造后的西洋技术——东洋技术带到了中国,比如西阵的“若瓜德”,甚至还有相配套的纹纸,后来还有丰田织机。中国的市场经济体制并没有改变,辛亥革命只赶走了皇帝,没有触动市场经济基础和文化。东洋技术入侵的结果,由于适合中国的风土人情和原料,那些手工工场和小型机制工厂大,于是宏观上看形势喜人。但从微观上看,这些适合国情的东洋技术使中国传统的家庭副业大规模破产。实际上,中国自古以来商品化程度非常高,家庭副业并不是自给自足,而是主要在本乡本土交换,于是也就进入不了商品化的数字统计视野。现在,这些家庭副业竞争不过东洋技术破产了,本乡的棉花和粮食自己不加工了,把这些农产品卖出本乡,再从外地购买成品更符合比较优势,于是从统计数字上看商品化程度提高了。

如果在本乡本土交换,从交易者个人角度计算,可能吃亏了。但出产的棉花和粮食都留在本地,物质不灭。而从外部交换,个人的效用是提高了,但交换回的成品棉布和粮食,在数量上远赶不上原来调出的棉花和粮食。而农业生产力并没有提高。农业生产力的提高要靠水利、种子、肥料。而在市场经济环境下,这些都改良不了。农业总出产没有提高,“统计”商品化进展,其实是抽血的过程,使农村走向破产。

这与日本不同,日本是靠自力实现技术进步的,虽然也存在一样的破产过程,但催生了新的产业,大量的人可以转行从事这些新技术行业。同时,破产的压力也推动日本对外殖民。中国就不一样,没有新产业可以被转移,破产了虽然也可以象日本一样“吃粮当兵”。但中国没有“铁”,不能对外殖民,就只能内战了。伴随中国近代工业和商品的是不断高涨的内战。辛亥革命经济上的动力,实际不是近代产业的,而是经济的贫困。

从国际范围看,更能体现这种物质移动。日本的绵纺先用日本棉花,后来日本不产棉花了,从中国进口。再后来,日本绵纺搬到中国,被称为“在华纺”,直接利用中国本土的资源。这些都在宏观上表现出中国的经济高速增长,但中国大量的农田为日本种棉花,加速了中国农村破产。在日本的在华纺带动下,中国的民族纺也开始了。“民族纺”虽然与“在华纺”竞争,但也依靠“在华纺”的技术,于是中国的民族资本革命性和妥协性并存。

东洋技术填补了西洋技术与中国传统技术之间的空白,封杀了中国由日本从家庭幅业走向现代化的道路。那些看起来增长的民族资本,没有可能再回头投资本土技术了,挣到的利润就只能用于消费,消费在数字上也带动了中国经济。于是可以发现上海非常繁华,有东方巴黎之称。《丰田之路》一书里讲了这样的故事,丰田佐吉带着侄儿丰田英二,到上海投资办厂推销丰田织机,还在读小学的丰田英二被上海奔跑的汽车所折服,立下了造汽车的志向。这些奢侈消费品需要中国拿更多的物质去交换,在数字的高速增长中,中国更加贫困。

购买日本的东洋技术,间接促进了日本“铁”的。日本的丝绸产业,虽然也消耗了大量日本资源,但交换回的不是奢侈的消费品,而是实实在在提升自己“铁”的技术,日本的“铁”还不能与西方竞争,还需要漫长艰苦的道路,于是在数字上看不出经济增长。日本经济增长率很低,只有3、4的水平,中国则有10以上的增长率。但是,经过高速增长后,918和77,中国完全不能与日本对抗了,甲午战争还可以说是势均力敌。同样的故事也在当代中国上演,也是高度经济增长,另一面却是巨大的社会矛盾。中国的经济增长并没有伴随生产力的提高,而是资源大量流失,环境的大量破坏。大量的失业和不能买房结婚生子是资源大量流失的具体表现。也一样大量购买日本的装备。CRH在日本的新干线上贴牌,与当年《林家铺子》中的“完全国货”没有本质区别。只是《林家铺子》在小商品上贴牌,CRH是大家伙。即将开始的大飞机计划,也是国际采购,中国已经丧失了技术能力。

历史会一样演进吗?

第一节洋跃进

幕末曾经大炼钢铁,出国留学的青年武士维新后凭着激情移植西方的铁路、铁桥、近代化的灯台、近代化的西式建筑和港口。这些都是铁的产物。1871年,维新领导者岩仓具视、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率遣欧使节团游历欧美,实见西方文明。他们在《特命全权大使米欧回览实記》中记述了所看到的西方是“铁的世界”。他们想把“木的世界”的日本一气带入“铁的时代”。明治时代的一个口号是“鉄は力なり(铁是力量)”

1874年2月,工部卿伊藤博文提出了铁的国产化计划。在幕末大炼钢铁运动中,东北部的南部藩釜石地区建立了10座大岛型土高炉,临近的仙台藩还有2座,成为日本一大制铁地带,这一地区有资源、人才和技术储备。幕末维新的内战,南部藩与新政府敌对,维新后成为政府直辖地。于是,工部省计划在釜石地区建立近代化的制铁工厂——官营釜石制铁所,来一次洋跃进。釜石还靠海,生产出的铁很容易通过海运,运往其它工部省建立的近代工厂。计划中的官营釜石制铁所占据了地利和人和有利条件。

南部藩土高炉的设计者大岛高任随遣欧使节团游历欧美,并顺路到德国的矿山大学留学,延期回国。对于在釜石地区建设新制铁所,大岛高任提出的方案是分散建立5座日产10吨的小高炉,这是在原来大岛型高炉基础上的,原来只有日产1-2吨的水平。此外,用马车铁道的方式给高炉运送矿石和燃料。

聘请的德国专家提出的方案是建设2座日产25吨的大高炉,达到西方先进国家1870年代高炉的水平。不过此时西方制铁业正发生革命性的变化:使用更大的高炉;然后用转炉和平炉炼钢,精确调整钢中所含碳的比例,形成各种规格的钢;再然后用锻压设备把钢加工成各种型材。但这种技术还没有成熟,移植到日本还很困难。但新高炉的设计还是比日本自己的大岛型高炉有革命性进展。炉高60英尺,是大岛型高炉的3倍高,炉高有利于提高炉温。更重要的变化是回收高炉顶部排出的一氧化碳CO,作为热风炉的燃料,并用蒸汽机向高炉送热风。这是与大岛型高炉决定性的差别。大岛型高炉使用水车驱动木制风箱送冷风。热效率低,单位铁需要的燃料多。炉温低,不容易维持铁的熔融状态,只能连续运行4-5天。运输方面则使用蒸汽机车牵引的正规铁路。所有的一切向西方先进国家看齐。

土法上马乎,洋法跃进乎?作为当时想一气跨入“铁的时代”的政府,对土高炉看不上眼,“只是承袭旧套”,认为大岛型高炉只是工业革命前的木炭高炉。外来的和尚好念经,洋专家一句顶一万句,土专家的意见不受重视,不光中国如此,日本也一样。德国专家的方案被采用。因为木炭便宜,依然因地制宜使用木炭,而不是焦炭。工部省还很有经济头脑。

在釜石靠近海岸较为平坦的铃子地区建设了2座大高炉。还建设了铁的精炼厂和加工铁板和型材的压延工厂。在工厂内修建了24.1km的铁路,算是日本第三条铁路。还修建了港口,向工部省的长崎造船局订购了一艘专用的木制货船小管丸号,1496吨,642马力。日本当时只有木船制造能力。官营釜石制铁所1875年起工,1880年竣工。主要设备从英国进口,总的设备投资237万元,是铁道和电信之后,工部省最大的投资项目。

与官营釜石制铁所平行的,工部省的另一个核心项目是1873年建立工部省大学校。聘请英国人教师,6年学制。1879年底,工部省大学校第一批26名毕业生被派往釜石,他们是日本最早的工学士。同时,工学关系者之间交换信息,和交流感情的日本工学会建立。1881年,工学会的机关志《工学业志》开始出版发行。在人才方面,工部省也考虑得细致周到。现在万事具备,只欠点火了。

几乎在工部省建设釜石制铁所的同时,或者说稍微早一点。1875年,由英国技师指导,蒸汽机、焙烧炉、小型木炭高炉等设备全部进口,民间士族出资设立的中小坂制铁所开始运行。群馬県下仁田町的中小坂地区也是幕末大炼钢铁中形成的一制铁地区。武士因为秩禄处分拿到债券,就轻车熟路投资炼铁了。这是日本第一座近代化的,由蒸汽机驱动热风送风的高炉。是釜石制铁所投产前日本最大的近代制铁工厂。但是,生产的铁价格无法与进口铁竞争,身处内陆还运输不便。日本还没有近代工业基础,先进的洋设备运行维护困难。经营无法维持,于1878年被工部省以4万2千元的价格收购成为官营制铁所。官营后依然运行不顺,赤字严重。运行过程中故障不断,需要不断停炉检修。到1882年4月,累计只生产了250天,仅出铁85吨。中小坂制铁所1885年又转成民营,虽然经营者不断更替,但依然赤字,最后被废弃,这些是后话了。

中小坂制铁所的遭遇,似乎预示着釜石制铁所的未来并不顺利。

第二节挫折

1880年9月10日,官营釜石制铁所第一号高炉点火。9月13日出第一炉铁,3吨。很快达到1日7吨,产量逐步上升。12月9日,制炭所发生火灾,烧掉了15座仓库。15日,木炭见底,第一次作业被迫终止。共运行97天,平均日产15.4吨,达到公称能力的60。第一次作业暴露出的问题点是木炭制造能力不足,其它都还很成功。

制炭所火灾,中国学者可能会上纲上线法,官办的无法避免低效率和玩忽职守。这是制度之殇,把制炭所承包了,或者私有化问题就解决了。但日本认识不到这一点,认为是制炭能力不足忙中出错造成的。经测算,高炉及其它辅助设施日木炭消耗量应该有45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现有制炭设备满负荷运转,制炭和储炭。将制铁所的制炭用2800町步的山林,扩充到4000町步,1町步大约相当于1公顷。建设新的烧炭设施,并为此在全国范围内招募烧炭夫,移住釜石地区。同时考虑到如果木炭不足,使用焦炭,并新建了12座炼焦炉。比较了高岛煤和三池煤,选择了成绩较好的三池煤作为炼焦原料。

1882年2月28日第二作业开始。此时已经存储了大约3000吨木炭。但是,按照日消费45吨计算,伐木、运输、烧炭需要的劳动力大约2000人。但此时制炭所总共只有426人,其中烧炭夫总共只有68人,全国规模的烧炭夫移住计划显然没有实现。增强木炭生产能力的另外办法是简化工艺,降低质量,却可以获得2倍的生产能力。时值日本经济危机的顶点,松方紧缩财政使制铁厂也必须厉行节约。增设新的制木炭和炼焦的设施成为不可能。第二作业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急急忙忙开始,很可能是想避免被民营化。日本财政已经很难继续维持只见投入不见产出的项目。

看起来,没有市场经济传统的日本人还没有认识到市场经济的的巨大威力。如果采用市场经济模式,制炭所民营化,或者完全不建立什么制炭所,完全从市场上买。需求扩大,会导致木炭价格上涨,会使更多的私人觉得有利可图投资制炭行业,使制炭能力急速扩张,最后使木炭价格下降。市场经济能极大促进生产力的,而计划经济只能导致短缺,阻碍生产力的。下面我们将看到,计划经济是如何导致釜石制铁所覆没的。

第二作业开始还比较顺利,3月10日达到日出铁32吨,超过了设计指标,表现相当好。但是,由于储备的木炭日见减少,开始使用简化工艺生产的木炭。简化工艺生产的木炭逐步暴露出问题,硬度不足还没有到达炉底时就碎裂了,导致通风不足,使炉底不能维持很高的温度。炉底温度下降不仅保障不了出铁质量,还发生凝固现象。简化工艺后的制炭能力依旧不足,使存储的木炭不断减少。最后决定使用焦炭。使用焦炭的结果,使出铁能力进一步下降,凝固倾向越来越严重。终于在9月12日,凝固块阻塞了出口,导致不能出铁,第二次作业被迫终止,总共作业196天,生产生铁4313吨。

工部省派遣伊藤弥次郎调查原因。伊藤弥次郎调查的结果是:矿山的铁矿石储量只有3万吨。4000町步的木炭山林只够2年作业使用。在釜石建立制铁所是不合理的。工部省12月18日作出废山决定。1883年2月16日矿山关闭。一个壮大的事业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釜石制铁所基本完好。一座高炉出故障,但可以修复。另一座高炉则一次都没有使用过。精炼厂只试生产了411kg的精铁。压延、锻造设备完全没有使用是全新的。对于贫穷的农业国,极端财政困难的情况下,投下了237万元的巨资后就这么白白放弃了。很难说是对国民负责。

釜石制铁所失败所造成的损失远不止如此。工部省的赤羽工作分局,计划用国产铁制造日本最初的国产洋式纺织机。大阪炮兵工厂,准备使用釜石铁作为“军器素材”。计划中的敦贺——长滨间的铁道准备用釜石生产的铁轨。工部省的长崎造船局计划用国产铁制造铁船,试生产的411kg精铁就是为长崎造船局准备的。此时世界造船技术正从铁船向钢船转移,可以向日本输出铁船制造技术。由于釜石制铁所失败,使铁船技术转移耽误了近10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长崎造船局高质量建造的釜石制铁所专用的木制运输船小管丸,却是在矿山关闭后才建成。当然,即使釜石制铁所能正常运行,这些相关产品的性能和质量能否被市场接受也是很令人怀疑。事实上,即便使用物美价廉的进口铁,它们也毫无市场竞争力,日本的近代工业基础毕竟和西方相差甚远。

近来有研究表明,釜石制铁所失败不是技术原因,而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工部省派遣伊藤弥次郎调查团实际是与第二次作业同时进行的,只调查了正开采的两个矿地表部分。第二次作业向高炉投放了劣质燃料,甚至直接投放了煤!铁矿石和石灰石也没有经过预热焙烧就直接投入高炉,最后导致凝固堵塞出铁口。直接操作高炉的是聘请的经验丰富的外国技师,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么做的结果。可信的解释是他奉命而为,巧合的是第二次作业前,工厂的负责人被更换。与其高炉赤字运行,还不如造成一个物理损坏。在第二次作业前,釜石制铁所的命运已经被注定了。

第三节善后处理

釜石制铁所关闭之后,其20余公里的铁路连同铁轨和车辆一起被处理给了五代友厚,成为阪堺铁道(现南海电气铁道),这是日本最古老的私铁,其它前面的所谓私铁是半官半民性质。五代友厚很早就退官从商,成为大阪工商界的中心人物。参与设立了大阪股票交易所(现大阪证券交易所)、大阪商法会议所(现大阪商工会议所、初代会长为五代友厚)、大阪商业讲习所(现大阪市立大学、天王寺商业高等学校)、大阪制铜、关西贸易社、共同运输、神戸栈桥、大阪商船、阪堺铁道等。现在大阪证券交易所门前还立着他的铜像。五代友厚亦官亦商,被称为政商。

大藏卿松方正义是萨摩出身,处理给同是萨摩出身的五代友厚顺理成章。更早一点的是导致原大藏卿大隈重信倒台的北海道官有物民营化事件。1881年,萨摩出身的北海道开拓使黒田清隆,把价值1400万元的北海道官有设施设备,以38万元的低价,还分30年无利息支付,处理给五代友厚经营的关西贸易社。这事件导致世论、尤其是当时风起云涌的“自由民权”运动的批判。这与当代中国颇不相同,当代中国的世论和民主自由派迫切希望能瓜分国家财产,还立法保护瓜分到的不义之财。前面说过了,“民主自由民权法制”等近代词汇是日本创造的,中国逆输入望文生义使用了,其内涵与日本原词完全是反的。

政府内部大隈重信等人也对此批判。7月民营化计划被报纸披露,怀疑是大隈重信泄露的消息,一时舆论大哗。在此之前,大隈重信操办了类似的三菱民营化事件。佐贺出身的大隈重信勾结土佐背景的三菱,对抗萨摩。大隈重信也想借助民间的“自由民权”运动制衡萨长藩阀的力量。事件的结果,天皇做最终裁决,同情“自由民权”的大隈重信倒台,也被称做明治14年政变。作为抚慰,北海道官有物民营化也被中止。

釜石制铁所剩余的木炭和铁则处理给了另一个政商田中长兵卫。田中长兵卫幕末经营商号为“铁屋”的五金店。因为经常与萨摩做生意,维新后萨摩得道,他也跟着升天了,成为“官省御用达商人”,跟陆·海军商业往来密切,得到了很大的。

日本维新官僚,借搞洋务发洋财,由此可见一斑。这是制度之殇,不搞市场经济的必然结果。如果当初釜石制铁所的制炭所民营化实行市场经济,釜石制铁所会失败吗?再进一步,如果不计划设立釜石制铁所,完全按照市场规律使用物美价廉的进口铁不是更有经济效益?更进一步,如果不计划自己造船修铁路造纺织机,比较优势直接使用物美价廉的进口货岂不更有效益?没有市场经济传统的日本体会不到市场经济的优越性,忙了一圈后又回到原点,丧失了的宝贵机遇。实际上不止退回到原点,而是产生了严重的经济倒退。洋跃进的结果非但没有生产力,还使政府的财政破产。后文还将论述,松方紧缩财政还导致传统产业受到很大打击,一下使日本经济倒退了数十年。

同时期的中国不炼钢铁不造船不修铁路不造纺织机,市场经济比较优势,参与国际大循环,经济迅速。就在当时,即便已经开港,关税不足5,是世界最低关税,西方依然没有能力与中国自由贸易,西方输往中国的主要还是鸦片,体现了中国市场经济的制度优越。当然,有些所谓的洋务派搞洋务,但只是个人行为,不是国家计划,在国民经济中所占比例非常小。当代中国人痛批洋务派不尊重市场规律,可以想象当时的中国人也是如此猛烈批判洋务派。洋务派虽然不尊重市场规律搞洋务,但还是尊重市场。比如,张之洞创办的汉阳铁厂“钢铁质量差,价格当然就上不去。光绪二十年,汉阳铁厂的钢铁上市。当时进口钢铁每吨售价30余两白银,汉阳厂的产品每吨23两白银都无人问津。”张之洞也得尊重市场,是市场中平等竞争的主体,不能强买强卖。日本就不一样了,大阪炮兵工厂留下的记录:釜石铁非常顽硬,不适合机械加工,即便是用作很少加工的部件,100磅重的价格2元30钱,而进口铁只有1元左右。

尊重市场的中国和不尊重市场的日本,其后的渐行渐远。

第四节失败的原因

官营釜石制铁所失败的原因是什么?中国人会异口同声地说这是制度问题。当代中国学者评论汉阳制铁所失败时义正词严指出:指导思想错误,技术失误,制度之殇,不尊重市场经济的必然结果。只要实行市场经济了,读了市场经济的葵花宝典,就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了。我们读武侠小说就知道这分析方法了,人可以开山辟石,刀枪不入,神乎其神,如果修炼了《葵花宝典》。我想这大概是中国的游侠很早就边缘化了,知识分子根本不知道游侠有什么能力,于是凭想象,乐得把文章写的漂亮些,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反正自己又不修炼。

日本学者就不一样,耍刀的武士出身,知道人力的界限,无论怎么修炼先进的葵花宝典,无论怎么调动积极性苦练内功,都是克服不了的。釜石制铁所的大高炉的木炭消费量已经远超过当地自然经济所能提供木炭的限度。当初工部省调查出的木炭价格低,是基于当地自然经济条件。人们在农闲之余烧炭卖点零花钱。传统制铁业的木炭消费不多,经过长时间市场经济高效率配置资源,木炭形成了比较合理的价格。

现代高炉制铁法,是从16、17世纪英国的水车送冷风的木炭高炉开始,一般设立在森林和河流边。随着产量扩大,森林资源枯竭,尝试使用煤为燃料。由于煤中硫黄含量高,使生产的铁较脆。于是用干留的办法除去煤中的硫黄成为焦炭。为了除去焦炭中残留的硫黄,通过蒸汽机送热风提高炉体的温度。这就形成了现代的焦炭高炉制铁法。在这技术演进过程中,高炉不断大型化,生产能力急剧扩大。如果这样的高炉继续使用木炭,会使木炭的消费速度巨大。从工部省的高炉作业情况看,如果一年运行300天,一座高炉需要消耗1万吨以上的木炭。

这么巨大的木炭消费量,远超过当地的供应能力,不可能依靠当地的自然经济基础。当地人口稀少,即便他们修炼了市场经济的葵花宝典,苦炼内功,积极性高涨,也没有那么大的产出能力,导致木炭价格飞涨。高涨的木炭也吸引不了外地的木炭,因为当时运输技术能力的限制,涨的价格还不够支付运费。只能设置独自的制炭所。需要砍伐、运输、储存巨大的树木,要知道当时只能靠人力和畜力。全国规模的调动烧炭工烧炭。这些相关的土木工事费用,人员的移住费用,住房和相关生活设备的费用,这些费用都是原来自然经济条件下所没有的。砍伐下的多是巨木,烧炭却要求用较细的,于是还需要把巨木分解,花工费时,要知道当时只能靠手工。职业伐木和烧炭工还需要支付较高的工资,这与自然经济不同。这一切导致木炭成本急剧上升。东京帝国大学的教授野吕景义十几年后现地调查的结果,木炭价格约为1吨4元,测算的釜石制铁所开业时的木炭价格是1吨/13元。由于成本高,1882年6月釜石铁的平均市场价格为31.2元,同期外国进口铁的平均价格为27.5元。这样还有巨大的赤字,这是导致政府放弃的直接原因。

铁矿石的开采运输也是一样,虽然有铁路,但矿山到车站都需要靠手工和畜力搬运,一天很难达到15、6吨,而高炉日消费量40吨。此外,冬季大雪封山,有3个月不能作业。铁路和高炉所使用的先进的蒸汽机很难使用维护,因为当地没有近代工业基础。

当然,这一切都是可以克服的。但需要政府继续投入,使采矿、采伐、运输等近代化,而不是靠传统的人力畜力。但此时是经济危机的顶点,松方紧缩财政使政府已经拿不出钱了,这制铁所的规模已经超出了政府预算的限度。工部省高炉的早期失败,不幸中的万幸,避免了周围山林的破坏。

此外,釜石铁是针对机械加工的,而此时日本近代工业刚处于起步阶段,消费能力很弱。釜石铁的质量离机械加工还有距离,工部省的赤羽工作分局和大阪炮兵工厂都反映釜石铁硬,很难用机械加工。质量差则反映了当时日本人才和技术储备不足。

总之,官营釜石制铁诞生过早了,远超过了它所处的时代。

第五节土高炉再出发

“官省御用达商人”田中长兵卫低价收购的釜石制铁所剩余的木炭和铁,本想运到东京销售,结果一算运费,亏了。他的女婿横山久太郎提议在这里设置小高炉,用剩余的木炭和矿石炼铁,然后再卖铁的方案。

1884年,先在工部省大高炉所在的靠海的铃子地区建了两座小高炉。然后在山区的大桥又建了两座。大桥是幕末第一座大岛高炉建设的地方。这些小高炉日产大约4吨铁,使用水车动力送冷风,马车铁道运送矿石燃料。洋跃进之后又一气退回了旧时代,大岛高任的方案经过曲折的道路又复活了。

在矿区分散设置小高炉,就近利用森林和水利资源,减轻了运输的压力,用水车和马车取代蒸汽机则与当时周围的近代工业基础相适应。更重要的是,小高炉生产的铁,有大量传统的需求。

传统制铁法的炉温低,约1500度,生产出的铁是白口铁。铁中含有的碳以Fe3C化合形式存在,所以断面是白色的,且非常坚硬很难进行机械加工。但由于铁是以这种化合物形式存在,不易生锈,是制造锅釜的最适材料。白口铁中含碳量较少,容易在大锻冶炉中加热脱碳,所谓的千锤百炼,形成刃物用钢。是制造刀、农具的好材料。西式高炉制铁法虽然生产量大,价格便宜,但却不易实现这两种传统用途。在很长时间里,不构成对传统制铁法的冲击。开港后,传统制铁依然蓬勃。后面我们还将看到,对西方开放,先进的西方工业并没有冲击传统的产业,而是优势互补。中国很早就认识到了优势互补,所以同时期经济迅速,而不象日本那样大起大落。

大岛型高炉使用水车送冷风,炉温低,生产出的是高质量的白口铁。使釜石田中制铁所能够获得传统的市场,开始稳步。田中长兵卫不满足于此,因为陆海军的关系,想生产能机械加工的西洋铁——灰口铁。

灰口铁顾名思义,断面是灰色的,铁中的碳是以游离态的石墨微结晶形态出现,在切削加工时,石墨可以作为润滑剂,是可以作为机械加工的铁。铁中碳C的含量在2.0-4.5,硅Si的含量在1.0-3.0时容易形成灰口铁。要实现这一点,需要提高炉体的温度,达到约2000度,高温使铁能充分吸收碳C和硅Si。要实现高温,需要往高炉里送300度以上的热风。

先是聘请原中小坂制铁所经验者秋元光爱给铃子一号炉安装热风炉。所谓的热风炉,是在加热炉中设置一蛇形通风管。蛇形管进口鼓入冷风,出口就是热风了。蛇形管的目的是增加热交换面积,提高出口处气流的温度。加热炉的燃料为高炉排出的一氧化碳CO。给高炉送热风,能提高炉温,是与大岛型高炉决定性的区别,是生产灰口铁的必备条件。

官营中小坂制铁所可以生产质量优良的灰口铁,但惨淡经营之后于1882年关闭,也是松方财政的受害者。热风炉1885年12月安装完成,其后10个月的苦斗,不能生产出满足要求的灰口铁,秋元光爱怕承担责任连夜逃走。1886年10月16日,经过48次失败后,终于生产出了“与进口铁仿佛”的灰口铁。在这成功的基础上,1887年2月田中长兵卫向大藏卿松方正义提出收购“官山和诸器械”的意见书。7月釜石田中制铁所正式设立。

其后,胡麻特别一号铁被送往大阪炮兵工厂。“胡麻铁”是釜石田中制铁所内对灰口铁的称呼。但大阪炮兵工厂对胡麻特别一号铁的评价是:虽然是灰口铁,但象白口铁一样难加工,铁的组织还非常粗糙,需要再次精炼才能使用。

工厂是作为海岸炮的炮弹铸造材料购买的,品质恶劣,价格又高,还不得不加一道精炼工序,称为“釜石再制铁”。但没有办法,谁让田中长兵卫是“官省御用达商人”,与萨摩藩阀有特殊关系呢,不采用市场经济的必然恶果。经过千辛万苦,1889年终于成功试射了用“釜石再制铁”生产的海岸炮弹。其后,“釜石再制铁”成为大阪炮兵工厂的主要炮弹材料,田中制铁所也确保了一个大客户,对制铁所的有重大意义,算是“双赢”。它们“双赢”的结果,却是老百姓的血汗钱被白白浪费,严重阻碍了经济。直到1893年,也就是甲午战争的前一年,大阪炮兵工厂对田中铁的评价依然是“粗恶”。田中制铁所自己能生产“釜石再制铁”则到了1900年。

田中长兵卫的“官省御用达商人”的身份非常重要,能够确保大阪炮兵工厂这个大客户,于是制铁所可以逐步成长。我们再来比较几乎同时期的中国。1889年,在山峦起伏的贵州省首先出现了高炉和贝色麻炉,即青骤铁厂。该厂不用洋技师,日出生铁20吨;创办人潘露竟因此积劳致死,该厂也夭折。贵州与釜石的自然环境相似,采用的技术路线也相似,不用洋技师,结果却非常不同。在中国公平公正的市场经济环境下,他没有“官省御用达商人”的身份,他的铁不可能和进口铁竞争,产量又太大不可能被传统经济吸收,只有死路一条。即使是官办的汉阳铁厂,在中国公平公正的市场经济环境下也得遵守市场规矩,公平交易,质次价高无人问津。

今天,中国的大飞机计划重新启动,也非常时髦组建股份公司,想吸收民间资本参加。但是,如果没有“官省御用达商人”参加,它一样会在市场经济中公正公平的夭折。话说回来,中国也有“官省御用达商人”,但他们对造东西不感兴趣,对挣钱谋感兴趣,挣钱越多就越快,是硬道理。事情还没有开始,已经有重要人物提出要国际采购,不要丧失了宝贵的机遇。

让我们看看历史上,中国是如何不断抓住机遇加速,但最后却导致衰亡。

第六节复活和毁灭

东京大学和工部省的工部大学校合并成东京帝国大学。1889年从德国留学回国的野吕景义是采矿冶金学科的教授。采矿冶金学科的学生,在最后学年,都必须在暑假期间,到矿山和冶金所实习,并写实习报告。今天,东京大学工学部的金属工学科依然保存了九本1892-1900年的学生实习报告。其中,1992年中村恭作的实习报告,记载了釜石田中制铁所创业初期的详细作业记录,非常珍贵。日本大学里珍贵的是这些不能登大雅之堂的雕虫小技,但还经常感叹工匠不足,他们能力的界限。同时期中国的大学,好象中国的大学出现要晚一些,产生的思想家一大串,但还感叹“中国没有思想家”。

另一个是釜石田中制铁所的土专家大岛善太郎留下的记录。大岛善太郎与大岛高任没有关系,没有受过系统的工学训练。1888年以杂务关系入社,后自学成才成为制铁所的中坚技术者。看起来,劳动者读书识字很重要,不知道大岛善太郎是否当年武士上山下乡普及文化的结果。同时期的中国,知识分子一直处于庙堂之上座而论道,劳动者几乎是文盲,技术进步无从谈起,后人也无法通过他们的笔去考证历史的演进。

从这些记录中,可以窃见釜石田中制铁所的成长过程。大岛善太郎刚入社时看到的景色:木制的水渠大量漏水,水车达不到规定的转速。水车驱动的木制风箱大量漏风。热风管有豆粒大的铸造缺陷,还有裂缝,热风炉不断漏气。旁边还堆满了替换下来的,四处漏风的热风管。

4年后的1892年,中村恭作的实习报告中这景色也没有很大改善。他估算出水量多时水车有10马力,枯水期则出力不足。缓慢运行的水车靠木制齿轮增速,有很大的动力损失。木制风箱和热风管的漏气大约占总气量的40。经过系统工学教育的人看问题更细致些,能够量化估计。

铁制的热风管容易早期破裂。他们观察到,如果某种原因,高炉的还原反应不充分,会导致高炉产生的CO减少,进而导致热风炉加热不足,会进一步使高炉温度降低,还原反应更加不充分,形成恶性循环。发现问题后,重新加热热风炉。于是,热风炉经常处于一冷一热,容易出现裂缝。在夜间,作业人员由于磕睡容易疏忽,这种现象更加频繁。热风管的寿命大约只有50-60日。

这样的设备和生产条件。客户方大阪炮兵工厂的代表加藤泰久1892年4月调查工厂。釜石铁质量“粗恶”,客户当然不满,调查情况,看如何协作改进。他看到的情况是,炉温较高时出产的优等品一号铁只有少量,多是中劣等的二号铁。

如何改善?很显然,这些都是体制问题。整个工厂虽然是私营的,老板有压力和动力,做事会非常认真。但下面的从业员却不这么想了,那都是老板的,干我鸟事。又是大锅饭,没有积极性。老板的东西坏的就是快,水渠漏水,风箱漏风,热风管漏气……。如果承包,责权利相统一,调动积极性,这些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向管理要效益。如果更进一步,竞争上岗,末位淘汰,“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甚至可以不要水车,靠人力就可以把风箱拉得飞转。只要修炼了市场经济的葵花宝典,就可以创造人间奇迹。《红楼梦》里贾探春就是如此搞承包推进贾府的改革,贾府的效益立竿见影得到很大改善。

但对于没有市场经济传统的日本,想不到提高人的积极性的办法。没有积极性,水渠和风箱的问题没有办法解决,就想办法缩短热风管的长度,降低风阻。懒人也有懒办法。长度缩短后,为了维持热交换面积不变,修改管道的截面为椭圆,用几个口径较小的管子并联取代原来的一个大管,这些措施极大缩短了热风管的长度,减少了风阻,还增加了热交换面积。修改设计容易,重要的是如何改进铸造工艺生产出这些新型热风管。由于热风管是易损件,工厂需要自己生产。为了减少热风管的破损,把原来横置改为纵置,最后成蓄热式热风管。现在即便是从业员积极性不高粗心大意,产生的CO波动,也不影响热风加热,热风管也不易破损了。这里的叙述是简单的,实际这些改进缓慢艰难,没有积极性嘛,9本实习报告里有7本涉及热风炉的改进。

木制风箱容易破损和漏气的是木制气门,试验用橡胶制气门取代。最后用石川岛造船所生产的铁制鼓风机取代了木制风箱。彻底解决了木制风箱容易破损的问题。这也反映了日本相关的机械制造技术的进步。随着日本相关企业的技术进步,原来木制齿轮被更换为铁制齿轮。出力不稳定的水车也逐步被蒸汽机替换,先是用小型蒸汽机作辅助动力与水车并用,逐步完全蒸汽机化。反映了日本蒸汽机制造技术的进步,和工厂对先进装备的维护保养能力的提高。

这些改进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渐进的过程。田中制铁所从大岛高任的土高炉出发,最后全面使用先进的西洋技术了。这与最初的中小坂制铁所和官营釜石制铁所的洋跃进不同,在这渐进的过程中,积累了经验技术人才。也带动了日本相关产业的。

在这背景下。1892年,采矿冶金学科教授野吕景义到釜石现地考察。现在木炭价格约为1吨/4元,北海道运煤制焦的价格大约为5.3元。但如果生产规模持续扩大,需要到更加险远的山里伐木烧炭,价格会急速上升,山路里只能靠手推车和牛运输。田中制铁所的1200人的从业员中,直接操作高炉的只有50人,而伐木烧炭运输的有900人。田中制铁所与其说是制铁工厂还不如说是烧炭工厂。他提出两条腿的经营方案,现有的木炭制铁继续,然后修建大高炉用焦炭炼铁。大高炉焦炭消耗率低,整体是合算的。炼焦过程中产生的可燃气工厂可以做燃料。焦炭的火力足,可以在炼制过程中多添加石灰石,以利于硫黄含量高的釜石矿脱硫。更重要的是,大高炉不需要新建,工部省的大高炉及附属设施还非常完好,改造一下就行。

田中长兵卫接受了野吕景义的建议。1893年聘请野吕景义为制铁所顾问,着手改造工部省的大高炉。修改炉形,修改热风炉,修改焙烧炉……,终于在1894年11月用木炭制铁成功,1895年8月成功转为用焦炭制铁。工部省大高炉经过12年的岁月,终于复活了。1894年是日本铁的历史上值得纪念的一年,这一年近代高炉制铁突破1万吨,达到12735吨,首次超过传统制铁法的铁产量。

复活的背后却是毁灭。1894年正值甲午战争,中国战败了,是中国走向衰亡的又一次转折。我们指责大清封建,北洋舰队训练不力,作战时携行的炮弹不够,弹种不对。道德的谴责是容易廉价的,但大清凭什么训练舰队和携带充足的弹药?凭高速增长的GDP和银子?此时的日本已经能够制铁,用自己的铁生产炮弹,实行市场经济的中国却不能。不能自己制造炮弹,如何训练如何备战?!甲午战争实际是日本优势的铁压倒了中国的银子。

1889年,潘露在贵州创办青骤铁厂时,中国知识分子大概给他传授了市场经济的葵花宝典,给他了一个好制度。成功了大富贵,失败了跳楼,这样的大激励大约束下,干劲足干事认真,没有干不成的。象野吕景义一样上山下乡直接提供知识服务的是没有的,要有也是建议如何搞承包,提高积极性。但一个人浑身是铁能打几颗钉?于是,潘露只能选择成仁。1894年6月,号称亚洲最大的汉阳铁厂建成投产,引进全套的外国设备,全套的外国操作者,只有一个中国技术人员。洋设备适应不了本土的燃料和矿石,生产不出合格的铁,没有办法解决也不想办法解决。市场经济看不见的手能自动解决所有的问题,创办铁厂本身就是错误,违反市场经济原则,赔钱的企业只能弱国。这是中国知识分子对事物的认识。

于是,甲午之后中国依然在原来市场经济的道路上前行。1897年,日本政府获得中国的战争赔款后,引进全套德国设备建立官营八幡制铁所。1901年建成投产。一样遇到洋设备适应不了本土燃料和矿石的难题。在釜石成长起来的野吕景义等近代技术者,改造洋设备成功。研制各种钢材,推进各种钢材的国产化。没有任何经济效益,但却把日本推向了铁的时代,迈入世界文明国家的行列。中国继续实行市场经济,把没有经济效益的汉阳铁厂最终处理给了日资,大概想以此拖累日本经济的。中国经过高速经济增长的黄金十年之后,迎来了几乎亡国灭种的战争。中国士兵需要拿着大刀向装备先进的鬼子头上砍去。

今天,实行市场经济的中国虽然是世界第一钢铁生产国,但大量的特种钢材需要进口,大量的炼钢设备需要进口,实际依然没有制铁的能力。未来的中国是否会重蹈覆辙?

文中的釜石制铁厂,一次世界大战后经营困难,被三井财阀接管。1934年,与八幡制铁所等其它钢铁企业合并成国营的日本制铁。1945年,釜石制铁厂遭到了美舰的毁灭性炮击。战后,财阀解体,日本制铁被分割成八幡制铁和富士制铁,釜石制铁厂是富士制铁的主力工厂。1970年,八幡制铁和富士制铁重新合并成今天的新日铁。1980年代,釜石的矿山和高炉相继关闭,现在只加工型材,并加工贩卖矿山关闭后流出的优质矿泉水。

第一章铁是国家

2006年底,CCTV放映了系列专题片《大国崛起》。{手.打/吧}这个据说花费2年多时间拍摄的专题片,讲述了历史上9个大国的兴衰的故事,传达了这样的理念:制度决定国家,即<B>制度是国家</B>。这反映了CCTV,也是中国精英指导阶层对大国兴衰的主流认识。

无独有偶,2007年2月21日,日本国家电视台NHK每周三的固定历史栏目(《その時(那时)》),放映了日本是如何崛起的专题片。专题片题目是:鉄は国なり(<B>铁是国家</B>)。这是NHK,也是日本精英指导阶层对大国崛起的主流认识。

让我们比较一下现代中国人和日本人对历史的不同看法,铁还是制度决定国家?所谓的历史实际是当代史,是当代人对历史的看法。从中可以看出,为什么中日两国几乎同时被西方打开大门,会走上不同的轨道,现状是那么的不同,还可以预见未来的。

那是一个英国、德国、美国等<B>制铁</B>国家抬头挺胸,横行世界的时代。一开始,NHK的立论就与CCTV不同。是铁还是制度决定国家,这是中国和日本的世界观的区别,世界观则属于文化。所以,此系列文章的副标题是“铁·制度·文化”。

1871年,新成立的明治政府派出了遣欧使节团。作为遣欧使节团的一员久米邦武编的《特命全权大使米欧回览实記》中,久米邦武回想到“伦敦市天上有车行驶,地下有轮疾驰”,在他的眼里看到的是“铁”。在他的回忆录《久米博士九十年回顾录》里,陪同使节团到英国Newcastle和Sheffield等地访问的英国外交官HarrySmithParkes,临行前,对使节团一行说“英国是欧洲边陲的一块贫瘠土地,无论怎么劳作都不可能得到丰富的产出。但是,自从产出了铁,制造机器,借助蒸汽的力量,兴起了工业,就成为了富裕国家”。在久米邦武耳中听到的也是“铁”。

我们可以看到当代中国学者的研究中,当年旅欧中国人留下的文献,中国人所见所闻的是“制度”。可能当时的中国人也看到听到了“铁”,但没有留下历史的记录。人会根据自己的世界观对所见所闻进行取舍,反映了当时中国人的世界观。或者虽然有记录,但这些记录已经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对历史记录进行取舍,则反映了当代中国人的世界观。所以说,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无论中国还是日本都是如此,这当代史的区别就体现了中国日本文化的不同。

1874年2月15日,伊藤博文,当时的工部卿,甲午战争时的日本首相,提出了铁的国产化计划。在计划书中说,“铁道、船、一切铁制品都有必要自立制造”。于是工部省开始了建设官营釜石制铁所。1880年9月,官营釜石制铁所试生产出铁成功,但由于各种困难最终失败。官营釜石制铁所的失败后文会有详细论述。

日本明治政府封建集权,权利没有任何制约,完全靠拍脑袋凭行政力量强力推进移植各种西洋工业和工程。政府官僚首先考虑的是政绩和形象,成功了自己有利益,还可以名垂青史,确实那些明治官僚后来都名垂青史了,失败了自己不用承担责任。这些项目失败的多,成功的少,经济效益低下,官营釜石制铁所则是其中最大的失败。近代工业项目失败导致政府财政困难,还导致进出口贸易急剧恶化,因为需要进口大量的铁做原料。为了转嫁财政危机,打击迫害“士”。1877年,士族反抗到了极点,爆发了西南战争。战争的结果,士族的反抗被镇压。内战使政府的财政更加恶化,只有靠多发纸币维持,导致剧烈的通货膨胀,政府处于崩溃破产的边缘。

为了挽救危机,1882年松方正义出任大臧卿,施行紧缩财政。对内紧缩开支,抑制通货膨胀,对外则平衡贸易,削减贸易赤字。工部省推行的铁路、造船等现代工业需要进口大量的铁,官营釜石制铁所生产的铁不能满足近代工业的需要,这是官营釜石制铁所失败的原因之一。“如果放任今日的风潮,会给国家酿成大害,会遭遇不可挽救的危机!”

松方正义紧缩财政的结果,使日本经济遭遇了很大打击,但1886年开始日本经济从谷底奇迹般回升恢复。于是,松方正义紧缩财政是好是坏,史学家们现在都没有定论。推动日本经济从谷底回升的主要力量是政府很少干预的传统产业,占总贡献的95。而政府推动的近代工业则效益低下。市场经济的高效率在这里可见一斑。

1894年,日本在甲午战争中获胜,获得2亿多两白银的赔款。日本政府突然有钱了,于是1897年决定在福冈县八幡村创办官营制鉄所。吸取官营釜石制铁所失败的教训,这次成套引进国外的设备和操作人员,而不是官营釜石制铁所的土法上马。1901年,官营八幡制鉄所第一座高炉建立,伊藤博文等日本政府政要出席开业庆典。

1901年11月30日《东京经济杂志》这么描述同年11月18日开始作业的情况“熔铁炉的炉门打不开,熔融的铁不能流出,失败,两院议院、当局大臣等都目瞪口呆。”日本只引进了技术,却没有改革官办体制,失败是必然的,这是“体制”问题。不改革体制是不会成功的,这是中国人的认识。

但日本人却认为是由于使用外国设备和外国技术者,这些技术实际是“盆栽”技术,“盆栽”的意思是不适合环境气候,也不能自我繁殖生长,不适合日本的矿石和燃料。<B>巨额投资建设的溶铁炉不能生产铁,日本就不能进入现代文明国家的行列</B>。这是日本人的世界观。中国人的看法是不改革体制就不能成为现代文明国家。

原东京帝国大学的教授野呂景义因为污职辞职,看样子官僚主义下是必然的。由于官营八幡制鉄所运转困难,被招回解决技术问题。终于在1904年7月,改造后的第一号高炉重新点火成功。这座高炉经过了60年的岁月,1961年才被拆除。

官营八幡制鉄所成功制铁后,并不表示日本已经进入了文明国家的行列。铁要加工成各种型材,如铁轨、船板、型钢等。野呂景义死后,国产铁轨相继出现破损事故。野呂景义的弟子们在日本全国调查,收集数据、样本,战酷暑斗严寒,不断试验,改进生产工艺和设备。终于把外国“盆栽”技术转化成自己的技术。<B>1930年1月,日本终于实现铁轨的完全国产化。</B>。その時(那时),日本迈入了文明国家的行列!

日本自认为成了现代文明国家。但对外表现却一点也不文明,凭借着钢铁的力量,918占领中国东北。官营八幡制鉄所的技术人员被大量派遣到满州,修铁路建钢厂,积累了大量的经验、数据、图纸。官营八幡制鉄所的体制落后,效益低下,需要大量政府的补贴。政府的补贴实际是国民的税金,民脂民膏,导致日本国民极端贫困,大量的人移民满州,现在还有残留孤儿问题。

1945年,日本战败,一片废墟。战后的复兴首先从钢铁开始,煤钢倾斜生产。大量的技术人员带着资料数据图纸回到日本,研究设计制造了新干线的铁轨。在钢铁的带动下,造船、建筑、汽车、新干线,这些铁制品把日本带入了发达国家的行列。

节目的末尾展示了野呂景义的名言:“「現代の進歩は表面的なものになってはいないだろうか?鉄というしっかりした幹を持たない産業という樹木が、果たして枝や葉を豊かに繁らせることができるのか。しっかりと考えて頂きたいのです」”

译文:现代的进步是表面的东西吗?产业树木没有铁这样牢固的根干,能够枝繁叶茂,果实累累吗?请好好考虑。

此节目后不久,陪同中国来的亲朋好友从新桥出发,游览东京湾。新桥是日本第一条铁路诞生地,有个不起眼的铁道唱歌纪念碑。一行人对东京湾的景色所折服,这才是现代化的国家。友人说日本还是有钱,还是制度好,中国需要改变制度。看起来,中国从CCTV到普通百姓都是一样的认识,这是“制度”问题。

我说,这不是制度的问题,而是文化的问题,无论怎么改变制度都解决不了。同样的景色,日本人看到的是“铁”,确实能直接看到大量的铁,正在施工的高楼大厦是钢结构,正在填海造地的是钢铁机器,已经建成的肯定也是铁。中国人看到的却是“钱”,如何改变体制挣钱,然后买这些铁。钱不过是纸,挣钱不过是从这口袋转移到那口袋,并没有创造什么财富。挣钱的结果,是中国需要消耗大量的资源买日本的那些铁,新近购买的高速列车CRH其实就是一堆铁,对会造的日本人来说。不会造铁,中国永远不会现代化。没有造铁的文化意识,无论怎么改变体制都是不行的。

与日本官营八幡制鉄所近似的是洋务运动时期张之洞创办的汉阳铁厂,比八幡制鉄还早7年,曾经是亚洲最大的钢铁厂。看样子大清确实很有钱,八幡制鉄实际也是大清“援助”的。它也是遇到与八幡制鉄一样的问题,洋设备与中国的矿石煤炭不合,生产出的铁轨不满足要求,没有买主亏损严重,最后倒闭。中国也想到过制铁,但却中途放弃了,这是为什么?制度问题还是文化问题?这里附录一篇当代主流经济学家梁小民对汉阳铁厂的认识,读者大概可以想象,当年的中国主流经济学家肯定也是类似的认识。于是,当时中国现代化的道路被中断了。现在中国现代化的道路也被中断了,因为那是主流观点。

但问题来了,为什么中国和日本会有这么巨大的认识差距,它的历史演变是如何的?知道历史就可以知道现在,知道现在就可以知道未来。下面的章节,主要以日本的近代历史为线索,探讨“铁·制度·文化”是如何相互影响演进的。铁·制度·文化的变迁,推动中国日本在不同轨道上。这系列文章会很长,资料数据会很详实。当然,可能需要读者具备一定的工学知识,我会力求通俗易懂。

附录:

财经频道>左右间财经评论>经济茶座梁小民:张之洞与汉阳铁厂2007年02月05日16:23[我来说两句][字号:大中小]来源:商界-中国商业评论梁小民近代工业化只与市场经济相容,以封建政府推动工业化绝无成功之望。

作者简介:北京工商大学教授

欧美国家的工业化是由资本家启动并推进的,走了市场经济之路,最初的投资主要来自原始资本积累。

尽管原始资本积累是“火与血”的过程,充满了罪恶,但历史证明,由私人推动工业化是正确的。中国的工业化是由官员启动并推进的,走的是政府亲历亲为的计划经济之路。

私人与官员推动工业化的目标是完全不同的:私人投资于工业的目的是为了实现利润最大化,这就要按经济规律办事,精于成本—收益分析,从而实现资源的有效配置。换言之,私人资本家用自己的钱投资,成功了可以大富大贵,失败了身败名裂,非跳楼不可。有这种动力与压力,做起事来不能不认真。官员推动工业化的目标是强国,只要能办成,花多少钱都在所不惜。况且,花的又不是自己的钱。成功了可以在现时升官,未来名垂青史,赔了也不伤及身家性命,官照当,福照享。这不同的路径就决定了工业化的不同命运。

洋务运动的李鸿章、左宗棠、张之洞正是中国早期工业化的推动者。其结果如何呢?张之洞办汉阳铁厂就是一个典型的案例。

指导思想错误

在晚清官员中,张之洞是开放的,他想通过办工业来拯救日薄西山的大清王朝。他担任湖广总督时筹办了炼铁、炼钢、纺纱、缫丝、铸造银元等厂。《清史稿·张之洞传》说他“莅官所至,必有共作,务宏大,不问费多寡”。一位饱读四书五经,对现代科学、技术、工业、经济知之甚少的人,用政府的钱去办工业,会有什么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张之洞想办钢铁业,始于他担任两广总督时。他看到洋铁之入超,一年达230万两白银,遂写出《筹设炼铁厂折》。他委托清政府驻英大臣刘瑞芬与英国谐赛德公司签订合约,制造炼铁大炉两座,日产生铁100吨,并随附炼铁、炼钢、压板、抽条,及制作钢轨的机器,共83500英镑。这一计划中的炼铁厂原定设在广州城外的凤凰岗,而两广地区缺乏铁矿和煤矿,多亏机器运回之前,张之洞调为湖广总督,继任的李鸿章以广东产铁不多为由不办,否则失败是一开始就注定的。这种偶然并没有改变张之洞办铁厂失败的结局,不过失败的代价不由两广人民承担,而由湖广人民承担。

张之洞调任湖广总督之后,炼铁厂计划移至湖北,这就有了以后的汉阳铁厂。张之洞以“务宏大,不问费多寡”的思想来办汉阳铁厂,又对钢铁业一无所知而自以为是,一切由他决断,这就使办汉阳铁厂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耗费巨大的闹剧。钱花得很潇洒,但结果并不妙。这似乎成了以后一切官办企业共同的特点。

技术失误

先来看选址。湖北的铁矿在大冶,这是光绪元年就由盛宣怀雇的英国工程师勘探出来的,并由盛宣怀卖给了张之洞。张之洞把铁厂办在了汉阳,与大冶的运输距离为120公里,每日产铁百吨,所需铁砂的运费就达60多元。而且,汉阳附近无炼铁所用的焦煤。马鞍山的煤虽产量大,但所含灰份与磺质太多,无法使用。江西萍乡的煤是盛宣怀接手汉阳铁厂后才发现的。这就只能用河北开平或国外进口的焦煤。加上运输费用,每吨焦煤要白银16~17两,而进口铁在上海的售价才白银30余两。

把炼铁厂选在汉阳已经错了,张之洞又坚持将厂建在大别山麓。这里地势低洼而潮湿,必须先垫高地基才能建厂。共填了一丈多高的土,填土用30余万两白银,相当于包括购买机器及运费在内的建厂经费300万两白银的1/10。手笔是够大的,用钱也相当可观,哪一个私人资本家会做这等蠢事?

建好了厂要买机器。炼铁炼钢用什么设备是有技术要求的。钢的含磷量超过0.2质量就不高,容易断,因此,要根据所用的铁矿含磷量来决定采用哪种设备。当张之洞订设备时,刘瑞芬公使就打来电报,要求把铁矿的样本送至英国检验,以便确定制造哪种设备。但这时大冶铁厂尚未开工,张之洞又担心运去矿石耗费时间,只想早日开工,竟告诉对方,什么炉子方便就制造什么,我们中国什么矿都有。结果英国运来的炉子不适用,汉阳铁厂产的钢铁易脆裂折断,不能用于锻制或铸造,制造的钢轨也无法使用。钢铁质量差,价格当然就上不去。光绪二十年,汉阳铁厂的钢铁上市。当时进口钢铁每吨售价30余两白银,汉阳厂的产品每吨23两白银都无人问津。

制度之殇

官办的企业就是官场衙门的翻版。中国社会到晚清是官场最的时候。由张之洞办汉阳铁厂,自然又是一个衙门。不懂企业的官员当政,专家就没有发言权。官员任用私人,公款消费,贪污肥己。一位洋人一针见血地指出,中国的洋务是绝对办不成的,因为“中国的官员不是在办洋务,而是在发洋财”。无论张之洞个人的品质操守如何,他办的企业是无法避免低效率和贪污的。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看看唐浩明先生的历史小说《张之洞》。《张之洞》虽然是小说,还是反映出汉阳铁厂之混乱和贪污成风的状况。这样的企业即使没有选址、选设备这些技术上的失误,也注定是要失败的。汉阳铁厂开炉生产仅仅4年,累计的亏损已经达到100多万两白银。无论强国的动机多么高尚,赔钱的企业只能误国。这才有以后将汉阳铁厂转给盛宣怀官督商办。

官员办企业赔了钱自然要政府和纳税人“埋单”。湖广包括今天的湖南、湖北二省,财政收入有限,清政府财政又困难,张之洞就用币制改革来为自己的错误“埋单”。当时流通的制钱重一钱,铜元重二钱七,张之洞接受陈衍的建议改制钱为当十铜元(即1枚铜元等于10枚制钱)。仅此一项就获利1400万银元。这种币制改革大大增加了货币量,致使物价上涨了10余倍。

张之洞是以“中体西用”的指导思想来从事洋务运动的。这就是要在维护封建体制的条件下由政府推动工业化。近代工业化只与市场经济相容,以封建政府推动工业化绝无成功之望,这就是张之洞创办汉阳铁厂失败的根本教训。■

主人公的财产安全问题应该是目前很多读者都比较在意的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我在翻看清朝资料的时候,大体感觉清朝对商人还是比较保护的,苏州地方志记录了非常细密的商业纠纷案件目录,整体来看,商人告地方政府的话,例子不多,可基本都能告赢。

你不去看资料,你就看起点的小说,就看电视剧,就看官方的历史政论,你确实会以为清朝非常……反正就是落后愚昧和地狱的代言词,间接证明今天的中国人就生活在天堂。

其实,从整体来看,清朝的大商人是非常多的。

就以晋商、南浔商帮为例,资产过千万两白银的大商人并不是没有,乔致庸、刘镛都和主人公生活在同一时代。

比乔致庸更富的还有一个南洋张弼士,这个人巅峰时期的资产接近八千万两白银,晚年也基本都在晚清的山东和广东生活。

我们知道,烟台张裕葡萄酒厂就是这个人投资300万两银子创办的。

这个人都没有被晚清政府怎么着。

危险有没有?

有!!

可绝对是能控制的,特别是在左宗棠的出现后,这种危险就变得非常小,除非主人公被盛宣怀和李鸿章阴害了。

客观的说,真正让这些大商人全面消失的问题主要是两个方面,一个是国家经济,特别是茶叶、生丝两大贸易的凋零,另一个则是国民政府时期的混乱。

民国时期绝对比晚清更乱,再多的钱都经不起军阀、中央政府官员的讹诈。

并不是说,主人公现在就像是手里有一个金山的婴儿,什么人都能欺负的。

特别是光绪年间,晚清的社会环境还是非常稳定的,比起民国时期基本像是天堂。

首先,我由衷的感谢大家提的各种建议。

对于这本书的写作,我有着很多我个人的一些见解吧,所以,总体上,他和起点现有的大部分的晚清小说不一样。

主要的不同点有这几个。

1、主人公不想打内战,要打基本都是外战,内部主要是依靠左宗棠和湘系、地方派系和淮系、满人之间的政治斗争。

2、主人公早期基本不大规模搞实业,除了军工业,特别是福州造船工业。

他的基本逻辑是先赚大钱,和日本人一样,用生丝贸易的利润贴补重工业,等市场达到一定水准再进入民族轻工业。

在1880年这个阶段,中国最赚钱的大生意基本就是五种——高利贷、生丝出口、茶叶出口、上海租界地产、盐,其次还有广东糖业出口。

3、财产转移的问题,这是必然的趋势。

4、根据地的问题,争霸的问题,主人公基本不太会争霸,他实际上是在走一条胡雪岩的老路,和湘军、其他的地方巡抚、总督捆绑战略。随着他的势力,他肯定会有自己的派系,而且会是非常有力的派系,可这是四五十万字的问题,也是至少十年内的问题。

所以,不着急,咱们先捆着湘军、左宗棠、何璟、福建水师、梅启照这些人和地方势力赚钱。

5、扶清灭清的问题。

肯定是要灭清的,但这本书和其他的晚清不一样,主人公是一个真正的商人,他总体是比较实际的一个人,某种程度上,你可以说他缺乏激情,不在乎名义上的一些东西。

他在乎的是实在的好处。

我个人觉得他很可能会采用一种携天子以令诸侯的方法,什么时候灭清,这个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很急于解决的问题。

6、这本书和主流的晚清小说……差别还是蛮大的,定位和定论都不一样,如果非要用其他晚清小说观点来评价这本书的路线,我个人觉得他们的观点相对都要激进了一些。

总的来说,光绪年间的社会环境还是很稳定的,没有造反派的立足空间。

另外,主人公的立足点是非常高的,他确实不需要非去打一场内战,破坏了整个中国的内部经济。

主人公也没有苦大仇深的感觉,不是很急,不是很慌,不是很迫切的想要推翻什么,建立什么,关键是他太有钱了。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清朝不待见他,他随时都可以带着几百万两银子前往国外、南洋投资。

最后,我个人觉得在南洋之类的地方秘密的小说太多,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喜好吧,反正我是缺乏一点点的带入感。

所以,我比较喜欢在国内的路线。

在南洋搞一个国家,长远来看,并不能解决中国国内的很多问题啊!

比如说投资教育,投资水利,投资农业,投资政治和实务派官员……特别是在解放和中国经济的问题,这个蛮难的呢!

我不太希望主人公亲自指挥各种大战,但是,我希望主人公替中国解决经济上的各种问题,特别是江南经济,为中国培养国内市场,培养人才。

主人公自己也说了,他还是比较自私的人。

他会赚很多钱,会解决很多问题,会解决满汉问题,会帮助中国建立一个庞大的军事体系,会拥有一个很强大的足以自保,甚至是控制朝政和军事的派系,但他肯定不会将一生都贡献给革命,更不会是一个革命家。

我个人觉得他会是一个吕不韦式的爱国商人,甚至也会担任一段时期的清政府船政大臣、通商大臣、资政大臣、首辅大臣,甚至是首相,应该不会在共和时期还担任领导职务。

真的共和了,他应该也就满足了,该谁操心谁操心去,只要他能够足以自保,在海外也多的是财产和移居地……那个时候,我觉得他剩下的目标就是赚钱。

我觉得,那个时候,他还要赚钱,更多的想法就是从根本上扭转后来的局面,让中国的工业、金融业成为世界范围的霸主。

这些事情真不是一个首相、总统就能做到的,但如果说,首相、总统是他的朋友、旧部,真正的他,以他所持有的巨大财力,那真的是能做到的。

我觉得,胡楚元死了,他在世界范围内留下的资产、企业基本应该是整合完毕的,那会是几家世界级的大财阀,形成一个对整个工业体系的垄断。

世界的财富操控在胡家的手里,同样,也就相当于操控在中国人的手里。

至于中国的民主、独裁这些问题,我觉得,主人公应该是不在乎的。

他肯定没有那种为中国解决一切问题的准备和心思,在他看来,那些事情该谁做,谁去做,反正不需要他来奔走呼号。

我觉得,胡楚元还是比较任性的一个人。

他想哪个城市,他就哪个城市,他想哪个国家,他就哪个国家。

我觉得,胡楚元应该是会很想和德国结盟,但最终的结果也未必就是他说了算。

原因很简单,他是商人,他只管实际的利益。

德国呢,说实话,未必就能给中国带来最大的实际利益,从长远来看,一旦主人公开始大规模投资化工和重工业,中德两国竞争就大于合作。

这一点,也基本适用于美国。

所以,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确实是非常不好说。

中国究竟站在哪一边,我基本也没有想清楚。

毫无疑问,这是一本中国在十九世纪末和二十世纪初期成为世界列强的YY小说,但是,如果大家真的愿意心平气和的来看一看,不要急着和其他的晚清小说路线相对照,相参考,特别是不要拿其他作者的理论和想法来评价(写小说嘛,什么道理都能说得通,关键是只选择利于自己推论的道理)。

那么,大家应该会觉得在这本小说中,主人公所选择的路线,包括主人公这种人……还是比较有意思的。

基本上,大家可以这么看,因为主人公的起点是比较高的,所以,主人公所做的各种选择和大家看习惯的都不一样,因为他总是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很多时候也未必就是对中国最有利的选择。

最后的最后,还是要谢谢大家的阅读。

光绪四年,1878年。

7月。

炎热的仲夏傍晚,斜阳夕照,赤红色的霞光抹满了天际云捎,杭州城内元宝街的胡家大院紧闭着森严的朱漆大门,门院里不时传来一阵悲呛的惨哭声。

胡雪岩死了。

仿佛是擎天柱般的倚仗就此消亡,让胡家所有人都有一种天将崩塌的感觉,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害怕,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大院东苑是居住区,清雅堂位于东苑的中心,这是七间开阔的双层楼大宅,一楼是大厅、花厅、侧厅等等,二楼才是寝室,住着胡雪岩的三子一女,以及三个不太得宠的姨太太。

身为胡雪岩长子的胡楚元住在最东侧,此时,他就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穿着一身麻衣白孝,心中思绪凌乱。

他还很年轻,才十八岁,不算太高,但也绝不算矮,和胡雪岩有着六七分的相像,尖长脸颊,眼睛细长,鼻梁高高的,眉梢微微有些上翘,手脚宽大,显得既精明,又宽厚。

对他来说,这个时代未免有点陌生。

他只是在两年前才突然来到这个世界,那时候,“他”还叫胡楚三,年仅十六岁,刚中了秀才,因为一场大病差点夭折。

总觉得“胡楚三”这个名字很奇特,和胡汉三只有一字之差,他有点难以接受,就用一个“元”字寓意再获新生,将名字改成了胡楚元。

为了避免很多尴尬,他还前往上海英华书院就读,去年九月才以一份很优异的成绩回到家中,开始帮助胡雪岩打理生意。因为他的才学和眼界都很奇特,既精明,又务实,很快就令胡雪岩赞叹不已,颇为信任和倚重,也将很多事情都交给他办理。

可是……胡楚元怎么也没有想到胡雪岩会死在今年,这真是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他原本以为自己至少还有四五年的时间,可以让他慢慢踏入商场,接掌家业。

红顶商人胡雪岩居然会死在光绪四年?

怎么会这样?

胡楚元一万个想不通!!!

正因为有胡雪岩的存在,即便是来到了这么坑爹的时代,他也从很少苦大仇深过。

在他想来,只要在关键时刻给胡雪岩一些帮助和提醒,不仅可以避免胡雪岩的破产,还能让胡雪岩的传奇继续延续下去。

有了胡雪岩的能力和财富,他想要改变中法战争的进程和结局并不难,改变中日甲午战争更不难。

如果一切都很顺利,在中日甲午战争爆发之前,胡家至少能拥有一亿英镑的资产,足可买下285艘镇远舰,打那个小日本就像是玩的一样容易。

这些倒是其次……胡楚元恰好有一个很特殊的知识结构和背景,所以,他非常清楚晚清经济的真正死因在哪里,这些恰好又是胡雪岩最擅长的行当——生丝和茶叶。

从明治维新开始,1868年到1872年之间,日本年均的生丝总产量为1026吨,年均出口量为646吨,也就是晚清的108万斤,还不足江浙两省出口总量的1/5,不及晚清全国出口总量的1/7。

等到了1910年左右,日本每年的生丝出口总量为9462吨,增长了14.6倍,生丝总产量则达到了12460吨,增长了12倍。

这一时期,日本已经是世界上最大的生丝出口国,出口量占据了全球总出口量的3/4,作为传统的生丝出口大国,中国的生丝出口已经只能占据不足1/10的市场。

在这四十年间,日本的生丝质量也在快速提升,在1890年左右,平均的生丝质量就已经超过中国生丝。

另一方面,自1850年起,英国开始大力扶持印度茶叶,不仅为英国资本家和茶园庄主在印度提供大量廉价的土地,还豁免了印度茶叶的所有农业税、出口关税、入关税,又在国内市场对中国茶叶进行全面的攻击,再加上中国茶业本身存在诸多问题,逐渐使得印度茶叶起来。

至1903年,印度茶叶在世界茶叶出口总量中已经超过中国,至1921年,印度、锡兰、爪哇三地茶叶总出口量占据世界茶叶出口总额的75,而中国从1881年的77.29跌落至8.79。

从此,中国传统的生丝、茶叶、瓷器三大产业全面衰落到低谷,既要面对巨额的战争赔款,白银大量流出,又无白银流入,整个中国经济也走向了最终的崩溃。

这是一个真金白银的货币时代,没有黄金和白银就没有货币,没有货币哪里有消费,没有消费哪里有市场,没有市场,搞什么洋务运动、实业救国都是一场只会彻底走向失败的悲剧之梦。

可以说,无法保住生丝和茶叶产业,中国经济和整个中国都没有未来可言,未来的中国也只是世界第一等的穷国,连印度、菲律宾、印度尼西亚……都不如,只能任人欺凌。

这一点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更不是搞一点枪炮,搞一点现代工厂,搞一点政治改革就能改变的。

没有经济,没有钱,什么都是一个屁字。

可就在这几年间,胡楚元倒是没有惊惶,也没有太多的苦大仇深可言。

他一直坚信,以胡雪岩的财力、能力、人力和市场号召力为根基,加上他的知识和对未来局势的判断,完全有机会扭转这个局面和趋势,保住中国经济的未来,保住整个中国经济的大盘。

只要大盘保住了,想办什么事都容易,打日本和沙俄很容易,如果能够发动举国之力,打英国也未必就不可以!

现在呢?

现在又

陡然失去了胡雪岩这座靠山,胡楚元的心中难免有那么一点忧虑!

只凭他自己的能力,能够做到什么呢?

难道这就是命运吗?

他忍不住这样想,否则,胡雪岩怎么会死在这一年,整整提前了四年?

“大少爷!”

胡楚元正这么迷乱的想着,门外悄然走进一个人,四十七八岁的光景,身形矮小,眼神精练,也穿着一身的孝服。

这个人是胡家的大管家王宝田,胡雪岩刚开始做米市生意的第一个伙计就是他,跟在胡家操劳了二十五年。

胡楚元微微一抬眼帘,问王宝田:“怎么了?”

王宝田神色哀卓,道:“大少爷,大夫人让您过去,家里有些事要商量!”

胡楚元点了点头,肃然起身,跟着王宝田一起前往百狮楼。

胡家大院位于杭州城最繁华的鼓楼一带,大院后面就是牛羊司街,东侧是元宝街,前门是望仙桥和杭州河,因为是宋徽宗晚年住所的旧地遗址,这块地非常贵,三十万两银子也就买了十亩多的地。

这十亩地中,西苑是占地四亩的私家花园,东苑是起居生活区。

中苑是中轴线,前大门、二门、百狮楼、观戏台、后正门一线竖排。观戏台西侧是影连院,东侧是冷香院,两边对称。

百狮楼位于整个大院的中心,住着老太太和大夫人,楼下的大厅、花厅和侧厅都是胡雪岩招待客人,商量事情的地方,向东就是东苑的家眷生活区,首先是和乐堂、清雅堂,和乐堂在前,清雅堂在后。

和乐堂住着主要的七个姨太太,清雅堂住着胡雪岩的子女和不重要的姨太太。

这两堂再向东就是锁春院、怡夏院、冷秋院、融冬院,融冬院的规格最大,最为奢华,专门用于接待显贵来宾。

百狮楼的大厅里已经搭上了灵台,白练挂满,可是,胡雪岩的灵柩却不在这里。

老太太哭晕过去了,至今还没有完全醒来,被人送上楼躺着,大厅里,大夫人、罗四夫人、七夫人和九夫人,还有胡楚元的两个弟弟胡品元、胡缄元,小妹胡毓蓝也都在厅里坐着,紧依各自的生母身边。

胡雪岩三十岁才开始发迹,早年身边只有大夫人这个糟糠之妻,膝下仅有一个大女儿,早早的也嫁了人,后来因为难产而死。

等到了三十七岁,二姨太胡彭氏才给他添了一个长子,也就是胡楚元。

此后,三姨太罗四夫人添了二子胡品元,七姨太胡杨氏添了三子胡缄元,九姨太胡柳氏又添了一个小女儿胡毓蓝。

所谓胡雪岩有十个儿子和十个女儿的说法只是民间谣传,并不真实,他膝下只有二女三子。

胡楚元一进门,大夫人胡金氏就让他坐下来,道:“楚元,父死子承,你爹仓促离开,你的两个弟弟还小,我和你三娘又都是妇道人家,家里的事情就只能是暂时交给你先办着。”

胡家可不是一般的家境。

如今就在胡雪岩事业最为巅峰的时候,帐下至少有二千万两银子,胡雪岩所涉及到的方方面面也不简单,来来往往的都是各地的总督巡抚大人,管着湘军的军饷钱,负责替湘军采办军火,这些事都不是那么容易处理的。

万一出个什么差池,谁都担待不起。

可是,胡楚元不能退缩,关键时刻,他得撑住了。

罗四夫人冷冷淡淡的问他道:“楚元,眼下的事情到底该怎么办,老爷这都走了一整天,总不能一直搁在冰窖里吧?”

大约是因为自己膝下也有一个儿子,罗四夫人一直不太喜欢胡楚元这个长子,倒是恨不得他早点死了。

胡楚元静静的思虑片刻,道:“还是按照爹临行的遗言办事,先等谭掌柜的消息,从杭州租火轮船前往京师,只要速度够快,来去不过七八天的时间。眼下呢,咱们还是继续锁着消息,只说我爹病重,紧闭大门,谢绝客人。”

罗四夫人恨道:“这是什么道理,哪里有死了人不准办法事的道理?”

胡楚元已经开始接触胡家的生意,他心里倒是明白的,就答道:“爹替湘军和渣打银行借了一千二百万两的军饷,他是担保人,银行只管和他要钱,他先走一步的消息一旦散布出去,万一银行来逼债,咱们拿什么钱还?咱们要是还不起,影响了朝廷和湘军的声誉,影响了中堂大人西征,就算我们都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所以,爹临走之前一直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事,才让我们先通知中堂大人。”

罗四夫人似乎是明白这个道理,可她觉得,自己一个妇道人家犯不着管这些事。

如今是她丈夫死了,她想要给丈夫操办灵堂法事,好早日安生下葬,入土为安。

想了想,她很不高兴的和胡楚元追问道:“要是左宗棠不在京师,已经回了新疆,难不成我们要等两三个月。胡楚元,你可得想清楚了,这个家不那么好当,去京师容易,要想从京师追到新疆,那至少得一个月,来来回回就是两个月,咱们可等不起,要是你爹的尸身……!”

“三娘!”

胡楚元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冷冷的答道:“我不是七岁小孩,心里有数。谭大掌柜动身之前,我就和他说过,要是中堂大人在京师,他必须得在十天之内回来。如果谭大掌柜不能在十天内返回,那就说明中堂不在京师,谭大掌柜也去了新疆。所以,十天内见不到谭大掌柜,我就会安排人前往江宁,通知两江总督沈葆桢沈大人。沈大人是中堂大人提拔的旧吏,他心里明白此事的轻重,自然会给我们一个说法!”

罗四夫人犹豫了片刻,一时也挑不出毛病。

虽是盛夏,可胡雪岩的身子安置在家中地库的冰窖里,又铺满了盐砂和香料,半个月内还不会出问题。

再说了,这是胡雪岩临终时的吩咐。

胡雪岩是中风而死,用中医的说法,这是邪毒热风,死的很急,临死的时候就交代了两件事,第一,他的丧事不能急,要先通知左宗棠;第二,他要是真走了,家里的事交给大夫人做主,家业则由胡楚元打理。

罗四夫人心里就很生气,没有她娘家出力,胡雪岩怎么能有今天?

这倒好,真的走了,还是大夫人和长子重要,诺大的家业居然没有她的份!

胡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如今正是胡雪岩事业最巅峰的光景,至少也有二千万两白银的身家,按黄金价格计算,等同130年后的237亿RMB。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声响,十几名家丁簇拥着一位年过半百的消瘦老富绅跑了进来。

刚进了大厅,看到灵堂和那些白孝布,老富绅就满脸悲呛的惨叫一声“我三哥啊!”,当即昏死过去,众人匆忙上前抢救。

胡楚元也跟着大家伙一起过去,将老富绅扶到大厅里坐着。

过了片刻,老富绅渐渐回过了神,便又恸哭流涕,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不知道有多悲伤。

他就是胡雪岩的弟弟胡月乔。

胡家的老四。

胡雪岩家中有四个兄弟,他排行老三,老大、老二都不学好,胡雪岩发了点财后,两人合伙骗了他几千两银子赌个精光,此后就再也没有往来,又逢战乱,至今生死不明。

老四胡月乔早年在一家药行店里做伙计,为人精明可靠,胡雪岩办起阜康钱庄后,借一笔钱给他做药材生意,如今开了家阜昌参行,在杭州一带是知名的药材商人。

兄弟俩人常来常往,关系很好。

胡月乔比胡雪岩小两岁,也是五十三岁的人,两鬓微白,又经历了太多的风霜,满脸褶子,花白的胡须也长,看起来比胡雪岩还显老。

大家匆忙上来劝说道:“四爷,您可别急坏了身子……这时候还等着您拿个主意呢?”

胡月乔早已是伤心欲绝,涕泪满面,原本已经缓了一阵伤心劲的大夫人、罗四夫人……也都跟着大哭起来,整个大厅里哀嚎一片,痛苦、害怕、伤心……种种的情绪纠葛在一起,翻滚在这间挂满了白布的厅堂里。

他的心里却充满了一种忧虑。

晚清四大官商是胡雪岩、盛宣怀、唐延枢、徐润,身家一概不低于千万两白银,子孙却都没有好下场,千万家财不是被清朝官员讹诈一空,就是被民国政府霸占。

在他们之前还有更璀璨的广东十三行,死的死,散的散,不是流亡海外,就是避难南洋。

官商,官商,活着的时候风光,死的时候穷光。

胡雪岩让他接管家业,他却没有十足的把握保住这份巨大的家业。

自从“杨乃武和小白菜”一案后,左宗棠留在浙江的湘派官员损失殆尽,整个浙江省都充斥着其他派系的官员,大家对胡家的家业也是虎视眈眈。

一旦没有了胡雪岩,这些垂涎欲滴的贪官污吏们必然会露出锋利的爪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就算逃过了这一劫,又该靠谁拯救中国经济的大盘?

靠我自己吗?

胡楚元冷静的思索着,心想,不靠我又靠谁呢,难道还有别的人选吗?

他知道,不管他自己怎么想,他在这个家是长子,胡雪岩死了,那就得由他来撑起这个家。

他必须撑起来。

只有先保住这个家,他才有机会做更多的事!!!

(补充)

最近还是有蛮多的争论,那么,在大家看书之前,我想提前说一些。

晚清确实是一个苦大仇深的时代,但是,看这本书的话,大家可以稍微轻松一点。

主人公的起点是很高的,他真的犯不着做很多危险的事,所以这本书和大部分的晚清小说在路线上有点不一样。

因为主人公是比较自私的,他不是一个革命者,他是一个吕不韦式的人物。

他首先是一个大商人。

他已经很有钱有势了,但我们看得出来,他还希望自己变得更有钱有势。

所以,他不会躲到一个角落去,顶多是派人去角落……原因很简单,他在晚清社会中的财力和地位决定了这一点。

他不可能打内战,因为他自私啊,他是商人,他是湘军的财务总管,依靠清政府的政策大赚特赚,他又不是神经病,犯不着打内战。

所以,他优先的考虑还是通过自己的办法去控制世界,在合适的时机留一条暗线,实在不行,他是不会启动那条暗线的,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以毁灭自己的赚钱渠道来夺取更多权利的。

正因为主人公是比较自私的,所以,我觉得,这本书会是比较轻松的,不那么苦大仇深的。

当然,主人公肯定能救国强国,而且是用他的方式强大的一定程度,只不过,问题的根本是他所代表的资本财阀强大了,所以中国才特别强大。

这本小说其实是一个财阀流,一个中国财阀的史。

最后,还是那句话,希望大家不要看的太激动,也不要太累,YY而已。

2、左宗棠来了

这不仅是改写现代中国史的时代,也是一个改写现代经济史的时代,洛克菲勒、摩根、梅隆、杜邦、三菱、住友……这些世界级财团都是在这个时代奠定了他们的根基。本章节孤独

首先,胡楚元得感谢胡雪岩留给他的扎实根基。

和后代的很多富豪不同,胡雪岩的财富是无比真实的,全部都是雪花花的白银,真正的固定资产只有价值三百万两白银的胡家大院,六十多家店面,一座公馆,两座小园林,以及杭州城外的三千余亩桑田和一千亩余水田。

在阜康钱庄的总帐里,胡雪岩留有四百二十五万两的私账,雪记丝行里留着二百五十七万两白银,春初给杭州、衢州、湖州等府桑农订金一百六十二万两,公济典当行留银七十八万两,胡庆余堂留银七十万两整,裕丰米行留银二十万两整,另有湘军贷账两百七十万两,数家洋行的货款五百七十余万两未发——这些钱得等洋行陆续将生丝卖给了外国纺织商人,才能逐一补还给胡家。

在胡家大院的银窖里还藏着整整三百万两的“子孙钱”,子孙没有钱用,才可以将里面的钱拿出来救急。

这样的钱,这个时代的大户人家都有。

不计物产,总计资金2152万两白银,手里的流动资金则有850万两白银,那300万两白银的“子孙钱”不易抽动,不能算是流动资金。

此外,阜康钱庄在全国设有二十七处分号,常年所存银款两千余万,平均每家约有八十万两,三成是官员存款,五成是流动性极大的乡绅行商存款。

一晃,胡雪岩已经死了近十天。

昨天,实在是等不到三掌柜谭义云,胡楚元估计左宗棠肯定是回新疆了,就让二管家胡荣去江宁府找两江总督沈葆桢。

沈葆桢虽然不是湖南人,可和左宗棠的关系还不错,看在左宗棠的面子上,多少也得关照一点。

至于给胡雪岩发丧的事,那也不能再拖了。

古人停尸留堂的时间少则三天,多则七天,现在已经是十天了,与情与理都不合适。

为了防止官员和客户到各地钱庄提款挤兑,胡楚元已经安排大掌柜陈晓白将丝行里的钱先取出去,当铺和药行的生意收一收,资金压一压,以免意外。

生意场上暂时是不怕对手伺机暗算,官场上的事情就说不清了,胡楚元只能等沈葆桢的回信。

在胡雪岩的书房里,胡楚元和大管家王宝田、大掌柜陈晓白、二掌柜柳成祥、四掌柜沈富荣四个人清账,父死子承,即便还是一家人,那也等于是换了个东家,以前的帐目都要交待清楚。

五个人正在盘算家里的资产细数,门房外面就传来一阵大喊声。

“大少爷……老太太!”远处正门里有人嘶喊着,急切切的往里跑,声音越来越近。

胡楚元在家里住了半年,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谭义云回来了。

他心里一闪,按时间算,三掌柜谭义云肯定没有去新疆,那么……左宗棠就在京师,这倒是非常幸运。

他匆匆起身,领着王宝田和三位大掌柜快步冲出去。

胡楚元五人刚到了花厅的门口,谭义云也跑进门,见到胡楚元,他就匆忙道:“大少爷,中堂大人……左中堂大人亲自来了!这就要到了!”

胡楚元异常惊讶,他没想到左宗棠会亲自前来。

“快……喊上老太太和四爷出去迎接!”胡楚元匆忙和王宝田吩咐一声,自己则和陈晓白等人一起先前往胡家大院的正门口。

十天了,胡家的大门这才重新开启,远处已经能听到兵马的声音,还夹杂着老百姓们的喧哗声。

胡楚元快步走出大门,一眼望去,元宝街的路口处排开了两列长阵,数千名兵勇,或骑或步,居中的是一顶镶金红的八抬大轿,领先在前,骑着骏马的两名武官且都是千总以上的镶钉布铠。

这样的气势确实是很惊人,连胡楚元也看的有些冷怵。

很快,兵勇长阵就到了胡府的门前,大轿正停在门口。帘子一掀,一名身穿朝廷正一品官服的富态老人走出来,身材并不算高大魁梧,神态却是异常的威严冷肃,气势暗藏于胸,深藏蓝的官服前襟绣仙鹤,顶戴是硕大的赤红宝石,一串朝珠深暗溜光,夹杂五彩。

“中堂大人!”两名参将迅速下马搀扶。

只看这一身官服,听着那话,胡楚元也知道是谁来了。

除了左宗棠,那还能有谁?

中堂就是大学士,四殿两阁,最多只有六个,满汉各三人,能够获取这个职位就已经达到了清朝政权中的极限。

胡楚元上前一步拜道:“中堂大人,晚辈胡楚元,家父正是江西候补道胡光墉!”

左宗棠表情森严的看了胡楚元一眼,顷刻又哀然的叹道:“先带老夫去看望你父亲最后一眼吧!”

“是!”

胡楚元默默点头,让大管家王宝田打点左宗棠的随从,自己领着左宗棠进入胡家的冰窖。

胡家的冰窖藏在地下六米多深的坑道里,四壁采用厚实的青石,外刷煤灰粉和涂泥,宽长各十六米,高三米,可以藏冰百吨,一年四季都能有冰用。

胡雪岩的棺柩就停在冰窖中央,停放的时间久了,尸身表面冻了一层冰霜,肤色青白。

走到棺材前,左宗棠看了看,眼睛一闭,有两道清泪悄然滑落。

唏嘘哀叹了几声,左宗棠重叹道:“雪岩,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就连你身故之后还要再受这样的委屈。老夫……老夫对不起你啊!”

胡楚元匆忙道:“中堂大人,都是楚元不孝,实在不知道此事影响多大,迟迟不敢发丧……!”

“不……!!!”

左宗棠冷然的一抬手,不让胡楚元再自责下去,道:“你做的很对,眼下新疆军务已经欠饷六百余万两,大多都是以你爹的名义担保,老夫正在和朝廷商议筹借。这个节骨眼上,你爹撒手西去,实在是……影响兹大。”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既然老夫已经回镇两江,身在此处,你就可以发丧了。你年纪还小,家中又没有其他可以依赖的人,就由老夫替你主持丧事吧。”

胡楚元道:“多谢中堂大人!”

左宗棠却默默无语,思绪翻涌,过了好一会才道:“唉……你爹究竟是怎么死的?”

胡楚元道:“邪毒入侵,热暑中风,头昏眼胀,目有红血,肺咳不止,以至于四肢僵麻……!”

不等他说完,左宗棠冷然道:“你记得,你爹是因为朝廷军饷迟迟未能发足,他替老夫背债过多,以致经营困难,思虑甚忧,血咳不止而亡。临行之前,我已保奏朝廷,追晋你爹补衔安徽布政使,领一品顶戴,授世职云骑尉,赏黄马褂,另赐钱一千两白银用于治丧。朝服已经带来,你家出钱,俱都使用珍品宝石珠饰,就用来做寿衣吧。”

胡楚元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两者死因的差别很大,答道:“多谢中堂,侄儿感激不尽,也牢记于心!”

左宗棠颔着首,叹息一声,不再说话,挥手示意胡楚元出去办事。

等胡楚元离开了,他一个人留在冰窖里,默默的看着胡雪岩的尸身,仿佛是又回想到两人刚见面的时候。

那一年,他整五十岁,刚出任浙江巡抚,胡雪岩三十九岁。

十六年的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这些年间,自从有了胡雪岩的相助和打理,他用兵从未缺过钱粮军饷,想要置办洋人火器弹药,要多少,胡雪岩就替他买多少,想要置办洋务机局,胡雪岩就替他买机械,招揽工匠。

福州船政、兰州制造局,甘肃织呢局……凡此总总都是胡雪岩替他置办。

不客气的说,他这十六年里的所有功绩,有一半都要归功于胡雪岩。

3、胡雪岩的丧事和最赚钱的买卖

有左宗棠坐镇,皇帝的丧都敢发,何况一个胡雪岩?

胡家终于将消息放出去……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家丁们也不是省油的灯,消息早就在杭州城里蔓延开,只是未能得到证实。{手.打/吧}

次日,《申报》发行增刊号外——天下首富胡光墉病逝!消息一瞬间传到了江南各地、天津、广州,举国震惊。

几天之间,浙江、江苏、安徽各地的大小官员、商人纷纷前来至丧,连闽浙总督何璟、安徽巡抚裕禄都派了幕僚前来哀悼,浙江巡抚梅启照和江苏巡抚吴元炳更是亲自前来。

不管是在哪个时代,中国人办丧都要讲究阵势,讲究一个风光大办。

左宗棠亲自从北京回来,坐镇在胡家大院里举丧就是要给胡雪岩最后一个面子,附近各地官员只看左宗棠的脸面和地位都得来给胡雪岩致哀。

清朝廷的旨令几乎是跟着左宗棠来的,只晚一天,下旨由东阁大学士兼两江总督左宗棠礼办丧事,并在杭州钱塘县和徽州绩溪县建两个功德祠,其余的赏赐都一律准了左宗棠的奏折。

诸多封赏中以云骑尉的世职最特殊,商人能够在死后获封世职的,这还是第一次,虽然只是最低阶的世职。

墓的位置是左宗棠亲自选的,因为胡雪岩崇信佛教,经常给浙江各地的寺庙捐赠,就取报国之意,将墓地选在报国寺,寺中建“钱塘居士胡光墉功德祠”。

为了方便胡氏子弟守陵,墓地前临时搭建了一个守孝庐,下葬当天,胡楚元就和两个弟弟守在那里。

按照胡氏绩溪堂的传统规矩,守孝是三年不出远门,不成亲,不出仕,还得在墓前守陵三个月。

如果家里有几个儿子,家中又有事情要办理,过了头七就可以指派一个儿子穿着素服出去办事,这叫外孝。

等到第八天,胡楚元就以外孝的名义穿着一身素服返回胡家大院。

左宗棠还在府上住着,回到家先拜见了老太太,胡楚元才去拜见左宗棠,看看左宗棠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他刚进了左宗棠所住的融冬院,左宗棠的幕僚杨昌浚就匆匆走出来,两人碰个正着。

杨昌浚原任浙江巡抚,后因“杨乃武与小白菜”案被朝廷革职查办,只能留在左宗棠麾下做幕僚。

看到胡楚元,杨昌浚笑道:“算算时间差不多,你可以回来办事了,中堂大人就差我去喊你,你却自己送上门来。好啊,跟我去见中堂吧!”

“好!”

胡楚元点着头,心想,就知道是有事情要吩咐的。

这些天,胡楚元就一直在琢磨,新疆的事情还没有完,虽然除伊犁之外的土地都收复了,可和俄国人仍有开战的可能,左宗棠却在这个时候紧急回任两江总督,里面肯定有玄机。

进了融冬院的一楼花厅,胡楚元就看到左宗棠和幕僚胡瑞澜正在商量事情,另外还有一位面黄消瘦的半百老人,衣衫朴素,看似一个饱读诗书的穷酸老秀才,神色冷淡寂寥,不知道是谁。

他一进门,左宗棠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在两排的席位上,道:“楚元,我这些天看你办事有理有度,临危不乱,还算是机敏,不如就暂留在我身边办事!”

“多谢中堂大人提携!”

胡楚元抱拳低首,随即就坐到了胡瑞澜的身边,心里却有着另一番的计较。胡雪岩的病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也打乱了他以前的计划。

可有一点是不变的——在这个时代要想振兴中国,振兴中国的经济,那就不能急着搞工业,反而是要集中全力搞好农业,尤其是丝业和茶业。

中国经济在同治年以前还是很不错的,瓷器、生丝和茶叶三大出口资源都是独一无二,目前呢,瓷器产业的衰落已经很明显,茶叶产业也开始走下坡路,如果生丝和茶叶同时跌入谷底,中国经济就完了。

那个时候,搞什么纺织厂、面粉厂、钢铁厂都没有用。

洋务救国、实业救国没有错,问题是大的基本盘面不能雪崩。大的基本盘如果崩溃了,那搞什么都救不了国,只能等GCD……因为四万万同胞都成了穷人中的穷人,根本没有市场可言,国家穷的一塌糊涂,没有出口,只有进口,那还搞什么工业,搞什么资本主义?

胡雪岩不在,只有胡楚元还有机会稳住中国经济的基本盘。

只要他保住中国经济的大盘,全心全意的做好自己的生意,在中日甲午战争爆发之前,他至少可以拿出一亿英镑,足可买下285艘镇远舰,打日本就像是玩的一样容易。

所以……胡楚元一不想出仕,二不想参军,三不想冲在政治和革命最前线,只想做生意,赚钱。

因为这是最简单的救国之路,至少以他目前的基础而言,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情了。

给左宗棠出任幕僚不仅算是踏入了出仕的第一步,也能算是参军,还冲在政坛的最前线……这实在不明智,可惜,胡楚元没的选。

等他坐下来,左宗棠就说道:“你有父亲留下的功绩,出仕是很容易的事,但我希望你能先替我打理一些粮税上的杂务!”

官商?

胡楚元松了口气,这倒是很好的选择,只要他做了官商,胡家的产业至少是能保住的。

他就和左宗棠问道:“不知道中堂大人有什么样的粮饷事务要属下打理!”

左宗棠起身叹息,道:“你父亲一死,已经无人能帮我在江南一带筹集军饷,连军饷都筹不到,那还打什么仗?我这么急着返回两江重任总督就是要为湘军筹备粮草军饷。至于新疆的战事,依我所见,俄国人应该也不觉得有胜算,否则,他们早和我们在伊犁开战了。眼下只要死守,慢慢用钱粮耗下去,他们应该会议和。”

胡楚元好奇的问道:“那新疆的事务交给谁打理?”

左宗棠道:“我已经和朝廷秉奏,以养病为由暂离军务,眼下的局势,砚庄之才足以堪任,何况刘锦堂、徐占彪和张曜都在那里,只要粮草军饷充足就不会出事。”

刘坤一,字砚庄,如今在湘派能算是第三大佬,正担任两广总督。

胡楚元默默点头,道:“中堂大人,我对湘军粮饷军务的事情没有了解,能不能将眼下的局势和我说一说?”

左宗棠微微颔首,重新坐下来,自己点了一袋水烟,而他的幕僚,因为“杨乃武与小白菜”案被裁撤的前任浙江学政胡瑞澜则和胡楚元细细说起。

左宗棠自光绪元年起兵赴新疆,至今四年,耗银两千七百余万两白银,山西、浙江、江苏、陕西、安徽五省共担军饷八百余万两,另和渣打银行借外债四次,累计一千两百余万两白银。

眼下,新疆的湘军已经拖欠乔致庸名下大德丰票号以及各货栈、米行总债二百四十四万两白银,另欠着德国礼信洋行、禅臣洋行的军火费四百八十万两。

等胡瑞澜说完,左宗棠神色冷峻的将水烟壶放下,和胡楚元道:“洋行的债务,老夫本来是让沈葆桢用两江的盐税替我担保着,沈葆桢也同意了,可李合肥却从中横插一杠,非要用盐税担保北洋军饷。老夫当时还在新疆,没有办法和他细细计较,只能让你父亲以私人的名义做担保,替湘军向洋人借债支付军饷。如今你父亲已走,洋行必然要来收款,江淮盐税又不在老夫的控制中,老夫哪里有钱还?”

听到这番话,胡楚元才明白过来。

难怪左宗棠放下军务就赶回来重任两江总督之职,不为别的,就为了江淮的盐税,也是要和李鸿章争一笔巨款,将这些钱留在湘军的帐房里。

如果没有这笔钱,湘军恐怕也是打不下去了,只能让俄国人占领伊犁。

如此一来,李鸿章乘机安插的江苏巡抚吴元炳就得走人,沈葆桢调任京师兵部尚书,刘坤一则从两广总督平调至陕甘总督,总辖新疆军务,曾国荃坐镇山西巡抚,替湘军筹运物资粮饷。

这盘棋下的……如今的晚清政局中,也就是左宗棠和李鸿章有这个本事下得起。

左宗棠续和胡楚元道:“盐务的事情,老夫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整顿。在此之前,你先去上海和渣打银行和两家洋行谈一谈,继续用你的名义担保……但愿有用。不仅如此,你还得继续筹集五百四十四万两的白银,先还掉乔家的债务,再给刘坤一三百万两银子用于军武开销。乔老爷子也算是一个急公好义的晋商巨贾,可毕竟是外人,人家也是要做生意的,这笔钱得先还,你家的债倒不急。如果你能有你爹一半的能耐,老夫就打算将江淮的盐业都交给你来打理!”

胡楚元倒吸一口冷气。

江淮的盐业……如果都交给胡家来打理,一年的营收绝对不低于五百万两白银。

按金价计算,如今的100万两银子就等于130年后的11.85亿RMB,若是平均购买力来算,那至少也能算是5亿RMB。

一年60亿RMB,或者是25亿RMB。

这显然不是一笔小买卖,而是清朝最赚钱的买卖。

4、八个坛子七个盖

左宗棠是把丑话说在前面,看在胡雪岩的功绩和他的交情上,他愿意将江淮的盐业交给胡家打理,前提是胡楚元至少得有胡雪岩一半的能耐,别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胡楚元是个长耳朵的人,左宗棠说的不是很透亮,但也给他透露了一些苗迹——乔家也搭上的湘军的船,如果胡家真的不行,那就只能都让乔家来经办。

无奈啊。

局势逼着胡楚元要做一个官商,而且得做天下最厉害的官商。

短短的一会儿,胡楚元就在心里盘算了很多次。

沉吟了片刻,他和左宗棠道:“中堂,我倒有另外一个办法可以解决眼下的难事!”

“哦?”左宗棠悄然睁开眼帘,问道:“什么办法?”

胡楚元道:“发行两江公债,以两江的财税为抵押,发行一千万两库平银的公债,每股十两,为期五年,总计一百万股,年计利息七厘。这些公债所筹集的款项专门由两江总督差调,用于新疆、两江的军饷和内政建设!”

“这……那由谁来卖,谁来担保?”左宗棠问道。

胡楚元道:“由阜康钱庄专营这些公债,销售给江浙百姓和各地富商。谁卖谁担保,但要从中抽息三厘,如果卖不掉,一概由钱庄承担。如此一来,两江所承担的债务利息也可以降低一半”

左宗棠微微点头,却道:“你能想出这样的好办法,足以说明你是个聪明人,可惜,这个办法好归好,却也要三四个月才能筹集到足够的款项,不能救急。何况,此法治标不治本。老夫临行之前已经和恭亲王商谈过,若是你家还有余力,不妨就将债务承担下来,老夫以江淮盐务为担保,统一交由你家来打理盐务专营。”

顿了顿,他又道:“楚元,想要谋大事,必然就有风险,可没有风险,你也谋不了大事。你家为了帮朝廷平定内乱,背了这么多的债务,朝廷当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倾家荡产,否则,朝廷的脸面何存,以后还有哪家商贾敢为朝廷办事?”

一听这话,胡楚元也就明白了。

原来,左宗棠是早就想好,索性将债务都集中在胡家,造成胡家即将破产的局面,而朝廷也没有钱还给胡家,又不能坐视不理——对于清朝廷厚颜无耻的程度,胡楚元是知道的,可至少在左宗棠还活着的时候,朝廷不可能坐视不理,那就只能将江淮盐务交给胡家经营。

如此一来,不仅打击了李鸿章,左宗棠也将江淮盐政收在手中,所有钱税都可以用来支撑新疆的军务,等新疆战事结束,他就能继续用这笔收入偿还债务。

既然如此,胡楚元也只能点点头,决定硬吞下所有债务。

左宗棠则问道:“你家里还有能力承担吗?”

胡楚元答道:“应该是可以的。春丝已经卖给各家洋行,可还有一大笔余款没有到账,得要等到秋冬时节才能和洋行算清。国事第一,我先想办法筹集244万两银子给乔家,禅臣、礼信洋行的军火欠款呢,我可以用其他洋行拖欠我家的丝债相互抵销。至于要给刘大人的那笔三百万两银子的款项,我只能先挪借夏丝收购款。”

左宗棠微微颔首,似乎是很满意,但又道:“你家是做生丝生意起家的,江南的生丝买卖无非是主做春丝和夏丝,眼下再过半个月就该收购夏丝了,你把收购夏丝的钱挪用了,今年不收夏丝,不留订金给桑农,明年还怎么收春丝?”

胡楚元苦笑,道:“做生意就是八个坛子七个盖,谁都有债,谁都有贷,何况我手里还有钱庄和当铺。只要我能把资金转活,即便资金少一点,我也能转得动整个买卖,只是风险比较高。另外,我爹一走,江南的生丝业必定会风起云涌,人人都想取而代之。如果大家竞争的太厉害,我就想稍微退让一些,坐观局势。”

左宗棠知道胡家有能力背债,毕竟有一个遍及全国十三省的阜康钱庄,完全可以将这些债务当作钱庄的贷款,不管怎么说,就算他和朝廷没有能力先还钱,贷款的利息总还是年年都要给的。

当然,左宗棠并不知道,胡雪岩后来就是死在这个贷款的利息上……可也要怪胡雪岩自己将所用钱抽调到了极限,一笔几十万两的贷款利息就成了压死他的那根稻草。

左宗棠担心什么呢?

他怕胡楚元年轻气盛,一边背着巨额债务,一边和其他商人炒卖生丝。

如果胡楚元真像自己说的这样,能够拿得起,放得下,左宗棠就不那么担心了。

他道:“那行,为了国家大事,你先去上海办理这些事情,让你两个弟弟留家守墓!”

胡楚元想了一下,道:“中堂,我毕竟年轻,没有名气和人脉,真要我出面张罗,一来没有经验,二来容易被商场上的老手和洋行欺生。我不如留在家中,差遣各位熟悉行市的掌柜们各司其职,我居中调应!”

左宗棠沉吟片刻,道:“那也好,可这些事情都得办妥当,不要有疏漏!”

胡楚元默默点头,这就起身告辞。

等他一走,胡瑞澜就和左宗棠笑道:“中堂,他倒是个合适的人才!”

左宗棠没有发话,等了会儿才和杨昌浚问道:“你觉得呢?”

杨昌浚起初也不说话,过了片刻才道:“聪明是不假,也确实是个人才,可毕竟是太年轻了,能说不代表能做。中堂,事关兹大,咱们还是先看看,实在不行,那就让乔致庸南下。”

他毕竟是前任的浙江巡抚,虽然棋差一招,被江浙派官员的大佬夏同善算计了,输的血本无归,可终究是在政坛的腥风血雨里拼杀过,比起擅做文章的胡瑞澜稳重精悍一些,眼界也长远。

他这番话让左宗棠听的深有同感。

随即,左宗棠终于开口问花厅中的第四个人——那个略显落魄的半百老人,道:“士璋,你觉得呢?”

老人清咳一声,叹道:“中堂,您太高抬胡三爷了!”

左宗棠神情不满,眼裣收缩,隐隐有股杀气。

老人道:“是啊,我倒觉得这个年轻人不仅有胡三爷的能耐,恐怕还能胜过三爷,只是稍需磨砺。中堂,我这些年漂泊无依,穷困潦倒,您不妨给我富贵点的差事吧!”

左宗棠冷冷的一抬眼帘,哼道:“我哪里能有什么富贵的差事可以搭给你?”

老人道:“有啊,您让我留在胡爷家里做个师爷,那不就是很富贵吗?我也老了,还能活几年吧,希望中堂容我赚点钱留给子孙。”

“哼哼,你想的倒是很美!”

左宗棠冷笑着,却又道:“你这些年确实受了不少苦,咱们心知肚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老九知。既然你想留在胡家讨份差事,本中堂就成全你。楚元这个孩子是故人之后,也确实有点聪慧才干,若是有你在身边出谋划策,本中堂倒也是更放心了。”

老人一抱拳,道:“多谢中堂的赏赐!”

左宗棠默默点头,却又满腹心事的继续灌了一袋子烟,啪兹啪兹的抽起来,。

5、蛋疼的晚清政客和商人

左宗棠的心事真不少。

中国的政治素来都是世界上最血腥和残酷的争斗,一招错而满盘皆输,一失足而千古恨,甚至连国家大事、百姓兴亡都不如政敌之间的殊死搏斗重要。

以左宗棠和李鸿章之争为例,左宗棠认为新疆之事关系国家社稷,李鸿章则认为海防才是国家第一要务,最终是左宗棠的意见占据上风,朝廷也同意左宗棠出兵,并确定由江苏、浙江、江西和山西四省主要承担军饷,安徽和陕西为辅。

只等左宗棠一出兵,李鸿章就借“杨乃武与小白菜”一案暗中推波助澜,挑拨江浙派系和湘系的官员明争暗斗,将左宗棠留在浙江的嫡系官员查抄殆尽,随即推荐清流派的吴元炳、梅启照出任江苏巡抚和浙江巡抚,再让清流派官员领头修筑捍海石塘,将浙江的赋税抽干,又以增资海防为由,将江苏盐税抽干。

如此一来,左宗棠哪里还有军饷,既然没有军饷,左宗棠只能认输。

届时只等左宗棠大败,李鸿章就能借势发力,从此将左宗棠彻底击溃,所有左系官员一律清洗殆尽。

左宗棠也不是那么就容易被暗算的人,没有军饷,他就让胡雪岩和洋人借高利贷。

两人就赌这一口气。

如今是左宗棠大胜,收复失地无数,也让他在朝廷中占据了上风。

胡雪岩一死,难以再借贷款,再加上北方重荒,山西、山东、河北、河南和陕西受灾最为严重,山西已经到了颗粒无收的地步,粮饷无法筹集。

左宗棠只能见好就收,返回两江收拾残局,先要将两江的税收和米粮全部拿住,不给李鸿章一分一毫,看李鸿章又拿什么款子购买军舰。

此时此刻,吴元炳、梅启照都是左宗棠要清算的人,偏偏这两个人也不是李鸿章的人,只不过是被李鸿章暗中利用,用完就扔的棋子。

只要朝廷还有科举制度,这样的棋子对左宗棠和李鸿章而言,那是要多少有多少!

这就是晚清的政治,几千年来的中国政治也一直都是这样。

所以,胡楚元才不想涉入左李之争,太残酷,一不留神就会成为两人棋子炮灰,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犯不着啊,好好一个富可敌国的公子爷,何必去趟这股浑水呢?

可他没得选。

至少目前没得选。

从融冬院出来,胡楚元回到正厅的书房,王宝田、陈晓白、柳成祥、谭义云四个人都在。

陈晓白随口问道:“中堂大人有什么吩咐?”

胡楚元想了想,就将书房的门关严,再将整件事情和自己的对策说了一遍,又和三人低声道:“虽然不知道爹是怎么想的,可我实在是不想卷入两位中堂的朝争里……偏偏没有办法,爹卷入的太深,即便轮到我来做主,我也休想退出去!”

四人之中,陈晓白是真正有能耐的厉害角色,经营钱庄的能力连胡雪岩都自叹不如,王宝田、柳成祥和谭义云都是老臣子,忠厚勤奋。

陈晓白道:“东家,老爷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这里的利润实在太大,左宗棠左大人更是个能给予重利的人。别的不说,经老爷和渣打银行借的款子有一千两百余万,为期六年,利息高达六百余万,老爷从中一次收取担保费两百七十万两。如果没有左中堂的授意和点头,老爷怎么敢拿这笔钱?”

胡楚元想了想,道:“那倒不是我爹有能耐赚这笔钱,而是左宗棠精擅驭人之道,拿住了别人的七寸。”

陈晓白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胡楚元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沉吟片刻,他和四人问道:“各位叔叔,我们胡家待你们怎么样?”

只听这话,四人匆忙答道:“东家,老爷待我们亲如兄弟,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胡楚元若有所感,王宝田、柳成祥和谭义云是胡雪岩最早的心腹,也可以说是二十年的患难之交,陈晓白早年是胡雪岩在钱庄生意上的主要对手,年轻时候还一起在钱庄做过伙计,后来被胡雪岩起救于危难之中,相知相交十多年。

他们都是胡家完全可以信赖的人。

虽然,他和这些人还没有真正的建立起信得过的深厚情谊,他们也只是看在胡雪岩的情面上为他办事。

想到这里,胡楚元叹道:“四位叔伯,那我就在这里说一些不能传出去的话,广东伍家的前车之鉴,咱们是万万不能忘。正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咱们终究会有不再有用的那么一天。”

陈晓白四人各自倒吸一口冷气,王宝田更是问道:“东家,那您的意思……?”

不等胡楚元回答,柳成祥道:“就算不做这个打算,咱们也该防着一手,买鸡蛋也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胡楚元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可眼下还不着急。话又说回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湘派和淮派说不准就死在咱们前面。”

陈晓白幽然一叹,道:“天下事,谁能说得清,道得明,有道是五德轮回,各掌天下三百年,依我看啊,连大清朝的气数都不好说。中国不兴,小鬼跳梁,如今的洋人是越来越嚣张,只怕外寇入主中原的旧事又要重演,只不过是从清八旗变成了海外洋子国!”

王宝田惊呼道:“陈爷,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给外人听到,那是要砍脑袋的!”

陈晓白嗯了嗯,道:“这里都是自家人,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胡楚元也是一声苦笑,没有继续说着这个话题,而是将他和左宗棠商议的事情说出来,和几位掌柜再商议一番。

王宝田是管家,不太参与生意上的事,陈晓白就先说道:“这个事情能做,咱们先把英法洋行拖欠咱们的春丝款子抵给德国的那两家洋行,再从钱庄里抽调244万两银子给乔家。剩下来的事情嘛,想办法将当铺和米行里的钱抽一抽,钱庄的存款挪一挪,调出三百万两白银给湘军,如果还能有五百万两银子,今年的夏丝也可以继续收。”

生丝买卖和普通生意不同,这里面是一订一炒,一收一卖,收春丝的时候给丝农一笔定金预购夏丝,等夏丝收完,再将那笔定金留到明年开春,继续用来收明年春丝。

江浙一带,春丝的收购价格一般是每斤3.7两,卖给洋行是每斤4.6两,夏丝是九月收,收购价是每斤3两,卖价是每斤3.8两。

每一年,江浙的春丝产量至少是四百万斤,夏丝产量则不少于两百万斤,百斤为一担,总产量就在六万担至七万担之间。

春丝收完,洋行不能结帐,本地丝商要继续投入钱收购夏丝,小商人抬不动,胡雪岩的资本则是一年比一年多,去年几乎垄断了江浙春夏两丝的半壁江山。

江浙的赋税高,一担丝从湖州运出浙江要加收税厘、正厘、两江军饷、塘工提防费、浚湖经费、善后费、赈捐费、湖州本地善举费,总计18.7两银子,进入上海,在上海道台那里又要再征收类似的杂税18两银子。

所谓清朝永不加赋,税收低廉纯属扯蛋的屁话。

平均下来,每斤生丝要加税0.36两,再扣去运费,商人每斤生丝只能赚0.4两银子。

另一方面,这么多的生丝并不是全部出口到英美,约有一半会在上海的洋人缫丝厂缫丝精炼成熟丝,再返销给国内,而价格则涨到了每斤7两银子。

为此,胡雪岩每年都要和洋行抬价,每斤生丝多抬一钱的价,他就能多赚30万两。

胡雪岩心中也明白,不管他怎么赚,真正最赚钱的还是洋人,所以,他想要仗着财力和势力垄断整个江浙丝市,洋人想要买丝都得来和他商量。

可不管是洋人,还是江浙一带的其他丝商,大家都不愿让他这么做。

后来胡雪岩资金周转不灵,想和其他商人拆借,各大丝商都不借钱,盼着他倒闭关门,盼着他破产。

结果,他就真的破产了。

可笑的是,胡雪岩的破产直接导致整个生丝产业的议价权都落入洋人手中,以前还能依靠胡雪岩抬价的丝商们从此风光不再,沦为洋行的附庸。

胡楚元越发看的清楚和明白,包括胡雪岩、左宗棠在内的晚清商人和政客都他娘的蛋疼,活该被洋人欺负。

和三位大掌柜的商议一番,他就先把事情吩咐下来,陈晓白回上海和洋行谈债务的抵押问题,谭义云负责筹集款子,柳成祥继续负责收购夏丝和调运。

说实话,如果没有胡雪岩留下的这些大掌柜帮忙打理,胡楚元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吩咐一声很容易,可真要去办理那些事,没有十几年的历练和经验,没有各自积累的人脉、关系、声望和门路……谁能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稍微出一点纰漏就能把胡楚元折腾死。

不过,左宗棠在这个时候来到胡家大院,倒真是给胡楚元帮了不小的忙。

没有他的坐镇,胡楚元想要顺顺利利的执掌胡家的家业,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没有左宗棠,胡雪岩哪里会有这么大的家业?

何况,左宗棠还是清朝廷的体仁阁大学士,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更是继曾国藩之后的湘军魁首。

只要胡楚元和他搭上话,搭上关系,胡楚元在胡家的地位就已经是牢不可破了。

6、落魄进士颜士璋

将事情都吩咐好,胡楚元就准备再去守墓,这刚要走,门外就有人说是李宗棠的幕僚前来求见。

胡楚元匆匆走出去一看,发现是那个穷酸的老秀才,心里纳闷,左宗棠刚才不是都吩咐完了吗,怎么又有事情要商量。

他上前一步,和老秀才抱拳道:“晚辈见过先生,到现在还不知道先生高姓大名,真是得罪啊!”

老秀才也抖抖袖子抱拳,道:“客气了,我的名字呢,说出来怕是会吓着你,所以啊,中堂大人就没有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中堂大人给你的推荐信,关于我的来历和平生诸事,中堂应该也写了。”

说着,他就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函。

刚写好,墨迹还没干。

胡楚元哦了一声,心里也没有在意,一边邀请老秀才进屋坐着,顺手就将信拆开。

信里也没有多少字,只说这个人叫颜士璋,字聘卿,山东曲阜人,咸丰九年进士及第,履任刑部官员,朝廷两次官考都被评为“吏畏民怀”的一等官员。

如今呢,这个人已经不能出仕了,左宗棠希望胡楚元留他做个幕僚。

看完信,胡楚元就纳闷了,如果左宗棠说的一切都属实,颜士璋这样的人若是没有在朝廷内斗中遭受重创,现在怎么也是个巡抚啦!

他立刻和颜士璋抱拳道:“多有得罪,原来是颜进士颜大人!”

颜士璋深有感触的唏嘘一声,道:“胡少爷,大人这个词,我就不敢再用了。您要觉得我还有点用,留我在身边做个文书谋士,那就称我颜先生吧。”

胡楚元微微点头,道:“那好,颜先生,不知道您需要多少月薪才肯在我这里屈就啊?”

“不多!”颜士璋伸出五根手指头。

胡楚元呵呵一笑,道:“五两银子太少了吧?”

现在这个时代里,做那种重苦力的人,月收入也就是三两银子,还得找到好差事,寻常人就是月薪五千钱,折算起来不到二两银子。

如果是识字的读书人做个文书帐房,月薪四两、五两差不多。

颜士璋摇了摇头,道:“怎么能只值五两呢?”

胡楚元笑道:“五十两啊,那也可以!”

他想,没有关系,我有的是钱!

颜士璋再摇了摇头,道:“月薪五百两,若是胡少爷觉得我值这个价,那我就留下。”

胡楚元倒吸一口冷气,月薪五百两,年薪岂不是六千两,收入比王保田这个大管家还高啊!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觉得颜士璋这个人应该会有点意思,或许真值这些钱。

想到这里,他就答应下来,道:“那行,咱们就先按这个价码支付月薪。你在杭州如果没有别的住处,我现在就让人给你在大院里安排一个小庭院住下来。”

颜士璋抱拳道:“多谢胡少爷了,我这么些年穷困潦倒,没有往家里汇钱,家中老母和妻女只靠几十亩薄田的租金度日,也很艰难。如果胡少爷方便的话,能不能请您先将本月的薪水提前预支,汇给我家!”

听听这么一说,胡楚元不免心生同情,觉得这个人的遭遇挺惨,一定是在官场上被人算计了。

他叹息一声,道:“这没有问题,不过,最近也没有什么大事,你这么久没有回家了,我给你一千两的薪俸,你先回家看一看吧?或者,你也可以将家中老母和妻女一起带来,房子肯定是够住的。”

颜士璋苦笑摇头,道:“老朽命苦,既不能回家,家中母女也不能来,只能谢过东家的好意了!”

胡楚元愈发有些好奇,不知道颜士璋究竟在官场得罪了谁,被整的这么惨。

想到这里,胡楚元对这个人就更加同情,让大管家王宝田腾出一间东苑的庭院给他住,还取了一千两白银,让柳成祥派个可靠的老伙计送颜士璋家中。

等胡楚元很快就将事情办妥,颜士璋诚服的和胡楚元感叹道:“东家,胡家人办事处事确实是有过人之处,难怪能有今日。既然是谋士,东家,那就让我给你出两个策子吧。”

“哦?”胡楚元有点好奇,很想知道这位年过半百的落魄老进士到底有什么能耐,道:“那您说说看吧!”

颜士璋道:“我看过胡四爷几眼,应该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为了以后着想,您要尽快和胡四爷商量商量,将已经分开的两家重新合并,但凡生意上的事情都由他挂名,两家的股份具体怎么分,那只有你们知道。”

胡楚元笑了笑,问道:“为什么?”

颜士璋道:“商人不能出仕,顶多也就是官商,可商人的子弟、侄子就不同,朝廷对此没有严禁的明文条款。就以徽商为例,历经乾隆、嘉庆、道光三朝的曹振镛是当时汉人三中堂之首,历任工、户、吏三部尚书,官居武英殿大学士,他的祖父、叔伯、堂兄、子侄都是当时很著名的大盐商。您要出仕,那就不能经商,至少不能明着出面,让四叔胡月乔和两个弟弟出面是最好的选择。”

胡楚元倒是没有想过这种事情,和颜士璋问道:“第二个策子呢?”

颜士璋道:“老朽以为,您要想出仕,首先就得抢到江南制造局督办一职。您在这个位置上怕是最容易出彩的,因为前面那几任督办都做的太差了。这个位置向上走一步就是正四品官衔的上海道台,再上一步就是正三品的布政使,也有直接从上海道台升巡抚和总督的特例,就看您怎么办事,怎么打理了。”

胡楚元无语,颜士璋说的简单明了,替他找一个最容易攀爬的官路。

这个人确实是有点特长的!

他很佩服的笑了笑,道:“多谢颜先生指点,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一定会重金答谢先生。”

真的要出仕吗?

胡楚元不置可否,他心里也并没有想清楚。

颜士璋则笑道:“既然东家您同意,和胡四爷合家的事情就要抓紧办理,不要等盐务的事情敲定之后再谈,免得给人落下把柄和口风。”

胡楚元默默点头,心里却还在犹豫。

做官,不做官?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颜士璋的建议让胡楚元彻夜难眠,或者说,胡雪岩之死打乱了他原先的所有规划,他不得不重新盘算,重新计划自己的人生。

胡楚元。

究竟要走哪一条路?

颜士璋的建议确实很不错,可颜士璋本身的遭遇就向胡楚元展示了一个事实——晚清的政局过于残酷,一不留神就会满盘皆输。

如果他在官场里输了,革职查办还是小事,甚至有可能操家充公。

其次,胡楚元在想,他究竟是要做左宗棠的一枚棋子,还是也来做一个下棋的人,将别人做为棋子?

在床上思索了一整夜,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就去颜士璋所住的小庭院。

很奇怪,颜士璋也没有睡,点了一盏煤油灯,光泽昏暗。

胡楚元敲了敲门,正要问话,颜士璋就在屋里笑道:“要是东家的话,您就请进吧!”

胡楚元推开门,发现颜士璋正坐在桌前看书,床上被褥整齐,似乎也是一夜没睡。

他好奇的问道:“颜先生,你怎么没有睡呢?”

颜士璋将书合起来,道:“颜某知道东家心中一定有着很多疑问,说不定,半夜里就会来找我问清楚,就这么一直等着。可没有想到东家很讲究礼数,到了天亮才来找我。”

胡楚元笑了声,坐在书桌侧的椅子上,和颜士璋道:“那我就直说了,颜先生,恕我冒昧,以您的学才,怎么没有继续做官,还落到今天这个局面?”

颜士璋回想往事,颇是不堪回首,他长叹一声的站起来,和“东家,你可听说过两江总督马新贻的遇刺案,俗称‘刺马案’。”

胡楚元道:“谁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大案呢?此案的争执由来已久,民间传闻很多,真相是什么样子,怕是极少有人能知道。”

颜士璋唉了一声,道:“很不幸,我就是那极少数的人之一。时过境迁,知道所有真相,也还活着的人恐怕只有三个人,偏偏我又是其中一个。此事的具体真相,我不能和您说,我只能说,从那以后,我就朝廷从刑部郎中补发兰州知府,可是兰州知府根本没有空缺,朝廷不是要用我做知府,根本就是变相的流放边疆。流放边疆也就罢了,偏偏又被远征新疆的左中堂给找到了,名义上是调用军务帮办,不如说是暗中监管。”

听他这么一说,胡楚元彻底放弃了做官的打算。

别开玩笑了,他也算是很聪明的男人,和藏在“刺马案”背后那些人相比,玩内斗的水平绝对是业余级,左宗棠或许是职业九段,曾国藩、李鸿章则至少是大师九段。

陪着这些人下了十几年的棋,慈禧的水准至少也能锻炼到职业八段了。

晚清的官场,不容易,不容易啊。

胡楚元想了想,嘿嘿苦笑道:“颜先生,官场如此凶险,您这不是把我向火坑上推吗?”

颜士璋道:“这盘棋确实不是一般人能下的,有了兵权,你就可以下了,在此之前,你我都是别人的棋子。人都是会成长的,你的水准不可能永远停在这个阶段。我看你年纪轻轻,却已经有临危不乱,奇谋异思的能耐,再加上你爹留给你的资产和人脉,假以时日,必定会成为这盘棋局中的一个掌势之人!”

胡楚元道:“我已经有了别的计划,所以,不打算遵照先生的建议合家。”

颜士璋道:“我知道,东家还是更偏向于走令尊的路。这些天,我也研究过令尊,他确实是一个很难得的商人,举世罕见,但他的机遇也非常好,同样的机遇给了你四叔,成就也不会差很多。至于令尊,他还有两个缺点,一个是骄纵奢靡,另一个是急躁求大,你要小心。”

胡楚元内心里并不喜欢别人这么直接的批评胡雪岩,不管怎么说,胡雪岩对他真的非常好,也在这个乱世给了他一个家。

他很认真的和颜士璋说道:“人无完人,一个人能取得多大的成就往往不决定于他的缺点,而是他的优点,而一个人会因什么而失败,则肯定取决于他的缺点。”

这番话让颜士璋思量了片刻,过了一会,他才答道:“确实是这样的,对于东家要再走令尊的路,我还是比较的,只是,您就算做的再好,令尊也已经是一个极限了!亦或者说,他是朝廷对商人所能容忍的极限。”

胡楚元果断的说道:“不,还有很远的路可走,我爹只是刚开始,未来还会有更厉害的官商。”

颜士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想了想,问道:“那您还只是一枚棋子啊,我已说过,手无兵权是不可能有机会主要大清国这盘棋局的。”

胡楚元更有信心,道:“在我手里,钱就是兵权。没有我家的钱,左宗棠也得退回两江筹集军饷,这就是钱的作用。也许有一天,很多下棋的人会发现,没有我的撑腰,他们谁也别想继续下棋。”

颜士璋恍然醒悟,道:“原来如此,那我就不再劝说东家了,也会尽力帮您提防着。即便咱们暂时没有能耐主导棋局,也不能像吴元炳那样被人用成一枚废棋。”

胡楚元忍不住问道:“吴元炳和梅启照算是朝廷中的哪一派?”

颜士璋道:“吴元炳和毛昶熙的关系密切,毛昶熙是主掌翰林院掌院学士十五年,近十五年的天下所有进士都是他的门生。其中的厉害关系,中堂大人很清楚,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将他调任江西巡抚。如此一来,江苏巡抚就会留下一个空缺,淮系、清流都不敢争,最终还是湘系的囊中之物。纵观湘系,眼下能出任此职的只剩下谭钟麟和杨岳斌两人。”

谭钟麟?

胡楚元听说过,杨岳斌是谁?他就不知道了,反正也不在乎。

他又问道:“梅启照呢?”

颜士璋道:“梅启照可惜了。他略通洋务西学,在朝廷百官中算是比较少的人才,重于实务,办事扎实,可惜他既不属于淮系,也不能容于清流。这一次,他是彻底被人利用,得罪湘系很深,恐怕连巡抚这个职务都保不住,多半是会调任到一个废职上!”

听颜士璋这么一说,胡楚元心中立刻闪过一个念头,觉得自己可以和梅启照联手。

官场永远是成功者占少数,失败者占多数

成功,不仅出要能力和运气,也更需要机遇,胡雪岩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

胡楚元很想救一救梅启照,给自己在浙江拉拢一个真正的盟友,可他不懂政治,不知道怎么办,就和颜士璋问道:“颜先生,如果我想乘机拉拢梅巡抚,救一救他,那要怎么做?”

颜士璋笑道:“别人要这么做,那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可如果是东家要这么做,机会还是不小的。梅启照之所以会倒霉,关键是他奉命将浙江的税赋调用在悍海石塘上,如今石塘是修建好了,他的官运也到头了,因为他得罪了左宗棠和整个湘系官员。

要知道,闽浙总督何璟和左宗棠的交情匪浅,何璟何尝不知道里面的深浅?所以,不用左宗棠暗示的太厉害,何璟就会保奏梅启照修塘有功,精通水务,宜当升任漕运总督,或者是东河、西河总督,这都是几个废职,早已无权无利可图。”

胡楚元大体明白了,道:“朝廷恐怕也清楚,废掉一个巡抚,保一时局势的平安,这还是很划算的。”

颜士璋道:“不错,朝廷心知肚明。对何璟来说,既给左宗棠出了口气,保住了他和左宗棠的官谊,也能推卸掉募集军饷不利的责任。如果东家想要保一保梅启照,关键就要在左宗棠和何璟身上做文章。一时半刻,我也拿不出什么好对策,不过,在盐业这个事上做文章,应该是一个最合适的破局之法。#本章节随风#”

胡楚元默默点头,和颜士璋问道:“你说梅启照心中是否清楚自己的困局?”

颜士璋冷笑道:“他怎么能不清楚,这些天,他以前来胡家大院三次了。他倒是想给中堂送礼陪罪,可惜他也算是清官,拿出来的东西分量太轻,更不是中堂真正想要的盐业军饷之事。东家,你不如去会一会他,如果他有意联手,那再帮忙不迟!”

胡楚元想想也是,虽然保住一个好官是很重要的事,但也得有利可图啊,白做雷锋的事情,他可不干。

做了决定,胡楚元就让王宝田从家中选了一对宋代的官窑钧瓷瓶,包装好,自己拿着拜帖前往浙江巡抚衙门。

浙江巡抚衙门就在杭州城内,来去方便,胡雪岩也曾去拜见过几次,送了点薄礼。

胡楚元的轿子在衙门外停下来,拜帖则由老管家王宝田送过去,他眼下没有任何补官职务,只有一个云骑尉的世职,还是清朝廷礼外开恩。

搁在北京城,这样的世职就是个屁,满大街跑的都是,可在杭州,这就很稀罕。

何况,他姓“胡”。

胡雪岩的胡!

不过是眨眨眼的时间,衙门里就匆匆跑出来几个身穿不入流官服的幕僚,为首的人二十六七岁,面目俊秀,身材修长。

这个人一走出来就和王宝田道:“官爷请胡公子快快进府!”

听了这话,轿夫们就将轿子抬入衙门轿厅,胡楚元这才走出来,远处的花廊里已经传来一阵笑声,一位身穿巡抚二品官服的大官员匆匆走出来,清瘦体健,看起来约有四十五六岁。

“胡公子,别来无恙啊!”

那位二品大官看到胡楚元就拱手长笑,声音爽快。

胡楚元上前几步,参见道:“见过巡抚大人!”

胡雪岩举丧的时候,梅启照亲自去拜见过,胡楚元对他还有很深的映像,看一眼就知道是他。

梅启照是南昌人,咸丰二年中进士,后来授吏部主事,办事认真。

正因为他办事认真,一丝不苟,所以才被人安插在这个位置上来挤兑左宗棠。

梅启照笑呵呵的显得很亲近,道:“楚元啊,你爹几次和我提过你,我是早有耳闻,只是忙于海塘公务,一直没有机会找你来聊聊。”

胡楚元客套的笑道:“何德何能,敢劳巡抚大人惦记?”

梅启照笑道:“选时不如撞日,难得你今天来了,我们也好好聊一聊。你们胡家在浙江颇有影响,不仅富家一方,还乐善好施,热心公善,为百姓所称赞,本官在浙江的很多政务公事也都需要你的啊!”

胡楚元续道:“大人客气了!”

梅启照依旧很热情,将那个出门迎接的年轻人拉过来,和胡楚元道:“楚元,本官替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家犬子梅谦,和你也算是同年中举,只不过,你是浙江的举子,他是江西举子。”

胡楚元匆忙和面目俊秀的梅谦道:“梅兄,久仰!”

“胡公子,久仰!”梅谦笑了笑,又道:“不如进厅再慢慢细聊吧!”

“楚元,那就请吧!”梅启照显然是很想拉拢胡楚元,竟邀请胡楚元和他一同并肩而行。

浙江巡抚至少相当于浙江省委书记,被一个省委书记如此拉拢抬举,不仅看得出胡楚元的价值,更看得出省委书记自身的窘迫。

进入巡抚衙门的花厅里,梅启照就将梅谦支开,让他去准备酒席,中午要好好招待胡楚元。

等梅谦一走,胡楚元就将礼物送上,笑道:“初次来拜见大人,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梅启照则道:“楚元,你和我太客气了。我谈不上自负清高,却也有一个小规矩,收礼可以,太名贵的东西就算了。”

胡楚元道:“一对钧瓷而已,不值钱,只是我爹以前很喜欢。大人和我爹来往甚密,我就将这一对钧瓷送给大人,睹物思人,时而想一想我爹这个人!”

梅启照哦了一声,知道东西肯定名贵,可又不好推却。

他笑了笑,和胡楚元道:“那真是多谢了,这一次就破个例!”

胡楚元笑眯眯的点着头,索性不绕圈子,和梅启照道:“大人,我这一次来既可以说是有事相求,也可以说是有事相帮。求人之前,我想冒昧的问问大人,此番左中堂南归的这么早,是不是有些超出了大人的预计?”

听他说着这番话,梅启照只能尴尬的苦笑着,道:“是啊,左中堂胜势如惊雷,顷刻收复新疆,旋即就返回两江,实在是令本官所料不及。”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左宗棠这一次是回来收拾残局的。

顿了顿,梅启照又和胡楚元道:“听闻楚元已经在中堂大人那里出仕了,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内幕可以知会本官,让本官也好做个准备啊!”

胡楚元道:“说起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可我听人说,大人的海塘修的很好,但凡用料都是良石,花钱办了一件利于杭州的大好事呢!”

梅启照神色尴尬,道:“这是朝廷的旨意,本官也只是听旨办事,没有其他的法子呀。楚元,你务必要和中堂大人明说,本官虽然不在两江统调之内,可若是中堂大人在两江政务上有需要本官协助之处,本官必当义不容辞。此外,海塘之事已经渐进尾声,年底就可完工。如此一来,浙江赋税多有余饷,可按朝廷的原意,陆续拨调给远在新疆的军士们。”

胡楚元想了想,此人已经去融冬院三次,怕是能说的好话也都说尽,仍然如此堪忧,说明左宗棠仍然没有原谅他。

或许左宗棠也不怪他,只是不得不咔嚓他。

否则,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岂不是谁都有胆子给他左宗棠穿小鞋,那他以后还怎么在朝廷里办理大事?

牺牲你一个,为了全中国,这历来是很多大人物的心声!

胡楚元仔细再想,道:“大人,这样的话,这样的事,如今换了谁坐到浙江巡抚这个位置上不都得这么说,都得这么做呢?”

梅启照似乎是有所顿悟。

感觉胡楚元真可能是左宗棠派过来敲打他的,梅启照思量片刻,又问道:“楚元,中堂大人是否有其他的说词?”

胡楚元道:“中堂大人没有和我说过您的事,我也只是观风望局,想想您的局势不太妙,可您为我们浙江人办了这么好的事,又是难得的好官,我实在是不忍心。虽然我没有什么能耐,但如果大人有什么事想要吩咐我,我会尽力相助!”

刹那间,梅启照有点失望,又有点高兴,忽然觉得自己没有白得罪左宗棠,至少浙江的百姓看到了他的诚心。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虽然他也知道自己被夏同善给利用了,可他愿意,至少夏同善给了他一个机会造福浙江的百姓。

沉默良久,梅启照欣慰的苦笑一声,道:“楚元啊,能听到你这番话,本官就心满意足啦,以后究竟要调任何处,本官不是太在意。”

胡楚元笑道:“大人何必这样丧气呢,别的不说,浙江的百姓就很需要你,我也很需要您啊。”

“哦?”

梅启照好奇的问道:“此话怎么说?”

胡楚元笑道:“大人,你我皆凡人,辛苦为他人,不如相连理,辛苦为自己!”

“啊……好诗,好诗,正说到本官的心底里啊!”梅启照对这首歪诗大加赞赏,又道:“楚元,本官也正想和你说一说啊。朝廷之中,左李之争,湘淮之争,古今之争,中外之争,清流地域之争多如牛毛,宛如无数的漩涡,你我不过是两条小独木舟,稍有不慎就将船毁人亡。如今之计也只有仿效曹丞相,将所有小船联合一起,俱都用铁链拴上,否则怎么能抗住大风浪?”

梅启照是一介巡抚,朝廷二品大员,封疆一方,胡楚元算什么呢?

胡楚元唯一的优势是有钱,而且是非常……非常的有钱。

这一刻,也只有胡楚元能够解救梅启照,这一点,梅启照心中很清楚——其实他以前是很不喜欢胡雪岩的,总觉得胡雪岩是个奸商。

假如他早点和奸商联手,哪里会有今天?

胡楚元不得不叹道:“确实如此。但我们身在此地,在左李之争和湘淮之争都肯定是要表态的,既然表态了,那就不能再顾忌,索性和李淮之势拼了。至于古今之争,中外之争,也不过是保守、清流和洋务三派的争斗,这一点嘛,我倒是另有看法,我们也不用表态。民务要办理,洋务也办理,都要有所成就。”

梅启照心中暗暗称奇,心想,这个胡楚元不过十岁,对朝廷目前的争斗看得是如此清晰了然,真不简单啊。

稍作思量,他道:“不错,眼下只能委身于湘李之势,无论民务洋务,但凡与民有利,我们就做。至于地域之争,咱们不如大而化之,有益则近之,无益则远之!”

胡楚元呵呵的笑着,道:“是啊,关于民务和洋务,其实我也有一些想法。我倒觉得,洋务多半还是败家玩意,偏偏得做,可要看怎么个办法才能利国多于赔钱。”

这些话,他和左宗棠都没有说,可和梅启照聊着聊着,顺口也就说了。

“呀呀……!”梅启照一阵惊叹,道:“楚元,你我所谋完全相同啊,我也深有同感,只是朝廷中诸派相争,彼此恶斗,我有心成就一番大业,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胡楚元悄然一挑眉,有点邪恶的笑道:“我帮你啊!”

他此前听了一个事,说是李鸿章想在上海办一家上海招商轮船局,江浙一带官员大多不同意,认为又将和江南制造局一样大赔特赔,还要是用江浙的赋税来填平,最终只有两江总督沈葆桢和浙江巡抚梅启照同意筹建。

梅启照说,若为身家计,此事宜止,若为国家计,此事宜办。

在晚清的政局中,能够说这种话,能够办这种事的人其实没有几个,也大多都能升任一地总督,他却折损在左李内斗中。

听说胡楚元愿意帮助自己办理民务和洋务,梅启照是很开心的,旋即,他又有点难过,因为他知道自己怕是没有机会办理这些事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和胡楚元说道:“楚元,既然你我推心置腹的谈到了这里,我不妨将我知道的一些事情也告诉你吧,你可知道自己的云骑尉世职是怎么得来的吗?”

“这个呀?还真不知道!”胡楚元摇着头,其实,他也知道这里面有点蹊跷。

据他所知,清朝的官商中根本没有一个人能得到如此大的殊荣,这个世职就相当于清朝的基础勋爵,没有战功是拿不到的。

他的唯一解释就是左宗棠仗着功绩讨要的。

梅启照道:“据我所知,左中堂听说你爹病逝后是大发雷霆,气愤不已,当夜紧急面见太后,说你爹是为了筹集湘军西征军饷过多,钱庄债务深重难缓,家业濒危,以至急愤交加而死。借此,他就把我们几个省的巡抚都批奏了一顿,还说事情都是李中堂在后面坏事。”

胡楚元这才大体明白,道:“原来是这样啊!”

梅启照叹道:“是啊。太后当然不能治李中堂的罪,本来嘛,她其实也更偏袒李中堂和夏同善,否则也不会有后来的很多事。为了平息此事,也算是给你们胡家一个交代,太后懿旨赐你爹云骑尉,也同意左中堂在两江对你们家多加照管。”

听着这番话,胡楚元不知道是喜是忧。

他应该是高兴,可他知道,他们胡家是拿了个世职,五省巡抚可要倒霉了,如此一来,说不定就有哪几个巡抚暗中恨着他呢。

梅启照则又道:“如此一来,我们几个巡抚就倒霉了。五省巡抚中,安徽巡抚荣禄是旗人,背后关系牵连甚广,又是太后用来肘制淮军的人,当然不会有事;山西巡抚曾国荃虽然也没有筹集到多少粮食军饷,可山西的情况人所共知,那里已经成了人间地狱……我和江苏巡抚吴元炳算是最倒霉的,本来嘛,我们两省的赋税是最多,可受制于清流和淮派,拨调的军饷反而最少,如今是想不死也难!”

胡楚元默默无语,说来说去,梅启照和吴元炳都是替死鬼,被人家当成废棋使用,用完扔了也不可惜。

他又在心底想了想,就和梅启照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大人索性来个先下手为强。其实,左中堂说的并不为过,我家至今已经借了湘军整一千万两白银的军饷……!”

没有等他说完,梅启照就大惊失色,道:“一千万两白银……楚元,你们胡家果然不愧是天下首富啊?”

胡楚元哀叹道:“那又能怎么样,一千万两白银可不是小数目,即便是我家也被抽调一空,除了我爹暗藏的子孙钱,我现在也是无钱可用了。”

梅启照正色道:“确实如此,效国事至死,令尊足以配享世职,依我看啊,这云骑尉的世职还是小了。别的不说,如果没有令尊举债支援,西征之事怎么可能有今天的成绩?可我不知道,眼下你的余钱都被封死在债务中,以后要怎么办?”

胡楚元道:“所以,我就打起了江浙盐业的主意,中堂大人其实也是这样想的。眼下能够解救局面,解救我家的只有江浙盐业。”

梅启照诚然点头,道:“确实如此,可盐业的事情也不好办理。否则,中堂大人早就上奏改议了,你可知道目前的盐票法是谁定的!”

胡楚元既然要打盐业的主意,对于目前盐业的局势肯定要收集情报和资料,他道:“我知道,盐票法是陶澍陶老总督所定,他和左中堂还是儿女亲家。”

梅启照道:“是啊,陶老总督的声望高如山岳,所有政绩中以盐票法最为著名,虽然里面还有很多弊病,可我们这些晚辈哪里敢有非议?”

胡楚元稍加思索,道:“关键是看你怎么说。陶老总督是没有错的,错的是下面的贪官污吏,还有炒卖盐业的奸商。梅大人,你现在没有别的路可走,索性去宁波、嘉兴和台州稽查盐务,扣查本地盐商,但凡有不法的地方,亦或者有哄抬盐价的商人一律查抄,再从他们身上打开破口,追查盐运使。”

梅启照神色凝重,他不太想这么做,因为他很清楚,别说浙江的盐业有贪污腐贿问题,全国都有,这个问题自从盐业官营以来就从来没有断绝过。

可他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哪怕违心也得做,并且要堂而皇之的将盐价居高不下的罪名都挂在这些人身上。

如此一来,左宗棠就有了整理江浙盐业的理由,而他则可以借着这件事捞一个不太漂亮的清誉,保住自己的巡抚一职。

拿定了主意,他就起身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理办这个事情,此外,我怕是还得给闽浙总督何大人和吏部尚书万青藜万大人送些礼,他是我同乡……楚元,你这两个花瓶,我能不能借花献佛……只可惜是你爹最爱之物,但我确实是身无余财啊!”

胡楚元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摆手道:“我爹教训过我,他说要么不送礼,要送就要吓人一跳。这两个花瓶加起来也顶多是三千两银子,对您来说,这是礼轻情意重,对何大人和万大人来说,那就是地道的礼轻。”

梅启照不敢肯定,他倒是想多送点,可他本身不是大户出身,上任之后又以清廉自居,全部身家加起来也不过万两。

看得出他的意思,胡楚元道:“梅大人,您就放心吧,等我回去就让管家王叔再过来,保证能吓住那两位大人。”

“贤侄,我感激不尽啊,大恩不言谢!”梅启照愧然,恨自己早前误解了胡家父子,以为一个是奸商,一个是恶少,不值得信任来往。

事到危难的时刻,真正敢于雪中送炭的却就是胡家。

梅启照深深的吟思片刻,又和胡楚元道:“楚元贤侄,你的品德和才能实在是很不简单,我至今未能见到第二个。”

胡楚元笑道:“梅大人过奖了,咱们先不急着说这些,办正事要紧……!”

“不,等一等!”梅启照忽然拉住胡楚元,道:“楚元,我听说你至今没有婚娶,我家中有一个小女,芳龄十六,相貌平凡,棋琴书画也学的简陋,不如……!”

胡楚元冷不丁的打个寒颤,像是被人丢到了西伯利亚,他匆忙道:“大人,我还在守孝,暂时没有娶妻的打算……正事第一,我立刻就回去替您打点杂事,另外还要和中堂大人谈一件事!”

梅启照本想用“借孝”这个理由,急事急办,将女儿许配给胡楚元,因为他看得出来,胡楚元日后绝非池中之物。

用他的话说,楚元才冠苏杭,若可争者,余未尝所见。

最重要的是他一直以清廉自居,现在迫不得已要借助胡楚元的财力,最少也得十几万两,身无余财的他,除了嫁女求荣这一招,他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

既然胡楚元暂时没有娶妻生子的想法,梅启照也不好再说,只能让胡楚元离开。

过了好久,他还是未能回过神来。

他想,冥冥之中仿佛有种定数,左宗棠五十岁的时候遇到了胡雪岩,从此,左宗棠平步青云,无事不顺,他今年也是五十岁,遇到了胡楚元。

最巧合的是左宗棠在那时候是浙江巡抚,而他也是。

这种巧合给梅启照一个很奇特的鼓励,让颓然无力了很久的他也看到了希望的光线。

他抖擞精神,让人准备前往宁波的行程。

另一边,胡楚元回到了家中就让王宝田在家中找几个真正能拿得出手的好东西,被梅启照那么一“吓”,他都忘了问一问梅启照,不知道何总督和万尚书最偏爱什么样的好东西。

他就去问颜士璋。

听胡楚元将大概的经过说了说,颜士璋不免有些讥笑,道:“堂堂一个巡抚居然连几万两的东西都拿不出来,搁在咱们大清朝,他算是白做了三年巡抚。与其说他清廉,不说他太想往上攀爬,结果适得其反,他要知道,咱们大清朝是养不了清官的。没有钱打理京师的官员,活该他会被派到这么个位置上。”

胡楚元道:“没有关系,我倒是很赞成他这么清廉,左宗棠不就很清廉,照样做到了中堂。”

颜士璋道:“中堂大人是生得逢时,又有陶澍和林则徐推波助澜,此外,你可以说他廉,但不能说他清。中堂大人要是浊起来,你是摸不到底的,不要掉以轻心!”

胡楚元默默点头,又问道:“那你说说,到底要给万尚书和何总督送什么样的礼物?”

颜士璋叹道:“万青藜是当世的书法大家,尤好董其昌的作品。他是四朝元老,吏部尚书,更是两朝帝师,多的话我不敢说,只要有一件董其昌的作品送过去,梅启照就算被摘了浙江巡抚的位置,也能补个穷省的巡抚,还有继续奋斗的机会。”

顿了顿,他又道:“何璟嘛……他祖籍香山,近年有意迁居,只是家中族人众多,要买田地家宅,耗费巨大。你不妨在杭州府替他买一栋大宅和几千亩田地,暗中低价卖给他,花费几十万两也不要嫌贵。只要他暗中一拨,几十万两的利润,你随手可得。”

胡楚元笑道:“好办,我家在杭州府西湖东北有一栋园林,那是我爹乘湘军攻入杭州时,从一个太平军高官手中低价购买的,花费不过千两,现在想要脱手的话,最低也得十万。在杭州府,这样的屋产地价已经登天了……当然,我家这个胡家大院例外。”

颜士璋道:“那就可以啦,何璟这个人是出了名的会混事,只要他收了钱,事情就肯定给你办到位了。也不怕他不收,他这些年在京师打理的数额不小,就等着在闽浙多捞几笔横财呢。”

胡楚元笑了笑,将王宝田又找了过来,问他家中有没有董其昌的书法作品。

王宝田想了想,道:“有一本《金沙帖》,那是老爷从东洋高价回购的,当时可花了六万洋圆。”

颜士璋微微一喜,又笑道:“那你先拿过来给我看看真假!”

王宝田不满了,道:“高价回购的国宝怎么会是假作?当时跟着老爷一起去东洋国的还有沈四爷和杭州城东几名赏宝大师,个个都说是真品佳作呢!”

沈四爷就是胡家排号第四的大掌柜沈富荣,负责经营当铺,早年在杭州开设富宝斋古董店,在杭州古玩界很有名望,后来遭人讹诈而破产,受胡雪岩的接济和邀请而成了胡家当铺的掌柜。

胡家购买古董,历来都是由沈富荣负责,当铺生意更是他独力主持。

王宝田可是很不服气的,自打颜士璋这个穷书生进了大院做幕僚,他就没有服气过。

这次可算是给他找着机会了,就匆匆返回胡雪岩的书房,将那幅从日本回购的字画拿出来,展开给颜士璋过目。

颜士璋本身就是少有的丹青高手,对于这样的墨宝,一看就知道是珍品,神色喜笑,可他仔细看了几刻,笑容又随之渐减。

过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他才和胡楚元道:“可惜了,六万洋圆买了一幅代笔之作。这可能是赵文度的代笔作品,也可能是沈士充的,算是董其昌代笔之作中的精品,凑活着也能送,只是要和老尚书说清楚。”

“不可能吧?”

胡楚元心里凉了一截,问道:“怎么会是假的,难道日本人故意蒙骗我们?”

颜士璋摇了摇头,道:“东洋人也就这水平,是他们先被我们的古董商蒙骗了,他们则当成真品高价卖给我们。东家有所不知,董其昌的字画成名很早,很年轻的时候就被世人赞为天下第一,索求字画的人非常多,他自己应付不了,就经常请水平同样很高的朋友代笔。别说是老东家和古董商,就算是我们这些精研书法的人也容易判断错。我之所以说他是代笔之作,关键就是董其昌的落款和整个行文的风格有些许的不统一,或者也可能是真品。”

“那谁能判断出到底是代笔之作,还是真品真作?”

颜士璋道:“唯有两个人,一个是毛昶熙,另一个就是万青藜老尚书,他们都是摹仿董其昌书法的大家,研究最深。这样吧,这幅字就由我亲自去送给老尚书,对老尚书来说,这幅《金沙帖》即便是代笔之作,那也是精品中的精品,甚至有可能算是赵文度的巅峰之作。由我去送,只要我将话说的恰到好处,一样能保住梅启照的巡抚之职……。”

停顿片刻,似乎是有所遐思,他又叹道:“我在京师曾拜老尚书为师修习书法,前几年偶尔还有书信往来,正好去探望他。”

胡楚元想了想,确信这是一条捷径,就吩咐王宝田去取十万两的银票,和颜士璋道:“既然颜先生要去京城,不妨在京师替我买一件更好的珍品送过去。梅启照的事情归梅启照,我以后恐怕也有很多事情要老尚书多多关照!”

颜士璋很惊讶,他是不会贪污这些银子,可他不明白胡楚元凭什么就能断定这一点呢?

胡楚元不是断定他不会贪污,而是没有把十万两银子当回事,只要事情能办成,让颜士璋从中私扣几万两也无所谓。

略加思索,颜士璋道:“多谢东家信赖,我必定将这件事情办的很漂亮。在京师,董其昌的书法作品即便是真品中的精品,价格也不过三万两,这已经算是古人书画中的天价了。”

清朝,绝大多数的老百姓幸苦一辈子也苦不到一千两银子。

江浙苏杭因为有上等的茶田和丝田,本地水田也是两季收粮,一季春麦一季夏稻,情况还好一些。

如果江浙丝农相当于月收入B的正常家庭,其他地区的农户则只当相当于月收入不足B的低保家庭,而这样的低保人口约占整个晚清社会的80,也就是3.2亿人左右。

虽然说明清两代的书法风格都是属于董其昌的时代,但他的每一幅真迹能在晚清这个阶段炒到几万两,价格还是过高,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和送得起的。

和颜士璋谈妥了送礼的事情,胡楚元就忍不住寻思起另外一件事……北方荒年。

从1876年开始,山东出现严重灾荒,随后开始蔓延,至1877年,灾荒开始在山西集中爆发。

今年,灾情不仅没有减退,反而变得更加严重,仅山西一省就有百余万人惨遭饿死,地方大户被抢劫一空。

颜士璋刚从北方回来,对此的了解是很深的。

他直言,这两年确实是大旱,可真正导致大灾的原因是山西省所有的良田都在种植鸦片。

鸦片战争之后,清王朝无法禁烟,只好在国内种植鸦片,且颁布了《征收土药税厘条例》,半公开的鼓励各地种植鸦片,换取大量的赋税,同时减少白银外流。

如今的山西省、山东省就是中国最大的鸦片种植地,两省的所有良田都在种植鸦片,只有那些劣等田地才种植麦子、高粱和玉米,而且是疏于管理,产量极低。

鸦片赋税高,获利高,地方官员、富绅和百姓都热衷于种植鸦片,这种情况已经维持了近二十年,使得全国各地的粮食储备量都非常低。

前些年风调雨顺还看不出问题,近两年间稍稍一遇到旱灾,山东、山西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饥荒,各家各户都没有存粮,各地大户富绅也是如此,流民万里,饿孚遍野。

听颜士璋说着这些事,胡楚元心中不免有些感叹。

他道:“颜先生,我家其实还有点余力,可以振济山西、山东的灾民,你此次去北方的时候,我再派几个人,不妨将这个事情也办妥。”

颜士璋哼哼的冷笑,道:“东家,我刚和您说过,中堂大人浊起来也是深不见底的。他何尝不知道你还有余力振济山西,但你要明白,他眼下只想报复李鸿章,夺下盐政,重掌两江。他和朝廷申奏你家几近破产,就是为了办这些事,你现在忽然拿出那么多银子救济灾民,岂不是和他作对,明摆着告诉别人中堂大人撒谎吗?”

胡楚元一时无语。

他默默地闭上双眼,心里有很多话,却实在是说不出一个字。

他算是明白了。

是的,左宗棠浊起来也是深不见底的。

本土鸦片战胜了进口鸦片,每年给清王朝带来近千万两白银的税厘,这是多么伟大的胜利啊!

见他不语,颜士璋却道:“东家,您还年轻,可您既然是生意人,那就得像一个真正的生意人,暂时不要操心这些事。您想,清王朝自己都不在乎,您还在乎什么样?”

说到这里,他稍加停顿,忽然又压低嗓音道:“东家,您就相信我要说的这番话吧,以我所观,五德轮回的时候怕是已经要到了,您得乘早多做别的打算。等到了最后的那些年里,战乱一开,万里腐尸,您再想着救人吧。现在能救得了一时,您就救不了一世啦!”

胡楚元不甘心,可他不得不承认颜士璋的判断。

他也明白了,颜士璋这个人的心里是非常清醒的,多年的困苦和历练,还有曾经的那些遭遇让他愈发清楚,这个时代的中国已经病入膏肓,清王朝也早已不是立国之初的清王朝。

他决定暂时不管外面的那些事,先把自己的事情经营好,只有这样,在更大的灾难降临之前,他才能稳住脚跟。

没有了胡雪岩,他一个人来支撑着这样的局面,这本来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如此有钱的他,却像是一尊泥菩萨。

北方早已乱的一塌糊涂,流民四扰,贼寇横行,虽然从天津到京师的官道还有淮军和绿营保护,勉强能算是安全,胡楚元也不敢大意。

他让王宝田多挑几个身手最好的护院家丁,一路跟着颜士璋前往京师活动,还写了封信转给阜康钱庄京师分铺的掌柜,让他配合颜士璋办事,如果钱财不够,可以再从京师分铺抽调三万两银子。

等他将信写好,颜士璋感叹道:“东家,十万两太多了,五万两就差不多了。”

胡楚元道:“你此次去京师,如果有什么老朋友的,也都可以去看看,将门路跑通。等我真的有空了,自己也会亲自去京师活通门路,想办大事,就不能怕花钱。至于送礼嘛,你们这些当官的人有当官的规矩,可我们生意人也有生意人的规矩,要么不送礼,要送就要让人吓一跳,只有这样才能把关系打得和铁一样牢靠。”

颜士璋心里很感激胡楚元的信任,道:“那好,只是我离开朝政多年,还有大案在身,不能到处走动。如今我去京师替东家疏通,只能找两个人,一个是恩师万尚书,另一个是同年及第的状元孙家鼐,他如今和翁同龢同任帝师,京师显贵都想和他们结交。我和孙家鼐是同年及第,早年在翰林院编修时的私交还不错。”

胡楚元道:“这些事都交给你了,具体该怎么做,我不如你知道的更仔细。杭州到上海每日都有几艘货轮,你可以先到上海,再乘轮船转往京师,我会吩咐人沿路替你打点!”

颜士璋拱手道:“多谢东家,那我现在就收拾一下行李!”

胡楚元默默点头,这就起身离开。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立刻将谭义云请过来,和谭义云询问米市的问题。

他是个很清醒的人,知道什么是自己能做的,什么是不能做的。既然无力拯救,那就索性做个奸商,好好做一笔生意吧。

等他更有钱了,再谈论以后的事!

北方大灾,米价已经比往年贵了四五倍也不止,裕丰米行当然大赚了一笔,一直都在将米运送到天津,可更多的地方就不敢去了。

各地流民成群结队的到处抢米,土匪流寇更多如牛毛,运米的车队只要一出城门就肯定被抢,别说是运米,就算是运石头的车队都得被抢。

胡楚元挺冷静的琢磨了片刻,和谭义云问道:“你估计咱们能从江浙买到多少米?”

谭义云道:“北方种鸦片,南方养丝茶,江浙历年的产米量也不是很大。要真想买米,那得去湖广,如今也就是湖广有足够的米市,九江和芜湖米市也应该还有不小的余量,价格都不低,比起往年至少涨了三成,问题是没有办法运啊。天津和北京的米市倒是没有涨太高,因为大家都在往天津送米,从天津到北京的官道也有淮军保护,其他地方就不行,运米的车队根本不敢出城门,一出就被抢。”

胡楚元咬着牙盘算着,他知道,自己是不能直接做这个买卖的。

如果他做了,那就证明了他家还有很多钱,没有被债务压死,等于是给左宗棠扇了一个耳光。

就算他换一条途径做这笔买卖,也得考虑安全问题。

清朝廷的绿营已经无力镇压流寇,也尽力躲着流寇,避免“无谓的牺牲”,万一流寇占领县镇闹大事,那就得指望湘淮两军出手了。

清朝廷前一段时间让左宗棠回京叙职,又一直留在京师,就是想在关键时刻抽回左宗棠的湘军镇压有可能出现的“山西起义”。

只要不变成真正的起义,清朝廷也就不管了,抢就抢吧,不抢朝廷就行。

在心里琢磨了一番,胡楚元悄然一发狠,和谭义云道:“谭大掌柜,我估计今年的夏丝生意肯定是非常不好做,大家都会来抢地盘,收购价会被挤兑的非常高,卖给洋人又未必能赚到多少。”

谭义云不乏担忧的说道:“东家高见,其实我和柳大掌柜也有这个看法,别的不说,湖州一带的生丝就得炒破天价。今年还有一个问题,江南一带的旱情虽然不严重,可对桑叶的生长是有影响的,江浙两省的生丝产量比往年小跌了一成左右。大家估计都会看涨,这可就更麻烦了。”

胡楚元道:“谭大掌柜,我倒觉得做生意要灵活,咱们今年只保杭州和金衢的丝,如果能保住湖州,那当然是最好了,其他的地方就算了。咱们呀,集中手上能凑集的财力做一笔米市买卖,先赚一笔再说,后面就坐山观虎斗,看其他人争夺地盘,要是他们赔了,咱们明年再来。”

谭义云嘿嘿笑道:“东家精明啊,可有一个问题,天津和京师的米价并没有炒的太高,其他地方的米价虽然高,可咱们也不敢去啊!”

胡楚元道:“你暂时别急,先让人去湖广和九江洽谈购米,再和轮船公司洽谈租船运米。可以先付订金,如果搞不起来,咱们就算小赔一笔,如果搞起来了,咱们今天就能大赚一票!”

谭义云稍加深思。

做为一个老生意人,他当然明白做生意总是有风险的,可风险越高,利润当然也就越高。

想了片刻,他觉得是可以赌一赌,就同意了胡楚元的想法。

胡楚元眼下对裕丰米行根本没有什么控制力,但只要谭义云同意,米行就能按照他的想法去办事。

晚上用完晚膳,胡楚元一个人在花园里转悠,琢磨该如何和左宗棠说事。

暂时不说北方的灾情,他心里还有另外一本账。

除了渣打银行,湘军还拖欠了其他洋行和国内商人一大笔款项,这部分林林总总的全部压到胡家,再加上新近要贷给刘坤一的三百万两银子,湘军欠胡家的债务也高达1294万两银子。

这笔债的利息是年息12,朝廷按月支付利息。

扛下这么一大笔的债务,即便是胡家也有种举步维艰的感觉。

胡楚元很想通过改革钱庄业务来募集更多的资金,可这种事情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传统钱庄主要有五个利润源,即平称、贷息、兑水、汇水和兑票。平称是各地的银子库平标准不同,在钱庄兑换之后收取一定的手续费;贷息是发贷的利息;兑水是铜钱兑银子,或者是不足色的银子兑足色银要交的手续费;汇水是异地汇款的手续费;兑票则是银票换成银子要收的手续费。

此时的钱庄也是有“存款”的概念的,称之为“贴票”,但从山西人开创票号生意以来,各家钱庄都不做小户人家的贴票,所有贴票都是在年前商量好的,一律要在年关后的一个月内入库,就如同入了固定期限的股份,到了第二年的年关才准抽出。

山西人给票号设置了非常多的规矩,这些规矩也逐渐蔓延到整个钱庄生意场中,譬如说,东家不得亲自经办钱庄生意,大小权利都得交由大掌柜掌管,即便是在钱庄查账,东家也一概不得留宿。

胡楚元很想对阜康钱庄的业务进行改革,可和裕丰米行一样,没有大掌柜的同意,他也休想控制住钱庄。

如果陈晓白等人不同意改革,反而会惹出新的矛盾。

权衡一番利弊,胡楚元决定暂时不对阜康钱庄有所调整,就从官商的角度去考虑,选择另外一套办法来经营。

在心里琢磨出新的名堂后,他就让人将颜士璋、柳成祥和王宝田都喊过来,商量一番。

正说着,四掌柜沈富荣就匆匆闯了进来,一进门就和胡楚元长跪不起,嚎啕痛哭道:“东家,我罪该万死啊!”

胡家一个大管家,四个大掌柜,王宝田、谭义云的年纪最轻,可也四十五六岁了,陈晓白和胡雪岩年纪相当,柳成祥和沈富荣则都是五十岁左右。

胡楚元诧异的将他拽拉起来,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沈富荣苦痛万分,哭道:“我刚才听人说,我上次陪老东家去东洋国买的国宝居然是个代笔的伪作,白赔了东家六万洋圆。我蒙老东家救于危难,一心想要报恩,没想到居然办出这么个败家事,我想死啊!”

胡楚元心里就纳闷了,这个事情只有他、颜士璋、王宝田三个人知道,他根本不打算说出去,颜士璋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人,那就只有王宝田泄露消息了!

他埋怨的撇了王宝田一眼,随即和沈富荣呵呵一笑道:“没事,能让沈爷您也看走眼的货色,本身就很不简单。颜先生说了,那是沈士充的精品,价位不低!”

沈富荣恨道:“东家,别说是沈士充的,就算是赵左的,代笔就是代笔,价格差了老大一截,顶多三千两银子。我恨那帮东洋小矮子啊,恨啊,我对不住老东家啊,我对不住您啊!”

胡楚元哈哈笑出声,道:“沈爷啊,您就别恨这个,恨那个了。谁都不是故意的,就让他过去吧,只当个嗑碜事说说算了。您心里要是真过意不去啊,就先打个欠条,咱们对半分损失,您欠我一万两银子,等以后赚着钱了,您再还我!”

沈富荣急急切切的想要弥补过错,当即就道:“东家,我现在就赔。”

胡楚元更笑了,道:“和您说笑的,做生意哪有不赔的,只当是涨见识了,以后遇到董其昌的墨宝要更加小心。您别着急,我以后还要有很多事要拜托您打理,只要咱们一条心办事,别说是六万洋圆,就算是一千万洋圆也能捞回来!”

“多谢东家体谅海涵!”沈富荣忽然又变得沉默很多,似乎在心中咬着牙发着誓。

站在一旁的颜士璋立刻感叹道:“东家仁义,父子相传,世业更胜一筹指日可待啊!”

沈富荣则道:“颜先生,以后当铺押购字画,还要请您多多关照,我是玩古董出身,瓷器玉石略有粗通,把玩字画墨宝的能耐实在是不值一提。”

颜士璋拱手道:“相互指点,相互提携!”

胡楚元在旁边笑着,他本来就在乎这几万洋圆的损失,以后用当铺和古董行做掩护,他肯定能低价买入大量的珍贵古董

如果有机会,他完全可以将现在都不值钱的元青花买下来。

如果有机会去欧洲,他还想将梵高的画都买下来,一百年后,每一幅的价值都是一亿美元。

将这些东西藏在家里留给子孙,比埋300万两银子有用多了,还能不断增值呢!

次日,胡楚元送颜士璋到了河港口,等船已经开走,他才返回胡家大院。

昨天已经和几个掌柜商量了,他们也都表态,如果左宗棠大人和胡楚元的想法一样,那就按胡楚元的意思去办。

所以,胡楚元回到胡家大院就直接前往融冬院。

左宗棠有早睡早起的习惯,正在园中练拳,打的很慢,形似太极,鼻架上戴着一副金丝水晶眼镜,这是他的老花眼镜。

左宗棠年轻的时候视力很好,近年来却是越来越差,除了上年纪的问题,也和他愈到晚年愈加喜欢读书有关系。

此次回任两江总督,他一直留在胡家大院不走的理由就是要在杭州养病——眼疾深重,难理政务。

胡楚元在花园边等了好一会儿,左宗棠打完一整套拳,才停下来收住气,问胡楚元道:“洋人的军资债务办妥了吗?”

胡楚元答道:“回禀中堂,我家掌柜已经派人来通报了,洋行那边愿意相互抵押债务,具体办理妥当还需要几天的时间。”

左宗棠从服侍他的萧参将那里拿了一份湿热的毛巾,擦了擦汗水,让胡楚元和他一同在走廊里坐下来,道:“这么说来,湘军拖欠你家的军饷已逾一千三百万两银子,你不担心湘军还不了吗?”

胡楚元微微的笑着,道:“为什么要担心呢?就算两江衙门眼下没有钱,以后终究是会有钱的!”

左宗棠意味深远的看了胡楚元一眼,隐藏着一丝不屑,道:“钱不是那么容易赚的,就说两江盐务这个事,我已经暗中花费了不少精力,取得的进展也很有限。再说你爹的生丝业,如今做的这么大,占据了江浙生丝出口的小半壁江山,每年盈利也不过两百万两银子,还抵不上我六万大军半年的消耗。”

顿了顿,他又感叹道:“钱这个东西,历来是赚起来如抽丝,花起来如流水,你爹的赚钱能耐天下第一也养不住我的军马,到处举债,度日如年。”

胡楚元嗯一声,没有过多的附和。

左宗棠又问他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么多的债务都压在你家中,你没有办法筹钱收购生丝,万一又未能将江淮盐业拿到手中,你以后靠什么赚钱立业啊,湘军的军饷又怎么筹集调度?”

胡楚元道:“其实我也盘算过了,我爹一死,江南一带的丝商肯定会和我争夺收丝的地盘,其他人不说,仅是杭州城里就有宋、黄两个传统丝商大户,黄家还兼营盐业,家财丰厚。再加上湖州的四象八牛,苏锡常的严、万、程、钱、吴五家都不可小窥,至于上海的唐延枢、徐润,宁波商帮、绍兴商帮,谁不是虎视眈眈?今年的夏丝收购肯定会出现抢丝战,明年春丝恐怕还要更激烈,可大家未必就能都赚钱!”

左宗棠沉吟难决,过了片刻才道:“你爹曾和我说,当初他为了抢下杭州丝的市场,和宋家苦斗了两年,后来为了收购湖州丝和无锡丝,那也是花费了不少精力,两三年都没有赚到多少钱。你爹打江山不宜,你不要轻言放弃。古人云,至孝者三年不改父辙,这是你自家的产业,我不方便多说,也只能说这些供你参考!”

胡楚元心里苦笑,暗道:你让我背了这么多债,还要我秉承父业,继续收购生丝,这开哪门子的玩笑啊?

他只能答道:“不破则不立。我目前除了杭丝,其他各府的生丝收购都会放弃,我这样做是有原因,也有目标的,因为我做生丝的办法和我爹不一样。我想乘着别人抢购生丝的时候,暗中筹建一家商行,经营茶丝米烟糖布盐,统一在上海分货,行销江南,各府各县都设有分铺。等我的商行站稳了脚跟,我再筹建缫丝厂,规模不用大,专门做内销,然后再稳步向外开拓。”

左宗棠眼睛里微微一亮,道:“这倒是可以,那你确定能赚钱吗?”

胡楚元一口咬定,道:“能。商场如战场,讲究的是正奇相和。论正道,我的进货量大,跑货量也大,可以押低运费货价;我的伙计一个抵五个,只要是大宗货物都做,别的伙计只懂丝,我的伙计样样都要精通,就等于降低了人工费和薪酬。如此一来,我的货既好又便宜,等我将生意做稳,就会向上游扩展,我要在福建、浙南、徽州做红茶,杭州、湖州做丝,江淮种棉,台湾种甘蔗,海南种橡胶树,产销量越大,成本越低,价格越便宜,别人怎么和我争?”

左宗棠不由得赞赏道:“两军对垒,量者易胜,果然是正道。那你的奇道呢?”

胡楚元道:“官办。两江总督衙门投股两成,但凡纯利转给中堂两成做为军饷,另抽纯利五厘用于公益慈善,开学堂,办国学馆和农学馆,只是商行在各地的厘金杂税,还请中堂大人销撤。这样一来,商行比别人的税低利厚,至于其他的奇招,我就不再详说。”

左宗棠不免有些疑虑,豁免杂税事关重大,不是轻易就能决定的,但也不是不可以,上海轮船招商局就被免去了很多杂税。

如果胡楚元真能将这家商行办大,每年的纯利分红是会很惊人的,两江总督衙门所能抽调的红利也不少,到时候,湘军的军饷就更不成问题了。

沉吟良久,左宗棠问道:“那你这家商行的商号想好了没有?”

胡楚元一听就知道左宗棠同意了,至少愿意他办一段时间看看效果,他当即道:“想好了,就叫江南商行。等商行收益很丰厚了,我就开江南农学馆,招募人才研究桑茶棉畜之学,在江南一带广为推广。再开江南国学馆,请大儒开堂讲学,续开江南西学馆研究西洋学术,开江南医学馆糅合中西医学,相佐相成,后开江南工学馆,聘请西洋技师教授洋人技艺,培养工匠。”

左宗棠用力击掌,道:“好,好,好。你这个法子非常之好。好,本中堂就你筹建这家江南商行,日后能否和洋人的洋行一争高低,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胡楚元欣喜的笑道:“多谢中堂大人,属下必定会全力办理!”

左宗棠却又道:“你这个法子最妙的地方就是让本中堂找到了一条破解盐业迷局的办法,我们就建起这家江南商行,官股商办,统销盐业,这岂不是就比盐票法又高明一筹吗?既然如此,朝廷怎么能不同意?”

胡楚元想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在洋务运动所开设的各种企业中,官股商办是最容易成功的,只要官方不予管理,并给予政策上的利好,而商人本身又有能力,那就肯定能办好。

另外,一旦左宗棠和朝廷决定江南商行的,这就将逐渐成为一家庞大的财阀。

可以说,胡楚元要走的路就是日本第一财阀三井家族的道路。

这一时期的日本四大财阀家族都已经从德川幕府的特权商人过渡为资本家财阀,正是他们的倒戈,使得效忠日本天皇的政府军最终战胜了幕府军,而他们也在日本的新经济中获取了更多的特权。

见时机成熟,胡楚元抓住机会和左宗棠道:“中堂,其实眼下就还有另外一个事情可以开拓商行的销路!”

发现胡楚元还很厉害,左宗棠不免有些兴趣的问道:“那你就说说看吧!”

胡楚元道:“北方大荒,就算明年的气候有所改善,田地荒废了这么久,百姓连种粮都没有,这场饥荒很可能还会蔓延到明年。属下就想先启用江南商行的招牌,在湖广、江西、安徽一带沿江购米,一路运送到烟台、天津两地,再想办法押运到江西、河北、陕西和新疆,商行既能赚一些钱,也可以解决地方的饥荒。”

左宗棠悄然皱起了眉头,叹道:“你虽然是有些能耐和想法,可毕竟还是没有真正的经商经验。楚元,你仔细想想,真正有钱买米的人,他也不缺米,想要买米的那些饥民又哪里有钱呢?其实,北方早已大乱,各地根本难以通行,若非如此,老夫也不会朝廷招回京师,更不会暂停新疆的战事返回两江。”

胡楚元早有对策,当即道:“我是有办法的,如果我能将米运送各县镇,在地方让饥民用地契换米,用合同约定,三年之内不收田租,十年之内不换租户,但租户只能种粮食,且只能卖给商行。当然,我购换地契的价格绝对不会低于往年地价。”

唔……!

左宗棠沉吟了很久,一直都在心中权衡着。

他知道胡楚元这个办法不错,可是,风险也很大,当然不是运送的危险,只要他和朝廷奏报一声,大可派湘军一路护送。

问题在于这么购换下去,商行所能掌握的土地数量是非常惊人的,朝廷能不能容忍?

万一占据了半个山西省,朝廷怕是寝食难安。

左宗棠默默的思量很久,才和胡楚元道:“方法是不错,足以证明你的生意经不比你爹差,问题是……万一购换的数量太大,恐要遭人猜忌。

胡楚元道:“那我还有办法,我在地方购换到一定数量的土地就开办粮社,选择那些略通文字,又精擅庄户活的农户,让他们合股经办粮社,究竟有多少粮社归商行所有,知道的人就很少了,即便你知道其中一家,也未必知道另外一家。此外,我化整为零,商行负责运到县镇,在地方选富绅合作,由他们负责换购。”

左宗棠听的不免有种惊悚感。

他也算是遇到了不少厉害的生意人,胡雪岩、乔致庸、徐润、叶文澜……他谁没有见识过,可还真没有一个比胡楚元的头脑更灵活,想法更新颖,胆子更大。

沉思片刻,左宗棠总算是点了点头,道:“行,那就这么办吧,湘军有三十二个营,老夫手中有二十一个,其中大半都在新疆。眼下,老夫只能抽调出三个营,兵分三路,一路走,一路卖。老夫再和朝廷奏报,以运粮到地方平抑灾荒为由,让各地绿营协防。”

胡楚元欣喜的笑道:“多谢中堂大人,属下这就回去札办细节,一边办运米的事,一边在这几个月里将各地的门面和伙计招揽齐全!”

左宗棠沉稳如松的微微颔首,道:“可以。可惜你家的生丝基业在这两年里要毁去大半,这都是你爹辛苦打拼所得,多年至交,看到这个局面,老夫心中实在是不忍。世事难料,你以后能否靠这家江南商行重新收复江浙丝业的失地,那还是未知数,你心中要有准备。”

胡楚元默默点头,这就和左宗棠告辞,回去筹办江南商行。

有了左宗棠的,胡楚元渐渐觉得生活又重新变得美好起来,身上的压力也小了很多。

虽然不可避免的,他必须参与到晚清的政局斗争中,可是呢……风险大了,他的机会也就更多了,不仅有机会救国强国,也有机会完成自己的所有愿望。

譬如,和李鸿章扳一扳手腕,和盛宣怀斗一斗商战的玄机。

譬如,掐死日本,击溃沙俄。

胡楚元当然不是一个纯粹的十八岁少年,他也有过自己的经历,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过去的一切都是他的经验和阅历。

“江南商行”这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也酝酿了很久,并不是真的突然冒出来。

他的想法是以胡家目前的产业为根基,将胡家的丝行、米行合并,让柳成祥负责,尽量在江浙的每一府、每一县都要选择最好的铺位,更要选好仓库,仓库一定要够大,够方便,利于运输。

另一边,他让谭义云先将江南商行的招牌挂起来,经办米市,准备向北方运米。

因为只有三条路,山西的灾情最重,必然要去一条路,剩下两条路,在和谭义云商量,胡楚元将两条线路都集中在山东,一条从烟台入港,在烟台和威海一带,另一条从青岛、日照入港,向莱芜、潍坊。

他也让人在各地其他商号的茶庄、盐肆中挖人,并编写一些很简易的茶业、盐业、米业、丝业手册,但凡是识字的伙计每人一套。

就在他筹办这些事情的时候,浙江盐业忽然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浙江巡抚梅启照彻查盐务,一次抓出了四十多名盐政贪吏,违法贿赂的盐商则有十多家,台州、温州、宁波、嘉兴四地被查封的盐肆有六十多家,大小商号倒闭无数。

左宗棠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事实上,在消息传遍浙江之前,他就已经知道。

这件事既出乎他的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

他想动用盐业税收来弥补湘军军饷的事,在整个江浙的官场中流传了好一会儿,江淮盐运使黄立彬是李鸿章的同乡,江苏巡抚吴元炳不敢擅动,可吴元炳毕竟是有派系的,左宗棠轻易也不愿动他。

这恰恰就是左宗棠难办的地方,他迟迟留在杭州,就是想让吴元炳自己识相的挪个位置,给他空间来操办此事。

左宗棠没有想到,浙江巡抚梅启照倒是先动手了,给了他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就在得知消息的这天晚上,左宗棠就亲自写了封奏折,首先称赞梅启照这个事情做的非常好,其次,他要求全面彻查两江盐务。

政治上的事情从来没有一件是能一蹴而就的,想要操盘整个江浙的盐政,即便是左宗棠也得一步步的走。

等到了八月中旬,朝廷经过几轮朝议,决定将吴元炳平调至江西巡抚补缺,平调陕西巡抚谭钟麟任江苏巡抚,协钦差大臣吏部侍郎锡淳共同查办江苏盐政。

谭钟麟是湖南人,更因为有了左宗棠的推荐才受到重用。

钦差大臣吏部侍郎锡淳是个满人,“巧合”的是他和谭钟麟都是咸丰六年二甲进士出身,两人不仅有同年之谊,在翰林院同任修编时的私交也不错。

两人到了扬州就开始稽查盐政,淮北淮南的盐官死伤一地,查的比梅启照还要狠,安徽籍的江淮盐运使黄立彬疏于政务,收受贿赂,就地革职查办。

九月,谭钟麟上书表奏,提议改用统销限价法取代现有的盐票法,各地总督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纷纷上奏赞同,巡抚们敢怒不敢言。

盐票法虽好,却一直控制在巡抚和盐运使的手中,总督们掌管两三省的军政,唯独拿不到盐政实权,当然着急。

到了光绪四年,十月初,朝廷议政结束,同意先在两江、闽浙五省实施统销法,两地总督自行决议监察。

此时,江南商行早已正式开办,大量从湖广、安徽、江西、江浙运米北上,在日照、青岛、烟台一带售粮,没有钱则拿地契换粮。

换到地契之后,商行通过在地方寻找的合股富绅发放种粮,谷子、高粱是肯定来不及了,只能发放玉米,要不然就直接种春小麦。

其实,灾荒并不可怕,怕的是农民将来年的种粮都吃光了,那明年也没有粮食种,即便气候转好还是一片荒芜。

这笔生意的风险是极大的,山东一带的情况都还不错,算是赚了一大笔钱……钱没有,田地则是以百万亩计算。

商行在各县都派了一名掌柜,因为人手不足,基本都是临时从地方聘用,由这些熟悉地方情况的掌柜挑选人丁兴旺的中小富农,和他们合股办粮社、米庄。

山西那边的情况就很糟糕,到处都是逃荒流亡的饥民,六百万斤的粮食运到晋中县城之后,湘军和绿营兵都不敢出城……外面都是等着抢粮食的饥民,出去就是大乱。

米行的生意或许还能算是赚了,胡楚元在夏丝收购上则是不折不扣的摔了一跤。

由于各地炒生丝的人太多,价格离谱,胡楚元又将手里的资金拿出去大半做米市生意,只是很勉强的在杭州和金衢盆地收购了21万斤夏丝,还不到江浙夏丝总产量的1/10。

一时之间,整个江浙都在谈论此事,坊间流言,都说胡家怕是要家道中落了,长子胡楚元怯弱无能,能耐比胡雪岩差了太多。

流言四起,胡楚元也不解释。

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各家洋行和内地丝商们迟迟未能达成一致,夏丝收购战极其惨烈,很多丝商的平均收价高达一斤7两银子,加上运费和苛捐杂税,洋行的收购价至少不能低于8.5两银子。

然而,各家洋行仍然只愿意按照去年的价格购买,并且采取逐个击破的方法,只单独和每一家丝商谈判。

随他们去吧,胡楚元懒得管这些事,他的夏丝平均收购价是每斤5.8两银子,撑死也就是121万两银子,他就积压在杭州城的库房里,等洋行和丝商公所的谈判结果。

因为他的量不多,又都是二等货色的杭丝,洋行不来找他谈判,唐延枢那些大丝商也不找他联合,故意淡化胡家在浙江生丝业中的地位。

在胡家大院住了三个月,左宗棠准备动身离开,返回江宁府正式出任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

这天晚上,他将胡楚元喊了过去,还特意让杨昌浚吩咐胡楚元换一身干净利落的好行头。

行头就是衣服、玩饰,比如佩玉、扳指之类的。

这些东西,胡楚元多的是。

挑了身素净的白纱丝绸马褂,找了一个翡翠扳指带上,胡楚元就起身去融冬院,杨昌浚还一路陪着他,脸上洋溢的坏笑让胡楚元心里发虚。

进了花厅,胡楚元一抬头就吓了一怔,一眼看过去,他觉得自己至少见到了两个总督、两个巡抚。

两个总督外加两个巡抚,谈什么大事需要这样的阵容……想要造反啊?

清朝廷对于无相互管辖权限的总督、巡抚私下会晤是很忌讳的。本章节孤独

事情总有例外,左宗棠在杭州养病,两江总督暂时由安徽巡抚荣禄署理——当然,荣禄一直就没有去,那个位置很容易死人的,尤其是对非湘军的人来说。

左宗棠在杭州养病,闽浙总督何璟和浙江巡抚梅启照过来探视,这都是很合理的……至于另外一位身穿二品官服的大员是谁,胡楚元就不知道了,瘦瘦高高,脸颊干瘪,年纪也约有五十开外,花白的胡须飘然,很有些仙风道骨的神采。

他刚一进来,左宗棠就和那个道骨大员道:“文卿,他就是胡雪岩家中的长子,如今世袭云骑尉,我正有意让他来出任江南商行的总办,负责梳理两江和浙江的盐务。”

“哦,很年轻啊?”道骨大员很有点质疑。

不管他们是不是要谋反了,胡楚元先上前道:“属下见过中堂大人,各位大人!”

左宗棠知道他对这几个人都不是很熟,就指着身穿二品官服的道骨大员道:“这位是朝廷刚调任江苏巡抚之职的谭钟麟谭大人,至于另外两位,你爹发丧的时候,他们也都来过……一位是闽浙总督何大人,一位是浙江巡抚梅大人。”

胡楚元默默点头,和另三人道:“卑职见过总督何大人和两位巡抚大人!”

何璟是道光年间进士,早年曾在入曾国藩幕,已经年满六十,须发白多黑少,肤色微黑,脸色暗红,不算高,略显清瘦。

这个人眼下在闽浙一带的实权极大,因为他还直接兼福建巡抚一职,领福州将军,督掌福州舰队和闽浙海防。

他先笑道:“贤侄客气了,这里本来就是你家,不用多礼,先坐下来吧!”

胡楚元不说话,心里怪笑:我哪里敢坐啊,你们这些都是吃人不吐皮的总督巡抚,都是掌控兵权和财政大权的老男人。

梅启照则装作不是很熟,和胡楚元道:“胡骑尉,何大人让你坐,你就坐吧。”

都是客气话,怎么能坐呢?

至少要升到从三品才有资格在这里找个板凳,而且还得靠着门坐。

左宗棠就不是很虚伪,他直接和胡楚元道:“江南商行的事情,我已经和各位大人都谈论过,大家都是很。我与何大人相商,此次稽查盐政,查抄多家不法盐商,江苏扣脏款82万两,浙江扣脏款54万两,这些钱就用来计股算入江南商行,不足的地方,你另行招商人私股。至于商行具体如何置办,你今天不妨和何大人也说一说。”

“是!”胡楚元领命,又和何璟、梅启照、谭钟麟道:“我要办的江南商行,总部设在上海,大部分货物都以上海为中转港口,辐射到整个江南五省。总部设有总办一人,副总办两人,总帐一人,总工一人。各省设分行,设一名会办,一名副会办,一名会帐。等生意逐渐稳固,利润丰厚的时候,我就直接越过各家洋行,在海外开设分行代理处,绕过洋行,将我国的货物远销到欧美各国。随后,我还要在国内开设洋务工厂,开矿建局。”

听他说完,何璟等人都是沉思不语。

这样的事情前所未有,可以说是直接和各大洋行为敌,如果能够战胜那些洋行,将国物贸易控制在商行手中,无疑是一件大功。

可是,此事的风险也似乎是非常大。

此事如果想要办成,胡楚元的能力是一方面,两个总督衙门和五省巡抚都要暗中相助,当然,大家也肯定会各有收益。

梅启照和胡楚元早已经暗中结盟,他第一个表态道:“左老中堂,何大人,本朝自开洋务运动以来,所办事务几乎是例例重亏,每年仅江南制造局和福州船政的亏空损耗就高达百余万两,江南各省财税不堪重负。下官以为,若是依照胡骑尉所说的去谋划,我等合力相助,所办的洋务就算有些亏损,也不至于亏损到本省财政。”

他是当官的,而且是从二品的浙江巡抚,对于左宗棠和何璟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益处,那是一清二楚,说的话不多,却是点中了要害。

只听他这么一说,何璟就冷不丁的一抬长眉,道:“好啊,这个办法好。左中堂,这就是靠行商赚钱贴补洋务,只等江南商行一成,你我身上的负担都要小很多。”

左宗棠默默点头,又补充道:“若似乎还有余钱,也可以投于民务和国学,另开西学馆为朝廷培养人才,实在是很不错!”

说到这里,他就问一直沉默不语的谭钟麟道:“文卿,你觉得怎么样啊?”

谭钟麟稍加沉吟,道:“中堂,人才难得!”

何璟也很满意的大声笑道:“不错,确实是难得的人才……左中堂,我很满意,您说的事情就这么定了吧!”

左宗棠微微颔首,和胡楚元道:“楚元,这个事情就这么定,等我回江宁之后,就正式下文让你着手理办江南商行的事情!”

胡楚元当即道:“多谢中堂大人!”

此刻,他心里是很兴奋的,五省盐政交给江南商行来打理,每年售盐四亿斤是很正常的,哪怕每斤售价只有60文钱,那也有800万两的收入。要知道盐业是20/23的纯利,每年就有700万白银收益。

这比卖生丝赚钱多啦!

何璟则道:“老中堂,这个事情就不用再说了,我们都已经同意了,我是说你中午和我说的事情。”

“哦!”

左宗棠微微颔首,又和胡楚元道:“楚元,我曾听你爹和老夫说过,说是这两年都想给你定门好亲事,可你都是一概推辞了。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更是德才兼备的良才,可惜你爹又不在了,而老夫和你爹也是十五年的至交,不如就由老夫这个世伯替你定门亲事?”

“啊?”

胡楚元一下子又跌入了冰窖中,冷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下意识间,他看了梅启照一眼,可梅启照却用眼神努力看似他——不要同意,不要同意!

胡楚元彻底不解了,既然不是梅启照要嫁女,那还会有谁呢?

他很帅吗,怎么都看上他了?

见他一直不说话,左宗棠难免有些不满的问道:“怎么,你另有喜欢的人选?”

胡楚元匆忙道:“暂时没有,只是属下正在守孝,三年之内都不能成婚,所以也一直没有想过这件事。”

何璟朗声笑道:“贤侄不用过虑,我家小女今年才十三岁,等得起!”

“呃……!”

胡楚元简直无法相信,心里忍不住骂道:有没有搞错,十三岁的幼女都舍得拿出来给我糟蹋蹂躏,你是不是人啊?

左宗棠则和胡楚元宽慰道:“小媚这个孩子,我前些年在京师见过一次,确实是很聪明的小才女,和你恰是般配!”

胡楚元如雷贯顶,心想,有咩搞错,几年看到的就是个十岁小屁孩,还小才女……你忽悠谁呢?

何璟分明一副誓死拿下的神情,得意洋洋的和胡楚元笑道:“贤侄啊,难道本总督的家世不能和你家相提并论?”

胡楚元想了一下,道:“总督大人错怪晚辈了,晚辈虽然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可对于自己的终生大事历来是很重视的。我爹曾和我谈过此事,答应让我自行挑选,先等我相中了,他再请人上门提亲!”

胡雪岩是真的这么同意的,他当然也不是鼓励胡楚元自由恋爱,他的意思很简单——儿子,只要你看中了,不管哪家的闺女,爹都有办法让你娶了她!

左宗棠隐隐有些恨意,道:“胡闹,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若非你自己胡闹,你爹至少还能看到你成家立业。”

胡楚元不打算退让,管他什么幼女萝莉,他一概不要。

他这辈子就没打算娶几个老婆,他只想挑一个最好的,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吗的,人不就是一辈子嘛!

要找就要一个最好的,那才叫一辈子都没有白活。

光绪的老婆是挺多的,可看看那些后妃们的素质水平,光看照片,胡楚元就觉得他要是光绪,基本可以自杀上吊了。

老婆多,没用,得要最好的一个。

他咬定牙关,立刻答道:“中堂教训的是,晚辈也很后悔,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正所谓孝者三年不改父辙,既然家父让我自己挑选,我就当为我挑一个最好的女人,也为家父挑一个最好的能掌家业的大儿媳妇,传宗接代,相夫教子,使得祖业永存,世代煌煌。”

“好!”

何璟忍不住的夸赞一声,赞道:“有志向啊,果然是古之大才必有奇禀之处!”

梅启照也还抱着希望呢,当即道:“中堂大人,此事我看就暂时搁一搁吧,既然胡三爷当年已经有了这个话在,咱们还当是尊重三爷的想法。”

左宗棠微微皱眉,只能道:“那好吧,老夫本想将此事一并办了再回江宁,看来,终究是要留有遗憾了。”

胡楚元匆忙答谢道:“多谢中堂大人成全。”

“慢着,你别急着谢老夫!”左宗棠忽然一抬手,续道:“老夫南下之时就已经立了誓言,要代令尊礼办此事。老夫自猜并非高寿之人,怕是等不了多少年,三年之内,你就得老夫挑选妥当,不宜久拖。”

胡楚元抱拳道:“中堂大人请放心,晚辈心里明白。”

何璟却和胡楚元呵呵笑道:“贤侄,那你和本官说说,到底想要找个什么样的妻子,本官膝下有两个女儿未嫁,若是有空去福州,你可到总督衙门坐一坐,咱们慢慢商议!”

胡楚元的心里一阵刺寒,心想,何璟这个老家伙太阴险,或许一开始是要嫁大女儿给他,一听说他要等三年,立刻就推荐小女儿。

还好前面咬牙拒绝了。

他也不好说的太细致,就道:“投缘最重要。”

何璟也笑道:“不错,有缘分还是最重要的。”

左宗棠却是一声苦叹,道:“楚元,老夫一心想要替你操办好此事再回江宁赴任,如今看来,怕是要留下遗憾了。人生果然是不如意者十之,奈何有如是哉!”

听着这番真心的话,想到左宗棠是为了他的婚事才拖留到现在,胡楚元也感到一种奇特的暖意,温暖中夹杂着一点庆幸。

虽然左宗棠表面上不说,可确实是在关照着胡楚元,希望胡楚元能够有所成就。

这一点,胡楚元切实的感觉到了,他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左宗棠的心声,冰冷的官威中,他也是一个普通的人,普通的长者。

此事谈到这里就算是告一段落,大家原本都还想吃一杯喜酒,眼看也是吃不成了,只有梅启照心里暗暗窃喜。

大事谈了,大好的婚事没有谈成,浙江巡抚梅启照和江苏巡抚谭钟麟只好先行离去,何璟离的远,当夜就留下来,可也早早的去休息了。

很快,融冬院的花厅里就剩下左宗棠和胡楚元两个人,胡楚元也要起身告辞,左宗棠却让他稍微等一下。

左宗棠点了一壶水烟,沉默的抽着。

过了片刻,他和胡楚元道:“老夫想替你操办婚事是其一,另外也想再找个人关照你。何璟虽不堪负大任,毕竟也是闽浙总督,有他帮忙,你家的生意才能做的更大。老夫年岁已高,关照你家的时间不可能太久了,本以为替你定了此桩婚事,日后有他在,老夫便可安心西去。岂料,天不随人愿啊!”

胡楚元再次的在心里唏嘘,默默的感谢着,可也很庆幸。

他还不清楚何璟这个人吗?

福州舰队之所以会在马尾海战中全军覆没,这个人的“功劳”占了50,最可恶的是他临阵脱逃,直接从闽浙总督的位置上跑回家,被朝廷革职查办,永不叙用。

真要是摊上这种岳父,胡楚元还不知道是哭是笑呢!

左宗棠则又问他:“老夫明天就要正式启程返回江宁府,赴任两江总督一职,临走之前,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事情吗?”

胡楚元心里感激。

身居高位的左宗棠看起来威严冷漠,内心里却很细腻,考虑着每一件事,对胡楚元更是在不经意间就给予了非常多的照顾,让胡楚元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想了想,胡楚元和左宗棠问道:“中堂,我只想问问您这一生有什么遗憾?”

“呵……!”

左宗棠苦笑一声,叹道:“没有别的遗憾,唯有国势日下,老夫竭尽所能也无力阻止。年轻的时候觉得自己可比诸葛孔明,如今才知道孔明晚年的心境……鞠躬尽瘁而不能立国大事,死不瞑目啊!”

“哦!”

胡楚元心中默默唏嘘。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左宗棠对他确实是非常不错的。

稍加思索,他决定说几句真心话,虽然他估计左宗棠十之是不会接受,甚至还会大加训斥。

他道:“晚辈觉得,当今天下之弊病无外乎‘加税亡,不加税亦亡’,朝廷需要更多的赋税来维持军饷和开支,不加税则亡,只能加税,加税却伤害国力根本,长年日久,民不聊生,亦亡。这是一个死圈,不管是哪一个朝代,只要绕进这个圈子都难免一亡,几乎没有任何解脱办法!”

左宗棠听到这话,脸色陡然一寒,怒气暗发。

胡楚元的话固然有道理,却是不能说出来的,即便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出乎胡楚元的意料,左宗棠并没有因为他口出狂言而训斥他。{手.打/吧}

过了片刻,左宗棠竟然渐渐平息心中的怒意,非常平静的和“你有没有好办法呢?”

胡楚元道:“那就要解决问题的根本。”

“哦?”左宗棠不免有些好奇,问道:“那你觉得该怎么解决?”

胡楚元道:“说起来很简单,只是做起来难。当今天下有四万万人,种地的农民至少有三亿五千万,余下的才是商贩工匠和官吏兵丁,要想提升国势,那就要让这三亿五千万农民都变富。譬如说,引进良种,推广新棉,推广新桑新茶,修水库,开渠道。等他们变富有了,商贩自然更富,朝廷无需加税,赋税也充足可用。”

左宗棠难免有些不屑,因为类似的话,他已经听说了几千遍,便道:“果然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胡楚元却道:“其实也未必就真的有那么难,我原先已经和中堂说过了,等江南商行的利润稳定了,我就会建农学馆大量培养精通农桑之才,再在江南五省围绕着茶丝两业筹建一家江南农业合作社,向五省农户提供小额的低息贷款,鼓励他们买新种,勤耕种。朝廷无钱投资地方,那就由江南商行贷款给各府衙门兴办水利,修渠修路,再修水库,旱时放水,涝时蓄水,短则三四年,长则十年,江南五省必定会变一番模样,赋税之强,胜过往年一倍有余,那时候还用额外加税吗?”

这番话,左宗棠确实是大略的听过一次,可他当时认为胡楚元不过是一时的念头,即便有所投入,那也会是很有限的一些钱,杯水车薪。

现在再听一次,他才知道胡楚元早已是胸有成竹,江南商行不过是救国图强的第一步,此后还有更多的计划。

想到此处,左宗棠也忍不住拍掌赞叹道:“原来如此……奇才焉可轻出,此乃天下之大幸也!”

奇才焉可轻出,此乃天下之大幸也!

能够得到左宗棠如此程度的夸赞,任何人都会很兴奋。

胡楚元也很开心,他笑一声,和左宗棠续道:“中堂,我这个计划虽然好,却只能救江南五省,此外还需要中堂和何大人的鼎力。”

左宗棠颔首轻笑道:“此事不用你来担心,只要你真心图强国力,老夫可以逐渐让江南商行的影响力扩展到其他省。以你之才,只是经营生意就太可惜了。眼下你先努力经营好江南商号,做你承诺的这些事,待你的丁忧之期一过,老夫必当鼎力向朝廷保荐你。”

胡楚元拱手笑道:“多谢中堂!”

左宗棠则道:“老夫观你所学,远非经史之识,你不妨和我说说,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想法,这些念头,等老夫回到江宁,闲暇之时也可以自己研习。”

胡楚元想了想,道:“一半是看书学来的,另一半则是自己想的。若是中堂也要看几本奇书,那我就推荐两本!”

左宗棠好奇的问道:“哪两本?”

胡楚元道:“英国人亚当斯密的《富国论》,德国人克劳塞维斯的《战争论》。这两本书在国内都没有译本,只有原文,或者都是英文版,中堂可以找几个精通英德文的人翻译成汉文。”

左宗棠半信半疑,问道:“你觉得这两本书比之《论语》可有长处?”

胡楚元想了想,道:“不能这样比,我推荐的这两本虽然是洋书,却很实用,说的道理更简单。再者,《论语》出时哪里有洋人,又哪里有蒸汽机?时代总是在不停变化的,如果守着经史就能强国,朝廷何至于有今日?”

左宗棠哑然。

想了想,他道:“老夫明日就要走了,难得今夜习习,也没有什么事情,你就和老夫随便说一说那两本书里的道理,免得老夫回去苦看不懂,偏偏无人可问!”

“也好!”

胡楚元点了点头,就从《富国论》说起。

他在上海读英华书院的时候实在是太闲,还真的将这两本书的英文版拿出来读了几遍,既锻炼了英语阅读能力,也涨一涨知识。

他就挑出《富国论》中的一些基本经济原理和左宗谈闲聊,时常也会超出《富国论》的范畴。

他的这套经济理论是很简单的,想要国家变富,首先就要有资本的增长和流入,茶叶和生丝出口就是中国目前最应该力保的事业,不仅不该收重税,反而要收低税,因为保住它们就是保证了源源不断的白银流入。

胡楚元的思路很清晰,瓷器、茶叶、生丝是中国人最擅长的三项世界级产业,如果连擅长的事情都做不好,不擅长的事情又怎么能做好,即便做出一点成绩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所以,想要真正的挽救中国,首先还是要在这三大产业上用足功夫。

持续稳定住目前的白银流入规模,国内资金就会更加充裕,市场扩大,自然有条件投资机械工业。

中国目前的情况不太一样,其次要考虑的问题还不是投资洋务,而是如何将不断流入的白银转化为国家赋税和收入,国家赋税不能直接都给朝廷,尽力留在各地总督手中,用于购买军火,训练军队。

解决了这两个问题,中国才有空间来考虑民族工业的问题。

即便是开始考虑民族工业,也不该优先考虑轻工业,中国的情况还是太独特,得先有步骤的军工业。

缫丝厂、染丝厂、茶厂、棉纱厂、纺织厂、面粉厂、糖厂、造纸厂……这些可以搞,但不能急。

民族工业不是那么好的,中国有4亿人口,可这里面的3.5亿人口都是无购买力的低保户,剩下的5千万人口的购买力也很有限。

所以,培育市场仍然是任重道远的事情。

军工业反而有着很充足的市场空间,军工业也要比轻工业容易,关键是怎么搞……究竟要如何搞,他心里也有充足的想法和办法。

听胡楚元这么细致的说完,左宗棠心中忽然像是找了一个答案,他忍不住的和胡楚元感叹道:“很多时候,老夫也是灰心无奈的,眼下只想稳固好湘军的这盘棋,其他的就不多想了。现在看来,其实一切都还有救。”

顿了顿,他又和胡楚元道:“西学为用,中学为体……怕是一句谬论!”

胡楚元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就他来说,单方面的完全推崇西学是不合适的,中国人毕竟是中国人,几千年传统都丢光了,中国人还算什么呢?

他想了想,和左宗棠道:“西方有一个人说过,使一切非理性的东西服从自己,自由的按照自己的规则去驾驭一切非理性的东西,这就是人类的最终目的。我以为,这句话不仅适用于所有人,也适合于国家和种族。所谓理性和非理性,本身只存在于我们根深蒂固的认识中,正如我们认为洋人是非理性的,而洋人则认为我们是非理性的。我们想让洋人服从我们,洋人则想让我们服从他们。”

“你的意思是……?”左宗棠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话,受制于时代,即便是他这样的人也未能完全听明白这番话。

胡楚元随兴的答道:“其实,我们所坚持的‘中学’就是我们不肯包容其他学说的原因,所谓‘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本身就是一种固执的划分,是一种对其他民族的歧视。我倒觉得,洋人和咱们长的虽然不一样,可也是人嘛,和以前的匈奴人不就是一样的。”

“嗯……!”左宗棠并不愿意承认。

略加思索,他和“那你以为,当今的治国之学应该是什么样子?”

胡楚元想了一下,道:“赚钱总是硬道理,有了钱,咱们至少能保家安国。此外,有用的东西就拿出来用,无用的东西就暂时搁在一边,不去争论!”

左宗棠恍然有所顿悟。

前面那一句,大家心知肚明,只做不说。

后面这一句,似乎就值得推敲了。

左宗棠在心中默默重复着后半句,左右思量,随后才低声道:“暂搁争议,尽取有用者而用之!”

胡楚元道:“是的,就是这样呢!”

“是啊,暂搁争执,尽取有用者而用之!”

左宗棠忍不住又重复了一番,到了这一刻,他总算是在胡楚元这里找到了救国图强的答案,他心中也再次感叹:奇才焉可轻出,此乃天下之大幸也!

他想,胡楚元这个孩子只用来经营生意,为湘军筹集粮草军饷,为两江筹办洋务……只怕是浪费了,治国之才就在眼前,能继承老夫事业的人也不就在眼前吗?昔日林则徐已老,想平定西疆而无光阴,故而将西疆之事托付于我,今日老夫也老,想救国图强亦无光阴,正可将国事托付于他。

这番话,他没有说,他还需要再看一看。

国事兹重,焉可儿戏。

能说的人未必就是能做的人,能做到人也未必就是能说的人。

他得再看一看。

两人谈了一夜,天色已经渐渐明亮。

左宗棠已经是六十六岁的老人,久经战场,痼疾缠身,熬不住这深夜的困倦,可在这时候,他却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无尽的热情和精力,支撑着他,让他再也不知道疲倦。

等胡楚元不再说了,他的内心里也早就一片透亮。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口,将门打开,让阳光照入房间里,照在他的身上,肩膀上。

看了看门外的景色,他这才回过身和胡楚元道:“楚元,你的才能胜老夫十倍,而你也生的恰得其时,未来不可限量。”

胡楚元道:“中堂过赞了!”

左宗棠庄重的摇着头,道:“不,老夫说的句句属实,可惜老夫终究是老了,撑不了多久,但老夫再也不感到难过和孤独,因为老夫知道举国之中还有你这样的奇才。老夫时日不多,在这所剩无几的时间里,老夫还是会竭尽所能多办几件大事,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

胡楚元道:“中堂大人必定长寿百岁,不用担心。我只希望中堂不要太忧虑,凡事都会顺其自然,国家不可能永远昌盛,也不可能永远垂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气数使然。”

左宗棠默默颔首,道:“此乃天命,然……吾等亦当尽人力。你想要说的,老夫都听到了,也记得了。现在,老夫就可以毫无顾虑的离开,以你的才能,老夫根本不用多操心。”

胡楚元没有说话,现在想想,他又觉得自己挺无聊的。

就算他和左宗棠说了这些,又有多少的意义呢?

即便左宗棠愿意接受其中的一些想法,或者说是不得不接受,别人呢?

连鸦片都要大面积的种,搞国货鸦片精神的国家还有什么意思嘛?

左宗棠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现在也说的很漂亮。

可他并不是一个伟人。

他只是这个时代中最为厉害的几个封疆大吏之一。

对左宗棠也好,对整个清王朝的所有官员和封疆大吏们,胡楚元都不抱有任何希望。

赚钱总是硬道理!

他只想赚钱,保住中国的丝业和茶业,稳固着中国经济的两个基本盘,再想办法击溃日本,那等到革命军来了,得到的也不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中国。

他想,如果他能做到这一步,他就赢了。

他这一生就赢了。

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不想做,也犯不着去做一个伟人。

开国总统,世界首富?

他无比偏爱于选择后者,当然,前提是“革命军来了,得到的也不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中国”,更不用受到日本的威胁和侵略。

如果没有伟人,那就培养一个伟人吧!

胡楚元想,如果他有一亿英镑,培养一个伟人还很困难吗?

左宗棠真的要走了,在胡家大院里住了三个月后,他才带着自己的湘勇营启程返回江宁。胡楚元和胡家的人都出来送行,闽浙总督何璟更是带着人送行到钱塘江码头。

渐渐看不到大队人马的身影,胡楚元转身回自己的寝室休息。

他知道,他只是给左宗棠开了一剂安慰性的治癌药……等他从清朝廷获取了足够资本和利益,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亲手推翻这个朝廷。

他要走的路几乎和日本四大财阀完全一致,不久,他也会和日本四大财阀在商场、战场上相遇,幸好,目前的日本四大财阀的实力和他大致相当。

等他睡醒已经是下午时分,这刚起来,就有人来请他去锁春院,说是何璟请他去聊一聊。

和这个人有什么好聊的呢?

可也不能不去,胡楚元就换身得体的衣衫,前往锁春院。

进了花厅,他便看到何璟正坐在矮榻上看书。

听到动静,何璟一抬头,见胡楚元已经来了,便很客气的招呼他坐下来,随即问道:“楚元啊,本官和令尊也算是深交多年,未想令尊正直壮年而驾仙西去,令本官心中唏嘘不已啊。从今以后,这诺大的家业就要落在你的肩上,份量可不轻啊!”

胡楚元拱手道:“多谢总督大人,还望大人日后多加关照本号的生意,晚辈感激不尽!”

何璟呵呵一笑,道:“此事简单,倒也不在话下。本官今日留下来,另外有一事和你商量!”

胡楚元恭谨的答道:“总督大人如果有事吩咐,还请直言。”

何璟道:“本官祖籍浙江余杭县人,因为家祖前往广东香山出仕,才举家乔迁到广东,近些年,本官一直有意重归故里,只是家中人口众多,杭州府里地价又高,所以想请你帮帮忙。”

胡楚元笑道:“这个事情还不简单嘛,晚辈这就去办,在杭州府里替您置办一栋大宅,另在余杭县购良田三千亩,杭州城里再置办二十余家店铺。”

何璟呵呵一笑,道:“说出来怕你笑话,本官为官多年,豪宅见得多了,也还是第一见到如此雅致的大院,心里喜欢啊。若是可以,楚元,你就替本官按你家这栋大院的规格在西湖一带置办一栋宅邸,钱财方面,你大可放心……!”

不等他说完,胡楚元便道:“总督大人放心,钱财是小事,我会办妥当的!”

何璟朗笑一声,道:“那好,有你这话在,本官就放心了。本官倒不用置办的太急,眼下就以你家的名义来办,五六年间能修好即可,另外,院中得多修一栋石塔,用于安置本官多年私藏的古籍……当然,本官不会亏待你,商行日后若在闽浙经办事务,有不妥当之处,你都可以来找本官。”

胡楚元微微点头,道:“行。”

何璟心里愈加高兴,他知道胡楚元应该是个明白,他没有说具体的造价,只说是按照胡家大院的规格,怎么盘算也不能低于二百万两银子。

当然,他也是个明白人,这一点,胡楚元已经明白了,只要这份礼真正切切的到位了,日后少不了他胡楚元的好处。

他早就想好了这个事情,原本是要借取聘礼的名义,正大光明的将那栋豪宅取下来,现在却有点棘手了。

仔细一琢磨,何璟忽然又问道:“贤侄,你家两个弟弟可有婚嫁?”

胡楚元答道:“我家二弟已经有了订亲,老三原本是想和徽州人家张氏订亲,只是家父走的急,此事还没有谈妥当。”

何璟一时欣喜,笑道:“那正好啊,世伯家中长女年华十四,貌佳品良,正所谓长兄为父,你不妨就和世伯一起将这等的好事定下来?”

胡楚元为之一怔,道:“这……老三生母还在呢,我也不敢擅自做主,我这就去问问吧。”

何璟更加高兴,他明白自己的身位,做他闽浙总督的女婿得有多大的好处,人人皆知,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胡楚元不是一般人,想法很独特。

他不怕一个女流之辈会拒绝,还就怕胡楚元来决断。

他当即笑道:“那好,此事就拜托你去传个话了!”

胡楚元不敢怠慢,立刻起身去找大夫人和罗四夫人商议,随即就再找来老三胡缄元的生母七夫人,胡楚元心里其实是不赞成的,不想惹祸上身,可三位夫人都是异口同声的要同意。

胡楚元一琢磨,就说先再问问胡缄元的想法,就差人将三弟胡缄元喊回来。

可惜,他这个三弟又不是傻子,当即就同意了。

胡楚元总不能说闽浙总督何璟迟早要垮,大家都得跟着受牵连吧,他也无奈,只能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就这时候,何璟已经坐不住了,亲自过来,两家长辈一见面,一个要财,一个要势,一拍即合,哪里还有胡楚元什么事啊?

只不过,一听何璟说了聘礼的事情,几位夫人都傻眼了。

好家伙,这见过提亲的,没见过心这么黑的。

这不摆明就是讹诈吗?

可在这个事情上,胡楚元倒是拿定了主意,让三位姨娘都不用过问,他会置办好,对得起胡家的身家和地位,不会让老三寒酸的。

有左宗棠给他撑腰,这个家就是他在当,他同意了,几位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将事情谈妥后,乘着老三胡缄元没有急着回去守孝,胡楚元就将他拉到一边,悄悄问他:“你真的同意?”

胡楚元有两个弟弟,差别挺大。

老二胡品元是个很健谈的人,能说会道,真像是长了三张嘴,和谁都谈的来,老夫子谈的来,闲夫走贩也谈的来。

老三胡缄元不是这样,他比较内敛,不怎么爱说话,眼帘子一抬,里面就有闪烁的精光,心思挺多。

胡缄元的身材外貌都和胡楚元相似,不高不矮,不瘦不胖,年纪也只相差两岁,神情容貌中都留有胡雪岩的影子,长脸尖颌,眼睛细长,浓眉的尾梢微微上挑。

细说起来,胡缄元更像胡雪岩那个人。

听胡楚元问了,胡缄元便道:“哥哥放心,我看得出来,几位母亲大人都是极力赞成,哥哥既不反对,也未必就很赞成,多半还是想着我到底喜欢不。可我也琢磨了,娶谁不是娶啊?她若嫁了我,总也好过嫁于他人,我至少知道疼她,借着爹爹的光,更不会让她受苦,她丑也罢,美也罢,既然订了亲,她便是我家妻子。”

胡楚元一时无语,心想,没有办法,这个时代的人就是这样。

不过,他倒是挺佩服这些人的。

他这个三弟更像个男人,似乎是个能做大事的料子。

想到这里,胡楚元便道:“老三,那我就不多说了,这个事情我认了。其实,我总觉得何璟这个总督不稳妥,闽浙又是多灾多难的地方,担心他迟早会有闪失,咱们兄弟心里得小心点。若是哪一天,他一不小心栽在官场上,你也别轻辱了他女儿。可若是他家女儿仗势欺你,你也别任劳任怨。”

胡缄元默默点头,道:“我也觉得这个人不妥当,哪有道理要我家出这么大的一笔聘礼,分明是乘爹爹走了,大哥又没有站稳脚跟的时候讹诈我们。”

胡楚元无奈的苦笑,道:“官家不就是这样嘛,历来都是仗势欺人的东西。我看你倒是心思很正派的人,不妨用功苦读,哥哥替你暗中作保,保你一个举人功名,日后再想办法荐你为官。”

胡缄元想了想,道:“哥哥说到我心里去了,我正有这个意思,我若在朝,必当替百姓着想,绝不像他那样,只顾着自己捞钱。再不济,我也要做梅巡抚那样的官,多多少少得办点实事!”

胡楚元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我心里明白了,会暗中妥善办理,你这就去上庐,别耽误了给爹守孝,也替我多撒烧些火纸。这里的事情是一出又一出,我怕再也去不了。”

胡缄元道:“哥,你宽心着吧,我和二哥都替你多烧着呢!以后这个家就咱们三了,咱们一定要好好撑着,不能让别人欺负到咱们胡家的头上,更不能让别人笑话咱们。”

胡楚元听的挺感动的,默默的想,有兄弟就是好啊。

独生子女,独的人情味都没有了。

他点着头,慢慢将胡缄元送到了大门外,等到胡缄元的轿子都消失在视线里,这才返身回了大院。

没过多久,大夫人和罗四夫人就匆匆忙忙的又将他喊过去,一家人在和乐堂里商议,当然还是说聘礼的事情。

何璟说了,不用那么麻烦,一切都照搬胡家大院的框框办事。

这还叫不麻烦,整个江浙五省,哪里还有比胡家大院更奢华的园林?

别的不说,只说罗四太太住的楠木厅,四百多个平方全部用了上等的金丝楠木,仅是木材就耗银十七万两,只有皇家才能有这样的气度。

罗四夫人是又气又恨,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胡楚元呢,他还是那个话,就按胡家大院的规格操办,在西湖外重新建一栋新的给何家。

有时候,胡楚元自己也想一想,住在这样的大院里,那才明明白白的说明这辈子算是没有白活。

既然胡楚元还是这个气派,几位夫人就不好再说什么。随后,她们又说了说搬迁的事,胡楚元如今是一家的脊柱了,不能再和弟弟妹妹们挤在清雅堂,也不方便和外人谈事。

大夫人的意思是她搬到和乐堂,和罗四夫人、七夫人、九夫人住在一栋大院里,胡楚元搬到百狮楼跟老太太住在一栋,有什么公事、家事就在百狮楼里和大掌柜们商议。

这是最起码的规矩,没有什么好商议的余地。

胡家大院是奢华第一。

大院的很多家什都是极其名贵的上等红木,以红酸枝、黑酸枝和花梨木为主,紫檀木、香枝木、鸡枝木、纹乌木也有不少,每一件都是能用几百年的传世家具,时代越久越坚硬厚实,楠木厅里的金丝楠木更是千年不坏。

影连院有一栋完全用鸡翅红木修建的红木厅,仅仅木料就耗银十四万两,也不比楠木厅的造价便宜。

百狮楼那里雕了一百只狮子,每只狮子的眼睛都是用一对指甲大小的黄金球,根本就是两百个金豆,加起来也值三万多两银子。

和乐堂门前水池中央有一块两人高的灵璧石,号称是浙江第一灵璧,也是胡家的镇家之宝,当初从扬州富商手中买来的时候花了胡雪岩整整十万两银子。

胡家大院的这块地更值得讲究,尤其是西花园的格局,那是南宋时期就留下来的,当初就是南宋宰相府的后花园,里面一块两人高的太湖石还是宋徽宗时代留传至今的。

想一想吧,何璟开了多大的价码。

胡楚元似乎天生就是一个做大生意的人,他答应了,也想看看何璟到底能出多少力,能不能对得起这份贿赂和聘礼。

和几位夫人谈完了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事,胡楚元估摸时间差不多了,这就准备起身告辞,七夫人忽然轻咳了一声,娇滴滴的笑道:“哎呦,几位姐姐,楚元啊,你们这也都在呢,咱们就说说分家的事吧……!”

胡楚元冷不丁的一抬眼帘,问道:“怎么,七姨娘感觉现在有底气谈这种事了?”

罗四夫人也是一声冷笑,道:“楚元,既然有人说了,咱们就谈谈吧。你是当家的人,你就先说说你的想法吧?”

胡楚元稍加思索,道:“物业地产不算,爹的实际家产差不多就是二千一百余两银子。我琢磨,小妹出嫁的时候,聘礼嫁妆都由我出,品元和缄元成家立业的时候,也可以从我这里领走八百万两银子,他们要是想自立门户,我,他们要是想和我一起办事,我更。至于小妹,我会为她在钱庄里存着两百万两银子,她需要的时候再给,免得她婆家讹她的钱。”

七姨太一听就乐了,她原本以为胡楚元这个精明鬼不会那么客气,可居然能分到八百万两银子,。

罗四太太却是摇头。

大夫人是胡雪岩的糟糠之妻,地位虽高,却没有实权,胡雪岩早年能够发财,罗四太太和罗家出了不少力,所以,她在家里才是真正的“大夫人”。

她道:“楚元,你爹留下的资产呢,扣除这个大宅,宅邸房产和商号折银,差不多也只能折400万两银子,另有300万两的子孙钱、800万两银子的活钱和1000万两银子的湘军债务。身为长子,你要拿宅邸田产和商号,两个弟弟各分400万两银子。子孙钱留在我和大夫人手里,一是用来备急,二是用作两个弟弟和小妹的婚嫁。至于湘军的债务,如果能还,兄弟三人,每人330万两均分,不能还,那大家认倒霉,总不能和朝廷计较,否则连最后的一点身家都保不住!”

胡楚元默默点头,道:“三姨母说的是。”

罗四太太又道:“要是大姐和七妹也没有意见,家就这样分,但也不急着分,等品元和缄元成家立业再说。家里的产业和外面的事情都归楚元管,两个弟弟的钱就算是拆借给楚元,楚元要是赚着钱,那就按每年5厘的利息计算,要是没有赚到,那就别在算什么利息了。不过,楚元,你在外面当你的家,这个大院里面的事情却都得由我和大姐处理,尤其是那些女人家的事情,楚元你更不要多问。”

胡楚元嗯了一声。

这个分家方案可以算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在胡楚元已经执掌大局的情况下,这位罗四太太就在尽量公平,也尽力不和他翻脸的提前下,为自己的儿子争取了足够好的分家条件,同时也不让七姨太借着自家儿子的婚事讹诈一笔。

她的计较之处就在于将子孙钱拿出来置办几个儿子的聘礼和婚事,就算给缄元二百万两,那还能剩下一百万两,也继续攥在她手里,和七姨太没有任何关系。

分家立业了,该给老三的钱,也差不多能给老三了,要不然就留在胡楚元手里做贴息股,仍然和七姨太没关系。

七姨太固然不爽,可也拗不过罗四夫人,再加上胡楚元和大夫人已经同意,她只能忍下这口气,心想,等我儿子娶了总督的闺女再和你们细细计较。

胡楚元不是那么有耐心参与到她们几位夫人的争斗里,既然已经达成了分家的协议,且维持暂不分家的局面后,他就起身告辞,回去和王宝田商量在西湖边买地皮的事情。

让胡楚元感到意外,第二天,罗四太太就迫不及待地开始驱赶家中的那些小妾。

如果不是九姨太还有个小女儿,她肯定连九姨太都要赶走。

平日里最嚣张的十四姨太最倒霉,其他姨太太还能带走自己的首饰和私房钱,唯有她是直接被赶走,只给了几十两银子的盘缠费。

十四姨太倒是很早就想转走这些首饰和私房钱,可罗四太太是什么人,早就在盯着她,连个金耳环都被克扣下来。

这就是所谓的豪门,所谓的荣华富贵。

胡楚元旁观着这一切,但也无法开口说话。

这就是这个时代,对男人来说,三妻四妾很正常,对女人来说,那就不正常,尤其是没有子嗣的小妾,简直不是人。

老爷一死,小妾遭殃。

这话真是从来都没有错过呢!

等十四姨太离家之后,胡楚元让二管家胡荣悄悄给了她六百两银子,又在杭州城外的郊区买了一栋院子,让几个既不能回娘家,又找不到其他依靠的姨太太暂时住下。

对她们来说,爱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远远不如财富和荣华富贵来的实际。

或者,她们本来就没有选择。

至于今天所要面临的局面,从做妾的那一天起,她们就已经知道,因为无数例子都是这样。

随着她们的离开,胡家分家的消息也迅速传开。

人们说着,笑着,揶揄着,继续等待胡家上演豪门衰落的好戏。

人们很有预见的说,暴发户都是这样消亡的,还是那些读圣贤书的书香门第才能久传不歇,生意人家不长久啊!

在胡家大院住了几天,何璟总是旁若无人的四处闲逛,心里也想看清楚,号称花费了三百万银子的豪宅到底是怎么个奢华法。

越这么看仔细了,他就越发忍不住的喜爱起来,他想,人生若是能在这样的宅邸里养老送葬,那也真是平生一大幸事,算是没有白活一趟呢。

可惜,这里再好,那也不是他的,他还不敢逼着胡家将这栋大院让给他。

身为闽浙总督,他兼任福建巡抚、福州船政大臣和福州将军,又要管台湾岛和东南海防,实际职权异常强悍,基本是三省一舰队,比李鸿章还彪悍。

比起左宗棠,他要忙的多。

在胡家游玩了近半个月后,何璟终于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回到福州继续做他的闽浙总督兼福建巡抚。

差不多就是同一天的晚上,颜士璋总算是从京城回来了,风尘仆仆的就回清雅堂去找胡楚元,这才知道胡楚元已经搬到了百狮楼。

百狮楼是胡家真正的大厅堂,位于胡家大院的正中央,从大院的二门到百狮楼之间铺设着一条三十多米长,六米余宽的道路,纯用汉白石。

百狮楼的一楼只有三间房,中间是会客厅,东侧是书房,西侧是花厅,也就是传统的“东书房、西花厅”布局。

胡楚元这些天一般都是在东书房里,各位掌柜有事来找他,也直接到书房里说话。

胡楚元有的是钱,犯不着和自己过不去,更不会虚伪到假惺惺过着节俭朴素的生活。

他所使用的这间东书房大的离谱,两百多个平方,本身就有藏书阁和一间午寝室,正中间放着一张大红木的书桌,桌面近两米半宽、五米长,用的是一块整板的上等乌枝红木。

乌枝生长的非常慢,一整板就能用来打造这么大的书桌,那至少有一千年的寿龄。

这样的书桌在整个江浙目前还只有胡家有,其他大户人家也有乌枝红木家具,但都要小很多,而像这样的一个桌子仅是木材就要花费三万两银子,绝对能传世五百年。

保护的好,经常上蜡,千年都不会坏,几百年后还能和新的一样。

颜士璋匆匆跑进来,看到胡楚元正坐在这张书桌前看书,书桌上还摊开几张练字的纸。

胡楚元一抬头,也看到了颜士璋,当即笑道:“颜先生,您可总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您拿着银票跑了呢!”

知道他是开玩笑,颜士璋呵呵一笑,这就准备在书桌旁的侧席上坐下,却一眼看到胡楚元身前的木桌是用了一整块的红木乌枝板材,心中不由得暗暗乍舌,心想,胡雪岩的奢靡之风可见一斑。

像这样的桌子,两江总督衙门都没有,也就是北京城的那些铁帽子亲王家里能看到。

奢靡啊!

胡楚元则和颜士璋问道:“京城里的事情疏通的怎么样?”

颜士璋道:“因为万老尚书非要我留在他家多住一段时日,共同研究一下那幅墨宝,所以耽搁了半个多月。不过呢,我们总算是查出了那幅墨宝的代笔者,不是别人,就是赵左。所以啊,差不多也能值当个三千五百两银子,万老尚书很喜欢,也就收下来了。”

胡楚元微微皱眉,道:“我不是让你重新买一幅真迹吗?”

颜士璋道:“我确实是另外买了一幅,可万老尚书不想要,他以为我想重新出仕,觉得其中难度太大,不敢收。我说是替您疏通一下,他则说是心意领了,也愿意帮忙,只是他年岁已高,不久就要辞官回乡,所以让我将墨宝送给了孙家鼐。孙状元是当今皇上的帝师,深得两宫太后的喜爱,日后前途无量。”

话是可以这么说,可孙家鼐想要爬出头,那还有得等呢!

等他爬出来了,黄花菜都凉了。

胡楚元犹豫了片刻,问道:“孙家鼐收了吗?”

颜士璋笑道:“董其昌的墨宝,哪个不想要啊,老尚书那是已经有了几幅真迹,虽然喜欢,却不以为贵。孙家鼐那里倒还没有,当然很高兴。”

“那就好!”胡楚元笑了笑,心里并不是很高兴,总觉得钱没有花在刀刃上。

孙家鼐至少还要再等几年才能掌握实权,什么时候疏通他都来得及。

颜士璋则道:“东家,我这些天在京城其实还见了一些人,原先是不想见,可都是万老尚书暗中引荐,不得不见。多是一些湖南湖北的进士,也有江西、江浙籍的,目前都在翰林院做修编,少数几个已经混了各部主事的闲差。”

“哦?”胡楚元有些好奇,问道:“见他们做什么?”

颜士璋道:“东家有所不知,朝廷每三年举行一次会试,但凡遇到皇帝即位、新婚,太后大寿,这都要增加一次恩科会试。每一次会试都会选出三百多名进士,可天下哪有那么多的空缺,近乎有一半的进士都找不到实缺,只能在京城里等着。如果家里有些钱,疏通贿赂各部官员,或许能捞一个京官职务,疏通地方大员则能捞一个知县。老尚书替我引荐的这些人大多都是正值青壮,颇有志向和才干,只是暂时还没有轮到空缺。”

胡楚元默默点头,大体明白了万青藜的意思。

他随即和颜士璋问道:“是不是要帮这些人找个实差?”

颜士璋微微颔首,道:“雪中送炭,替人谋事,此恩胜于再造。我将这些人的资料都整理了一番,也暗中做了观察,有两个浙江籍的进士,我已经出钱替他们疏通到户部。另外还有两湖籍的进士十二人,江西籍的进士四人,江浙籍的进士七人,这些人就只能安排到江南各省,资历高的可任知府,资历低的可从知县做起。”

听他这么一说,胡楚元心里就更明白了。

浙江籍和他是同乡,两湖籍属于湘系,江西籍属于万青藜和梅启照的同乡。

在清朝做官做事,同乡必然就是最重要的力量,相互支援,相互扶持,共称一党。

胡楚元点了点头,让颜士璋将名单交上来,仔细浏览每个人都资料。

他大略数了一下,总计二十三人,被颜士璋列为一等人才的有七人,分别是湖南人霍鸿机、张百熙、屠仁守,广东人戴鸿慈,江苏人廖仲山,广西人唐景嵩,江西人刘鸿熙。

此外还有十六人,胡楚元赫然从中发现了江西人罗大佑和湖南人黄家驹。

这一刻,他颤抖了。

重生?

仔细一看资料,两个人还都是同治十年辛未科进士及第,黄家驹是二甲第七十一名,罗大佑是三甲及第。(确实是真的,这个罗大佑后来还在台湾任台南知府,死于任上,当地建有一座罗公亭纪念他!)

乃们颤抖吧!

胡楚元当即一挥手,将颜士璋招过来问道:“这两个人的能耐如何?”

颜士璋道:“任道台有余,任巡抚则不足,我所列一等七人,才能都可出任巡抚。这些人中,霍鸿机的才干又更高一筹,东家一定要推荐给左宗棠左大人。这样的人才留于京师,那就是糟蹋了。”

胡楚元默默点头,道:“好,你替我写几封推荐书函,两湖籍推荐给中堂大人,霍鸿机、戴鸿慈和江苏籍、江西籍的一起推荐给梅启照大人。”

“好!”颜士璋立刻取来笔墨,又道:“其实,我还有另外一个人要推荐,此人山东烟台籍,自幼生活在京师,如今在户部补缺任主事一职,祖父王兆琛曾任山西巡抚,父亲王祖源现任四川成绵龙茂道台。”

“叫什么,有什么特长?”

颜士璋道:“王懿荣,自幼勤学,经学渊博,有过目不忘之能,极其擅长鉴定古玩文物,书法和金石学的造诣在京师颇有盛誉。那幅董其昌代笔之作的具体出处连万老尚书都未能鉴定出来,就让人请他来判断,年纪不过三十三岁,却能一眼看出赵左和沈士充的书法差异,实在是难能可贵的奇才!”

胡楚元一听到王懿荣的名字就乐了。

这个人啊,他知道,甲骨文的发现者和最早的研究者嘛,可以说中国甲骨文研究的根基就是这个人建立的,据说在国学界的地位很高很高。

他又不解了,问道:“这个人没有考中进士?”

颜士璋道:“考进士也有运气问题,他已经是两次落第,可我看他的才能远非一般进士可比。也是他太过博学,样样都学,其实是很聪明厉害的人,只是钻研错了方向。没有办法,官宦子弟,玩的就是这些东西嘛!”

胡楚元笑了,道:“那你让他来,我这里要筹办一个江南国学馆,可以聘请他来。只要他愿意,薪俸好说……他恐怕也不缺钱。”

颜士璋苦笑,道:“钱……谁不缺呢,您不也缺钱吗?他也谈不上很缺,但有一份高薪总是好事,关键还是有没有他觉得合适的位置!”

胡楚元想了又想,这样的人才肯定是要招揽的。

别的不说,就请这样的人才帮忙鉴定文物古董,但凡是能传世的东西都收藏下来,日积月累,等他走了,留给子孙的宝库足可开一家故宫博物馆。

这样的人,一定要用个好东西诱惑他。

“他人在哪呢?”

颜士璋道:“还在京城户部就职,我和他父亲是同科举人,又是同乡,关系很不错,就问他想不想来杭州玩几个月,经费我出,他说是很想到江南玩一玩,可是请不到假期。我就说,尽管辞职来玩,以后再考进士不就行了。他倒是同意了,可要辞职也得花点时间,大概再过半个月才能到!”

胡楚元高兴极了,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家里即将能收藏几百件元青花,道:“好,那你去替我办个事……算了,我亲自去办,你留在这里帮我写推荐信!”

“好,好说!”

颜士璋很高兴,顺手摸了摸眼前的这张红木桌,赞叹道:“红木之中,天竺紫檀乃是极品之王,可惜十檀九空,不适合做大家具。除此之外,又有乌枝、红枝和白枝,另有云南鸡翅、海南黄花梨,五种之中,乌枝最为名贵,价格堪比紫檀,此桌用了一整块乌枝木,怕是要用一千年期的老原木所做。千年生,精华所化,只有这么一张桌子。东家,我羡慕啊,若是能在这样的桌子上书法绘画,人生何其幸福呦!”

胡楚元想了想,还是觉得这张书桌不能送,也得留着传世。

他以前参观过胡家大院,胡家的很多家具都被子孙卖了,只有两个红木桌保存了下来,一个是在胡家和乐堂里的大桌子,那是一家人吃饭的圆型红木桌,直径两米,另外就是眼前这个书桌。

这两个桌子直到21世纪,在整个江浙一带仍然是最大的老红木桌,无论用料、漆料和手工都堪称是皇家御用级别。

就谈漆和漆艺,漆是福建的闽红漆,漆艺是从京师请来的高手,所用的技术叫“老深漆”,前后刷了四十多层,效果宛如欧美的钢琴烤漆,但即便是经过几百年也不会掉漆掉色。

那个红木餐桌是传统清风格,而这个书桌则因为胡雪岩常年和洋人打交道,里面就柔和了洋人的风格,中西合璧,胡楚元也非常喜欢。

如果他没有记错,后来这个桌子就用来盛放江总书记、等人的题词。

说实话,这种桌子不是他有钱就能得到的,更不是有钱就能打造的,要看运气。

千年乌枝树,即便是在目前的菲律宾也很难找到,以后更难有。

所以,他也是想要留下来传世的。

什么叫传世,美国总统的那张红木办公桌是从华盛顿总统就留下来的,只有历代美国总统能用,别人免谈。

想了想,他就和颜士璋道:“难得你这么喜欢,可惜我也舍不得送人,还想留着传世……!”

不等他说完,颜士璋慌道:“东家,您别误解我啊,我是很喜欢,可就算您送给我了,这个东西也无法在我家里保存几年。别说我想要,就算是皇上太后看到都想要,各地总督巡抚谁不想要,稀世珍宝,越来越少啊。大概也就是您家里能留得住,能有机会沾沾光,在上面写几封信函,画几幅字画,我就很开心啦……真的。”

胡楚元默默点头,他知道颜士璋说的是真话。

千万别小看这个桌子,识货的人一眼就知道价值多少钱。

他道:“那就这样吧,我给你按大小尺寸和式样,用海南的黄花梨木给你重新订做一个,漆料和工艺都是同样的,可这得到京城里订做,找的是宫里御用的大匠,得偷偷做,两年之后才能交货。”

“多谢东家啊!”颜士璋欣喜异常,又感慨良多的笑道:“当初我和中堂大人说要在您这里找个富贵差事,您看,这不就找到了。就您给我订做的这张桌子怎么也值五千两银子,光是手工费就不止六百两。”

胡楚元笑了笑,道:“你满意就行,那我先去办事,你留下来,要是有人来找我,你就让他等等我,我即刻就回!”

“唉,东家,您就放心吧!”

颜士璋高兴不已,又忍不住的摸了摸这张书桌,心里感叹:传世之作,稀世之宝啊!

胡楚元立刻就走了,他要去胡庆余堂找一味药材——龙骨。

胡家的胡庆余堂在杭州城里开设了四个店,最近的店面就在元宝街上,从胡家大院里出来向东走几百步就到,胡楚元就没有让人准备轿子,只有一位护院武师和两个家丁跟着他。

干什么?

保护主子啊!

谁不知道胡家富可敌国,万一来伙不要命的劫匪绑了他,赎金低于三百万两银子,劫匪都不好意思开口。

走在路上,胡楚元就在心里琢磨,进士都能招揽,他凭什么不能招揽一两个精明厉害的家丁,不要多,两个人就够,熟通文字,武艺精湛,为人精明,还得年轻耐用。

另外再买一辆西洋马车,还得是进口的高大洋马,坐轿子的速度太慢,晃晃悠悠的能把人都哄睡着了。

什么叫行头?

这就叫行头,开桑塔纳出去谈生意,和开奥迪、宾利比起来总有差别。

不用说话,人的财力和地位就摆在那里。

快步走进胡庆余堂,胡楚元迎面差点就撞上一个人,那人却道:“咦,楚元!”

胡楚元抬头一看,见是四叔胡月乔,就请好问道:“四叔,您也在啊?”

胡月乔呵呵笑道:“是啊,是啊,大嫂子让我打理药行生意,我这怎么能不常来看看,这个好事也得多亏你,没有你同意,我也拿不到这药铺啊。说实在话,经营药铺一直是我的夙愿,可惜你爹爹药铺一投股就是上百万两白花花银子,我出不了这个钱!”

胡楚元笑了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眼下家里确实没有合适的人打理,总不能让这个药行关门。那就不用多想,还是得请四叔您来打理!”

大夫人胡金氏建议让胡月乔来接管胡庆余堂,胡楚元没有反对,就让胡月乔出资六十万两银子买了药行的四成股份。

难得见到胡楚元,胡月乔就顺口问道:“楚元,商行的事情置办妥当了吗?”

胡楚元道:“江苏那里的行铺都已经开始营业了,浙江和安徽的行铺再过几天也能运转。”

胡月乔将他拉到一边,悄悄问道:“钱上面周转还灵活吗,你们这一分家,我估计你手里已经没有流动资金了吧,这做生意总要留着活钱买货进货,别把账面给撑死了!”

胡楚元笑道:“还能周转着,湘军欠我的债务也是给利息的,每月支付一次,我将债都压在钱庄,所有的利息都给钱庄,再从钱庄借钱周转。”

胡月乔道:“那就好,可钱庄不就不能借贷了吗,这笔债,我听说可是有上千万呢!”

胡楚元道:“暂时就不能借贷了,可钱庄的毛利多,赚钱的方法也多,不一定非要放贷,眼下只要撑住就行。熬过这半年,我的资金就活套了!”

胡月乔听的很满意,笑道:“就知道你小子顽劣归顽劣,做生意的能耐却不会差的。今个怎么想起来到药铺走动,是不是家里有人要抓药?”

胡楚元笑道:“不是,我在家里读书,无意中读到一味药草名为龙骨,书上说的神乎其神,就过来看看。”

胡月乔心里纳闷,心想,这小子还有心思看书?

他道:“龙骨就是古骨,有细纹似甲者为雌,无纹似石者为雄,我让抓药的师傅拿给你看看!”

胡楚元点了点头。

很快,胡月乔就将药行铺里的龙骨药拿了出来。

这种药用的很少,主要是用来收敛神气镇惊,药行里也只有几十片完整的龙骨。

胡楚元一看,却发现不是刻着甲骨文的龟腹壳,还是一些化石,而且是很明显的腿骨,说不定还是恐龙的呢。本章节孤独

恐龙化石暂时不急着琢磨。

“有没有像是龟壳的,上面有细纹的?”

胡月乔道:“哦,那是雌龙骨,恐怕也是有的,主治体虚力乏之症。”

等了一会,抓药的师傅就重新找了几片龙骨,这一回,胡楚元才满意了,确实是刻着甲骨文的龟壳。

拿着龟壳玩了玩,他和抓药的师傅问道:“这样的雌龙骨在哪里出产?”

抓药的师傅道:“禀少东家,这东西只有河南安阳一带有,都是农民在自家田地里挖出来的,时有时无,产量很少,用的更少!”

胡楚元继续把玩了片刻,和胡月乔道:“四叔,我倒觉得这个东西不是书上说的蛟龙遗骨,就是龟壳,只不过是年代久远。玩一玩倒是很有意思,您替我打听一下,具体是安阳什么地方出产,派人去那里多收购一些,有多少要多少。另外,江浙一带各家药行都看一看,但凡是有这种的,一律都给我盘下来。尤其是要看细纹,这上面的细纹越有意思,我就越要留着玩!”

胡月乔心里更纳闷,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可收藏的价值,又不是文物古玩,可既然胡楚元开了“金口”,那他就照办吧。

什么叫“金口”,嘴一张,吐出来都是真金白银,这就是“金口”。

在杭州老百姓的心中,胡楚元就算是吐口唾沫,那也是白花花的银子做的。

拿了几十片“雌龙骨”,胡楚元随即就返回胡家大院,可等他回到东书房,却看见颜士璋还对着那张红木书桌上摸下摸,摸得不亦乐乎。

呃哼。

胡楚元轻咳一声。

“啊呀!”抬头看见胡楚元进来了,颜士璋一脸惊讶的问道:“东家,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推荐信写好了没有?”

颜士璋神色尴尬,道:“正在酝酿……现在就写!”

胡楚元让家丁将那些龙骨放在另一边的桌案上,和颜士璋道:“暂时别写了,颜先生,您不放来看看这些东西,我是觉得很有趣呢!”

“哦!”颜士璋匆忙的走过来,拿起几片龟腹板观摩片刻,道:“这是医书中说的雌龙骨,产于河南。”

胡楚元默默点头,指着龟板上面的那些刻纹问颜士璋道:“你觉不觉得这更像是一些文字?”

颜士璋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点头道:“确实是像小篆,但又有很大的差别。”

胡楚元很努力的在里面找着几个相对容易辨认的字形,和颜士璋指了指,道:“我觉得这个就是水字,这个是雨字。你看,这个像是麦字,这个更像是土字。”

“嗯……!”颜士璋不敢立刻回答。

他想了想,就回胡家的藏书阁里找到一本《古篆注解》,对照着书籍翻查,慢慢也能找出一些痕迹。

越发觉得这像是一种文字,颜士璋更加不敢大意。

这样的文人士大夫对金石学都有些研究,颜士璋虽然不算是其中的高手,可也小有造诣。

他仔仔细细的将几十面龟板都琢磨一番,和胡楚元道:“东家,我还不敢肯定这些刻纹也是文字,但恐怕是不离十,您容我将这些龙骨带回去再细细琢磨几天。如果药行里还有其他类似的龙骨,那也都先拿过来,材料越多,研究起来也越容易。”

胡楚元微微点头,道:“行,可你别只顾着这些事,先把推荐信写好!”

颜士璋笑道:“腹稿已经打好,提笔即刻写完!”

话音未落……。

大管家王宝田匆匆忙忙的快步走进来,见到胡楚元就请好道:“东家,杭州知府曹景文曹大人来拜访您!”

“哦,人呢?”

王宝田道:“已经进来了,您快点出去迎接吧!”

胡楚元点着头,这就走出中厅,他刚到中厅门口,一位身形高胖,约有四十余岁,身穿正五品官服的官老爷就很有气度的走上前,和他拱手道:“胡骑尉,近来可好啊?”

来人就是杭州知府曹景文,胡雪岩举丧的时候,他曾来过。

按照清朝廷的礼度,就算胡楚元再有钱,见到这样的人也得长跪拜见,可如今不同了,胡楚元有正五品的云骑尉世职。

胡楚元也只是一拱手,道:“托曹大人的洪福,我过的还不错,不知道曹大人前来鄙府有何贵干?”

曹景文哈哈一笑,道:“胡骑尉,您就不请我进去坐着说说!”

吗的。

什么意思?

上来就给下马威?

虽然曹景文笑脸璀璨,可说的那句话却不客套,按理,他该说“并无大事,只是前来叙旧”,胡楚元这才可以说“那曹大人请屋里坐”,曹景文偏偏抢先一句,分明是责怪胡楚元不请他进去。

吗的。

总督巡抚都见了一大堆,胡楚元还怕一个知府,感觉曹景文是要故意给他一点颜色,胡楚元就冷着脸道:“曹大人,请吧!”

两人并肩进了中厅,一进门,胡楚元还是继续保持一点风度,请曹景文坐上座,也就是主人家的位置,可这个曹景文居然还真的就坐了,很不给胡楚元面子。

胡楚元的脸色更不好看,只能在堂桌右侧的客座上坐着,再让王宝田给曹景文准备热茶。

曹景文仔细的观看着这间正厅,不由得幽幽感叹一声,道:“胡骑尉,每次来贵府,本官都有一种身在紫禁城之感啊,贵府所用的工材器料,件件都非凡品,按例也就是当今皇上能用啊!”

讹诈。

这个烂货想要讹诈!

胡楚元一眼看穿,心中冷笑,道:“曹大人怕是看错了吧?”

曹景文发现胡楚元气势居然更傲慢了,心里也在冷哼,道:“怎么会看错呢,本官昔日也在翰林院出任编修,往来几年风雨,看得清清楚楚。”

胡楚元笑道:“曹大人,工料虽然讲究,可朝廷并无明文规定,说是百姓人家就不能用上等红木。”

曹景文哼道:“胡骑尉,你以为我不知道,这间中厅所用的都是金丝楠木,这可是皇上的御用木料……胡骑尉,你胆子好大,就不怕本官上个折子奏你家一本?”

胡楚元哈哈大笑,咯噔一声就将手中的茶盏丢在桌子上,道:“那好,曹大人尽管上奏,可我劝你还是等三年再上奏!”

“等三年?”曹景文感觉有点玄虚,又问道:“胡骑尉,你好像是话中有话,不要以为你们胡家深得朝廷器重,你又认识一些达官显贵,就敢不将朝廷官员放在眼中。本官履任以来,凡事公正,历来都将朝廷的法度视为天下根基。哼,你这个折子,我是上定了!”

他越说越狠,气势凌然。

胡楚元呵呵道:“曹大人息怒,听我慢慢说。前些日子,中堂大人给我家老三保了媒,娶的是闽浙总督何大人家的大千金,孝期一满,三年之后成亲。我们胡家好歹也是江浙巨商,总是要些脸面的,就和总督大人说了,以这栋大院为聘礼。曹大人不妨等到三年之后,好好参奏总督大人一本,那才显得您公正敢言嘛!”

“啊……?”曹景文陡然一惊,这才发现自己捅了个马蜂窝。

他又惊又怕,额头登时就沁出一层冷汗,急忙用袖子抹了抹,又笑道:“胡骑尉,误会,误会啊,纯属误会。我也就是随便说说,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咱们就当刚才我什么都没有说,您也什么都没有听到!”

得饶人处且饶人。

古语说,县官不如现管,真把这个曹景文得罪了,大事没有,小麻烦却是无穷无尽。

胡楚元微微点头,沉着脸正要说话,另有一个管事匆匆跑进来,和他禀告道:“东家,浙江巡抚梅大人来了,正在轿厅里!”

“啊!”曹景文又吓了一跳。

胡楚元则和大管家王宝田道:“我们去迎客!”

他立刻起身,曹景文也跟着他一起走出去。

几个人到了半道上,梅启照就和梅谦一同走出轿厅,正面走过来。

见到胡楚元,梅启照就拱手笑道:“楚元,近来可好啊?”

胡楚元笑道:“托梅大人的福,诸事顺利,梅大人,咱们请里面坐!”

梅启照微微含笑的点着头,顺口和曹景文问道:“曹知府,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回禀巡抚大人,下官在这里和胡骑尉闲聊,纯粹是闲聊!”曹景文又惊又怕,背脊上又湿了,越发明白自己到底捅了多大的马蜂窝。

曹景文心里就纳闷了,胡雪岩这不都死了吗,胡家不都分家了吗,左宗棠不是走了吗?各位大人,你们还怕什么啊,想敲就敲,想诈就诈啊,多大的肥水啊……你们别介么客气,你们一介么客气,我可怎么活啊?

进了中厅,胡楚元邀请梅启照坐上席,梅启照当然没有坐,毕竟受了胡楚元那么大的恩惠,等同再造。

他前推万让,最终还是坐在客席,请胡楚元坐在主家席位上,又笑道:“楚元,你以后不用和我这么客气,我们的交情还用说吗?”

胡楚元笑了笑,道:“当然是不用说了。”

梅启照也笑,他是那种不太会拐弯抹角的人,不能说的话,他一概不说,能说的,他就直接说出来。

他又再看向曹景文,好奇的问道:“曹大人,你不是来闲聊的吧,有什么事就和我也谈谈吧!”

曹景文急忙又从座位上站起来,禀告道:“回禀巡抚大人,下官是来和胡骑尉商量筹集疏渠经费的事情,并无大事!”

“哦!”

梅启照笑了笑,和胡楚元道:“楚元,我也是来和你商量这件事的。”

胡楚元道:“大人请说!”

梅启照微微颔首,道:“毛匪剿灭之后,因受战火影响,杭州府、严州府、金华府和衢州府四地的水渠多有淤泥堵塞,情况严重,已经危及各地春秋两稻的种植。恰好悍海石塘已经修筑完工,民工都在,仍有几万两的余款没有用完,我就想将这些人和钱用来疏通四府水渠,额外可能还要筹款十二万两。”

胡楚元大体知道梅启照的意思了,就道:“那行,我家身为浙江巨富,本地乡绅之首,应该为浙江百姓做点事,如果巡抚大人想要让本地乡绅募捐,我家先捐两万两,最后还有不足的地方,我再另外想办法!”

曹景文抓住机会,立刻谄笑道:“胡骑尉果然名不虚传,有乃父之家风,急公好义,非常人可比,曹某深感佩服……。”

不等他说完,梅启照就冷冷的白了他一眼。

曹景文一缩颈,重新退了回去,心想,有咩搞错,居然不得上意?

梅启照则重新和胡楚元商议道:“你刚分过家,生意又大,周转上恐怕不是很灵活。{手.打/吧}这笔款子呢,我先和你支借,三年之内还清,年息按12厘算。我也想过了,如果四府的水渠都能疏通,很多旱田就能变成水田,明年的丁税就能涨一些,三年之内是可以还清的,也不用给百姓加赋派厘。”

胡楚元道:“那好,朝廷借贷,只要是三四年间还清,利息算作10厘就可以了,也算是我们胡家对朝廷和浙江的一点贡献!”

梅启照笑道:“那好,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胡楚元点着头,道:“绝无异议!”

这时,梅启照和曹景文道:“曹大人,我这个事办的怎么样?”

曹景文立刻赞道:“好啊,好啊!大人,您果然不愧是浙江第一名臣,此事利民利国,且不伤国力,更与民养息,实乃是百姓之福祉,天下之大幸啊!”

梅启照笑吟吟的点着头,道:“那好,我和胡骑尉还有点私事要谈,你先回去吧!”

“是,是!”

曹景文立刻领命,客客气气的和胡楚元、梅谦告辞,这才离开胡家大院。

等他走远,梅启照和胡楚元道:“我此次前来,另外还有两件事。”

胡楚元道:“大人请说。”

梅启照道:“第二件就是杭州知府的事,这个曹知府呢,你也看到了,我是很不满意,可他是闽浙总督何大人的同乡晚辈,我早就想动他,只是不愿得罪何大人!”

梅谦则恨道:“这个狗官,我见他一次烦一次。爹,既然楚元贤弟和何大人也是联姻之亲,不妨就让他写个信给何大人吧!”

“唉……!”梅启照冷然的抬手示意这个办法不妥,又和胡楚元道:“恐怕是要你帮忙,但不能由你出面,更不能和何大人说。人人都是护短的,这个曹景文是他亲自提拔的,也是他亲自塞到杭州知府这个肥差上来的,若是咱们明说,那岂不是证明何大人没有识人之能,只知道任用亲信?”

胡楚元想了又想,道:“这世界上没有钱摆不平的事情,这个人留在这里就是个害虫,既然不能查办他,那就只能调走!”

梅启照道:“这个事情,我已经盘算了很久,举荐他去京师回任京官,那倒是不难,难的是此人万一在任上错,朝廷还要追究我的责任。(本章节请登陆)他如今坐着的位置已经是等同小半个巡抚的杭州知府,平调到其他省,哪里也没有这种肥差,我非要动手,何大人和他都知道我在玩鬼,日后怕是要给我穿小鞋!”

官场……!

胡楚元听的无语,想了想,道:“我请教一个人。”

梅启照问道:“是不是请教颜士璋先生?”

胡楚元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梅启照呵呵一笑,道:“我此次来找你的第三件事情就是要好好谢他,万老尚书是我同乡,他已经回信给我,将颜士璋先生在京替我疏通的事情说了说。”

胡楚元笑道:“那好,我这就去请他出来。”

他立刻起身去东书房,将颜士璋请了出来,梅启照上前就拜谢道:“多谢颜兄相救之恩啊!”

颜士璋汗颜道:“梅大人多礼了,唉,空是虚长几岁,却是咸丰九年才及第,比梅大人晚了七年。”

梅启照笑道:“这又有什么差异呢,不知道颜兄是几甲几名?”

颜士璋更加汗颜,道:“学术不精,三甲二十九名,赐同进士出身!”

梅启照哦了一声,道:“小弟略有所长,二甲第二十八名,赐进士出身!”

颜士璋不由得再次感叹,道:“除了虚长几岁,哪里有资格称兄啊。”

听他们这么比啊比的,胡楚元实在是觉得很无聊,可这种事情只要是在清朝官场上都很容易出现。

梅启照和颜士璋谢了谢,两人才重新坐下来,继续洽谈杭州知府曹景文的事情。

听他们说完,颜士璋笑道:“这又有什么难办的啊,京城里贪官污吏多的是!随便找个理由和曹景文熟络一番,就以何璟何大人为缘由嘛,然后替他出钱疏通京师,请别人保荐,送他去四川做布政使。那里是丁宝桢的地盘,我保证他吃不了兜着走。丁宝桢呢,既不是湘系,又不是浙江系,资历更老,何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活该认倒霉!”

只听这话,梅启照就忍不住拍掌叫好,道:“实在是妙啊,妙啊,可怜这个曹景文,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颜士璋笑道:“还有更绝的呢,既然他喜欢讹诈别人,那肯定是很有钱!咱们连钱都不用掏,就说我们在京师有关系,可以保他一个布政使的差事,让他自己出钱。”

“哈哈!”大家笑的更加开心。

梅启照忍不住和颜士璋道:“颜兄,我实在是虚做了几年的巡抚。”

颜士璋道:“非也,不是虚做,而是性格使然。梅大人,勾心斗角,暗算别人都不是你擅长的地方,想要坐稳官位,还是要尽量做好本地的政绩,占据民声和政绩,你的位置才稳妥。和你差不多的人,恰好就是丁宝桢丁大人。”

梅启照默默颔首,道:“颜兄说的是啊,只不过,这政绩民声的事情还要劳烦胡骑尉多多相助!”

胡楚元拱手道:“大人放心,我肯定会尽力相助的!”

不管是做生意,还是投资政治,他都有一个原则——要么不投资,要么就一投到底。别说是几十万两银子,就算是几百万两银子,只要梅启照开口,他都会想办法拆借出来。

对于他决定推荐的那些人,霍鸿机等等,他既然关照了,更一定要关照到底,个个都得抬到一个新层次。

这是他以前吃到的一个教训,既然决定要照顾,就得用心,半途而废只会让自己难过。

颜士璋则道:“等将这个曹景文弄走了,我倒是另外有一个很厉害的人才推荐给梅大人!”

梅启照很有兴趣的问道:“谁?”

颜士璋道:“霍鸿机,湖南长沙府人,同治十年进士,如今任侍讲学士。他是万老尚书推荐的,我和他细细聊过,确实是一个值得重用的人才。万老尚书原意是让我回江浙后,和左宗棠左大人谈一谈,让中堂招去重用,可我觉得,不如先任用于浙江,再看功绩转调到江苏。对梅大人来说,任用他也能缓和您和中堂之间的那些事。”

梅启照默默点头,道:“那行,台州知府自盐务案被撤职查办后,吏部推荐了几个人,我尚未回奏,不如就先将他调入浙江。只等曹景文一走,我就将他再平调为杭州知府。算起来,他从翰林院侍讲学士的位置调任浙江地方的知府,有点吃亏,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颜士璋道:“我和他谈过,如今他已经是翰林院侍讲学士,这在翰林院中算是熬出头了,可真正想要熬出头,那怕是还要再等十年,人老珠黄,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到地方做点实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他自己也是同意的,只要有合适的位置,他就愿意调任!”

梅启照道:“那行,就这么办吧!”

一般来说,翰林院侍讲学士调往地方就是担任一省的学政,随后就能提升按察使、布政使,最后是巡抚、总督。

关键在于从学政到按察使这一步是很艰难的,机会极少。

另外就是从侍讲学士平调到内阁侍读学士,向着内阁学士的道路挤,这就更难了,仅属于状元、榜眼和探花专用通道。

可霍鸿机有一个特殊利好——他是湖南人,这意味着他在湘系掌权的地方出任官员,远比在京城苦熬来的痛快,很快就能被提升上去。

谭钟麟就是这样的例子,几十年间无人知道,经过左宗棠那么一拽,几年间就出任陕西巡抚,现在又调任更为肥缺的江苏巡抚。

谈好疏渠贷款和曹景文的事情,梅启照父子就离开了胡家大院。吧会员

随后的几天,胡楚元继续忙着江南商行的事情,颜士璋写几封推荐信,继续琢磨他的龟板。

江南商行的总办是胡楚元,副总办是谭义云和柳成祥,总帐是阜康钱庄上海公租界分铺的掌柜郑锡泰,这是陈晓白推荐的人选。

商行目前只在江南五省做生意,设有五个分行的会办,也都是胡雪岩留下的老臣子,坐镇一方,疏通打理各地的关系和运营。

有两位总督的暗中关照,商行在盐业、米业和茶叶生意上开拓的非常快,几乎没有什么事情需要胡楚元操心,他的任务就是在家里数钱,而且是近两万两银子的纯利。

这样的赚钱速度,怕是胡雪岩都没有想到。

说来奇怪,即便如此,江浙一带的商人仍然是看不起他,都觉得江南商行就是左宗棠送给胡家的礼物,没有左宗棠,胡楚元那个白痴恶少能搞什么。

或者说,江浙的商人是很不服气的,同样的差事交给他们来做,那能办的更漂亮,那个胡楚元何德何能,不就是沾了左宗棠的仙气吗?

就在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王懿荣来了,而且来的很突然。

他持有颜士璋留下的邀请信,举止言谈又颇为不凡,负责守着胡家大门的管事胡荣立刻将他请入百狮楼。

这时候,胡楚元正在和柳成祥商量着举办江南商学馆的事情,颜士璋则在东书房里继续摆弄那些龟板。

“东家,这位姓王的贵客是从京城来的,持着颜先生的拜帖。”胡荣上前禀告。

胡楚元抬头一看,看到一位富家公子,看起来约有二十七八岁,又像是三十岁,略显富态,白皙清雅,一身素白色的马褂长衫虽不算是很高贵的料子,却也很讲究。

富家公子上前一步,和胡楚元抱拳道:“胡骑尉,在下是京城王懿荣……!”

不等他说完,胡楚元就高兴的笑出声,立刻上前迎接道:“久仰大名,在下胡楚元,王兄请上座!”

说完这话,他就又让管事胡荣去将颜士璋也请出来。

“不敢当!”王懿荣拱手一笑,就在两侧的席位上坐下来。

感觉胡楚元对这个王懿荣很有兴趣,柳成祥估计今天是没有办法谈正经事了,就起身和胡楚元告辞,先回江南商行打理事务,胡楚元则让他顺便将四掌柜沈富荣也喊过来。

柳成祥前脚离开,颜士璋后脚就从东书房里走出来,一见到王懿荣就笑道:“啊呀,你可总算是来了,快,快来跟我一起看看这些个好东西!”

王懿荣毕竟是官宦子弟,刚到胡家做客,按礼数,他总该和胡楚元先客套一番。

胡楚元却笑道:“走吧,王兄,我和颜先生真的有几个问题要请教您呢!”

“不敢当!”王懿荣继续客气着,心里却愈发有点好奇,就又道:“各位爷,那就让我也涨一涨眼界?”

他的京腔很重!

“走。”

胡楚元真不和他客气,立刻就领着他进入东书房。

书房里,除了书桌之外还有一张堆放书籍的长案,如今都用来摆放龟板了,加上最近从江浙各药行收购来的雌龙骨,字迹更加清晰的龟板已经多达数百块。

在这些新收购的雌龙骨中,大部分的龟板都被砸碎了,颜士璋这几天一直在用面胶粘合,有一些则是完整的,研究起来很方便。

甲骨文存在着时间上的差别,大多数都是早期的武丁时代,在整个书法风格上已经趋于统一,有了刻板书法的雏形,有了基础的书法审美观,字形相对也较为统一。

只要龟板足够大,很容易判断是文字——前提是要突破对文字现有的僵化认识。

颜士璋立刻就找了几块最清晰的龟板给王懿荣过目,道:“正孺,你仔细给我看看,这些是不是文字?我这些天一直在琢磨,总觉得这很可能是比大篆更早的文字,甚至可能比石鼓文和西周金文更早。”

王懿荣似乎是被颜士璋的话吓了一惊,他也更为仔细的看着,思索着颜士璋的话。

过了片刻,他是越看越兴奋,一话不说,就像是发疯似的将其他龟板也拿起来,逐一的仔细研磨。

颜士璋这些天已经研究出一些成果,他取出数十张纸稿,上面誊写着数百个甲骨文,并和小篆对应,再从小篆简化为汉书。

如此一来,整个汉字的演化过程就显得一目了然。

说良心话,能帮助他们更早的发现甲骨文,研究甲骨文,胡楚元觉得很高兴,可对于这些文字,他并没有特殊的兴趣,就坐回书桌前。

他承认,那两个人已经疯了,根本当他不存在。

他索性继续昨天的工作,翻译英文版的《会计学》,他和柳成祥商量了,江南商行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人,由于店铺摊开的太多太广,连胡雪岩留下来的人才都不够用。

最让胡楚元担忧的问题是主要的负责人年纪都太大,四大掌柜中,除了谭义云是刚满五十,其余三个都接近五十五岁了。

这样的老胳膊老腿还能折腾几年?

所以,他要在筹办浙江书院的同时,将江南商学馆也办起来,最初的条件先简陋一些,就临时租了一家私塾馆——最麻烦的问题是教材,为此,他已经让人去福州船政借人,借几个精通英法语的翻译员,在江南商学馆内负责编译商业教材。

胡楚元又翻译了两章,当铺的大掌柜沈富荣也进来了,一进门就和颜士璋笑道:“颜先生,您这是忙什么,呦,还有贵客!”

颜士璋匆忙替他介绍一番,随即也拿了几块龟板让他琢磨。

沈富荣拿到龟板敲了敲,刮了刮,道:“看这个包浆,怎么也得是西周以前的老东西了,从哪里挖来的?”

“西周?”

王懿荣忽然惊醒,和颜士璋笑道:“不错,这是商代的文字,西周的金文就是从这里出来的……那就叫它为商文吧?”

胡楚元终于忍不住了,道:“叫甲骨文吧,金文是刻在鼎上的,石鼓文是刻在石头上的,这东西刻在龟板上,那就叫甲骨文!”

“好……好一个甲骨文!”

颜士璋和王懿荣齐声叫好,纷纷和胡楚元道:“恭喜啊,胡爷,您可是发现甲骨文的第一人啊,从今以后,您也算是金石学的学术泰斗啊!”

就凭胡楚元对金石学和书法的那点微弱了解,哪里敢称学术泰斗啊。

他匆忙放下笔,和颜士璋、王懿荣道:“这个事情和我无关,我也就是随口帮你们起个名字,我不是一个贪慕虚荣的人,这样的名声,我不要为好。”

王懿荣颇是感叹,和胡楚元行躬身大礼道:“胡爷,您的德操行举天下无两,堪有圣人古士之风,王某甘拜下风,心服口服。胡爷,从今个起,但凡您有用得着王某的地方,您尽管说。”

胡楚元嘿嘿暗笑,道:“王兄客气了,要说起来,眼下还真就有一个事!”

王懿荣道:“您尽管说!”

胡楚元笑道:“我和左宗棠左大人商量过,以后要筹办一家江南国学馆,专门研究国学和祖宗们留下来的宝贝,我呢,就琢磨想请你来。眼下这个国学馆是还没有成立,可甲骨文的研究得先筹办起来,颜先生是我的幕僚,平时要管很多事,可此事关系甚大,我就想请你先负责研究甲骨文,经费全部由江南商行出。”

“好啊!”王懿荣高兴不已,笑道:“王某求之不得啊,就不知道这些龟板都出产在什么地方,能不能多挖一点?”

胡楚元道:“这些龟板是一味名为龙骨的中药材,出产于河南安阳一带。想要继续收购龙骨还是很容易的,因为这味药材的应用很少,损耗不大,所以才能保留至今。咱们不要吱声,调拨一笔钱暗中操办,将能收集的龟板都收集起来,免得宵小之辈一哄而抢。”

沈富荣笑道:“东家,这个事情不妨就由我来协助王先生和颜先生吧,保证办的妥当!”

胡楚元又慎重的想了想,和沈富荣、颜士璋道:“这个事情确实是非常重要,我们要办好,也要办的细微妥当,收购龟板的事情还是交给胡庆余堂药行来置办。我写一封信,你们转交给我四叔,让他拍我堂兄胡世源全权负责收购龟板,沈掌柜负责调钱,王懿荣先生,就请你负责研究和整理。”

“好,还是东家想的周到!”沈富荣等人立刻称好。

甲骨文的事情确实不能草办,如果消息透露的太早,肯定会引起哄抢,不如在安阳设置一个药铺店,专门负责挖掘和收购龟板。

表面上,胡庆余堂是要垄断雌龙骨这味并不是很重要的药材,实际则是暗中将所有龟板都收集起来,运到杭州进行妥善的保管和研究。

中午,胡楚元在胡家大院操办了一桌盛筵,给王懿荣接风洗尘,随后按排他和颜士璋一起住在冷秋院。

在十四姨太离开后,胡楚元就将这里重新改装,专门留给幕僚居住,以后,所有从药行运过来的龟板也都保存在这里。

胡楚元要操心的事情更多,可在眼前,他还是要分出很多精力操办甲骨文的事情,他是不太感兴趣,可这毕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

为此,他也放下手上的一些事,和王懿荣、颜士璋、沈富荣一起奔波于药行和胡家大院。

这天,四个人刚将药行从河南收购的一批新龟板运回来,王宝田就匆忙和胡楚元禀告,说是有个倭子要见他。

倭子是杭州一带的坏话,专指日本人。

自从发现胡家从日本买了一件伪作墨宝,王宝田对日本人就恨得牙痒,根本没有让那个日本人进二门,就留在轿厅里等候着。

胡楚元已经和王懿荣三人进了百狮楼,听了王宝田的禀告,他就让王宝田将日本人请进来,心里想,这些人怎么找到他了?

日本。

胡楚元并不是一个苦大仇深型的爱国者,对他来说,享受人生和救国强国一样重要,毕竟人只能活一辈子,犯不着和自己过不去。

可即便是他,对日本也有着很残忍的想法。

对于日本经济的特点和历史,胡楚元是了若指掌。

正因为非常熟悉,他才有一个财阀救国的办法,而日本的经济就是以中国经济的急剧衰退为基础。

从明治维新开始,日本就开始主抓生丝和茶叶出口,并在1890年左右取得了非常好的成效,平均的生丝质量就超过中国生丝,茶业也全面采用机器化,逐步成为世界上第二大生丝出口国和第五大茶叶出口国。

等到了1910年,日本已经是世界上最大的生丝出口国,每年的生丝总产量达到了12460吨,出口总量为9462吨,占据了全球出口总量的75。

日本四大财阀在当时几乎都是靠生丝出口所赚取的利润来维持自己的其他工业,扶持重工业,慢慢过渡为一个工业强国。

战争为政治服务,政治则永远为经济服务,对日本来说,只有击败中国,占领中国,日本经济才能得到真正的。

可以说,日本整个政治界和经济界的共识就是——只有踩着中国的尸骨,日本才能在这个时代成为真正的强者。

同样的,胡楚元也非常的坚信——只有保住中国的丝业和茶业,中国才有未来可言,只有踩着日本的尸骨,中国才能获得长远的安全。

很快,王宝田领着一个身穿西服的青年人进来,略矮略瘦,但很精神,眼睛里闪耀着犀利不屈的光芒,似乎根本没有将胡家大院的奢华和富贵放在眼里。

他不卑不亢的走进来,从手中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封信函,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问道:“请问,哪一位是胡雪岩先生的长子,胡楚元先生?”

“我!”胡楚元应答一声,仔细的打量那人一眼。

“您好,我是由东京东艺会社的社长武田龙一先生派遣的使者涩泽平东,专程前来杭州邀请胡府参加第二次的中国古董公开拍卖会。在此之前,首先由我转达武田龙一先生和日本工商界对胡雪岩先生逝世的哀悼之情,并希望贵府能够节哀顺变。”

青年人冷冷静静的说着,有条不紊,将邀请函送给胡楚元。

胡楚元打开邀请函浏览一番,和涩泽平东问道:“有没有更为详细的资料?”

涩泽平东立刻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精致的印刷书,交给胡楚元道:“我们已经将主要的一百二十二件拍品的资料都整理在这里,请胡公子过目!”

胡楚元则又将这份资料书打开,日本人做事历来是很细致的,一点细节都不放过,为了招揽中国商人前往日本参与竞拍,他们的工作更做到了滴水不漏的程度。

所有拍品的黑白照片、资料、来历、起拍价位,在北京古玩市场的大致估价,以及一些京师著名古玩商的鉴定结果都很详细的记录在资料书中。

大致看完整本资料书,胡楚元和涩泽平东道:“你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我总是要尽地主之谊,就请你先在胡府住一夜,是否要参加此次竞拍,我明天再给你答复!”

“非常感谢您的款待,那我就静等您的好消息!”涩泽平东顿首致谢。

不知道为什么,胡楚元总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军人的气息。

虽然他很想让日本人住在胡家大院中下人专用的茅坑里,可他毕竟是胡楚元,这里毕竟是胡府,一个有规矩、有礼度的地方。

他和王宝田吩咐道:“安排涩泽先生在锁春院住下,招待的妥善点。”

王宝田也恨啊,上次可就赔了好几万洋圆呢,可胡楚元已经吩咐了,他只能照办。

等王宝田领着涩泽平东离开,胡楚元就将资料书交给王懿荣他们,让他们仔细斟酌一下。

那本资料书在王懿荣、沈富荣和颜士璋三人手中都流转了一遍,几个细细的推敲着。{手.打/吧}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沈富荣才和胡楚元道:“东家,里面确实有几十件难得的精品。这些东洋人的古董主要来源于三个渠道,一是自唐朝时期就建立的朝贡贸易,二是明朝的倭寇掠夺,三是圆明园被毁的时候,他们从英法联军那里低价买了不少好东西。这一次,他们是一股脑的拿出来,很想从咱们手里捞一大笔钱呢!”

胡楚元默默的不说话,心里在琢磨着。

他不知道涩泽平东在日本工商界的超然地位,也不知道这个青年会成为怎么样的人,可他又那种预感,总觉得这个人不太平凡。

至于日本的中国古董拍卖会,他还是清楚的。

日本和美国一样,目前都深陷在缺乏资金的难题上,他们需要大量的白银、黄金才能继续印发日元、美元,推动本国的经济增长。

在出口力不足的情况下,尚还很弱小的日本财阀就打起了中国的主意,不仅想要占领朝鲜、台湾做为殖民地,还想要从中国获取大量的白银。

所以,他们才愿意将藏在日本民间的古董收集起来,卖回给华商,尽力筹集工业所需要的资本。

很多人会以为这是一个很可笑的举动,很幼稚的行为,靠卖古董能收回多少资金?可惜,事实就摆在眼前,仅仅是在两年前的那一次拍卖会中,日本的银行家们就筹集了近百万两的白银。

这一次,他们的胃口更大了。

当然不能满足他们,不能将白花花的银子送给他们置办工厂,置办军工。

胡楚元将那本资料重新拿过来再看,此次拍卖会有两千多件拍品,分为一周进行,主要的精品是一百二十多件。

这些古董中,字画以明朝为主,宋朝时期的画作有六幅,其中的极品是宋徽宗的一幅墨宝、一幅丹青,都是圆明园的藏品。

玉器古玩以康乾盛世时期为主,真正的几件珍品也同样来自圆明园。

这些都是英国人和法国人不太懂的,他们不要,廉价处理给了日本人。

瓷器是类别最大的拍品,精品数量占了拍卖的半壁江山,最珍贵的几件依然出自康乾盛世的皇家御制御藏珍品。

除此之外就是杂相类,包括一些漆器、木雕、印章。

无意中,胡楚元翻到了一件很特殊的大器形的青花瓷,因为是黑白照片,看不出具体的色泽和釉料,可文字说明是深蓝色,日本的瓷器专家确认为明青花中的孤绝品。

仔细看了看,胡楚元将这一页打开给其他三人看,问道:“这件瓷器值多少钱?”

沈富荣道:“东家,说真话,明青花中历来就没有这种例子。我以前在苏州一位古董家的家中看到类似的一款,上面还有绘有孟母三迁的典故。那个青花瓷器和这一个的特点大致相同,从风格上看,它们都不太像是明青花。至于我看过的那一个,技术似乎比明青花早期和中期都要精致,分明是明后期才有的水准……可惜,从胎料上看和新旧程度来看,似乎又是明初,甚至是更早的时候。”

王懿荣道:“听沈掌柜这么一说,我倒是也想起来了,恭亲王就曾经请我去鉴赏过一个新出土的老瓷,和沈掌柜说的一样,和日本人在资料中所写的也差不多。我倒觉得,瓷器胎料是元朝的式样,底釉钴料是进口的,工艺倒不好说,不能说非是晚明时期,说是元朝时期也可以。”

沈富荣争辩道:“元朝并无青花,他们连钴料都买不到,怎么可能有青花呢。再说了,元朝这么多年的老瓷中,就没有青花这个说法!”

王懿荣笑道:“沈掌柜说的是啊,反正是很难说清楚。目前在京城有个说法,就是有人用元朝的陶器刷青花的料,重新在炉子里烤的,然后再做旧……说都是这么说,但我从来没有见过。”

沈富荣道:“除此之外,其实没有别的解释。要说起作旧造假,那我也算是行家里手,可这种法子呢,我还真做不到,大概是京师一带另有高人!”

听他们这么说啊,说啊,胡楚元心里反而是更清楚了,这些就是元青花。

或者说,这些就是中国瓷器收藏中最为璀璨珍贵的一页,每一件都是足以传世的精品,价值要用亿来衡量。

虽然不想给日本人送银子,可在这一刻,胡楚元决定将这个元青花买回来。

他想了一下,和沈富荣道:“你上次看到的那个青花瓷能买回来吗,我们研究一下,看看具体是怎么回事!”

沈富荣道:“那倒是好办,我现在就去,那个瓶子不值钱,可惜都是收藏古董的老手,大家只换不卖。我随便从当铺里找个价值几百两银子东西和他换一换就成。”

胡楚元道:“好,你速去速回,如果时间来得及,咱们一起去东洋看看。你经过商行的时候,顺便将这个事情告诉柳大掌柜,让他打听一下,看看还有谁被邀请了。”

沈富荣答应一声,立刻离开胡家大院去办理这些事。

杭州到苏州之间有小火轮,来去很快,沈富荣是包了一艘火轮连夜办理,第二天早上,他就带着那个青花瓷回来了。

器形果然很大,和腌菜缸差不多,搁在桌上显得沉甸甸的。

胡楚元、王懿荣和颜士璋三人一起过来观赏,第一眼看过去,胡楚元就喜欢上这个青花瓷缸了,虽然一半是因为它潜在的价值,另一半是因为它的大气和精美。

或许正是因为它的工艺太过精美成熟,使得人们无法相信在元朝时期,中国就已经能够生产这么精美的青花瓷,而它的归类一直是在明青花中。

明青花的整体价格都偏低,远不如康乾青花,加上元青花的身世成疑,这种青花瓷在国内的价格就被压的特别低,还未必有人要。

王懿荣已经是第二次鉴赏这样的瓷器,仔细看一看,他就感叹道:“还是看不明白,论工艺水准和瓷工的丹青素养,这绝对是青花官窑,那就不可能有造假的可能。可是,它的特点既不是清瓷,更不是明瓷,晚明的青花瓷倒是勉强能有这样的水准,但在风格上差异很大。最奇特的是它的胎既厚实,又精细,分明是元代的胎,连胎色和工艺都完全相同。真是奇怪!”

沈富荣点着头,道:“是啊,所以才不可能是真器,只可能是晚明某个时期的官窑仿造的,用了元朝的胎土和工艺。”

胡楚元在心里琢磨着,问道:“有没有这样的一种可能,我们都知道蒙古帝国疆域极其辽阔,那有没有可能是从陆地的丝绸之路获取了进口的钴料,亦或者,元朝时期就已经从南洋获取了钴料,只是在明初海禁政策中,这个钴料的来源被中断了。到了郑和下西洋时期,这种钴料的进口渠道又重新建立起来。”

王懿荣倒吸一口凉气,道:“是啊,完全有这种可能。也只有这个推断是正确的,这件青花瓷的各种疑问才能有一个合理的答案。”

沈富荣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争辩。

颜士璋对瓷器的了解不多,他一直不说话,可在这个时刻,他也忍不住点头,道:“东家所做的推测恐怕是可能的,宋时,中国和南洋的贸易就已经很发达,在元代,更是有一个叫马可波罗的外国人进入元朝任官。或许,元朝就已经有能力烧制青花瓷,直接承袭了南宋工艺的他们,御用工匠在丹青和造型的素养上,也确实比明中期都要高明。”

王懿荣道:“如此说来,这个瓷器更应该称之为元青花!”

胡楚元也道:“是啊。”

他又想了想,和沈富荣吩咐道:“你以后多收一些这样的瓷器,不妨去京城看看,但凡是有,那就收下来。咱们慢慢多积攒一些做进一步的研究。不过,大家不能把消息传出去,我非常喜欢这样的大件精瓷,想要多收集一些。假如真是元青花,价格肯定会暴涨,我就不好再收了!”

沈富荣道:“行,我都听东家的安排。”

王懿荣和颜士璋也道:“我们也不会说的。”

沈富荣则又问道:“东家,日本的那件青花还收吗?”

胡楚元点了点头,道:“收,派人去找一找,看看有没有精通日语,以及经常来往日本的人,此次去日本,我们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沈富荣道:“那好办,早年广东十三行逐一凋零后,卢观恒的儿子卢文锦移居日本,目前住在横须贺,经营一家商行和丝贸行,家业不小。老爷上一次去日本回购国宝就住在他们家里,行程也都是他安排的。”

“哦?”

防人之心不可无。

胡楚元想了想,问道:“还有没有其他的门路?”

沈富荣道:“广东和闽南的商人在那一带挺多,到时候可以再重新联系。”

胡楚元再加思量,道:“你去柳大掌柜喊来。”

沈富荣答应一声,立刻起身去江南商行。

这时候,涩泽平东也过来了,被家丁们拦在门外,胡楚元让人先将桌子上的元青花搬回书房,这才让涩泽平东进来。

涩泽平东一进门就很有礼貌的和胡楚元深躬行礼,问道:“多谢胡先生的盛情款待,但我还有去邀请其他的富商,希望在临行之前能问一问胡先生,关于参加拍卖会的事情,您是否已经做出决定。”

胡楚元点了点头,道:“我会去的。”

涩泽平东声色不动,道:“我社非常荣幸能有机会接待您的来访,必定会做出最为合适的安排。”

胡楚元道:“那就多谢了。”

涩泽平东道:“那么,我社已经和美国旗昌洋行在上海预订了一艘专门赴日的客轮,请您在本月十五日准备启程。”

胡楚元道:“这不用你们操心了,既然距离拍卖会还有二十多天的时间,我不用提前五天去。届时,我会另行安排船只和行程,准时参加第一场拍卖!”

涩泽平东垂首道:“那我社就在本土恭迎您的大驾光临。”

胡楚元点了点头,让管家王宝田送涩泽平东离开。

除了那件很可能是元青花的青花瓷,胡楚元想要从拍卖会里买下来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宋徽宗的墨宝丹青,这都是清朝廷在圆明园中的镇园之宝。

同样,这两件国宝的标价也很惊人,单件的起拍价都高达二十万两白银。

这在国内的古董市场上都是极限的天价,几乎就没有听说过。

胡楚元想要买回来,但他不会出钱,他宁愿花费更多的钱靠武力夺回来,也不会出几十万两银子给日本人投资钢铁工业。

柳成祥很快就来到百狮楼的中厅,胡楚元和商量一下,才知道盛宣怀、唐延枢、徐润、南浔四象和宁波方家都在被邀请的行列,除此之外,苏州、杭州的一些知名富商也接到了邀请。

差不多,中国最有钱的人都收到了日本人的邀请,可真正赴约的人并没有多少。

历史有点变化,江南一带的富商大多陷入生丝的炒价战中,难以抽调出资金,别说是和日本人买古董,将家里的古董卖给日本人的想法都有了。

除了胡楚元外,只有南浔四象中的张颂贤和上海的唐延枢决定赴约。

唐延枢是李鸿章重用的晚清四大官商之一,和他之间,胡楚元没有什么话可说,大家阵营不同。

张颂贤也不好说话,虽然都是客居浙江的徽州人,湖州丝的收购战中,他也不费吹灰之力就联合南浔商人将胡楚元击溃,可他自身又是一个大盐商,统销法实施以来,他和胡楚元就成了势不两立的对手。

既然如此,胡楚元也就放弃了和国内商人协商回购国宝的打算。

日本人在上海和天津包了两艘客轮,都是在十月十五号启航,三天之后抵达日本东京,开始为期一周的连续拍卖。

胡楚元不打算乘坐这艘船,让家中的管事胡荣提前去日本打点行程,但不是去横须贺,而是长崎。

距离东京拍卖会还有十多天的时间,胡楚元就和沈富荣、王懿荣等人悄悄前往上海,又很隐秘的搭乘货船前往长崎。吧会员

日本。

对胡楚元来说,这是他绕不过去的一个难题。

要对付日本……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至于日本要和中国开战,那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日本金融体制的先天缺陷。

日本在1875年开始发行日圆,规定每一日圆兑换黄金1500毫克,按照现行的黄金和白银兑换率,一日圆就等于30克白银,约等于0.8两白银。

随着日本经济的快速,日本政府很快就无法兑现这一汇价,日圆在1885年开始大幅贬值,随后的贬值速度是越来越快。

在甲午战争爆发之前,每一日圆在市场上已经只能兑换到0.02两白银,十年间贬值了40倍……日本经济彻底走向了崩溃。

他们没有选择,穷兵黩武的他们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侵略中国,换取巨额的战争赔偿,用中国人的真金白银来维持日圆的汇率,并尽力占领朝鲜和台湾。

以矿产资源而言,日本是一个痛苦的国家,如果以港口资源而言,日本又是一个极其幸运的国家。

日本的东侧海岸上几乎云集着世界上条件最好的优良海港,长崎、广岛、神户、大阪、名古屋、静冈、横滨、千叶、横须贺……这些港口的天然条件足以世界上的任何海洋贸易大国为之嫉妒。

事实上,这也是日本经济能够不断的关键因素。

位于日本西端的长崎海湾是一个环形封闭港,对于海啸和大风浪的抵御能力非常强,自古就是中日贸易的主要港口。

在长崎住着数以千计的福建人,其中又以福州人为主,他们以乡宗关系聚集在长崎做生意。

胡楚元是秘密抵达的,所乘坐的就是一艘从福州前往日本的货轮,在船抵达长崎港口后,胡楚元就带着一行七八个人从船上离开

他们刚上岸,远处就有人喊道:“少爷,大少爷!”

胡楚元望过去,见是管事胡荣。

胡荣是胡家在徽州老家的远亲……反正是远的不能再远了,因为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就跑到胡家做家丁,慢慢成了管事。

因为胡雪岩上一次来日本就是胡荣陪同,这一次,胡楚元也派他先过来打点。

接到了胡楚元等人,胡荣就在前面带路,带着众人进入新地町的唐街,这里住着约有数千人的华人,大多数都是在当地做生意。

新地町距离港口很近,接待条件最好的地方是福州会馆,位于新地町和出岛町的交接地,是一栋两层楼的南方建筑群,特点像是双层楼的四合大院。

这样的建筑在南方广东一带很常见。

看见有贵客上门,年纪约有三十六七岁的白胖老板就匆忙迎上来,邀请胡楚元道:“这位公子爷,您是要住店,还是要吃饭啊?”

胡荣一拱手,道:“潘老板,这是我家少爷,我不是在您这里已经订了六间上房和四间二等房吗?”

潘老板恍然惊醒的哦了一声,急忙亲自带路,领着胡楚元上了二楼,住进一间临海的房间里,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整个长崎的海景。

胡楚元随口问潘老板道:“老板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啊?”

潘老板叹道:“一不留神就是二十多年啊,刚来的时候才十五六岁!”

胡楚元道:“那真是很长的时间呢。”

很快,潘老板出去招呼其他的客人。

等了片刻,大家就重新聚回到胡楚元的房间,胡荣上前禀告道:“东家,我已经派人打点了,找了两个精通日语的翻译。想要参观他们厂房的事情也很简单,我说是要大量购买他们的货品,前提要看看他们的产量多少。”

胡楚元则问他:“本地华商以谁为主?”

胡荣想了想,道:“也就是福州会馆的这个潘容老板,他以前是做丝绸生意的,从福州买丝绸和生丝给日本。这几年的生意不好做了,可来来往往的人多,他就在日本开了几家福州会馆。”

胡楚元觉得这样的人倒是不错。

吃过晚饭,胡楚元就让胡荣将潘老板请他房中。

等潘容进门,胡楚元拱手道:“在下姓金,听说潘老板在日本有些能耐和关系,所以想托您帮点忙,报酬方面肯定不会亏待。”

潘容呵呵笑道:“金公子,您这就见外了,大家都是漂泊在外的华人同宗,您要是有什么事情,那请尽管吩咐,只要能办到的,我一定替您办理!”

胡楚元默默点头,邀请潘容先坐下来,又让胡荣替他们斟上从杭州带来的顶级龙井,名为“狮峰莲心”,因为产量稀少,大多数都是直接由杭州知府采购,上贡给朝廷。

刚闻着香,看着淡青色的茶汤,潘容就忍不住赞叹道:“极品好茶,好茶啊!”

胡楚元笑道:“不瞒您说,我是浙江人,家中有亲戚经营御用的茶园,这些最好的龙井名为狮峰莲心,历来都是要进贡给皇上,我们也只私底下留几两用于招待贵客!”

“啊呀!”潘容欣喜不已,继续品香道:“果然不愧是大内御贡的珍品,那我也不瞒您说,潘某这辈子还真是第一次喝到这么好的龙井茶。”

胡楚元笑了一声,道:“请!”

两个人各自端着茶盏押了一口,确实是回味无穷,幽香涌入心扉。

潘容忍不住再赞道:“真是顶级的龙井啊,金公子,我这是沾您的光,也做了回咱们大清国的皇上啊!”

胡楚元很客气的笑道:“既然潘爷这么抬爱,我这里还有不少,就先送给潘爷六两,希望潘爷别嫌少。”

“啊呀,这样的顶级龙井,一钱都堪抵黄金一两,太珍贵了,我说什么也不能收,能在金公子这里喝一杯,我就算是没有白活这一遭啦!”潘容急忙谢绝,又道:“金公子,您可别折杀我,真得受不起啊!”

胡楚元不动声色,道:“潘爷,您就当是朝廷的赏赐吧!”

潘容恍然醒悟,猜想胡楚元应该是清朝廷的官员,就算不是官员,那也是哪位高官家的儿子,此次来日本必有大事要办。

觉得对方是官,潘容立刻改了称谓,和胡楚元道:“金公子,那小民就谢过了,只是不知道金公子要小民办理什么事情?”

胡楚元道:“我受人所托,来暗中查看日本的工业和丝业状况,想请你替我安排一下行程,但不要暴露。”

潘容当即答应,道:“行,小民必定会办理的非常妥当。

胡楚元点了点头,取出一张法兰西银行的一千洋圆汇票,从桌子上推到潘容面前,道:“这是此次行程所需的杂项费用,等事情办好之后,我会另有答谢。”

“这……那真是要谢谢金公子了!”潘容将汇票收了下来,心里暗暗惊讶,越发觉得胡楚元的来历绝不简单。

一千洋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在日本开了三家福州会馆,每个季度的收益也不过如此。

胡楚元又道:“如果你对日本的工业和丝业状况有点了解,不妨先和我说一说概况!”

“好的!”潘容的神情愈发严肃,道:“小民毕竟在日本居住了十几年,这些事情,小民是知道一些的。自从明治维新以来,日本这些年的桑丝很迅速,前些年,福建的丝还算是畅销货,如今是卖不动的。再过十年,怕是江南的湖州南浔丝也卖不动啦。日本人现在都搞洋厂子,机矿厂、造船厂、纺织厂层出不穷,可真正赚钱的还是采矿。”

顿了顿,他又和胡楚元道:“金公子,您要是真正想看一看日本的生丝业,就得去京都,想要看看日本的船厂、纺织厂,那就得去东京和横须贺。您穿着这身衣服太显眼,我们明天换一套洋服,您不用说话,一路都有我打理,我带您去京都私下参观。”

“好!”

胡楚元一口答应下来。

在长崎参观了一些厂房后,胡楚元很快就潘容一起前往京都。

他们的第一站就是大阪,号称日本“水之都”的地方,不仅是日本关西地区最为繁华的城市,也曾是日本的古都。四年前,这里就已经开通了铁路,可以很方便的通往京都、东京,前往广岛的铁路还正在修筑中。

在胡楚元的眼中,大阪依然是贫穷的地方,还不如杭州府,可在沿岸的海港上,已经能够看到大量的码头和船坞,黑色的煤停在船舱和火车厢中,一片片的,像是无数个黑色的方格。

码头西南的工业区里林立着大量的烟囱,烧出滚滚的黑烟。

胡楚元已经换上了洋服,带着宽松的帽子,而潘容则更像是一个新兴的日本富商,穿着西装,他还邀请了两个本地的日本朋友滥竽充数。

胡楚元很清楚自己的对手是谁,他的第一站就选择了三菱商会,此时,三菱财阀的创始者——岩崎弥太郎也刚43岁,已经成了明治时代的红顶商人,独家经营日本的海运业。

三年前,他还只有三艘海船,现在则已经有了三十七艘大型的货轮,三百余艘中小型货轮。

明治7年,日本企图占领台湾,正是他的三菱商会负责输送军事物资,去年爆发的西南战争,依靠向政府出售军火的他又大赚一笔。

大阪。

就是这个人挖到第一桶金的地方。

这个人和胡雪岩的相似性不是一点两点,而是几乎就一样,只不过,胡雪岩垮了,家业未能成为影响国家命运的财阀,而这个人的家业传承了下去,并成为日本的军工之魂。

幸好,胡楚元有机会改变这一切,他也坚信自己会比岩崎弥太郎做的更好,甚至是好非常多。

隐藏着身份,胡楚元参观了三菱商会在大阪西区堀江的码头,虽然不是那么先进,整体水平和他在上海码头看到的情形差不多一致,可关键在于这个商会垄断了整个日本的海运业,连旗昌、怡和这些雄霸亚洲的洋行也无法插足到日本的海运业中。

因为借口和对方商谈生意的理由刺探情报,通过潘容翻译的消息,胡楚元大致做了个计算,结果让他心惊——三菱商会每年在航运业上的收益几乎和他做江南五省总盐商的收益差不多。

要知道,三菱商会本身也有银行、房地产、生丝出口和其他各种产业,最终一举奠定其地位的还是造船业,以及随之延伸出来的钢铁工业和军工产业。

可怕吗?

可怕。

虽然眼下还能算是同一个级别,胡楚元却真的很担心自己能否追上三菱的脚步,除了三菱,他还要对付更可恶的三井、住友,那都不是省油的灯。

富士财阀或许好对付,眼下只能算是一间小银行,以后呢……?

总之,努力吧!

胡楚元也很清楚,只要使用一些奇招,在军事上击败日本并不难,可如果不能击败这些财阀,使日本经济彻底崩溃,那么……即便是在军事上击败日本政府,本身也不能算是一场真正的胜利,无法抑制日本的。

想要彻底的铲除这个毒瘤,关键是要对付日本经济,要击溃日本的经济,首先就要击溃它的财阀。

胡楚元希望他能做到。

参观了三菱的船运码头后,胡楚元找了借口继续去看一看三菱大阪船厂,依靠垄断航运所获取的利润,三菱商会已经决定在大阪建造日本最大的造船厂——后来,他们又收购了国营的长崎造船所,加上在横须贺建立的新三菱造船所,可并没有因此盈利,因为造船业从一开始就需要极大的资金投入,要承受得起亏损。

总之,依靠大财阀集团在其他方面的巨额利润,三菱最终是坚持了下来,等到了春天。

可在很长的时间内,三菱财阀并不是日本最大的造船企业,因为资格更老的三井财团牢牢占据着这把交椅。

“就是这样了,对手就在这里,真正的胜利……那就是要踩着对手的尸骨成为强者!”

在大阪参观了两天后,胡楚元就带着这样的心情,匆匆前往他的下一站——京都。

这一次,他要零距离的观察日本生丝业究竟是怎么起来的。

其实这并不算是什么秘密,日本的报纸总是在不断报道着这些事。

日本的生丝业能够逐渐起来,并击败中国生丝业,甲午战争的功劳占据了一半,另一半则属于日本京都府。

十年前,也就是日本的明治二年(1868年),京都府设立了西阵物产会社,负责救济贫困的丝农和织户。明治三年,设立舍密局和授产所,相当于化学研究所和技术推广所。

明治四年,设立养蚕场,推广新蚕种和新技术;明治五年,设置畜牧场,推广新牛种和绵羊,派人前往法国学习新织丝工艺和西洋染色工艺,购买新机器……七年,设置织工场,推广新型手工织丝机器和工艺。

这些“场”全部将技术收集、研究、改良、推广等工作集中于一身,迅速使京都的丝业由衰转盛,并将成功的经验推广到整个日本。

京都府也走了很多弯路,可和清朝廷各地政府的“无为就是无错”政策相比,实在是积极很多。

进入京都平原,沿路看着风景,胡楚元就已经看到了大片的桑树林。

即便是在这里,山地仍然随处可见,为了丝业,他们砍伐了大量树木,种植桑林。

由于太平洋暖流和西亚利亚寒流在这里交汇,雨水充沛,使得日本的桑叶资源异常丰富。

这是日本生丝业能够崛起的关键。

随着京都丝业的,日本较有实力的财阀都迅速以此为模板,利用政府的和自身的财力在整个日本推广开。

1878年,日本生丝出口量为726吨,总产量为1226吨(清制205万斤),尚不足江浙两省一年产量的1/3。

1883年,日本生丝出口量为1347吨,总产量为1682吨。

1903年,短短的十五年间,日本生丝出口总量达到6750吨,无论是数量和平均质量方面都正式超过中国。

1910年,日本生丝出口量为10462吨,达到了世界生丝出口总额的3/4,为中国的六倍,而这就是日本经济最为关键的出口物资,为日本换取了大量外汇和黄金。

事实上,生丝决定了中日两国的生和死。

中日之间的决战,首先就要从生丝开始!

假如是在140年后来到京都,你会看到一个幽美典雅的古都之城,干净的就像是清水洗过,一尘不染。

可在今天,胡楚元看到更多的还是贫困。

京都有一个规模很小的唐街,位于市区东南,向西走两百余米有一个很繁华的杂货市场,名为“室町通”。

潘容在京都没有设有福州会馆,因为这里的华人非常少,只有像他这样在日本生活了十几年,作风早已日化的人,才会有机会来京都留下产业。

他在日本的家就在这里,位于室町通的附近,是一栋传统的日式风格庭院。

庭院里种满了樱花树,在那屋檐下的木质台阶上,两位身穿和服的女子正在低声私语的谈论着什么,一位是二十六七岁的温柔少妇,另一位则是个笑容甜美亲切的漂亮少女,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儿,充满了鲜活灵动的气韵,披肩的秀发乌黑亮丽,肌肤白皙莹润的更似乎是能掐出水来。

美女总是很养眼的,看到她们,只要是男人,心情都会不知不觉的愉快起来。

看到潘容回来,少妇和女孩就温顺乖巧的站起身,谨慎小心的和潘容、胡楚元问好。

这时,潘容也迫不及待为胡楚元介绍他的妻子福山奈子,他的女儿潘丽美,又名福山丽美。

在日本生活了二十年,潘容已经习惯这里的一切,有了自己的家宅,有了个日本人的名字——福山容田,还续娶了一个很漂亮的日本女人做妻子。

生活在附近的日本人,也大多称他们家为“福山家”

不知道为什么,胡楚元忍不住多看了福山丽美几眼,越看越觉得漂亮,又温顺柔嫩,就像是小羔羊一般的值得疼爱。

据说和服是一整块丝绸制作而成,因为贴身的位置都很紧,女人穿和服是不能穿内衣的,这也能将女人的身材完全展现出来,使人一眼即可判断出高低。

总之,潘丽美小姐有着能令所有男人为之心动的魔力。

胡楚元忍不住的有点喜欢。

既然贵客已经到了,母女俩就要回去和仆人一起准备午膳,再次陪着小心且很温顺的告辞离开。

直到这时,胡楚元才忍不住笑出声,觉得潘容这个人还是很有福气的。

因为没有和胡楚元一起参观大阪,王懿荣、沈富荣等人提前两天就到了这里。

和潘容一起进入客厅,胡楚元就看到王懿荣和沈富荣正围着一个白底黑纹的大瓷瓶议论纷纷。

一见到胡楚元,沈富荣立即笑道:“东家,我今天挖了个宝贝,您也来看看!”

“哦?”胡楚元好奇的走过去瞧了瞧,看不出什么名堂,就直接和沈富荣问道:“这个瓷瓶是什么来历?”

沈富荣笑道:“我们在室町通的一个地摊上花两个洋圆买的,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应该是宋代的磁州窑。虽然是民窑,可这也算是磁州民窑中的精品之作。这样的瓷瓶送回国内,多的不敢说,一百洋圆是肯定有人收。”

王懿荣也微微点头,道:“在京城里能值八十两银子左右,说来有趣,这样的瓷器在室町通一带还有不少,我们逛了半天就挖出来十多件,就以这一件最为精致。”

胡楚元倒是没有想到,居然可以在日本的地摊上淘到真正的古董,就和潘容问道:“咱们的老瓷器在日本就这么不值钱?”

潘容笑道:“这种事嘛,我还真不清楚,也不懂里面的窍门。我只是听一个朋友说过,日本在宋朝时期就和山东、河北一带有海贸,倭寇时期更是经常洗劫沿海一带。他们的瓷器得来不易,保存的都比较好,近些年,因为传统武士和低阶贵族的没落,很多珍藏的瓷器都流入杂货市场。”

王懿荣道:“我看是差不多,我这还没有仔细看呢,也就是磁州窑容易辨认,一眼就能看到,而且数量很多,所以才和沈老板一起买了十几个。”

沈富荣则和胡楚元道:“东家,这个生意能做,我以后派几个人,长期在日本民间收购这些民窑精瓷。两个洋圆收,几十个洋圆卖,获利也不少呢!要是能遇到这样的精品,咱们就留着,只换不卖。”

胡楚元微微点头,和潘容问道:“潘老板,你想不想参一股啊?你在日本生活多年,关系网比较多,有你帮忙,这生意才好做嘛!”

潘容微微一喜,又有些尴尬的陪着笑道:“可惜我不懂啊!”

沈富荣笑道:“没有关系,我派几个真正懂老瓷器的高手过来坐镇,您只要帮忙打理一下关系。”

潘容笑道:“那好,我就出一股吧,多谢金公子和沈老板!”

大家笑了笑。

这个生意的回报率确实不错,但总利润对胡楚元来说,那真是杯水车薪,他不太在意,只是随手给潘容一点好处。

真正想要参观日本西阵会社还得等潘容安排妥当,恐怕要等到明天,胡楚元就和沈富荣、王懿荣道:“那咱们下午就去室町通转一转!”

“好啊!”沈富荣一脸高兴,似乎是又觉得自己要碰个好运。

潘容则和胡楚元道:“那行,您先四处转转。我在这里认识几个搞丝业贸易的日本朋友,下午去见见他们,替您安排一下明天的行程!”

胡楚元拱了拱手,道:“那就有劳潘老板了!”

吃过中饭,潘容就要出去办事,胡楚元则和沈富荣他们一起去室町通。

走到庭院的走廊里,恰好那对母女又走过去,潘容就匆忙喊住两人,让她们陪同胡楚元去室町通,又特别叮嘱道:“金公子可是从浙江来的贵客,初来日本,你们可别让他被室町通的那些小骗子可诓骗了!”

福山奈子盈盈的微笑着,用半生不熟的汉语答道:“请您放心,我会照顾的很好!”

虽然福山奈子这么说了,可潘容还是不放心,毕竟室町通那个地方有很多落魄的武士,一言不合就会拔刀相向,他又特意找了几个年轻健硕的精通日语的华人朋友陪同,这才先行离开。

此时,京都的经济还没有完全恢复,明治初期的战乱和皇族、首都的迁移让京都府的经济倍受打击,杂货街上出售大量杂货的人非常多,很多日本人都将家里的存货拿出来低价出售,以换取一些生活费用。

1878年的日本也很普通,可怕的只是那些正在急速扩张的财阀。

约有三里路长的细长街道上密布着数千家小杂货铺,到处都有摆地摊的人,看起来更像是跳骚市场,这里是什么都卖,大到床垫家具,小到牙签针线。

沈富荣和王懿荣都是玩古董的行家,正好有几个会日语的华人陪同,两人就决定分头行动,沈富荣和一个华人朋友留在原地翻查瓷器里的精品,胡楚元等人则继续向前走,看看其他的杂货。

一起向前走了数百米,两边地摊上的那些摆摊人总是不停的用“奈子”、“福山夫人”的名字招呼福山奈子看起来是很熟络。

胡楚元好奇的问一问,才知道这一带有好多店铺都是潘容的,日常收租的事情就由福山奈子负责,而在此前,福山奈子也曾在这里开过一家旧货店。

这里的杂货主要是以生活用品为主,旧货占了绝大多数,托福山奈子的福,王懿荣很快就从中淘到了十几件东西,价格还都很低。

虽然王懿荣也不和胡楚元解释,神色上也看不出来,可胡楚元猜得到,以他的眼力,能让他出手的东西都肯定有点价值。

几个人渐渐走到有几十家老书店的地方,主要是卖旧书,日本文的为主,但只要是汉文书籍,那基本就是老东西,这一点,连胡楚元都看得出来,那些印款几乎都是明代和明代以前的。

书店外还有几百个地摊,卖的汉文书就更多了,连宋代的印本也有,甚至还能看见晚唐五代时期的印本。

这个发现让胡楚元感到惊讶,王懿荣昨天就知道了,并不惊讶,还和胡楚元解释道:“日本这个地方比较特殊,他们的战乱也很多,可规模都很小,对古物的保护就比较有利。另一方面,他们的书籍、瓷器、漆器都属于特殊阶层才能使用的奢侈品,很容易让古玩留存下来。至于这些古书,我看了,有好多都是我们本国绝传的孤善本,多是他们早期从我国买走。”

胡楚元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心里清楚,这些书在国内的卖价是绝对不低。

福山奈子的中文水准一般,语速一快就听不太明白,可潘丽美却是一清二楚的听的很明白,可她也不作声,只是忽然很狡诘的看了胡楚元一眼,甜美温柔的笑容里也藏着一点……像是抓住你把柄的那种意思,反正是有趣的笑容和眼神。

她对这里看起来是非常熟悉,和胡楚元道:“金先生,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可以带你去几家更大的旧书店,价格也都不贵,非常适合您!”

一听这话,胡楚元就道:“好。”

越来越熟悉了,这对美丽的“母”女不在是简单的做个翻译工作,经常也帮着胡楚元他们砍价,大约是本地人的关系,她们很轻易就能将原本已经不算贵的价格砍掉一半。

开价十日圆的东西,她们总能只用三两个日圆就买下来。

等到天色渐黑,各家店铺都要关门,胡楚元和王懿荣已经买了六百多本古籍善本,特别雇了一个日本的黄包车夫跟在后面拖书。

胡楚元这才想起来,就和潘丽美母女道:“今天真是麻烦两位,恰好还有点时间,两位也在这里选一点有趣的东西吧,权当是我的一点谢礼和心意。”

见他似乎是格外有钱,福山奈子夫人高兴的正要答应,潘丽美却道:“公子不用这么客气,这本来就是我们母女应尽的地主之谊!”

胡楚元见她说的很认真,并不是虚假的客套一番,便点了点头。

对他来说,只要他想答谢一个人,机会总多得是。

回到潘家,福山奈子和潘丽美去后院准备晚膳,潘容的华人朋友和那个日本车夫负责将书籍搬入府中。

王懿荣一直没有多说话,等身边没有别人,这才和胡楚元道:“恭喜胡骑尉,此次所买的书籍六百二十七本,总计发费不过九百余日圆,不足六百两银子,本本都至少能翻三十倍的价。其中一半还是很罕见的珍本,甚至是孤本,价格更为不菲。”

胡楚元微微有些惊奇,和王懿荣道:“等卖了书,你就分一半的利吧!”

王懿荣匆忙道:“胡骑尉,在下要说的恰恰是不能卖。这些书都有很大的历史价值,在下建议胡骑尉回杭州之后筹建一家藏书阁,仿效天一阁,专门用于收藏这些善本。天下之大,如今有财力做这件事的也只有胡骑尉了!”

胡楚元默默点头,这些书就算是能翻一百倍的利,他也不缺这点钱。

他微微颔首,和王懿荣道:“好,此事就交给你来办理,所需要的钱财都有我来支付。”

王懿荣喜上眉梢,和胡楚元赞道:“胡骑尉,这真是天大的功绩,在下替天下读书人谢过您了!”

胡楚元倒不没有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这些东西,在晚清的读书人心中或许算是天下第一大事,可对他来说则只能算是很小的事。

要他说啊,甲骨文的研究和保护、敦煌莫高窟的研究和保护都比这件事情重要,因为这两者都还没有人做,很快就将遭遇破坏性的盗取。

书,中国的书够多了,不差这几百本,几千本。

中国现在差的是钱、人才和实力。

历史总是有很多一不留神就会划过的机遇,目前的日本全面崇洋,往日备受推崇的中国文化则瞬间跌落到谷底,另一方面,传统武士阶层和日本贵族也在快速的破产,被学者阶层和财阀阶层所取代。

正是在这种前提下,以前大量积存在日本富庶人家里的中国文物迅速流出,如果不是罕见的精品,大多数都积压在日本各地的杂货街里,无人问津。

在日本,它们已经成了废物,可在大清国,这些东西仍然是老祖宗们留下的宝贝,价值不菲。

这是一个很短暂的机会,在甲午战争之后,日本人找回了强者的尊严,经济开始迅速走向富庶,大量的富人和权贵又开始重新审视传统文化的价值,流失在民间的古董又逐渐被收拢回去。

胡楚元就恰好抓到了这个小小的机会,让他能为保存中国文化做出一点贡献。

在潘家,沈富荣已经提前回来,买了十几件造型古朴的青色瓷器,尤其是将一件八叶荷花造型的瓷碗搁在桌子上欣赏,自己也在玩味。

瓷碗半尺见方,挺大,釉色光滑圆润,灰青呈暗,犹若梅子。

看了那个大瓷碗一眼,王懿荣就拱手和沈富荣笑道:“恭喜沈掌柜,您又淘了件好东西啊!”

沈富荣却不是很断定,和王懿荣道:“你也帮我琢磨一下!”

“好!”

其实,王懿荣也不是很确定,只是觉得以沈富荣的眼力不可能买个假货。

他抬起瓷碗仔细观摩,又是摸又是捏,过了好一会儿才和沈富荣道:“沈掌柜,您这个宝贝花了多少钱?”

沈富荣道:“不多,两个洋圆!”

王懿荣感叹一声,道:“真是恭喜啊,赚太多了,这是地道的南宋龙泉官窑中的精品,胎和釉料都没有半点瑕疵。最难得的是有款,在京城里,这样的好瓷至少得值这个数!”

说着,他竖起一根手指。

沈富荣微微点头,道:“一万两,不错,而且是只换不卖的好东西!”

听他们这么说着,胡楚元心里愈加感叹,虽然这样的好机会不可能太多,但也值得他在京都设一家分铺,专门负责采购文物。

沈富荣则咂了咂嘴,和胡楚元道:“要我说啊,根本不用去那个拍卖会,除了墨宝字画不好找,这个室町通里到处都有机会,就是要靠眼力淘。日本人常年仿制咱们的瓷器,真假难辨,像这样瓷碗,我一眼就看到十几个,唯有这一个保存最好,而且是真品,其他不是龙泉一带的民窑仿品,就是日本人自己的古仿品。”

他又指了指身旁类似的一些瓷器,道:“这些呢,虽然也是真品,可都有点残缺了,主要是裂纹过多,细碎,没有办法,保存的不是很细致啊。可能保存到今天也不容易,在国内,每一件还是能卖个七八百两银子,反正是赚翻了。”

胡楚元笑道:“那行,等拍卖会的事情结束了,你就留在这里负责回购。当铺的生意让别人负责打理,等咱们屯的货足够了,就回京城开一家古董斋,用这里收购的东西去换那些真正的精品。”

沈富荣笑道:“东家,这可真就是个无本的买卖了,我怎么也得附一股!”

胡楚元笑道:“别附一股了,怪寒碜的。既然有利可图,我一次给你划过来三十万两银子,你不用出一分一厘,占股三成,就是要你东奔西跑的,经常回国和我说说事!”

沈富荣呵呵一笑道:“钱这个东西赚不完,东家仁义,我拿两成股就足够了,再给潘老板让一成股。只是,具体什么样的东西是东家一定要留下来的,您得说一说,免得我一不留神就给换了。”

胡楚元想了片刻,道:“说实话,我对瓷器古玩的了解不多,可我要留着存在家里做个压寨的东西。说白了,我也就是玩个显摆,图个讲究。你说吧,该留什么样的玩意?”

沈富荣道:“百贵莫如瓷,可最值钱的瓷还数南宋瓷、明晚期的宫廷画瓷,以及康乾时期的精品贡瓷,可惜这些东西在室町通是看不到的,咱们就在这里收购一些还凑活的瓷器古玩,慢慢捣腾,一点点的换贡瓷。”

中国的瓷器很多很多,可真正能称之为贡瓷、御瓷的数量却很稀少,即便是官窑出品,也未必就是进贡给皇室。

元青花之所以件件都价值连城,关键就在于——每一件都是贡瓷,民间根本没有,有也是偶然流传出来的。

发财的机会无所不在,就看每个人能否把握住它。

沈富荣是有能力的人,他要是想发财,自己淘几个小玩意,左赚几百两,右赚几百两,这都是很容易的事情。

他愿意留在胡家效力,讲究的就是个仁义。

胡楚元也知道,这两成股未必就能赚很多,等生意盘活了,他还是要再给沈富荣一笔很丰厚的奖励。

几个人将瓷器古籍收一收,用完晚餐,潘容才回来,还给胡楚元带来一个本地的日本人。

那个人瘦瘦的,不高,穿着传统的和服,留着又黑又浓的八字胡,年纪和潘容相仿,三十五六岁左右,正值壮年,精神内敛而明亮。

一进门,潘容就替胡楚元介绍道:“金公子,这位是京都西阵会社木棉分社的社长中村浩司先生,以前曾和我一起从事生丝的进出口生意,那时候,我们还是赚了些钱的!”

说完,他又替中村浩司和胡楚元介绍一番。

胡楚元最近几天已经和几个日本人打了交道,对他们的特点有所了解,别的也不多说,先请他们坐下来喝茶。

京都是日本茶道和花道的发源地,也被称作“真正的日本”和“日本的心灵”。

在这里,只要稍微富庶一些的人都精通茶道,对好茶有着奇特的憧憬心里。

胡楚元就用京都的茶具使用茶礼,用的茶叶还是他带来的孤品狮峰莲心。

果然和以前一样,中村浩司对这种茶叶也赞不绝口,道:“果然还是贵国物产渊博,我国绝对无法产出如此绝伦的天国之茶,令人羡慕!”

龙井有四峰产地,分别是狮峰、龙峰、云峰和虎峰,其中以狮峰最佳。

所谓狮峰莲心就是清明前所采摘的茶芽,小若莲子芯,故称莲心龙井,而狮峰莲心就是龙井中的贡茶,历来只贡给朝廷,当然值得夸赞。

胡楚元也谢过中村浩司的赞美,又和他问了问西阵物产会社的情况。

中村浩司大致的回答了几句,就直接的问道:“我听潘容先生说,您有意投资我们西阵物产会社的丝织业,恰好我们目前正缺乏资金购买新的机械,如果您愿意投资的话,我们将非常欢迎。对于投资会社的回报问题,请您放心,我们西阵会社在日本的丝织业中一直享有盛誉,销量很好,绝对不会让您吃亏的!”

关于在日本投资的问题,这不过是胡楚元参观各行各业的一个借口,他当然没有这个念头。

他笑了笑,道:“我确实是很有意在日本投资,可具体要投资在哪一个行业,目前还没有决定。关于你们想要购买的新机械问题,你能不能为我多讲一讲。”

“好的!”中村浩司诚恳的点头,道:“明治二年的时候,我们派人前往法国考察他们的丝织业,并在那里学习了他们的西洋染色工艺,其中的部分染料,我们日本目前已经能够生产,价格低廉。起初,我们想要购买他们的蒸汽机械,但经过考察,这些机械的价格过于昂贵,且未必能织出完美的丝绸。所以,我们最终引进的是一种过渡型的手工机械,音译名为‘若瓜德’。”

“哦?”胡楚元不置可否,示意中村浩司继续说下去。

中村浩司道:“和蒸汽机械相比,若瓜德的可操控性更为便捷,掌握起来的难度也较低,和传统的空引机相比,只需要一个人就能操作,效率还更高,熟练工可以日产绢丝一丈六尺。此外,空引机虽然可以织纹,但所有纹案准备起来异常复杂,很多都是传统丝织家庭的祖传技术。若瓜德不同,只要有纹纸,所有熟练工都能织出很好看的纹织图案。”

“哦?”

胡楚元有些好奇了,日本和中国目前手工织丝所用的机器都是从明朝就已经成熟的空引机,需要两个人操作,每日产丝绸六尺左右。

相比之下,若瓜德的效率确实高。

他想了想,问道:“纹纸从哪里来?”

中村浩司道:“我们目前的纹纸都是从法国买回来的,大约有六十多种,至少暂时是够用了。我们也派人去法国学习设计纹纸的工艺了,半年之后,他就将回国。”

“那你现在还需要什么……这么说吧,如果我给你二十万日元,你打算怎么用?”

中村浩司非常惊讶,二十万日元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整个西阵会社的资本家起来也不值这个数。

停滞了片刻,又异常谨慎的思索片刻,中村浩司道:“如果您愿意投资二十万日元,我首先要购买高档的一百台若瓜德,每一台的价格为80美元,组织熟练的织工进行训练。其次,我想花钱直接将会社的缫丝厂和染丝厂都买下来,独立经营。第三,我会在现有若瓜德的基础上,结合我们的传统工艺进行重新的改造,增加前机和刀棒……虽然这还是一个很难的问题,但我们一定会克服的。到时候,我们的工艺将会更精湛,效率也更高,每年都能产上等绢丝六万丈。”

胡楚元也默默的思索片刻,道:“我暂时不便做出决定,请您回去之后做一下安排,我想参观整个会社的生产设施,以及你们的产品。”

中村浩司敬重的答道:“是的,这可是非常重要的生意,值得您深思熟虑。那么,我就不再打搅您了,明天上午,我会亲自来接您前往本社实地参观!”

胡楚元点着头,起身相送道:“那我们明天见了,中村先生!”

“是的!”

中村浩司慢慢退出房间,这才转身离去,而潘容则一路送他出府。

等了一会儿,潘容回来和胡楚元道:“金公子,您可是把中村浩司吓坏了,我们以前一起合伙做生丝的进口生意,最厉害的那几年,每年利润也不过几千日元。”

顿了顿,他又道:“我那些年累积了一些钱,生意不好做就转行开会馆,租店铺,他则投入到西阵会社中,几年下来,其实赔了不少钱,我建议您还是别投资。”

胡楚元却不这么觉得,他原先是没有这个打算,现在却有想法了。

他考虑了几个问题。

第一,如果能够控股西阵会社,他就可以利用会社做为技术吸收、改良的缓冲地,直接将更为成熟的技术引回杭州;第二,西阵会社即便做的再强,本身并没有产生直接的出口,而是从日本的内部市场吸收资金;第三,他可以利用西阵会社,为自己培养一些人。

几经盘算,他和潘容道:“不,我觉得是可以投资的,而且,你也应该投资!”

“我?”潘容惊讶的张开嘴,随即有些尴尬的笑道:“不行,这个投资太大,不适合我!”

胡楚元道:“没有关系,我可以替你出钱。不瞒你说,我的名字在日本使用起来恐怕会成为一种障碍。所以,我想用你来做掩护。我出钱,你只用出一个名字,赔本算我的,赚钱则分你一半!”

“一半?”潘容比中村浩司更加惊讶,几乎说不出第三个字。

那不等于白借十万日元做投资?

潘容能不惊讶吗,他这些年两地乱跑,总计积攒的家底也不过十万日元多一点,这倒好,别人随便一开口就愿意送十万日元。

他忍不住想,天上掉馅饼了吗?

中村浩司走了,潘容也走了,沈富荣和王懿荣还在他们的房间里研究那些古籍、瓷器,胡楚元一个人在房间里盘膝而坐,自斟自饮,悄然在心里盘算着整个局势。

就他这些天的观察,日本虽然在整个经济局势上没有明显的好转,甚至因为前十年的洋跃进,导致政府欠债累累,可有一点,日本政府做的非常好,也为日后的飞速做好了准备。

1872年,日本颁布新的《学制令》,开始向西方的教育制度转变。

日本早期在外留学的那些人已经陆续回国,并在各地兴办起私塾和义塾,情况虽然混乱,各所学校都使用不同版本的自译教材,但已经能够为日本培养新的人才。

森有礼、中村正直、福泽谕吉、六木乔任、近藤真琴、新岛襄……分别为日本奠定了大学教育的根基,这些人后来也被称作明治六大教育家。

中国也有留学生,大约在1881年开始回国,却留在各部府衙门做吏员,而不是利用自己的所学兴办教育,这大概是两者的第一个差别。

福州在日本经商的华人大约有六千余人,也有一些像潘丽美这样的年轻人在日本义塾就读,可他们大体是不会回国的。

几年后,十几年后,他们就会在日本生活下来,娶妻生子,成为侨民……直到日本侵华战争的全面爆发。

日本确实是一个很重要的对手。

不仅要击败日本,还要踩着日本的尸骨向上攀登,只有这样才能成为真正的世界列强。

这就是胡楚元这些日子来的领悟,他决定,就算资金再紧张,他也要拿出一笔钱在唐街兴办一所唐人义塾,为中国培养西学人才。

他所要考虑的问题是这个义塾建在哪里?

胡楚元正在琢磨着这些事,就忽然有人悄悄的移开门,潘丽美没有进来,在外面低声询问道:“金先生,家父问您是出去一起吃,还是单独在房间里享用晚宴。”

胡楚元心里有很多事,想想就不出去凑热闹了,道:“我就在屋里一个人吃点,不想出去了!”

“知道了,请您稍等!”

说完这话,潘丽美又在外面准备了一小会儿,随即就端着一个矮方桌进来,上面有一些日式的小碟菜肴和传统寿司,另有其他女仆端着酒具和暖水壶炉进来,炉盆里盛着两瓶清酒。

女仆很快就告辞离去,只有潘丽美陪着胡楚元,为他斟酒,自己也喝一两杯。

她不胜酒力,脸颊上很快就现出了醉人的桃红粉晕,一直羞到颈部,更显的娇羞可爱。

胡楚元心里还在想着学校的事情,就和她问道:“你在日本读过书吗?”

潘丽美微微点头,道:“回禀您,我曾在京都的上京女子私塾读过书。”

胡楚元哦了一声,问道:“都读的什么?”

潘丽美道:“有传统的文学歌赋,茶道礼仪,也有英语和西洋的自然学科和数学。”

“这样啊!”胡楚元不仅有点好奇,又问道:“那据你所知,旅居日本的华人中有多少年轻人是在学校读书的?”

潘丽美道:“大多数都是在华人自办的私塾读书,以经史为主,也随着日本这些年的变化教授一些西洋科学。”

听到这个答案,胡楚元暗暗高兴,决定就在这些年轻人招募一部分。

当然,如果是仅谈西洋学科,上海、广东的一些教会学校有更多的选择,但在日本生活的这些人大多又精通日语,这就有了更多的空间。

随后,胡楚元就随便的和她谈一谈自然科学,结果还不错。

日本正在形成的准现代教育仍然是有实力的。

这一点毋庸置疑。

用完晚膳,潘丽美就很得体的告辞离去,继续让胡楚元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在心里寻思。

第二天,中村浩司很早就带了一群人来接待胡楚元,潘容则亲自担任翻译。

西阵是一个街道,位于京都上京区的黑门上长者町,又名黑门町,这里云集着大量的丝绸纺织工,早年以为皇室和贵族御织而闻名。

随着京都的东迁,京都的丝绸手工业迅速衰落,至少在目前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繁华和热闹。

为了拯救京都西阵的丝织业,京都府在这里联合了几百家小织户坊成立西阵会社,共同投资兴建新的西洋缫丝厂和染色厂,一起购买新的机械。

中村家族属于较为衰败的武士家族,在德川幕府中后期,家族就在这里经营丝织业,历经三代人,小有闻名,中村浩司则被推举为西阵会社木棉分社的分社长。

第一站,他们就到木棉分社去参观若瓜德。

若瓜德事实上是法国从手动机械向大工业机械过渡的一种产物,全部由生铁制成,重量较大,占地面积也不小,却可以由一个人来操作。

由于在法国也经过了漫长的,按照织造的精度,若瓜德存在着多种级别,即“100口”、“200口”、“300口”……最高是1200口。

所谓“口”就是机器上的丝孔,数量多少直接决定织丝的精度,包括花纹的数量、种类、图案等等,达到600口的若瓜德就已经能超过空引机的效果。

若瓜德和空引机的主要差别在于效率,其次是推广难易程度,只要是经过几个月的培训,大多数的织工都能熟练掌握400口到600口的若瓜德,再加上合适的绘纸,这些织工的织造成果就能和少部分的名匠相提并论。

有了一到两年的操作经验后,一旦织工开始能熟练的使用1200口的若瓜德,其织造工艺就比空引机、蒸汽机器织丝更加精美,尤其是纹织的图案、色彩将更加复杂绚丽,效率则又比空引机高出几倍。

也就是说,若瓜德比空引机更适合在手工作坊中推广使用,并可以很好的过渡到大工业织丝时代。

当然,若瓜德织机也有很多缺点,首先是贵,单台的最低价都至少是80美元;其次是上手难度大,需要很长时间的培训;最后是需要纹纸,而目前的日本并没有能设计纹纸的人。

在木棉社的手工作坊中参观了几台若瓜德后,胡楚元心中大致已经清楚。

他和木村浩司问道:“日本现在有没有能力将这种机器进行本地化的生产?”

木村浩司摇了摇头,道:“也不是完全不可以,而是它的产销量很低,愿意做的企业没有产钢能力,有能力做的企业不愿意浪费时间。就算是我们自己生产,似乎也不会比法国人的价格低多少。”

这意味着,日本的钢铁工业也很困难,至少在技术层面上并没有质的变化!

胡楚元默默点头,和木村浩司又继续询问着各种规格若瓜德的价格,以及一个数量工所需要的培训时间。

边问边走,胡楚元意外的又看到几台木质的若瓜德,相比法国原产的机械,这些木机械要缩小了一些,大概是因为木机械的强度不够。

他大略的数了一下,发现是200孔左右的规格,就和木村浩司问道:“这是你们自己仿制的吗?”

木村浩司道:“是的,我们请了京都的木匠进行仿制,因为我们没有铁,只能用木料来仿制。这个仿造机虽然简陋,却已经花了我们一年多的努力才制作出来。目前来说,200孔的木机规格算是最高了,还有很多机械上的故障和毛病。”

胡楚元和他问道:“这种200孔的木机有实际价值吗?”

木村浩司道:“没有多少意义,在织丝的工艺上,200孔的木机还不如空引机,只是效率比较高。我们目前主要用它来培训新的织工。”

胡楚元继续在心里推敲了一番,道:“走,去看看你们的缫丝厂和染丝厂!”

西阵物产会社的缫丝厂和染丝厂就开设在附近,是由京都府借钱给会社购买的,可由于新的工艺迟迟无法掌握和推广,这笔钱一直都不能归还。

设备倒是很好,经过几年的,已经有了很多数量工,还有几个从法国学习回来的技工。

日本目前已经开设了好几家缫丝厂,但主要都集中在东京,京都一带则只有这一家,还欠着政府的债务。

胡楚元顺道和木村浩司算过,买下缫丝厂和染丝厂大约需要四万日元,其实并不算贵,毕竟它们的规模都不大,雇工加起来也不过五十个人。

对西阵物产会社来说,胡楚元所预计的二十万日元简直是笔超级巨款。

想一想,三菱商会在几年前刚开始起步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三条旧船,现在却已经是日本最庞大的海运公司,拥有几百条船。

胡楚元就觉得,眼下这个小厂完全可以做大。

他大概的估算了一下,以增加一百台600孔、一百台1200孔的若瓜德来计算,大体需要3万美元,买下两个小厂又要4万日元。

6万洋圆。

不算很多。

胡楚元并没有立刻说出自己的决定,而是和潘容一起先去中村浩司家里。

大约是这些年真花了不少钱投资到西阵会社,中村浩司的家宅虽然更为大气,里面的布置和装饰却不如潘容家里那么精致。

胡楚元刚一坐下来,中村浩司就将一件细长方形的黑色漆盒捧上来,送给胡楚元道:“上次见面太过草率,未能准备礼物,深感歉意,这是家祖在德川家族效力时所蒙赐的名刀第三代和泉守兼定,希望您能笑纳!”

胡楚元打开漆盒一看,见是一柄东洋武士刀,装饰朴实精细。

名刀在日本是非常珍贵的,胡楚元又不需要,就想退回,潘容却急忙提醒道:“金公子,武士送刀给您是非常特别的礼数……不宜拒绝。虽然是落寞的武士家族,可毕竟还是武士啊!”

胡楚元稍作思量,将刀抽出来观摩,见剑柄铭文刻着“临兵斗者皆阵烈在前”九字,估计应该是一柄真正的名刀,就和中村浩司道:“那我就谢谢您的好意,来的时候很匆忙,并没有料到会参观贵社,所以也没有准备一件合适的礼物。如果你有机会去中国,请一定要到我的府中做客,我会回送你一份薄礼略表谢意!”

中村浩司自作卑微的匍匐在前,道:“多谢您的盛情邀请,如果余生尚在,我必当应您的邀请前往贵府。”

他这话很简单,只要他不死,他就一定会去,约好的事情不会变。

胡楚元这才放心的将对方的族器收下来,让中村浩司起来说话,又和中村浩司问道:“能不能和我大略解说一下这柄名刀的来历?”

“好的!”中村浩司慢慢的叙述道:“这是我家曾祖获赐的第三代和泉兼守定,属于九字兼定之列,有村正之风,属于最为出色的打刀之一。前些年非常出名的新撰组武士土方岁三所使用的也是第三代和泉兼守定。据说,目前还流传在世的第三代和泉兼守定并不多,近乎一半都收藏在涩泽家族。”

“涩泽?”胡楚元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问道:“涩泽家族是什么来历?”

中村浩司道:“涩泽家族自丰臣时代开始出现,期间一直立足在关东,可也并不出名,直到涩泽荣一的出现,作为目前最为著名的经济财阀之一,他不仅拥有丰厚的财富,还在政府担任经济部的重要官员,为日本制定经济制度!”

“哦?”胡楚元继续问道:“涩泽平东这个人,你听说过吗?”

中村浩司道:“听说过,据说是被涩泽荣一称为真正可以继承涩泽家族的男人,也是涩泽荣一的第三子。”

“这样啊,难怪……!”胡楚元心里冷笑,这才想起来,涩泽荣一恐怕就是那个被称之为日本经济之父的人,正是他奠定了“敬天爱人”的思想,并在日本经济界广为传颂。

所谓的“敬天爱人”,就是要尊重社会和自然的法则,要爱护社会中的每一个人。

胡楚元又和中村浩司道:“看得出来,你确实是非常想办好西阵会社,不管这件事本身是否有利可图,但只要你有这样的精神,我就相信你能做好。”

中村浩司高兴不已,道:“请您务必放心,为了木棉会社的同仁,为了不辜负大家对我的期待和信任,也不辜负您的信任,我必将竭尽全力的经营会社,永远不会让您失望的!”

胡楚元只是笑着,没有立刻回答什么。

他的财力到底是什么样子,中村浩司和潘容都不清楚,可他们也是商人,看得出一些苗迹——能用得起沈富荣、王懿荣那种人的人绝对不是一般人。

在心里沉思了好一会儿,胡楚元才道:“中村先生,我愿意先投资十万日元,并保留二十万日元到三十万日元的后期投资,但我有一个条件!”

中村浩司不为振奋,道:“请您说吧!”

胡楚元相信,如果他开口要中村浩司把老婆送给他玩一个月,中村浩司绝对不会犹豫,当然,也可能会毫不犹豫的拔刀砍了他。(本章节请登陆)

那个……如果中村浩司的夫人和潘丽美一样年轻漂亮,似乎是可以提一下吧?

至于他真正要说的事,那还不一定有把握。

沉吟着,胡楚元道:“中村先生,我手中所持有的资金数量可能是很惊人的,所以,我不仅想在日本投资,也想在我的家乡杭州投资一个类似的丝织社,这一方面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中村浩司果然犹豫了,过了一会儿才道:“这完全没有问题的,可我们的技术人员也很少,如果再分一半到贵国,我们的会社怕是就要面临一些不好克服的困境!”

胡楚元暗中嘘了口气。

很幸运,目前的日本还没有大规模鼓动起侵略中国的意图,绝大多数人对中国还没有明显的敌意,更重要的是普遍缺乏保密观念,洋人对中国的技术保密,与其说是技术垄断,更不如说是种族歧视。

胡楚元和中村浩司道:“我明白你的担心,但你放心,我有另外的计划。首先,你只需要派一两个人短期前往中国负责教授若瓜德的使用技术;其次,我需要木质和铁质若瓜德的图纸、原型机,带回国内派人研究复制;其三我会邀请潘容先生一起投资,在唐街招募一些精通日语的华人前往贵社实习,另外,我会再派其他人前往法国实习,几条路同时走,争取在最短时间做最多的事情!”

中村浩司这才放心,和胡楚元道:“您确实是一个做生意的高手,那么,就让我们签订合同吧!”

胡楚元笑了笑,道:“不着急,我先借你两万日元用于收购两家小厂,余款等正式签署合同的时候再给。w/w/w/.小shuoyd/.c/o/m我的计划是希望你能将西阵会社私有化,我通过潘先生代理持股三成左右,潘先生本人另持股一成。如果你无法做到,在私有化两家小厂后,你可以独立出来,我会另行增款!”

中村浩司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和中村浩司的这个合同并不难签,胡楚元只是不想暴露,另外……如果是一个骗局,这种事情还是要提防的,他要等几天,等其他方面的消息证实后再签合同,眼下只用两万日元试探。

暂时和中村浩司签了一个借贷协议后,胡楚元就先返回潘府。

回途之中,胡楚元和潘容谈了谈在唐人街招募几个织工实习技师的事,又谈了要参加东京拍卖会的事,希望让潘丽美临时担任他的翻译。

这段时间,日本的新闻媒体已经开始聚焦在拍卖会这件事上,尤其是两件帝宝将要成了人们最为关注的悬疑。

即便胡楚元不懂日语假字,可一翻开报纸都能看到相关的新闻、照片。

炒的这么热火,胡楚元就感觉这两件国宝不易拿下,就算是强行拍得,付出的代价也将是很惊人的。

除了中国商人,三井会社和住友会社也都有意参加竞拍,在《朝日新闻》的报道中,似乎能和日本人竞争的中国商人只有盛宣怀、胡楚元两人。

乘坐火车抵达横滨后,胡楚元一行人前往唐人街。

和长崎的唐人街不同,横滨唐人街是广东人的天下,卢文锦就住在那里,也建有一家更为气派的广东会馆。

胡楚元乘坐日本人的人力车抵达广东会馆时,门前已经是一片热闹,原来是唐延枢、张颂贤两批人一同抵达,卢文锦就带着人在门口迎接。

唐延枢,晚清四大官商,属于淮系,但又一直未能进入淮系的嫡系阵营中。

张颂贤,徽州人,早年前往湖州经营太湖丝生意,逐渐在湖州做大,买了大量的桑田,成为湖州最大的生丝地主和商人。

这两人都已经是六十余岁,辫发白若银霜,却还没有显露出老态,身体也很康健。

卢文锦要年轻一些,不过四十余岁,继承了父亲家业的他在日本华人中算是首富。

几批人热热闹闹的打着招呼,没有人注意到胡楚元。

这个时候是不宜低调的,做生意的人讲究排场,一是要留着一份脸面,二也是要证明自己的实力,这才好和别人谈买卖。

来过一次,和这些人都见过面的沈富荣立刻上前,和卢文锦等人抱拳笑道:“卢老板,唐老板,张老板,各位好啊!”

“啊呀……沈老弟,你可总算是来了,胡大少爷呢?”唐延枢半冷半生的笑着,眼睛却瞄向了胡楚元。

胡楚元身边有不少人,可谁是主,谁是仆,一眼还看不清吗?

好小子。

唐延枢心里冷笑着,想,年纪倒不大,居然吃下了整个江浙的盐业……我怕是你有能力吃,没能力吐,撑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胡大少爷,这可总算是见着一面啦,老朽唐延枢,上海丝行总会的会长!”心里恶毒嫉恨的想着,唐延枢嘴上却很热情的喊起来。

“唐老爷子,久仰!”胡楚元不平不淡的抱着拳。

“胡大贤侄!”张颂贤也走了上来,他和胡楚元在生丝业上的竞争更为剧烈,可都是徽州人,怎么算,他都是胡楚元的同乡老伯。

“张老爷子,久仰!”

胡楚元没有半点热情可言,却很稳重,也不失礼的继续打照面。

就在这时候,会馆里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又走出一群华商,领头的却是身穿四品官服的青中年人,三十四五岁左右,略显富态,小眼宽鼻,额头饱满,精气神十足的抖擞。

“唐老板,张老板,胡大少爷,几位晚来了啊!”那人哈哈大笑,又道:“盛某已经准备了酒菜,大家赏个脸,一起来喝一杯!”

盛宣怀啊!

胡楚元忍不住仔细的打量他一眼,就是这个人啊……能让胡雪岩破产的人,本领绝对不一般,可他死后,还不是没有好下场。

“好,盛官爷,那就蒙您的光,一起喝一杯?”

唐延枢热情的呵呵笑着,眼睛里却闪着毒光,他和盛宣怀那也是老对手了,自从上海轮船招商局置办起来,两人就会了总办的位置争斗不休。

盛宣怀也是冷笑着。

就算是唐延枢和张颂贤之间,那也谈不上朋友,今年的生丝收购战,两家打的异常凶悍,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冷不丁的,从盛宣怀身后又走出来一个青年人,二十七八岁,身高体健,似乎是个天生的冷脸,神情严肃。见到了大家,他又笑了,和在场的人抱拳道:“景俨见过各位长辈!”

“啊呀,原来是乔景俨啊,怎么乔老爷子还是没有来?”唐延枢笑呵呵的问着。

乔景俨苦笑,道:“我爹不愿坐轮船,只好派我来。”

乔老爷子,当然就是那位轻易见不着的乔致庸。

胡楚元真的没有想到,他有一天会和这些晚清经济界的大佬齐聚一堂,可不知道为什么,胡楚元并不想和他们废话罗嗦。

这个饭局是要参加的,可他不说话。

不管是张颂贤,还是唐延枢,他也一杯酒没有敬,自己桌前的那一杯,从开始到结束就没有动过。

他只是吃菜,吃饱之后就起身告辞离开,谢谢盛宣怀和卢文锦的招待。

等他一走,唐延枢就迫不及待的讥讽道:“和他爹还真是不能比啊,小家子气,还真当自己是来吃闲饭的吗?”

听他说完,这些雄霸一方的商界大佬们纷纷的哈哈大笑起来。

盛宣怀又道:“眼下他是吃的挺饱了,可没有关系,咱们会让他都吐出来。江浙五省的盐业,他以为就那么好吃吗?”

虽然身为徽州人,张颂贤也不由得感叹道:“可惜了,雪岩倒是个难得的大器之才,那些家当怕是经不起这小子的折腾啊!”

卢文锦却道:“各位,咱们不说这个了,眼下最关键的是将那两件帝宝收回来,我有个提议,要是价格过高,咱们这些人不妨联手竞拍,各占一点股份?”

大家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从酒席的包间里走出来,胡楚元的神情是冷漠的,心里却燃烧着一团怒火。

在这桌酒席,他能吃到的,听到的,看到的只有勾心斗角,只有相互的斗气和不满,这些人也都该是响当当的人物,可和日本经济界的岩崎弥太郎、三井高平、涩泽荣一相比,实在不值得一提。

这些人最终的失败,也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所以,胡楚元不屑和这些人继续虚谈交情,反正所谓的交情也都是虚假的。

第二天,胡楚元就让潘丽美陪着他,到东京的大书市去购买书籍,主要是购买日本现有的一些西学教材,一些介绍西方社会的书籍,以及现阶段的一些日本名士的言论合刊。

等他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晚上,刚到了会馆门外,胡荣和沈富荣就匆匆走上来,和他禀告道:“东家,涩泽平东那个人又来找您了!”

“哦?”

胡楚元有点好奇,当即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正在和王懿荣下围棋的涩泽平东,年纪青青的他,身上依然有种军人的特质,这一点,胡楚元不再会有怀疑,因为涩泽平东确实毕业于英国皇家陆军学校。

“您好,胡先生!”涩泽平东得体的起身问好,微微顿首。

胡楚元点了点头,和他问道:“您有什么事吗,涩泽先生?”

涩泽平东道:“家父涩泽荣一很想邀请您前往鄙府居住,而不是和一群庸人住在一起,也算是对您邀请我在贵府居住的回礼。”

胡楚元不免有些奇怪,心想,我的名声有那么响亮吗?

胡雪岩的名声是够响亮的,可乔致庸也不差,乔致庸的三子乔景俨不就在这里吗,盛宣怀、唐延枢……这都是足以能和胡雪岩相提并论的人物。

胡楚元其实也很想亲眼去看一看涩泽荣一这个传说中的日本经济之父,可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去。

没有意思。

如果他愿意,他也可以是中国经济之父,世界经济之父。

胡楚元想了一下,和涩泽平东道:“很抱歉,我在日本已经走动了两天,很不适应贵国的习惯和生活方式,所以,我还是留在这里吧。”

涩泽平东微微有些意外,又道:“上一次,令尊来的时候曾说要参观日本的丝织厂和船厂,因为行程所限,未能做合理的安排。这一次,我们已经提前做好安排,不知道胡先生有没有这个兴趣?”

胡楚元笑了笑,道:“我已经在长崎参观过了几家工厂,不是获利较低就是几近亏损,算了,我暂时不想在这些方面进行投资!如果有别人愿意投资,那我很,可我更愿意开矿。”

涩泽平东也笑了,道:“是啊,相比开设工厂,开矿不仅投资小,收益还非常稳定,胡先生确实是有经商的头脑和眼界。既然胡先生不想前往鄙府居住,那我就先行告辞了。”

胡楚元也不想多说什么,随即就让王懿荣送客,自己则安静的思考一会儿。

他原本是想和卢文锦联系起来,一起在日本建立一家新学堂,可身为广东人的卢文锦明显和唐延枢关系密切,和盛宣怀的来往也不少。

这就让他起了疑虑。

胡楚元知道,自己的远期对手是三菱等日本财阀,近期的对手就是唐延枢和盛宣怀,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决定暂时不提此事。

等到了晚上,胡荣和沈富荣两人也回来了,他们在横滨唐人街里寻找了一些华人,对潘容和中村浩司的背景进行调查,情况基本属实。

这时,胡楚元就做了决定,宁可让实力较弱的潘容负责筹建一所华人西学堂,就开设在长崎,以福州人为主。

另一方面,他也可以从浙江一带派人来求学。

做出决定后,他就让沈富荣先返回京都,和潘容商量这件事,并谈一谈合股经营西阵会社和古董行的事情。

事实上,大体的事情都已经在京都时谈妥了,沈富荣这一次前去只是将钱带过去,正式投资西阵会社。

东京拍卖会正式开始了。

第一天,胡楚元就缺席了,当然,盛宣怀等人也没有去,大家都只是派个管事的人,外加一个精通古玩的高手帮忙鉴定物品。

难得相遇一次,盛宣怀和唐延枢、乔景俨等内地巨商聚集在一起,赌一赌钱,顺便谈一谈商场上的合作。

毫无疑问,胡楚元被他们孤立了,落单了。

胡楚元也不在意,就留在自己的房中和潘丽美谈论日本的这些西洋译书,他看不懂,都是潘丽美帮他看,口译给他听。

因为潘丽美小姐一直穿着和服,遇到别人说的也都是日语,长的又格外诱人,卢文锦等人都以为胡楚元刚到日本就勾搭了一个东洋小妞,既羡慕,又讥讽。

可就在这些天里,胡楚元越发感觉潘丽美不仅姿色诱人之极,还很聪颖,又精通日语,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助手,对他想要从事的大业很有帮助。

于是,他就打起了潘丽美的主意,原先只是临时带过来做翻译,现在却想将她带回国内使用。

第三天,胡楚元看中的“元青花”进入拍品的行列,他才和王懿荣一起出场。

在目前的亚洲,艺术品拍卖还没有正规化,东京东艺会社也只是简单的仿效西方。

没有正规的拍卖会场,他们就在租用一间位于东京文京区的传统神道堂,可以容纳上百人。

事先没有人能想到胡楚元这么重量级的人物会出现今天,胡楚元一进场,全场都开始议论起来,东艺会社的职员迅速在前面开道,让两侧的人给他让路,并安排他坐在第一排的席位上。

负责拍卖的人是涩泽东平,他也没有想到胡楚元会亲自现身,而且是在这一天。

他仔细的看了看胡楚元,心中不断的猜测着,不知道胡楚元究竟看中哪一件东西。

等了大约二十多分钟,涩泽东平见全场已经坐满,便开始举行拍卖。

现在,整个文物界对“元青花”都没有确切的认识,东艺会社对这件藏品的关注度也不高,将它放在今天的第三序位拍卖,纯粹只起一个暖场的作用。

“本次拍卖的第三件藏品是唐国明朝青花海水白龙纹八方梅瓶,根据该瓶上的龙纹为五爪,我方所聘请的行家认为该瓷品为朝廷贡品,胎质浑厚均匀,釉彩画工精美,为明代青花瓷器中的罕见精品,竞拍价仅为一千墨西哥洋圆,每次竞拍将最低增价五十洋圆!”

涩泽平东用日语对这个青花瓷品做了简单的介绍,场内的汉语翻译随后再说一遍,这时,涩泽平东才连续用汉语和日语道:“请问谁愿意竞拍,请出价!”

“中村先生,出价两千洋圆。”很快就有人开始竞拍。

听到“中村”这个姓氏,胡楚元还以为是中村浩司来了呢。

日本目前已经全面使用新的日圆,但在民间还保留着大量的墨西哥洋圆,考虑中方商人也习惯使用洋圆,此次拍卖的通用货币就设定为洋圆。

“渡部先生,出价两千零五十圆。”

“乔先生,出价两千一百圆!”

中国和日本的商人轮番叫价,价格很快就达到了三千洋圆,到达这个位置后,全场只剩下最初就开始参与竞拍的中村先生和乔先生。

听着身后的人议论纷纷,胡楚元大略知道是日本明六社成员,曾担任幕府儒教官的中村正直在和乔景俨竞争,在财力上,毫无疑问是乔景俨占据绝对优势,可这种类型的藏品在国内虽然少见,价格却不会超过三百两银子,也就是450余枚洋圆。

三千洋圆肯定是大亏。

所以,乔景俨也没有一口气压死对方,希望是尽量少花点钱。

两人继续纠缠了几个回头,乔景俨终于忍不住了,一次报价3500洋圆。

这个价位似乎是远高过中村正直的预估,等涩泽平东连续问了两次,他还是没有再举牌,不等涩泽平东问第三次,胡楚元亲自举牌,道:“3550洋圆!”

他的耐心大的很,50洋圆一次,他可以叫到明天早上。

王懿荣昨天已经近距离的鉴赏过,确认比他们上次在苏州收的那一个“元青花”完全属于同一年代,工艺素质也差不多,只不过这个“元青花”更加精美,即便在御用贡瓷中也算是难得的精品。

报价之所以不高,主要还是在年代和风格的断定上存在疑问,很难让人相信是明代的瓷器。

不过,对于目前国际上的瓷器收藏价格而言,3550洋圆这个价格还是很高了。

胡楚元刚说完,很快就有人道:“盛先生,4000洋圆!”

胡楚元在心里冷笑,他犯不着和盛宣怀的一个下人过手,和王懿荣低声耳语了几句。

随即,王懿荣举牌道:“胡楚元,5000洋圆!”

“盛……先生,5500洋圆。”举牌的人有点犹豫了。

王懿荣再次举牌道:“胡楚元,6000洋圆。”

“……!”有人举牌,等了很久才道:“盛先生,6100洋圆!”

“胡楚元,7000洋圆!”

“不是吧,这个瓶子不值得这么多钱吧?”

“当然不值得,就算这真是明晚期的御用官窑瓷,那也就是个一千两银子,犯得着吗,两位爷在斗气呢!”

“盛宣怀不在,他派来的人怕是没有胆子再报了!”

拍卖场里议论纷纷,不管是日本人,还是华商,大家都感到不可思议。

胡楚元很淡定,他现在总管江南五省的盐业,进账都不止一万两银子,盛宣怀拿什么和他斗。

最重要的就是他在现场。

事发突然,即便盛宣怀事先和下手交代过,但凡是胡楚元看中的东西都要抢,可这么个破瓶子抢到7000洋圆的价格,万一胡楚元是逗你完,抬到一万洋圆收手不报了,那怎么办?

“7000洋圆一次……两次,还有没有人出价……三次,成交,恭喜您,胡楚元先生!”

涩泽平东很开心的恭喜着胡楚元,他也觉得胡楚元是纯粹在和华商内斗,这个瓷器永远不值这么多钱。

买下自己唯一想要的东西,胡楚元立刻起身离开,只留下王懿荣负责接收验货。

他又不傻,这里的便宜文物都能在日本、欧美的各种旧货市场里淘到,昂贵的文物只要真心想买,那就绝对是市场价的两倍,甚至更多。

何必呢!

泡妞都好过在这里傻等。

胡楚元刚走到会堂出口,身后就有人快步跟上来,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询问道:“胡先生,请问您对刚才购买的明青花有什么样的特殊研究?”

这个话让胡楚元有点惊异,他回过头一看,见是一位年近五旬的日本贵族,穿着仿欧式的华族特权礼服(日本贵族的称谓,所以,日本人不愿意用中华来称呼中国人,并改用一个具有歧视意义的词汇),带着眼镜,恰恰是那位中村正直。#本章节随风#

胡楚元微微一笑,道:“原来是中村先生,我不否认,我很喜欢这件瓷器,但之所以能报出这么高的价位,主要的因素还是想和别人竞争一下而已!”

“这样啊……我倒是对它有一点研究!”中村正直很有礼貌的半躬身,又道:“据我在镰仓幕府时代的一些资料,我相信,这件瓷器很可能是元代出产的,而不是人们怀疑的明代!”

“真的吗?”胡楚元笑了笑,道:“可惜,我并不是很在乎。非常感谢您的指点,我的朋友王懿荣先生很喜欢研究瓷器,有空的话,我可以让他和你交流一下……!”

说着,胡楚元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不错,中村正直就是日本目前最优秀的教育家之一。

胡楚元想了一下,和中村正直问道:“您想要那件瓷器吗?”

中村正直笑道:“确实很想要,可惜价格太高,其实我手中还有一件很类似的瓷器。”

胡楚元立刻道:“那我买你那个,您愿意多少钱让我给呢,或者,我可以用其他中国古董和你更换!”

中村正直无语。#本章节随风#

等了片刻,中村正直平淡的笑了笑,道:“胡先生,我想你肯定也知道一些特殊的资料,能够证明这些瓷器的来历。”

胡楚元很认真的答道:“确实没有,但我不认为它们是后人的仿制品,只是在断代上存在一些奇怪的疑问。有疑问才有趣,所以我想搜集它们,聚集在一起,集合更多的学者和专家一起研究,一起探讨!”

“啊……这可真是个好办法!”中村正直笑道:“如果您愿意邀请我一起参加研究的话,我就将我手中的那一个转卖给你,价格好说!”

“咦……?”胡楚元有点纳闷。

有钱不赚是白痴,虽然这钱未免也太好赚了!

胡楚元立刻答应下来,道:“好的。那我们就成交了,我相信,我们总有一天能够找出真相,还给历史一个答案!”

中村正直默默点头,道:“虽然这里有很多热爱贵国文物的朋友,但我认为,真正能够理解文物之价值的人并不多,你就是其中一位。胡先生,可否去我的府上做客,顺便看一看那个瓷器?”

胡楚元还怕这个日本贵族玩绑票吗?

再说了,他好坏还是带了几个护院家丁的。

奇怪的是,中村正直并没有马车,只是带着胡楚元出门向右拐,直接进了拍卖场隔壁的一栋私家府邸。

原来,人家就住在隔壁。

在中村正直的府邸中,胡楚元看到了那个类似的“元青花”,这是一个花纹同样繁琐细腻的执壶,专用于饮酒。

中村正直对这件执壶已经有了很深入的研究,此瓶本为镰仓幕府所持有,后归北条司家族,南北朝结束后转入德川家族。

前面的持有记录都是可以查明的,但由于南北朝时期的日本动乱,中间这段时间就消失了,直到德川幕府建立之后,这件执壶才忽然重新出现。

究竟是不是同一件瓷器,中村正直也缺乏直接的证据,如果是同一件,这件青花执壶将毫无疑问被确定为元青花。

可在胡楚元看来,除了在土耳其王室的记录,这恐怕是“元青花”最为可靠的证据了。

“那么,我就用一千日圆的价格买下来……这个价格应该还过得去!”胡楚元狡诘的笑出声,藏不住内心的喜爱之情。

他确实是越来越喜欢“元青花”了。

中村正直笑呵呵的点着头,请胡楚元坐下来陪他一起喝一杯。

用一千日圆买下一件价值一亿RMB的古董,难道陪别人喝一杯酒都不可以吗?

胡楚元当即同意,两个人在案前坐下来,喝几杯暖好的清酒。

过了一会,中村正直才道:“这一次请胡先生来,我是另外有一件事情想请教!”

胡楚元道:“请说!”

中村正直问道:“以胡先生在贵国的权势和对政府高层人员的了解,您认为贵国有多大的几率实施类似于我国的维新改革?”

“这样的事情啊……?胡楚元仔细的打量了中村正直一眼,脑海中对于这个人的记忆渐渐是越来越清晰。

不错,就是这个人写了一篇名为《支那不可侮,亦不能侮》的文章,暂时撇开中村正直使用“支那”这个词究竟是随波逐流,还是有歧视的心理,这篇文章,潘丽美口译过,胡楚元也听过。

整篇文都是在劝说日本的政治高层不要轻视中国,也不要歧视目前的中国,他认为“如果中国学习欧美,则必将能超越欧美”。

这是因为中国的内涵过于磅礴,一旦开始全面效仿欧洲,必当出现无数英杰豪雄,再加上丰富的资源和辽阔的幅员,很快就能超越亚洲其他国家,和欧美相提并论。

教育家就是教育家,他的推论中首先出现的就是会出现“无数英杰豪雄”,是的,胡楚元也这样认为,人才永远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里,胡楚元就答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也不想回答,我倒是想知道您为什么要这样问?”

中村正直道:“我认为若是贵国再不图强,恐怕迟早要被欧美列强瓜分。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总有一天,贵国还是会统一,可只怕是一百年,甚至是两百年后的事情,恰恰如同五代十国之事重演。”

胡楚元默默的苦笑,说不出半个字。

这个人啊……!

胡楚元并不觉得这个人如何高明,类似的判断,左宗棠等人也大体都有,只是不能承认。

他觉得遗憾……目前的中国为什么没有这种具有政治家视野的教育家?

或许有吧!

胡楚元默默的在心里寻思,他想到了第一个耶鲁大学的华人法学博士容闳……凑活吧!

他也想过,自有史以来,中国最杰出的教育家只怕就是孔子,很多年后有个蔡元培,其余人都一般,仿佛中国最不擅长涌现的就是教育家。

革命家、军事家、政治家,这倒是出来一大堆,其实,只要多出几个教育家还会出现那些问题吗?

教育啊,这个民族到底怎么了?

胡楚元越想越不舒服,不再多说什么,和中村正直告辞,拿着那个一千日圆买来的青花执壶离去。

回到会馆,胡楚元二话不说,让潘丽美再将森有礼的著作——《日本教育问题》重新口译一遍。

森有礼,明治六年成立明六社,被誉为维新以来最具远见的教育家,正是这个人制定了日本新式教育的纲要和基础,曾担任日本外交公使,因日本入侵台湾一事和李鸿章有过交手,迫使李鸿章在协议上签字,赔偿日本50万两白银。

正是这一次被称为“牡丹社事件”的事情中,森有礼意识到清政府比他预想的更加无能堕落,开始逐渐偏向军国主义,并和伊藤博文一起奠定了向远东扩张的日本国策。

他的名言是——再伟大的事业也需要一步步的去实施。

多好的一句话啊。

胡楚元心想,击溃你们虽然不算是什么伟大的事业,可也要一步步的实施。

在他看来,日本之所以能够起来,确实是有其原因的,可即便如此,它也仍然是脆弱的,有着很多的弱点可以袭击。

不久,王懿荣也回来了,可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在旁默默的听着。

等潘丽美口译完,胡楚元在心中的思索也逐渐清晰,自己提笔开始写一篇《论民族的教育》,在这片文章中,他将教民分为三个层面,第一层次是培育民族的精神和志向,第二层次是培育民众的意志和品质,第三层次才是培育民众的能力和知识。

他相信,世界上没有绝对不可怀疑的真理。

所以,教育最大的敌人就是树立不可怀疑的权威。

他认为,只有教育才能改变一个民族,才能塑造一个强大民族,也只有一个强大的民族才能缔造一个强大的国家。

将这篇论文写完,胡楚元就和王懿荣讨论,王懿荣却道:“东家,我不敢说,亦不敢想,只能当是没有听到,可我却也觉得东家所说所想恐怕是正确的。”

听他这么说,胡楚元就知道他终究是受儒家思想的限制,就不再多说,让潘丽美将这封信抄录一份,封好之后寄给容闳,并希望容闳能来杭州和他见一面。

容闳正在美国负责清朝留美幼童的事,通过清朝廷驻美大使陈兰彬就能联系到。

以后知道了具体的地址,来往信件就要容易的多。

此事此刻,胡楚元心中已经是非常清楚,他知道,自己必须承担起改变传统教育的重任,不能改变教育,民族的强大就永远只是一个梦。

这天晚上,潘容、中村浩司就在沈富荣的陪同下,一起来到了横滨,潘容在这里也建有自己的福州会馆。为了避开盛宣怀等人,胡楚元就去福州会馆见他们。

此时,潘容和中村浩司已经知道“金公子”就是赫赫有名的胡光墉之子,几人一见面,潘容就委屈的感叹道:“胡少爷,您骗得我好苦啊。我就说嘛,除了您之外,谁还有这样的大手笔呢?”

胡楚元不以为然的轻声一笑,和沈富荣问道:“合同上的事情都已经定好了吗?”

沈富荣点着头,道:“回禀东家,我们借给中村浩司先生四万日圆,买下西阵缫丝厂和染丝厂的所有权,另支借给潘容先生十万日圆,潘容先生以华籍侨民福山容田的身份入股木棉社,持有股份为57。如此一来,中村浩司和潘容先生在木棉社的持股总数达到了82,再经木棉社持有西阵物产会社总股权的55,并将会社改为西阵丝织会社。根据借款协议,借款无需归还,亦无利息,但在二十年期限内,东家随时可以将借款转换成木棉社33的股份。”

胡楚元微微颔首,对这份协议很满意。

沈富荣毕竟是胡家的四大掌柜之一,算帐这个方面,他也是一把好手。

依照胡楚元的估算,这十四万日圆的投资,三年之后就能收回成本。

他和潘容、中村浩司问道:“两位还有其他的疑议吗?”

潘容笑而不语,显然是赚到翻,赚到手软脚软。

中村浩司则很严肃的垂首道:“非常感谢您的投资和信任,我必将竭尽全力经营好西阵会社。”

“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胡楚元嗯了一声,又和潘容说道:“我想在长崎筹建一所新民义塾,专门用来培养在日的华人青年,既教国学,也教西学。我预计是先投入两万日圆,你替我主持着这个事情,找几个合适的人负责担任教习。”

潘容道:“行,我一定办好,胡少爷,您就放心吧!”

胡楚元倒不是很放心,因为这件事关系重大,可除了潘容,他实在找不到第二个人选。

和他们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胡楚元就在福州会馆摆一桌酒席请他们吃一顿,随后,他就留在了福州会馆,拍卖会的事情就交给沈富荣负责……其实也就是光看不买,摸一摸日本市场上的行情。

胡楚元将王懿荣留了下来,和潘丽美一起收集日本书籍和报纸,继续摸索着日本目前的局势和政论,以及日本的其他资料信息。

总体来说,日本目前最关注的是三件事,第一是全民西化教育;第二是传统丝业、茶业、农业和手工业的再;第三是西洋工业化进程,尤其是炼钢。

除此之外,日本的武道也在大范围的推陈出新,要求将剑道和武道融入到全民教育中。

这给胡楚元另一个启发……回国之后,他也得注意一下国术人才的培养,并适当将国术教育融入到中国的全民教育中,一方面可以锻炼人的意志,另一方面也可以增强体质。

强国先强种。

这话没有错。

胡楚元的对日策略是既不高估,也不轻侮……中日甲午战争之败,与其说是实力不足,更不如说是准备不足,之所以会准备不足,归根结底还是小瞧别人了

当前的中国,真正能看清日本局势的人有几个呢?

当然,湘淮两军本身就有的缺陷也非常多,体制首先就有问题,其次也打不起硬仗,稍微遇到一点强力的对手就害怕了,退缩了,想要保住自身的实力——可以理解,即便是打赢了,如果部队打光了,人打没了,湘淮两军在政治上的依靠也就没有了。

东京拍卖会还在持续的进行中,很快就到了最后的两天,因为胡楚元曾经高调的出现一次,人们一直相信他还会出现在最后的那一天中。

可胡楚元没有去,也不打算去。

做生意的人要有所讲究,不能折了自己的气势,他要去了,那就必须当场拿下。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相信,总有一天,宋徽宗的这两幅帝宝终究落入他的手中,何必急于一时的花那些冤枉钱呢?

就在中日两地的商人在拍卖场里争相竞拍的时候,他乘坐一辆马车,停在距离拍卖场几百米的地方。

坐在车厢里,王懿荣和潘丽美小姐陪着他,潘丽美还在继续为他口译一些日文资讯。

整整等了半个小时,沈富荣才匆匆跑过来,进了车厢就和胡楚元道:“东家,太黑太贵。《芙蓉锦鸡图》被盛宣怀用115万洋圆买走,我听说唐延枢和卢文锦也都有股。乔景俨和几个晋商合股,以112万洋圆的报价惜败,张颂贤和南浔商人合股,在105万洋圆的价格上败退。《闺中秋月诗帖》则被乔景俨买去了,也花了85万洋圆。”

胡楚元默默点头,道:“上车吧,我们回福州会馆,让他们先高兴去!”

沈富荣哎了一声,上了车,和胡楚元等人一同离开。#本章节随风#

回到会馆不久,日本的几家报社就刊发了号外,专门报道此事,并将盛宣怀和乔家视作“支那”目前真正的首富之家。

原先被人们重点关注的胡楚元连一次价都没有出,对比胡雪岩当初在日本拍卖会场上的豪迈气势,差距不可同日而语,也被那些报社狠狠的嘲讽了一番,特别对胡楚元高价购买的那种“垃圾”进行全面的讥辱。

其实,日本人是很“可爱”的,非常龌龊的那种“可爱”,很多事情都只有他们做的出来。

虽然不知道是谁指使,是谁策划,又是什么用意,竟有几个略通汉语的日本人故意集中在胡楚元居住的福州会馆门口,恶意的将报纸内容大声读给周围的所有人听。

历史……或者说是在不同的时代里,人们的很多行为都是很奇特的,只有那个时代的人可以理解,反正胡楚元觉得很无聊,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滑稽感。

他觉得好笑,张颂贤那些人不这么觉得,他们就觉得胡楚元这个事情办的很丢人,不管怎么说,人都已经到了日本,就算开不起那个价也得喊一喊声势。

连价格都不敢报,还号称是大清首富世家,真是丢人丢到了小日本。

次日,这些晚清巨商就一起乘船离开了横滨,广州会馆和福州会馆相距不过百步远,他们也懒得过来打个招呼,就这么风风光光的敲锣打鼓的走了。

用他们的话,和胡楚元这种人无话可说,丢不起这个人。

胡楚元呢,他还要在日本再呆几天。

他让潘容招募了十几个精通日语的华人,在福州会馆里秘密筹办了一家翻译社,负责将日本主要的报纸和政论,以及较受关注的书籍都翻译成汉文,通过轮船定期运送到国内。

为此,他出资六百日圆,让潘容将福州会馆后面的几家民住房买下来,做为福州会馆的后院,用于安置翻译社。

胡楚元对此事是特别关注,亲历亲为,亲自招募那些人,对他们做一个基础的培训,

在这些人中,他发现了一个叫潘奇英的年轻人,二十四岁,刚从新岛襄开办的川崎义塾毕业,和潘容是堂兄弟关系,父母在潘容的资助下,在长崎开办了一家专营福州货的杂货店。

潘奇英想做生意,人也很精明,如果不是因为潘容的极力邀请,他不想来这家小翻译社,可胡楚元却一眼看中他,和他彻夜长谈,这才让他决定在翻译社一直干下去。

为了锻炼潘奇英的能力,胡楚元不仅将这家翻译社就交给他来打理,还给了他六千日圆,用于日常的开销和招募新的成员。

这时候,中村浩司已经将几套若瓜德机器、图纸资料和纹纸都送到了横滨,也派了两个技艺精湛的西阵技工,胡楚元这才正式启程离开日本。

临行之前,他和潘容商量了一番,将潘丽美带回国,留在身边做翻译员。

胡楚元本以为潘容会不舍得,可没有想到,潘容居然很高兴,还说他非常非常非常的放心……这样啊,胡楚元也就不客气了。

几天后,胡楚元回到上海,他没有立刻再回杭州,而是在上海的胡公馆住下来。

胡公馆原先是英国丽如洋行大班顾德纳在上海建造的英式别墅,位于上海租界的宁波路,丽如银行倒闭之后,顾德纳破产,胡雪岩就将这套别墅买下来,改称胡公馆。

回到上海,胡楚元就立刻开始筹备江南西学馆的事情,他选择的地点是徐汇区,那里已经聚集着洋人开设的几家教会学校,英国人傅兰雅开办的格致书院也在附近。

胡楚元先让人找来目前中国格致学界声望最高的徐寿,又找来傅兰雅,希望由他出钱,将格致书院并入江南西学馆。

事实上,就是直接买下格致书院,改称江南西学馆,并由江南商行支付西学馆的开销。

格致书院目前最主要的资助人不是别人,就是上海华商领袖唐延枢,唐延枢在东京花了不少钱,又囤积了一大笔的生丝难以脱手,财力上正显得局促。

听到消息后,他立刻低价将自己的股份转卖给徐寿,不再继续资助书院。

退就退出吧,他总是要脸面的人,便四处和人宣扬,说胡楚元在日本很不尊重他,如今又要独自筹办格致书院,不将他这个长辈放在眼里。

所以,他是被胡楚元气退的。

他还和其他几个商人一唱一和,将胡楚元在日本不和他们来往,不仅在拍卖场上毫无收获,还被小日本媒体讥笑的事情也添油加醋的宣扬出去。

胡楚元忙着办理江南西学馆的事情,不想搭理这些人的嘲讽讥侮。

说真的,他越发有点不理解这个时代了。

随后,他开始联系洋行,想要购买缫丝机器和染丝机器,在目前的中国,机器缫丝和机器染丝都已经被洋人垄断,根本不给华商插足的机会。

几大洋行倒愿意卖给他机器,价格却高的离谱,几乎是卖给日本人的四倍价格,还要求胡楚元以后必须只和他们购买染料,否则就将洋人技师撤走。

华商界的污蔑和排挤、洋行的打压和欺诈,让胡楚元有种势单力薄、孤掌难鸣的感觉,登时没有了他在杭州的那种顺畅感,似乎做什么事情都显得很费力。

上海滩有句名言——南浔的丝,宁波的钱,广东的买办。

南浔是这个时代的生丝中心。

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上海口岸出口生丝21176包,南浔出口数量为13426包,占据了出口数的63.4。到了光绪年间,中国生丝出口总量增长两倍有余,南浔所占的比例有所下降,可依然占据了整个江浙生丝出口总量的三分之一,而且是质量最好,价格最高。

在这三十年间,南浔商人迅速成为整个中国最为富有的一群人,其崛起速度之快,财力之雄厚,仅有昔日的广东十三行可以比拟。

目前的上海约有一百多家大小不等的丝行,南浔商人就占据了七成。

宁波。

宁波人很早就开始涉足钱庄业务,上海开埔之后,他们就率先进入上海扩展势力,上海现有的三百多家钱庄里,半壁江山是宁波人的。

广东,在广东十三行覆灭后,大量的广东籍买办涌入上海继续做买办,他们的侄孙同乡也陆续接掌职位。

如今的上海滩,半数买办是广东人。

这就叫“南浔的丝,宁波的钱,广东的买办”。

在这三股势力中,曾任怡和洋行总买办的唐廷枢人面最广,财力最亨,地位最特殊,有三个堂兄弟在不同的洋行里做大买办,即便是胡雪岩也要让他三分。

胡楚元在上海滩还算是初来乍到,本身和南浔丝商、宁波钱商就是死敌,和整个江浙的盐商也有不共戴天之仇,这再得罪唐廷枢,他当然会受到排挤。

可他毕竟在上海还有大事要办。

没有更好的办法,胡楚元决定找在上海买办界也很有地位的徐润谈一谈。

直到现在,徐润都没有非议过他一句,虽然徐润和唐延枢是商场上最紧密的盟友,但他不用巴结唐延枢和盛宣怀。

最重要的一点,这个人和盛宣怀为了上海轮船招商局总办的职务斗了两年多,到今天还没有分出胜负。

徐润住在静安寺路最东侧的地方,在那里修建了一栋江南园林,名为愚园,这也是上海愚园路的由来。

胡楚元的西洋马车一路东去,就在愚园大门外的刘家巷子停下来,随即,他就让胡荣将拜帖送过去,自己在车上等待。

除了他,车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潘丽美小姐。

现在,胡楚元已经习惯让丽美留在身边做助手。

人才很重要。

潘丽美也很聪明,所以他想好好的锻炼这个女孩,让她成为自己最重要的特别助理。

在车厢里等了近十多分钟,徐家的大门才打开来,一位年近四旬的富商走了出来,肌色较黑,相貌堂堂,穿着举止都很讲究气派。

胡荣也跑了回来,将车厢的门打开。

胡楚元一侧脸就看到了那位富商,当即一步走下来,将潘丽美留在车厢里等待着。

“胡骑尉,你好啊!”徐润拱了拱手,谈不上高兴,也谈不上冷淡。

胡楚元抱拳,笑道:“徐爷,久仰大名,今天才来拜见,希望您别见怪!”

徐润不在意的笑了一声,侧身邀请道:“胡骑尉,咱们里面请吧!”

“行!”

胡楚元默默点头,和徐润一起并肩走进去。

他被上海商界排挤有很多复杂的原因,一是商业利益的竞争,他一旦在上海站稳了脚跟,胡雪岩操控江浙丝业的事情恐怕就要重演;二是垄断了五省盐业,遭人嫉恨,尤其是上海的老盐商们,对他攻击起来是不依不饶。

徐润是地产巨头和上海茶王,只要胡楚元不涉足上海地产和江浙闽南的茶业,他们还有说话的份。

进了大厅,徐润就邀请胡楚元坐下来,问胡楚元道:“胡骑尉,你这次来找徐某,不知是为了什么事啊?”

胡楚元道:“我听说徐老板热心公益,捐资新建医院和公学,所以想请徐老板一起资助江南西学馆!”

“哦,哈哈……!”徐润干笑一声,推诿道:“唉,以胡骑尉的财力,一人足以支撑,徐某就不凑这个热闹了。此外……徐某是纯粹的生意人,不想多惹麻烦,不想涉及到你和唐兄、宣怀之间的私人矛盾中。”

“那好!”

胡楚元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答复,道:“那我想和徐老板再谈一谈同文书局的事情。徐老板新开设的同文书局号称是国内华商兴办的第一家西式机器印刷厂和出版局,我有意让江南西学馆也增设一家出版社和印刷厂,再扩展到报业上,不知道徐老板有没有意思一起合伙?”

徐润哈哈大笑,道:“胡骑尉啊,你这个人做生意不厚道,盐业的利润你一个人独吃,这种不赚钱的买卖,你却跑来要和我合伙……你不会以为我也和你一样钱多的无处可花吧?”

你以为我傻啊?

徐润就是这个意思,可不想明说,他主营房地产业,不能和钱庄过不去,而胡家的阜康钱庄如今是上海滩的九大钱庄之一,只看陈晓白的面子,他也不能说的太狠。

“这样吧……!”徐润想了想,道:“如果你想搞呢,我你,正好我也想转让同文书局。年初才花了四万洋圆置办的,如果你愿意出钱,我就按照原价将同文书局连带厂房一起转让给你。”

“好!”

胡楚元一口答应下来,他已经派人查过,同文书局的机器是能值几万洋圆,加上那些顺手顺路的员工和编辑,五万洋圆以内,他都可以接受。

“哦……那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徐润倒没有想到胡楚元答应的这么爽快。

胡楚元一切都是有备而来,招手就让胡荣送来四张面额各一万洋圆的阜康钱票,递给徐润,道:“徐老板,那咱们就快事快办,现在交接吧!”

徐润更加惊讶。

他好歹也是上海的茶王和地产巨头,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当即就和胡楚元签订了协议,将同文书局连带厂房和工人一起转给胡楚元,收价四万洋圆,一分不多。

完成了交易,徐润才和胡楚元道:“胡骑尉,徐某和令尊以前也有来往,今天就说个不该说的话。”

胡楚元道:“您说!”

徐润道:“要我看啊,你其实是有点能耐的,能不能撑起令尊的那份家业不好说,但也不至于像唐延枢说的那么不济。你啊……还是太年轻,现在就想在上海滩找一席之地为时尚早!回杭州历练两年再来吧,慢慢盘算好,根基扎稳点,上海迟早是你的。”

胡楚元只能答道:“多谢徐老板的衷告,不瞒您说,办妥江南西学馆的事,我就会先返回杭州治理家业,咱们等两年再见了!”

“好!”徐润默默点头,道:“那就让我送送你吧!”

说着这话,他就真的起身送客。

胡楚元还能说什么呢,反正先回杭州慢慢打拼吧,等他再回来,怕就不是今天这么好打发了。

胡楚元还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他并没有想到,徐润那番听起来很恶毒的话里,其实暗藏着很深的玄机,只是他自己没有听出来。

从徐润手中买下同文书局后,胡楚元就已经初步完成了他对江南西学馆的筹备工作。

从愚园离开后,他就直接去同文书局,和书局的总编徐鸿海先生洽谈,做一个商议,将同文书局改名为江南书局,下设江南印书馆和江南报业公司。

另一方面,他又给徐寿一笔资金,让徐寿在格致书院的基础上扩建江南西学院,并专门设立外语学堂和翻译社。

胡公馆的西仓库原先用来堆放杂物,胡楚元回来之后就将这里改建一番,成了一个很干净的织坊,里面放着七台若瓜德法式织机,木造100孔型和200孔型各一台,铁造100孔、200孔、300孔、600孔、1200孔各一台。

柳成祥亲自从杭州过来负责这件事,在杭州和苏州一带精挑了二十多个技艺精湛的年青织工,在这里跟着两个日本技工学习织法。

潘丽美既担任译员,也跟着她们一起学。

另一边,徐寿、华衡芳和苏州、杭州最知名的几位织机木匠都在研究木造的若瓜德。

有人织丝就有人买织机,那也就有人专门造织机,苏杭一带,专造织机的高手很多,柳成祥请的都是苏杭两府最好的名匠,大家一起合力琢磨。

国内的江南制造局和福州船政虽然都有小铁厂,甚至连蒸汽机都能造,按照若瓜德的模型翻制模具生产,那也不难,难得是价格未必就比进口的便宜,质量更没有保障。

所以,胡楚元就决定还是先从木机开始。

徐寿这些人已经研究了十多天,仿制了一台200孔的木机,目前正在努力仿制300孔的。

胡楚元一进门就匆匆走过去,看苏州的钱师傅、和杭州的赵师傅正带着几个徒弟各做各的,图纸是徐寿他们绘制的,一模一样的图纸,谁能做的好,那就看谁的本事了。

眼见钱师傅的300孔洋织机已经完成了一大半,胡楚元就和他问道:“能仿制成吗?”

钱师傅笑道:“胡爷,您也小忒小瞧我和赵师傅了,别说是300孔的,我和赵师傅谈过,600孔的都能做,关键是木料不便宜。要说日本人做的那架200孔的木织机也够水平了,可他的木料都是山桦木的,这个料子硬是硬,也便宜,可它烤不透啊,韧度也不足。咱们用黄梨木搭架子,用枣木做担,有几个地方得选用软一点的木料。价格要贵一些,300孔是肯定没有问题。”

听到这话,胡楚元也就放心了。

这两个大师傅少说也做过几千架织机,具体该怎么造,他们比他清楚。

徐寿和华衡芳也走了过来,和胡楚元点着头,打个招呼。

华衡芳道:“胡骑尉,我和徐老都不是很懂织丝这个行当,也就是这几天才开始接触,要说到改进呢,咱们恐怕是不擅长。这些事还是得让钱师傅他们办,可我们看了,一旦做出太多的改进,原先法国人的绘纸就没有意义,不能通用,您得重新设计绘纸。究竟要怎么设计绘纸,这倒是个难题。”

胡楚元默默点头,问道:“那你们有没有办法,要不然,我们在法国请几个人来帮忙?”

华衡芳道:“那倒不用,我估计法国肯定有相关的绘纸书籍,我已经托相熟的法国教士去买了。这种绘纸技术关键是两个部分,一个是算数基础要好,其次要非常精通这种织机的使用,脑袋里能算,心里能猜,另外还得会一点西洋绘画基础。三者相合,这个人才能设计绘纸。”

“那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华衡芳道:“咱们格致学院里有几个精通数学的,也有学过西洋绘画的,也有家里是织丝的,都沾边的人却只有一个叫沈茂才的,算数功底不错,家里是苏州的老织户,应该对织丝懂一点,可他肯定没有接触过这种洋式织机。”

胡楚元道:“没有关系,请他来,薪水好说,安排他先学着使用这种新织机,熟悉各种绘纸。慢慢的,咱们再让他考虑设计新绘纸。”

华衡芳道:“那也行,我回去就和他说一说,看他愿不愿意过来!”

仿制若瓜德是胡楚元眼下最紧迫的事情,为此,他亲自登门才将华衡芳和徐寿请过来,一起研究这种手动机械。

胡楚元转念一想,光是一个人搞绘纸肯定不行,他就让华衡芳多找几个数学功底好的,现来现学,再找老师训练他们的西洋画根基,另外再请两个法语译员,帮忙翻译法文资料。

薪水,绝对不是问题。

有他这话在,什么人都好请。

华衡芳紧急回格致书院一趟,很快就将那几个学生带了过来,都只有十七八岁,总计四个人,里面只有沈茂才一个人懂织机,可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洋织机。

胡楚元就安排他们先学先练,包吃住,月薪五枚洋圆,学成之后,月薪就可以涨到二十枚洋圆。

除此之外,胡楚元还有更头疼的事情,那就是缫丝机和染丝机的问题,这两套设备搞不到手,他就只能用土法缫丝染丝,即便织机的问题解决了,出来的工艺效果也不太好。

如果和洋人买染好的熟丝,价格更是高的离谱,已经没有多少利润空间。

如果和洋人买机器,机器价格也高的惊人,染料还必须一直专购某家洋行的,利润被砍个精光,搞不好就是赔本。

他已经派柳成祥前后和七家洋行谈判过,每一家都是抱成团,价格一律高的离谱,根本就不想让别人有机会赚钱。

缫丝和染丝是洋人在上海滩最成功的产业,也是最赚钱的产业,他们怎么会轻巧的让给中国人?

胡楚元此时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是不进入这个产业,要么就是硬着头皮让洋人宰一刀,就算挤进来也别指望赚钱。

亲自安排好沈茂才等人的吃住问题,胡楚元就一个人在胡公馆的书房里转悠,思考着破局的办法。

上海滩的洋人在欧洲经济界的大佬眼中也不过就是一群二道贩子,可在上海滩,他们却高举白人高贵论,极度歧视黄种人。

为了维持这种虚无的高贵主意,他们甚至禁止贫困的白人在上海滩寻找机会。

胡楚元相信,只要能绕过这些上海滩的洋人,直接和欧美列强做生意,情况反而要好很多。

问题就是眼下绕不过去,在欧美各国,他也不认识谁。

想来想去,胡楚元决定让西阵会社出面购买缫丝和染丝设备。

唐延枢和盛宣怀已经掐死了他在上海滩置办实业的余地,缫丝厂和染丝厂只能开在杭州。

开在杭州也更现实点,他毕竟是刚涉足,小买卖起步,设备只用一套就行,在金衢盆地一带有很多小煤矿,顺着富春江运到杭州,价格也便宜。

最重要是避税。

晚清的税制就是一团老鼠屎煮的粥。

他从杭州买丝运到上海缫染,中间光是行商厘金和杂税,每百斤生丝就要加价36两银子,运回杭州又要加价36两银子。

不因别的,因为生丝是要出口的,朝廷就靠它养着全家老少爷们,至于中国的生丝出口成本高居不下,最终会被日本挤兑出世界生丝出口业的事情,他们不管。

盘算出这一本账后,胡楚元就分别写了几封信,第一封给中村浩司,说一说代购设备的事;第二封给左宗棠,谈一谈他从日本回来的感受和生丝业未来的危机,第三封给何璟,请何璟从福州船政学堂里抽调四个精通法语的学员。

让人将这些信都送出去,胡楚元就继续和徐寿他们一起研究若瓜德的仿制问题。吧会员

过了几天,胡楚元正在仓库里忙碌着,管事胡荣就匆匆跑进来找他,说是有一位美籍华人来找他,人已经到了胡公馆的客厅里。

胡楚元不免有些奇怪,他在美国不认识谁啊。

他立刻返回客厅,一进去就看到一位约有五十岁的男人,身材不高,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理着平发,头发略微有些花白,面庞黑红。

这个人的气度很好,隐约有种学者风范,显得是个很有涵养和知识的人。

胡楚元看了一眼,便拱手道:“在下就是胡楚元,不知道先生的尊姓大名?”

那人笑道:“想不到胡先生年纪这么轻,真是让我惊讶啊……哦,我是容闳,你在一个月前写我写了封信。”

胡楚元大为惊喜,笑道:“原来是容先生啊,请坐,请坐。”

邀请容闳坐下来后,胡楚元就道:“容先生,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容闳叹道:“不得不亲自来一趟啊,胡公子那封信发人生省,每一句都说到我内心中的最深处,容某既是惊叹,又是感动,激动,想来和胡公子见一面,共同探讨救国和教育的问题。”

胡楚元默默点头,请容闳先喝一杯茶,随即道:“前些日子在日本参观了一段时间,遇到了几个被日本人称之为教育家的人,两相对比,只觉得我国在教育方面实在是落后太多。儒生虽多,却都没有救国的雄心和能力。有感而发,这才冒昧的给先生写了封信。”

容闳道:“胡公子是海内巨商,家业丰厚,若是有公子,我也能在国内举办一所学校,为国尽力。只要公子愿意,我愿意和朝廷辞去驻美副大使的职务,全心置办此事!”

“不!”

胡楚元断然拒绝,却道:“在国内办不了我想要开办的学校,我想请容先生在美国创立一所专门面向华人的学校,从中学到大学,以及专业的技校,形成一个体系。学校早期完全采用英文教学,随后根据教员的补充,陆续开办中英文联合教学。学生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自幼留洋求学,另一部分是我在国内置办学校,并从这些学校中抽调良才。”

“这……花费?”容闳既惊讶,又怀疑。

胡楚元笑了笑,道:“先生说过,我是海内巨商,家业丰厚,这些钱还是有点。所需要的经费全部由我个人出资,我会先给先生拨款一百万美元,此后每一年再拨款三十万美元。只要我胡家的产业不倒,这笔钱就不会中断。”

容闳大为震惊,道:“胡公子,您这……真是……不瞒您说,见您之前,我也在上海拜访了一些老朋友,和他们打听您的为人和情况,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说的都是些反面之词。如今真正遇到您,我才知道他们和您一比,简直是天地之差,鸿鹄之志,燕雀何知啊?”

胡楚元苦笑,不用问,他都知道容闳拜见了哪些人。

如今在上海以兴办教育著称的无非就是唐延枢和徐润,这两个人一明一暗,对他都是极其不屑的。

他道:“在商言商,中国商人中真正的巨富不外乎盐商、丝商和官商,我是三者兼顾,每一块都吃得非常多,得罪的人当然更多。他们的话,先生不要放在心上。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要举办的大业是他们不理解的,所以,我也不打算和他们多沟通。”

容闳笑道:“不错,商人啊……唉,今天能够见公子一面,我也算是不虚此行了。说真话,见到您的时候,我就不由得要怀疑那篇《论民族的教育》究竟是出自谁的手笔,现在算是确定无疑了,除了您,别人写不出来啊!”

胡楚元沉吟片刻,叹道:“那也是我有感而发!”

胡楚元的心中其实有着很多的不解,他不明白,中国到目前为止也有一些海外留学生,为什么都未能成器,为什么都没有以兴办教育为己任?

在美国,中国有122位留美幼童,这些人从小生活在美国,接受西方教育,为什么连他们都没有取得很好的成就?

为什么,中国的革命事业反而起源于后期赴日的留学生?

补充:(清朝肯定要推翻。想要保证中国生丝和茶叶经济,又想要急于推翻满清政权,这个要怎么写,我就真不知道了。难道主人公可以在几年之内推翻满清,还能保证江南地区没有战争?)

(主人公的想法是首先确保中国经济的基础,也就是生丝和茶叶,然后再考虑满清的问题)

(潘丽美是华人,不是中日混血儿)

(限于我个人的水平和文化层次,这本书确实是有很多对低级错误,我也没有写好。我只希望各位大大不要骂的太厉害,不喜欢、不高兴的话,人身攻击一次应该也够了吧,真没有必要攻击几次……挺伤人的。)

(我对这本书没有什么要求,只是想写一次晚清,满足个人内心的一些想法,现在看来是挺错误的决定,好消息是我也只会写一次晚清小说,更只会是最后一次写历史小说。)

(历史频道的高手太多,读者水平很高,我确实是自不量力!)

(所以,很抱歉,不能让大家满意!!)

如果不是因为手里面的事情太多,胡楚元真想现在就去美国,好好的,近距离的看一看那些留美幼童,理清楚里面的问题。

为什么……122位留美幼童中居然没有一个革命家,一个教育家,成就最高的也不过是詹天佑、唐国安等人。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和容闳询问道:“我国派遣到美国留学的那些年轻人怎么样了,他们在美国的留学还算顺利吗?”

听到这话,容闳就忍不住叹息道:“我这次回来,恰恰也是要和国内的一些朋友商量这件事。这些孩子在美国的学习是很认真的,可毕竟是长期生活在美国,作风略有浮躁,可他们毕竟年幼,督学吴子登对此是极为反感,甚至连驻美大使陈兰彬陈大人也屡屡出言训斥。我观他们的意思,恐怕是想要半途而废,将孩子们都送回国内。”

胡楚元愤道:“这怎么可以?”

容闳道:“是啊,所以我想顺道回一趟天津,和李鸿章李中堂面谈此事!”

“唉!”胡楚元叹一声,道:“顺便和您说一下,我一直觉得有些蹊跷,论财力,我在国内不算第一,也至少能算是前十。能在财力和势力上和我相提并论的,大约也就是山西的乔家,上海的唐、徐、盛,湖州南浔的刘、张、庞、顾四大象,以及广东的潘、严二行,可在上海,对我的非议越来越多,里面总是有文章的。”

容闳不明白了,问道:“你的意思是……?”

胡楚元道:“或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我相信,肯定有人打着李中堂的旗号在背后阴损我,想将我驱逐出上海滩。要知道,如果我无法在上海站稳脚跟,江南商行和阜康钱庄的运转迟早是要出问题,而我也别想进一步的涉足丝业和茶叶,甚至还有上海的地产业。里面的利润巨大,他们当然也不希望我来。”

容闳感叹道:“你们这样的大商人内斗起来,那比清朝廷的官场更加激烈阴狠。为了中国的教育事业,我希望公子能够站稳脚跟,不要被这些只顾自己身家的商人击败。至于李中堂,我倒觉得他还没有那么小气吧,毕竟也算是中国的宰相呢!”

胡楚元默默点头,道:“他不是没有那么小气,而是眼下还不在乎和我过招,否则……我早就死了。可终究是有人打着他的旗号在做文章,否则,那些人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

商政一体!

胡楚元知道事情的源头是出在政治上,通过唐延枢、徐润、盛宣怀、郑观应四人,李鸿章在上海的势力是非常惊人的,上海的官办企业几乎都是他的淮系力量。

他呢?

毫无疑问代表湘系。

怎么能给湘系官商在上海立足的余地?

胡楚元只能是苦笑一声来,和容闳道:“陈兰彬和吴子登的事情啊,您别急着到处活动,交给我来办理吧。您不是谋断政治的高手,我的幕僚中却有这样的专门人才。何况,就算打不开局面,我也可以用钱来摆平。不用太担心。”

容闳松了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除此之外,我还是想说说在美国置办大学的事情,我在美国认识几个很有地位的华人,他们或许也能帮上忙。不知道伍家的人,您还是否认识?”

胡楚元有些诧异,道:“伍家?广东十三行的伍家吗?”

容闳道:“是的,广东十三行时代的伍秉鉴家族,晚年,伍秉鉴就有移民海外的打算,只是受朝廷的阻碍,最终未能成行。他的次子伍振邦则在旗昌洋行的创始人罗素先生的帮助下移民美国。除了伍振邦,他的女婿,也就是十三行吴天垣的小儿子吴经康一家也一起移民到美国,两家人在美国波士顿生活了近三十年,开办了汉华银行,投资美国金融业。直到今天,他们在美国旗昌洋行中仍然保留了24的原始股。”

胡楚元心中忽然一亮,发现了一个破解洋行欺压的办法,道:“他们愿意投资大学吗?”

容闳道:“当然愿意,他们和罗素家族一直雄踞在波士顿,都是耶鲁大学的重要资助人,我当年能够就读于耶鲁大学正是得益于罗素先生的关照。有他们的,耶鲁大学也会特别的多招收一些留美幼童。”

胡楚元笑道:“好啊,那就要劳烦您替我联系一下,如果他们愿意,我愿意和他们一起投资到这民族的教育事业中!”

容闳笑道:“伍先生写给你的信,我已经带来了……很抱歉,我一时激动就私下将您那篇《论民族的教育》送给伍老过目,我这一次前来,也是受他所托来和您面谈,共商兴国之大事!”

说着,容闳就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信。

胡楚元暗暗高兴,立刻将这封信打开阅读。

当年伍家移民的时候,主要的财产都被广东巡抚衙门扣押,刚到美国,他们只能依靠旗昌洋行的分红度日。

英国东印度公司解体后,公司资本全部用于偿还债务,而伍家恰恰就是东印度公司的主要债权人之一,由此分到了四百多万英镑的资产。

正是依靠这笔资产,伍振邦和妹夫吴经康一起经办汉华银行,也得益于美国的大,这些年总有着不小的收益。

财产虽然越来越丰厚,可一看到美国愈加强盛,中国愈加衰落,他的内心是百感交集。

可是,伍振邦无法回国。

在伍秉鉴死后不久,两广总督耆英和广东巡抚徐广缙暗谋其财,以防止伍氏避居海外为由,查监伍家所有资产,后没收查抄。

按照清律,伍振邦所继承的那笔东印度债务也应该属于清朝廷。

伍振邦只能写信给胡楚元,说是由他出资,和胡楚元一起在国内筹办新学,兴办民族教育之事业。

将信看完,胡楚元慢慢折好信笺,和容闳道:“在国内办新学很受局限,更要小心谨慎。容先生请回去和伍老先生说,还是在美国筹办这所大学。我和他一起出资,由您来负责。另外,您回去之后也要和他再商量一件事!”

容闳问道:“什么事情?”

对于目前的美国,胡楚元所担心的事情不仅仅是留美幼童,还有另外一件事对中国影响深远,那就是臭名昭著的《排华法案》。

胡楚元和容闳问道:“我虽然身在国内,但喜欢让人收集各国报纸,译读各国资讯。据我听闻,美国目前排华风潮是越演越烈,是否真有这样的事情?”

容闳叹息道:“确实是这样的。伍家财力虽然不低,可也只能是靠罗素家族代为打理,汉华银行本身的股份中,伍家、吴家占据了大半,出面管理的却是罗素家族的成员。这里面的原因恰恰是美国人排华,歧视华人和亚洲人种。”

胡楚元道:“我担心这件事最终会产生很恶劣的影响,祸及国内和美国的华人。我想另外出一笔钱,先生回到美国后善加运作,成立全美华人协会,向美国的政治家捐赠政治费用,游说美国议员。此外,全美华人协会也要负责维护美国华人的权益。”

“咦……胡公子?”

容闳实在是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胡楚元不满二十岁,居然会有闲心管这些事,还能找出对策。

这真是很诡异呢!

稍作思量,容闳道:“这件事对我来说更是义不容辞,可关键还是在陈兰彬大使身上,他对此是无动于衷,还说华人都应当遣送回国内,以免受外人轻侮,更影响大清国的形象。”

胡楚元不知道该说什么,陈兰彬也不是一个昏庸的清朝官员,只是……受制于他的教育和思想,受制于这个时代,他说出这种话也不足为奇。

胡楚元再思索片刻,和容闳道:“陈大人那里由我来想办法,你先从我这里领一笔钱回美国运作全美华人协会,通过协会维权和资助华人青年求学,也由协会来置办学校,向比较开明的美国政党提供政治捐款。”

容闳道:“那就只能先向共和党中的温和派和激进派系捐款,目前即将进行新一轮的总统大选,据说,共和党有意让温和派的领袖前总统格兰特第三次上任,以他在南北战争中的功绩,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胡楚元嗯了一声,却道:“只要是有可能的共和党选举人,全美华人协会都出一笔钱,数字相同,也不用太高。等到共和党的选举人最终决定后,协会再大规模的捐献。投资政治是一种很好的生意……前提是投对了人。”

容闳默默点头,道:“这一次能和胡公子相遇详谈,容某也是受益匪浅,获益良多!可惜,我在中国还没有遇到第二个您这样的人。我想,这或许是您的幸运,也是祖国的悲剧。”

胡楚元笑不出来。

见时间已经到了中午,他就留容闳吃午饭,进一步详谈创办学校的事情。

虽然美国华人目前主要聚集在旧金山,但较早期的移民,以及较为富有的移民都在波士顿,容闳就想将全美华人协会的总部和学校设在波士顿。

胡楚元有其他的想法,他想安排在旧金山一带,考虑旧金山大地震可能产生的影响,他希望是设在奥克兰,问题是目前的奥克兰还是一个很小的集镇,各种设施都不充分。

最终,胡楚元同意了容闳的建议,暂时先在波士顿开设中学,以后再慢慢考虑迁移到旧金山。

另一方面,胡楚元则在国内兴办一些中学,逐渐挑选出更聪明,基础更好的学生送往美国深造,还要专设全部使用外国语教材的外文学堂,更加侧重向国外输送留学生。

容闳在胡公馆住了几天,一直在和胡楚元商议办学和华人协会的事情。

他还为胡楚元引荐了美国旗昌洋行的资深合伙人,旗昌洋行的上海大班金能亨,此人同时担任英美公共租界的董事、美国驻沪领事代表。

这个人在上海滩的地位举足轻重,可和旗昌洋行总部的那些人相比,又显得微不足道。

旗昌洋行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企业,它的创始者塞缪尔-罗素是罗素家族的开创者,罗素的堂弟威廉-拉塞尔则是美国耶鲁大学骷髅会的创始者,而在整个旗昌洋行的历史中,陆续出现了小沃伦-德拉诺等人。

小沃伦-德拉诺曾在广州旗昌洋行担任大班(总经理),管辖着广州和香港两部的业务,而他的外孙就是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总统,罗斯福早年之所以会在华人致公堂担任律师,恰恰是因为罗素家族和伍氏家族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密切联系。

汉华银行能在美联储获得原始股东权益,也受益于罗素家族在美国早期政治中的传统影响力。

很明显,金能亨也受过别人的关照,他虽然是来和胡楚元见面了,却避谈生意上的事情。

胡楚元倒是没有在意。

送走容闳后,胡楚元继续和徐寿等人一起折腾若瓜德的仿制工作,不过短短十余天,上海商人排挤他的浪潮就愈加激亢,都说胡楚元一日不滚出上海滩,就不和阜康钱庄、江南商行做生意,甚至有人扬言要找一些上海的流氓大亨收拾他,要让胡楚元竖着走进来,横着抬回去。

几日间,在胡公馆附近游荡的流氓瘪三明显增多,租界巡捕房不得不加强这一带的巡逻。

阜康钱庄在上海租界和松江府的两大门店门口,也经常围堵着一些流氓闹事,生意越来越冷清,上海本地商人、洋行也拒绝和钱庄进行拆借。

公济当铺的生意更加冷清,闹事的人更多。

即便是有官股背景的江南商行也未能幸免,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就涌出无数流氓。

可越是这样,胡楚元就越不能走,他要是这么灰头灰脸的走了,以后还怎么回上海滩做生意?

胡楚元心里也暗藏着一股怒火,义愤填膺,他有好多大事要在上海做,尤其是以兴办教育最重要,可这些人……。

他已经无话可说。

说真话,他真想一夜之间撤出上海,撤出中国,任由这些人在战火中灰飞烟灭。

盛宣怀能够高兴多久,两腿一伸,千万家产就被民国政府霸占,子女只能逃亡日本卖盛氏拉面。

唐延枢更惨,他自己联手徐润卖鸦片,几个儿子都是大烟鬼,他死了没几年,家产就被官员讹诈一空,子女下落不明。

现在想想,胡楚元只觉得这两个人都是活该。

就在这时候,左宗棠派杨昌浚给他送了封信,说是已经在苏州,让他速去苏州商议丝业大事。

此时已经是西历1879年的元旦,洋人过他们的元旦,中国人还在继续等待春节的到来。bxwx.org

中国北方的荒年还在继续,朝廷早已禁止江浙、湖广、两广的粮食出口,对江南商行来说,这就是一个特大的利好消息,也贩运了更多的粮食前往山东、河北,两地的情况也大为好转,农业生产在慢慢的恢复。

唯一的例外是山西。

胡楚元毕竟是一个生意人,他也得算帐的。

第一批运过去的粮食都被迫用于赈济,折损了七十万两银子后,他就停止向山西运粮,集中财力和人力恢复山东农业,并将自己所控制的田地全部改种粮食,以春麦和土豆为主,夏收之后改种玉米和大豆。

此时,江南商行直接控制的山东土地为340万亩,几乎都是原先用于种植鸦片的好田,集中在山东的东南区域,以烟台和青岛为主要的运出地。

在河北,商行同样拥有125万亩的田地。

为了避免麻烦,这些田地的资产在官股进入江南商行之前就被分离出来,分成六百多个米庄,再将米庄集中成二十多家粮社,最后由裕丰粮社控制。

江南商行的帐目肯定是要报给朝廷的,如果将这些田地留在商行内部,那真是报也不好,不报也不好,索性不设置在商行内。

说实话,胡楚元是有胆子做这个买卖,没有胆子看帐目。

一看到具体的数目,连他自己都很害怕。

为了避免万一,他将裕丰粮社也隐藏了,所有米市的销售都交给那二十多家粮社,裕丰粮社只负责分红。

国难财确实是很邪恶的,他所有投资不过是475万两银子,里面还包括赔在山西的那一笔,搁在往年顶多买个70万亩良田。

购置土地收租的收益率很低,还得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进行精细管理,遇到旱涝则是一赔到底,晚清还特别流行吃大户,周围的穷人一旦饿荒了,就成群结队到大户人家抢粮吃,所以是一灾百灾,遇到旱涝就得重亏。{手.打/吧}

种地就是这样,得看老天爷的脸色。

胡楚元也只是想再撑几年,等山东各地的农民都缓过眼下的难关,他就将地逐步卖掉,尽快收拢资金。

经过近一个多月的折腾,300孔的若瓜德已经仿制出来,因为木料和铁在应力上存在很多差别,像日本人那样照图仿制是不行的,依据丰富的木匠经验,钱师傅和赵师傅对结构进行了数次改动。

这种300孔的仿若瓜德木织机很好用,造价不高,20两银子能造两架。

在原先的基础上,钱师傅增加了一个传统织艺中的刀棒,对织机的效率和工艺水准都有所提高。

新纺机倒是很不错,优点是效率快一倍,只要是熟练工,织出来的丝绸质量都差不多,很稳定,不像使用空引机那样差距明显。

也有两个缺点,一是和空引机完全不同,再熟练的织工都要重新学习,而且上手困难;二是织不出空引机的最高效果。

胡楚元就将这种仿制的木织机改名为江南织机,并让钱师傅继续留下来,配合徐寿他们进行江南织机的改进工作,赵师傅回杭州招揽技术好的木匠,继续打造100孔入门版江南织机和300孔实用版江南织机。

有了这些基础,胡楚元决定暂时先回苏州和左宗棠见面,在上海大办教育的事情只能先搁置了。

在上海,他已经到了孤家寡人,孤掌难鸣的地步,不管是谈什么事情,别人只要见了他都躲,甚至连傅兰雅和徐寿都似乎是被人暗中捎了话,恐吓过了,对他也不如开始那么热情。

无奈啊!

让胡荣负责打点行李,胡楚元悄然一个人在胡公馆的后花园里坐着,默默的想着对策。

他一心为公,盛宣怀和唐延枢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想,自己早该想到,盛宣怀这种人本来就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为了击败胡雪岩,这个人联系了上海滩的所有洋行,联手不买胡雪岩的生丝,还联系江浙各地的商人,一起到阜康钱庄的杭州总铺挤兑。

他正感叹自己确实是嫩了点,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些非常规的手段,胡荣就匆匆走进来,和他禀告道:“东家,闽浙总督何大人派了五个船政学员过来了,正在客厅等您呢!”

来的真快!

胡楚元想了一下,和胡荣道:“让他们到后花园里来吧,我就在这里和他们见面!”

“好的!”胡荣答应一声,立刻去客厅请人。

不一会儿的功夫,从胡公馆的前院里走来五个身穿清兵官服的年轻人,说是官服,却也无品无级,这就是福州船政学堂的学员。

领头的人二十余岁,身形伟岸,唇红齿白,神貌冷峻,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个很奇特的人。其余四人或有英俊者,或有伟岸者,却都不能和这个人比。

五个人一上前,领头那个冷峻的青年就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和胡楚元参见道:“骑尉大人,这是总督大人的亲笔推荐书信,还望您过目!”

胡楚元点了点头,将信接过来打开。

他和何璟讨要四个精通法语的“聪明伶俐之人,熟通机械算术和西学,或有从商背景者更佳”,他会安排四人分别学习绘纸、机械操作、化工染色和缫丝,四个人先去日本学习几个月,再去法国学习一年,回国之后就可以委以重任。

这样的人在福州船政学堂里并不是非常难找,船政学堂本身就教授英法语两门外语,另教机械、工矿、锅炉、造船、驾驶等课业。

何璟推荐来的这五个人,大体都符合胡楚元的要求。

除此之外,何璟还特别让人在学堂里挑选了一个特殊人才,这个人就是胡楚元面前的青年张灵普。

张灵普,咸丰四年,因为是虎年出生,字伯寅,今年二十二岁,自幼在家随父练拳,十七岁中秀才,此后弃笔投戎,考入福州船政学堂,修读英语和轮船驾驶。

成绩优异的他,本有机会保送英国进修,却被何璟临时抽调出来,派到胡楚元身边。

胡楚元抬起眼帘,仔细看了看张灵普,觉得这个人应该可以用的。

他有些好奇的问道:“你学的是什么拳?”

张灵普抱拳道:“禀骑尉大人,在下学的是福清县本地流传的五祖拳,硬桥硬马,学虎仿鹤!”

“哦!”胡楚元微微一挑眉,大略猜想到何璟将这个人派过来的意思了。

估计是上海滩的流氓风波闹的太大,福州那里都有所耳闻。

胡楚元稍稍一点头,道:“那好,你就先留在我身边搭个手,处理一些杂事,希望没有委屈你!”

张灵普道:“多谢骑尉提携。”

胡楚元笑一声,又和其他六个人逐一询问,也随便找一本法文书籍让他们朗读,结果都还不错。

因为明天就要启程前往苏州,胡楚元就先将这四人派往日本,由潘丽美陪同。

安排好这件事,胡楚元就让胡荣出去找陈晓白等人,而他则将张灵普带到书房里,取了一张两千洋圆的汇票。

将汇票给了张灵普,胡楚元就秘密吩咐道:“你是个生面孔,谁也不知道你的来历。这段时间,你就先借着拜师学艺之名,在上海武术界多加走动,顺着武术界这条线联系上海流氓们,查一查,最近到底是哪些流氓头目在和我过不去。”

张灵普默默点头,道:“骑尉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将此事办妥!”

胡楚元道:“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去办事,暂时在租界租个房子住下,不要透露自己的来历,只说是福州的武师。”

张灵普道:“大人放心,必定办的滴水不漏。”

胡楚元道:“那你就先去吧。”

张灵普喳了一声,快步退出书房。

其实,关于流氓闹事的事情,胡楚元早已让陈晓白暗中派人打听,陈晓白在上海滩也混了十多年,想要查清楚这件事并不难,可他故意让张灵普另走一条路,就是要试探一下张灵普的深浅。

等到了晚上,陈晓白和谭义云才一起回到胡公馆,两人一进了书房就和“东家,您是不是要回苏州?”

胡楚元心有不甘的点了点头,让他们先坐下来,道:“虽然不爽,可为了商行的生意,我也只能暂时避一避。恰好,中堂大人也给我一个合适的台阶。等我一走,你们就说我去苏州和江苏巡抚谭大人告状去了。”

陈晓白道:“我这些天一边暗中查看,一边和上海商帮的人斡旋,其实这些人心里也憋着一口气呢。上海商人,说到底无非就是丝商、茶商、盐商、钱商和地产商,除了地产商人是在本地经营,其余都是东家坐镇上海,家业则在各地的老巢。老爷在的时候,我们已经得罪了上海绝大多数的丝商们,如今又断绝了很多盐商的活路,坊间又说我们以后还要进入茶业、米业和地产业,大家当然害怕了,既怕又怒。”

胡楚元默默苦笑。

说起来,还是盐商得罪的最厉害。

统销法实施以来,在京城有恭亲王和万青藜等人,在地方,左宗棠和何璟鼎力相撑,即便那些盐商也认识不少官员,甚至能和这些官员称兄道弟,可他们认识的也不过是知府、知县,胡楚元这里的者不是尚书就是总督、巡抚,怎么斗?

根本就不在一个级别。

更何况,那些知府、知县也都欠着胡家不少债,京城的官吏,他们能打理疏通,胡楚元疏通的更厉害。

盐业买卖中,以往都是大盐商在上海坐镇,小盐商则在上海进盐销售到各地,各有一条活路,江南商行却是从头到尾一起抓,一点活路都不给别人。

甚至在航运这一块,江南商行仗着财力和货量不停的压价,大家敢怒不敢言,这才产生了更多的纷争。

归根结底,还是国内可以投资的地方太少,能够赚钱的买卖也只有这么几种,大家都聚集在里面捞肉吃,稍微想一开拓就必定要得罪很多人。

这种情势下,只要有人在后面挑唆撑腰,要和胡家过不去的人当然就多了。

谭义云则恨道:“眼下恐怕只能是稍微避一避风,可就这么灰头灰脸的离开,那也真是很没有面子。论财力和势力,上海滩究竟有谁敢和我们单挑的?”

胡楚元冷笑一声,道:“没有关系,我迟早还是会回来的。陈掌柜,等我离开后,你再替我置办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在胡公馆附近购地二十余亩,扩建产业,新建园林和洋式别墅。如果有人要问,你就说我以后要举家迁入上海。第二件事是继续在江南五省增开钱庄分铺,等我回来,我就要把钱商们也得罪光。”

陈晓白笑道:“做生意嘛,不得罪人就赚不到钱,那我就按您吩咐的办。”

胡楚元嗯了嗯,又和谭义云道:“江南商行的事情还是继续交给你来打理,此外,我看徐寿和傅兰雅都有些退缩害怕,你得替我稳一稳。如果格致书院那些富家子弟的学生非要退学,你就让他们退,新招学生一概免学费,就从贫家子弟招。”

谭义云道:“行,我知道了,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

胡楚元道:“丝业的事情呢,还是教给柳掌柜来处理。这些事本来是在上海办起来最好,眼下却只能退到杭州去办呢。”

陈晓白和谭义云也都只能苦笑一声。

上海商人的这波排挤浪潮确实是来的很突然,对他们的影响都不小,可他们也说不清,胡楚元这么一走,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杀回来。

最重要的是太损名声,只怕从此之后,这些上海商人就要天天以此为谈资,一提起胡楚元就会说起自己当初如何让他夹着尾巴滚出上海滩的壮举。

这个脸面真是折的太厉害。

可不管如何,左宗棠已经给了台阶。

和两位大掌柜商量了一夜,第二天,胡楚元故意等到中午最热闹的时候,这才乘车前往苏州河。

就算走,他也要正大光明的走。

果不其然,他中午走,上海华商界晚上就在中央饭店举办了盛大的筵席,纷纷夸耀各自的功劳,此时,他们说的话就更难听了,讥笑胡楚元狼狈的像一条野狗。

可是,真正的几个巨商却不约而同的不出声,也没有参加筵席,其中就包括唐延枢、徐润,而盛宣怀也随即乘船去天津。

因为乘坐的是新式的江轮,胡楚元在傍晚时分就抵达了苏州港,随即就前往拙政园拜见左宗棠。

此时的拙政园已经分成了三个独立的园林,西园被苏州富商张履所购,改称补园,中园成了八旗奉直会馆,东园因曾做为两江衙门临时公署,还留在两江衙门手中。

左宗棠就暂住在东园内。

轿子进入东园,胡楚元刚下轿子,胡瑞澜就笑呵呵的上前拱手道:“哎呀,楚元,你最近可真是辛苦了!”

胡楚元知道他说什么,苦笑道:“老师言重了,中堂大人在哪里?”

胡瑞澜道:“中堂正在兰雪堂休憩,楚元,你请跟我来吧!”

胡楚元默默点头,跟着他一同顺着路进入拙政东园的深处,沿着伴水的廊桥绕了十几个弯,他才来到兰雪堂,堂中灯火通明。

胡瑞澜将门推开,胡楚元一目望去,见左宗棠正在堂中闭目养神,江苏巡抚谭钟麟则在一旁看着书信,杨昌浚在另一边。

不知为何,颜士璋也被他们请来了,和杨昌浚一起坐在幕僚的席位上。

胡楚元立刻上前参见,和左宗棠、谭钟麟逐一问好。

左宗棠也让他先坐下来,随即问道:“楚元,在上海受了不少委屈吧?”

胡楚元答道:“不算什么大事!”

“错,恰恰就是大事!”谭钟麟放下书信,和胡楚元郑重其事的说了一句,又道:“年轻人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可如果这件事关系到江南五省的盐政,商人们联手炒卖盐价,令统销法半途夭折,那就是大事了!”

江苏巡抚谭钟麟的话让胡楚元暗暗吃惊,心中也陡然醒悟,这才明白整件事的目的。

他匆忙道:“我疏忽了,回去就立刻让人部署此事!”

左宗棠不动声色的摆了摆手,道:“你还年轻,又不熟知官场的事情,没有防备是很正常,文卿已经早就有所提防,已经让江淮各盐场加大人力产盐,并用兵丁调运到各地。浙江那里,他也和梅巡抚关照了,必定也有囤盐。”

胡楚元又和谭钟麟道:“多谢巡抚大人!”

谭钟麟隐约还是有些不满意的,毕竟这些事本该是胡楚元自己去办理,他道:“我早在上海商人中布下眼线,秘密查探,此事怕是就在眼前,你这个年关是过不踏实了,千万要小心。我和中堂定策,索性就来个将计就计,你不要出声,我和梅大人暗中囤盐于各地。先让那些盐商炒价,炒到一定程度,你在突然倾销,让这些盐商悉数吃个哑巴亏。”

左宗棠则和“这一次,别人的来头是很大的,好几个人的实力都不比你差多少,我怕你是卖多少盐,别人就吃你多少盐。你有没有办法,悄不作声的从其他地方购买一些盐囤积着?”

谭钟麟道:“中堂,别人算计他在前,国内五大盐场,京津和东莱两地的盐是买不到的,新上任的两广总督张树声也是淮系重臣,更别指望他来救济。至于洋人那里,别人也早就联系好了,恐怕眼下是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左宗棠面露不喜,在他心中,胡楚元之才足以济世强国,只是年纪尚轻,欠缺经验,假以时日,必定比胡雪岩更加厉害几倍,甚至比他还有过之而不及。

这样的话,他重来没有对别人说过,只是他心里知道,想要慢慢磨砺胡楚元,从长计议。

他道:“文卿,你不用苛责楚元,你在他这个年纪,哪里有他一半精明?”

谭钟麟拱手道:“中堂教训的是,下官只是急躁了点,毕竟此事关系重大。若是此事一败,湘军在新疆的军饷必定也大受重创,李合肥就有很多文章可做了。”

左宗棠默默颔首,神色也愈发森严。

胡楚元的下棋水平确实还是业余级,可他是个有急智的人,越是紧张的时刻却容易想出奇诡的办法,而他的“见识”更是奇特的。

转念之间,他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和左宗棠道:“中堂,洋人那里,对方确实是打了招呼,怕是秘密联手对付我一个,可我也有办法应对。”

“哦?”深知他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左宗棠颇为重视的问道:“那你快说说看!”

胡楚元道:“可以由两江总督衙门下文,在统销法之下定一个售盐证法,由江南商行负责派发售盐公证,但凡有证的商家才能从事食盐的运输和销售。如此一来,他们是可以囤盐,却只能买,不能卖,更不能运。”

左宗棠微吸了一口气,道:“这个法子很好……不过?”

谭钟麟接着左宗棠不好说下去的话,继续说道:“这个法子治标治本,却不能治敌!”

左宗棠微微颔首。

听他们这么一说,胡楚元就彻底明白了,这些精明世故的强人早就预估到会有这一天,正想乘机将江浙的盐商一网打尽,所以才放出漏洞让商人们钻去。

他又想了想,道:“那我还可以派人去日本、朝鲜买盐,只不知道可能性有多大,价格有多高,数量又有多少。”

左宗棠道:“尽管一试。越是寒冬腊月,百姓越要腌制肉菜,耗盐颇大,历年在此时的盐价都是最高的。再加上那些商人的炒买,怕是要涨几倍!”

胡楚元点着头,随即就起身告辞,先去办理。

他将胡荣喊过来,让他连夜包船去上海找谭义云,正好潘丽美和那几个船政学员都还在上海等船,谭义云就和潘丽美一起去日本,通过潘容和中村浩司想办法,在日本多购买一大批盐来应急。

如果朝鲜也有盐可卖,那就连朝鲜的盐也买。

日本、朝鲜的盐价一直很低廉,它们没有广大的内陆地,环海一圈都是产盐地,私盐量极大,想要实行盐业官营都做不到。

等安排了这些事,他才返回兰雪堂,和左宗棠道:“我已经派人前往日朝两国买盐,如果可行的话,应该能抵挡一下!”

左宗棠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这段时间,你也要悄悄注意,一旦盐业销售过快,就要注意提防。商场上的事情,我们也不是很懂,具体要怎么操作是你的事情,也要看你的本事。我给你一个底线,盐价超出多少倍都没有关系,但一定要在过年前,将盐价压回70文一斤。”

胡楚元默默点头,心里忍不住的盘思起来。

左宗棠却道:“至于你说的丝业之事,我和文卿谈过,暂时确实无法有所调整,先让江苏和浙江两省筹建桑学馆,未雨绸缪,等到新疆的军饷债务还清,我们再想办法调低丝税和厘金。”

胡楚元道:“我已经让人到处联系既通文字,又精通桑事的人,筹办一家江南丝业合作社,在各县各村培养精通桑丝业的人,称为丝头或者桑倌。由他们负责在地方筹建桑社,商行和桑社相互配合,相互协商议价,共同提高产量和品质。”

谭钟麟不由得点头称赞道:“这个法子很好,朝廷官办的桑学馆也得搞,但主要的事情还是得靠商人来做。楚元,本官必定是全力你。另外,我也和中堂大人商量了,想在上海道台的位置上换一个人选。此后,江南商行在上海出入时,就可以免掉一些杂税厘金。”

胡楚元笑道:“多谢巡抚大人!”

左宗棠却在这时长叹一声,和胡楚元道:“你这段时间确实是受了些罪,一心为国,却要遭小人暗算,想兴办教育,振兴丝业,别人却处处和你过不去。我知道你心中肯定是酸痛的,可也别太在意。我以前有过类似的遭遇,熬过这一关就好了!”

胡楚元道:“多谢中堂大人体谅。”

左宗棠道:“我若是长期坐镇苏州,别人反而有所忌惮,既然你已经开始准备了,我明天就要返回江宁。别人不想让你留在上海,就因为上海是五省盐业的统销地,逼你离开,等盐价炒翻天,你再知道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回天乏术。明天先高调一点回杭州,然后再悄悄返回苏州。苏州和上海来去不过一个时辰,调度起来也容易的多。”

胡楚元称是。

左宗棠还想和胡楚元谈一谈日本的事情,谈一谈和李鸿章争抢营运电报的事情,可眼下这个时刻太重要,他不想让胡楚元分心,就让胡楚元早点去准备。

胡楚元住在拙政东园的浮翠阁,左宗棠已经做了安排,以后他来苏州就一直都可以住在这里。

回到浮翠阁,胡楚元心里凌乱,一时也睡不着,正好颜士璋也被左宗棠派人请过来,两人好久未见,就在浮翠阁里下下棋,谈一谈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胡楚元的棋艺不是一般的差,心里又乱,半炷香的时间里就被颜士璋杀的片甲不留。

胡楚元唉唉的哼着,叹道:“好嘛,你也不让让我!”

颜士璋呵呵笑道:“东家,您啊,还是年轻,涵养的功夫不够。您想想啊,对于新疆之事而言,陕西巡抚的位置何等重要,何等艰辛?中堂大人却让谭钟麟谭大人在那里坐镇三年。江淮盐政这些事非同小可,一步错,步步错,中堂大人放着几个湘派的大佬不用,却推荐他调任江苏巡抚,由此可见,谭大人的能力绝对不一般。”

颜士璋续道:“所以呢,你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这么大的事情,中堂也未必就放心让你一个扛着,中堂纵横官场这么多年,和李鸿章也斗了半辈子,肯定是留有后招杀手。只要您别早早落败,撑到关键时刻,谭大人肯定会出手。这一出手就绝对不得了,可咱们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听他这么一说,胡楚元心中顿时落了一块大石,安稳了很多,道:“希望如此吧。”

颜士璋又道:“另外啊,我还要和东家推荐一个人,必定是东家眼下急需的。”

胡楚元重新摆好棋盘,问道:“谁?”

颜士璋道:“东家前些天写信给我和柳掌柜,让我们筹备桑业,我不懂这些事,就让柳掌柜给我派几个懂行的人。在柳掌柜派来的人中,我见一个叫陆三元的人很不错。此人虽然没有功名,书读的却不少,南浔人士,自幼在家从事桑务,精通丝桑两业的大小事,为人精明机警,话不多,却真的很实干,而且是特别心细!”

胡楚元好奇的问道:“多大年纪?”

颜士璋道:“二十六岁而已,只在商行里做一个主事,未免是有点可惜。我建议东家不妨破格提拔任用,让他给柳掌柜搭个副手主持江南丝业合作社的事情。”

胡楚元道:“可以试一试,回杭州的时候,咱们就把这个事情办一办!”

次日,胡楚元非常高调的返回杭州府,不急着回家,他让人直接抬着轿子前往浙江巡抚衙门。

听说是他回来了,梅启照立刻亲自出门迎接,还将梅谦和一位身穿四品官服的青年官员带了出来。

几个人就在衙门大门口遇上了。

梅启照上前几步,哈哈笑着,拱手道:“胡骑尉啊,盼星星,盼月亮,这总算是把你给盼回来。”

梅谦也笑道:“胡骑尉,久别重逢啊,你今天就别回去了,在衙门里喝个一醉方休,我爹可是等你等的胡子都白了!”

好吧,上海滩是不欢迎胡楚元,可杭州就是他的地盘,如果唐延枢和盛宣怀敢来杭州,胡楚元也有办法让他们灰头土脸的滚回去。

胡楚元呵呵笑道:“唉,还是家中故人多,那今天就不回去了!”

梅启照和梅谦的热情让他在上海遭遇的那些不愉快一扫而空,阴霾的内心也宛如放晴。

那位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四品官也道:“胡骑尉不用介意上海的那些小商人和流言蜚语,我等都知道骑尉虽然年轻,才能却是当世无两,迟早必成大事。”

胡楚元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是谁。

梅启照急忙替他引介道:“哦,这位就是新上任的杭州知府霍鸿机霍大人,胡贤侄,这可是你亲自向我和总督何大人推荐的良才哦!”

“哦!”

胡楚元这才想起来。

霍鸿机也拱手道:“多谢骑尉举荐之恩,子玖感激不尽。”

胡楚元仔细看了他一眼,这个人清清瘦瘦,个子挺高,能够中进士,也能算是英俊多才的人。

他道:“霍大人不用在意,此事还是多万老尚书,没有他的力荐和调度,大人眼下还是得在京城空耗光阴。”

霍鸿机默默感叹,道:“是啊,京城是非多,我倒是一直想外派为官,可惜是缺少人多。”

梅谦笑道:“几位大人,何必在衙门门口寒暄呢,天冷风寒,大家还是一起进去谈吧。我这就去通知厨房,替各位准备一桌丰盛的酒席!”

“对……!”梅启照连声称是,邀请胡楚元先进衙门里再说。

巡抚衙门和县衙的道理是一样的,前面是办公地点,后面是巡抚大人和家眷的居住地,也建有花园,只是不像胡家那么气派罢了。

大家一并进了花厅里,里面正燃着火盆,烤得一屋子都暖和和的。

胡楚元脱去外面的长袍,坐下来正要说话,梅启照就收起神色和他道:“盐务的事情,江苏巡抚谭大人已经和我私下洽谈过,尽力来一直暗中让人调度,只是不知道能否够用。”

胡楚元道:“事情到底会到什么地步还很难说,我们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随即,他问霍鸿机道:“不知道霍知府是否知道这样事?”

霍鸿机道:“巡抚大人正在和我商议,已经派人暗中盯着有可能出手的几位商人。”

胡楚元道:“那好,既然我们心中都已经有数,暂时就不谈这个事情。”

霍鸿机有些诧异,问道:“那不知道胡骑尉想谈什么事情?”

胡楚元道:“我们谈一谈浙江的生丝业!”

梅启照和霍鸿机都是不解。

胡楚元笑道:“我就是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大谈生丝业,过几天,我就准备筹办一家江南丝业合作社,还请两位大人前来剪彩。至于盐务的事情,咱们私底下暗中准备。”

霍鸿机当即明白了,笑道:“胡骑尉好胆色,这是要引蛇出洞啊!”

“对!”胡楚元道:“我就是要引他们出来咬我,疯狗不冲出来,我们怎么知道他是疯狗,躲在背后咬人更加难以提防,不如就将他们引出来。至于江南丝业合作社的事情,我其实也是动真格的。我这一次去日本参观了一个月,他们对生丝业的重视令人心惊,我只怕,若是我们依旧停步不前,还继续对生丝收取重税,那中国的生丝业迟早会败给日本!”

梅启照暗暗担忧,却道:“不至于吧,日本那个地方听说是很冷的呀!”

霍鸿机也道:“是啊,他们怎么也产生丝?”

胡楚元道:“以前呢,我也不是很理解,去了之后才明白过来。日本那个地方四季分明,秋冬很冷,春夏和我们一样热,只不过,他们的春丝比我们晚出一个月,六月出春丝,九月才出夏丝。他们只能出两季丝,但对生丝的质量和种养技术抓的很严。此外,生丝看桑叶,他们的雨水量异常充足,桑叶的产量非常高。”

听他这么一说,梅启照才明白过来,道:“如此说来,这倒确实是一个麻烦事。”

胡楚元道:“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将浙江的生丝提升上去,推广桑艺,使浙江百姓人人都精通桑艺。养丝关键是看桑树和看蚕种,我们就要在这上面下文章,我的意思是由巡抚梅大人和谭大人引头筹建两省的桑学馆,江南商行筹建江南丝业合作社,在地方各村广设分社,争取做到每镇建一家桑苗圃和一家育蚕坊,以后甚至是每村都有。”

梅启照啧啧叹道:“这倒是要投资不少钱,不知道你从哪里盈利啊?”

胡楚元苦笑道:“不盈利,我就不能做吗,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们的生丝出口受阻,别人的生丝越卖越多。”

霍鸿机不语,默默思量,不知道胡楚元是真的一心为公,还是另藏玄机。

商人……他想不透?

梅启照则非常了解胡楚元的心意,默默点头道:“楚元,此事关系江浙百姓的存亡,关系国家兴衰,我必当鼎力你。好,我去给你……剪彩,什么意思?”

胡楚元哈的笑出声,道:“您到时候就会明白,总之,两位大人届时都要过去,若是布政使大人也空,那也请过去,咱们把声势搞大一点,浙江各府都开设分社。”

梅启照道:“那简单,我发折文给各地知府,让他们替你多多捧场。”

胡楚元笑道:“那就多谢了,巡抚大人!”

说完江南丝业合作社的事,胡楚元才和梅启照、霍鸿机说了说自己在日本的所见所闻,让他们俩人都是唏嘘不已。

随后,他们才秘密商议盐政的事情。

这天晚上,胡楚元并没有回去,当然,他们也没有心情真的喝酒。

第二天清晨,胡楚元才返回胡家大院,他刚一进门,家丁们就匆匆前去禀告老太太和几位夫人,大家陆续聚集到百狮楼。

他给老太太和大夫人请过安后,罗四夫人、七姨太、九姨太和两个弟弟,小妹也都过来。

一家人等了这么久才盼到他回来,当然有很多话要说,一直等到用过午饭,大夫人她们才去和乐堂打麻将,胡楚元则继续留在百狮楼的大书房办公。

颜士璋提前打了招呼,柳成祥很快就带着陆三元过来,没过多久,王懿荣也来了。

胡楚元先让陆三元进来,大致看一眼,见是一个肌肤黑黑的健壮青年,二十六岁,眼神很敏锐,衣装朴素,却很干净。

看一看,胡楚元感觉这确实可能是个很心细的人。

让陆三元坐下来,胡楚元就和他大致问了问平日喜欢读什么书,随后才问他道:“三元,如果我现在给你一万亩桑田,让你打理出第一流的生丝,那你打算怎么做?”

陆三元不假思索,道:“这事情好办,可也不好办。”

胡楚元哦了一声,道:“那你就尽量说说吧!”

“是!”陆三元点头称是,道:“首先还是得看这一万亩桑田在哪里,水源充沛,水质适合种养桑树,那就一切都好办。其次,我要从里面抽出几百亩最好的田用来育桑苗。浙江人种桑都是压枝法,简单快捷,可是桑树的产量不高,南浔人种桑用的都是嫁接法,而且是斜口包扎嫁接,两年之后才能出桑叶,可出产的桑叶质量高,产量足。第三是选蚕种,第四是淘蚕……!”

他一口气说了几十个注意点,明显对养桑养蚕的事情精通到了极点,选苗圃有讲究,选水源有讲究,选桑有讲究,选蚕有讲究。

不过,南浔人最独特的地方就是淘蚕,他们一上来就会将太瘦太臃的蚕挑出来扔掉,只选择最好的蚕,产量虽然会有所下降,却能保证整个南浔丝的质量。

所以说,湖州生丝甲天下,南浔生丝甲湖州。

柳成祥也是桑丝业的行家里手,听陆三元说完也忍不住点头称赞道:“果然不愧是桑丝精。”

胡楚元也默默点头,道:“那好,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我现在要办一个江南丝业合作社,这个合作社本身不盈利,主要负责向浙江各地丝农传授技术,提升整个浙江的生丝质量。我想让你来负责,柳掌柜只是挂个名字,等你真的可以做掌柜了,我就将整个合作社都交给你来打理!”

陆三元大喜过望,道:“多谢东家,小的一定不负东家的抬爱!”

胡楚元笑了一声,道:“那你先去忙吧,我和柳掌柜他们还有其他的事情要说!”

“是,那东家和各位掌柜先忙!”陆三元说完这话就要转身离去,可走到一半又忽然停了下来,回身再和胡楚元道:“东家,三元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想说,只是不知道好不好说,该不该说!”

胡楚元想了一下,道:“你说!”

陆三元却不急着说。

见他有所忌惮,胡楚元示意其他人都先离开,问道:“什么事?”

陆三元道:“此事说起来确实很奇怪,东家可能不知道,我们陆姓在南浔也算是比较常见的姓,扎根在南浔也有十几代人。南浔四象八牛中的陆熙元和我就是远房亲戚,我堂妹也在他府中做丫鬟,前些天,他请我去谈事,想让我替他做事,谈到了一半,本镇四象之二的张颂贤却来找他,特意将我支走。当时,我就留了一个心眼,让我堂妹进去送茶的时候长个耳朵,堂妹后来和我说,她也没有听到什么,只听他们谈了谈盐价的事!”

“哦?”胡楚元心中一动,故意问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陆三元想了想,道:‘张颂贤以前是南浔最大的盐商,他以前经常谈盐价,那很正常,可他现在根本不做盐市了,却来找陆熙元这个从来没有经营过盐业的人商谈盐价,还谈了近半个小时,我怎么都觉得蹊跷。”

胡楚元默默点头,道:“是啊,是很奇怪,那你想过有哪种可能吗?”

陆三元道:“腊冬历来是用盐的高峰,我想,应该是想炒一炒南浔的盐价,或者是整个湖州吧。如果他们两家联手,炒一炒湖州的盐价还是有可能的。为防万一,东家最好还是在湖州多囤积一点海盐。”

胡楚元心中暗喜,心想,陆三元果然是个心细的人,值得用一用。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也不能确定陆三元不是奸细,至少眼前是不能确定的。

他道:“这个事情呢,我会让人继续注意一下,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江南丝业合作社的事情,你替我将这个事情办好,钱不是问题,你先在杭州府的各县选好苗圃地,就地培养一些擅长育苗嫁接的好手!”

陆三元道:“放心吧,东家,我这就回南浔招人。在南浔镇里,擅长育苗嫁接的好手随处都是,我能招揽几百个,只要价钱上还能过得去。”

胡楚元想了一下,和他道:“账在柳掌柜那里,我先给你十万两的款子用来筹办,等过了年,你把账给我看一看,届时,我自然知道你有多大的能耐!”

陆三元大喜过望,胡楚元这么说就是将财权也给他,让他只手遮天的干,究竟有多少能力,就看他干出来的成绩是否漂亮。

这当然是他梦寐以求的好机会。

陆三元离开后,胡楚元让柳成祥、颜士璋和王懿荣三个人进来,谈了谈陆三元意外发现的纰漏。(吧)

四个人此时都是知情者,大家仔细商量一番。

谈了片刻,颜士璋就和胡楚元道:“东家,我看啊,我还是得和王懿荣一起去趟京城,这个年就不能在家过了。您想啊,别人此次的目标终究是要让统销法破产,那他们在京城必定埋藏了暗招,只等江南盐价一涨,肯定会有大量的御史、言官上奏折议事,到时候,我们的麻烦可不小!”

胡楚元默默点头,道:“我让柳掌柜先给你开一张六十万两的钱票,你和王懿荣一起去京师打点。我再给你一封信,关键时刻,你可以再从阜康钱庄的京城分铺抽调一百万两银子。只要能保住统销法,将江南五省的盐业控制在我手里,别说是一百万两银子,就算是三百万两银子,我也舍得花!”

王懿荣道:“骑尉,咱们从日本买回来的古玩有一百多件,善本古籍则有一千余本,我和沈掌柜折算过,仅是这些就能价值三十万两银子。咱们就当是没有发这笔横财,我将值钱的一些东西都带往京城,利用我以前在京城的一些关系,想办法先将御史台的那群乌鸦打理一遍。”

胡楚元道:“行,你们立刻启程,遇到熟人,只说是回来过年。”

颜士璋道:“东家,前天倒是忘了一件事,此事关系生死,中堂肯定也在派人处理,我们路过江宁的时候,顺便请中堂也派一位幕僚一同前往,有些人,咱们是见不到的,可中堂大人的幕僚就能见到,也有商量的余地。”

胡楚元道:“这些事都由你全权做主,只要你确定是有用的,你就尽管去做!”

颜士璋肃然的拱手道:“那我谢过东家的信任,今天下午,我就和王懿荣先去江宁府。”

胡楚元心里清楚,盛宣怀恐怕已经到了京城,那幅宋徽宗的丹青帝宝是一件大杀器,搞不好能要他的命!

所以,他才给颜士璋另行调度一百万两银子的权利。

当然不能瞎送,可到了生死决于一线的时候,那就不能舍不得了。

一场血战就在眼前,他已经闻到了血腥味。

他知道,这一战肯定是要出人命的。

说到底还是左宗棠和李鸿章之间的争斗,陆防和海防之争,新疆和北洋之争,他们两个人的出发点或许都是好的,竞争手段却是异常残酷和狠辣。

想到这里,胡楚元就不得不在心中感叹,胡雪岩死的不怨。

左李之争就是个无底洞,不知道还要死掉多少人。

最可怕的是坏人活千年,李鸿章的命长的很,他输的起,他可以等到左宗棠死了再慢慢算帐,到时候,谭钟麟、梅启照、他,恐怕都难逃一劫。

这毕竟是以后的事,他本来就知道,加盟湘系,尤其是投靠左系就必然面临这个风险。

送颜士璋、王懿荣两人离开后,胡楚元就和柳成祥也再商议一番,敲定了更多的细节,而他则又更加高调的运作江南丝业合作社。

事实上,胡楚元心中很清楚江南丝业合作社对他的重要性远超过江淮盐政,他想要垄断江浙丝业也就要从丝业合作社着手,走一条和传统生丝收购完全不同的道路,这一点,他心中已经酝酿了很久。

江南丝业合作社开幕的当天,梅启照、霍鸿机都来剪彩捧场,还邀请杭州的生丝商和大户商量筹建浙江桑学馆的事情。

表面上谈的很热闹,当天晚上,胡楚元就悄然乘船返回苏州,继续住在拙政东园等待最新的消息。

事态的很快,就在胡楚元密返苏州的第三天,江南商行在上海的盐业销售额开始激增,随即,杭州、苏州、湖州、嘉兴、常州的海盐销售额也开始增加。

如果不是早有准备,胡楚元肯定不会觉得奇怪。

只等各地销量开始激增,他立刻让各地商行全部实行限售,停止批发业务,每家分铺只能零售2000斤盐,且每个人限购二两食盐。

他的办法很简单,所有分铺二十四小时不停歇的卖盐,可每个人只能购买2两,伙计们卖盐的时候必须用小秤细细秤。

这当然不是为了防止多卖和少卖,而是要让2000斤盐能够慢慢销售一天。

如此一来,他的盐从来没有卖空过,也没有涨价。

可在另一方面,他故意让掌柜们联系一些固定的中间商,由这些中间商负责大批量的按照市场价买盐,再转卖给那些想要炒盐的商人。

外滩14号,江南商行在上海的总店,宽敞的门面外拥挤了数千名抢购食盐的百姓。

喧闹的声音宛若海浪一般扑面而来,震耳欲聋,哪怕是相隔几步也要用最大的嗓门说话才能让对方听到。

“食盐涨价啦,江南商行的食盐已经卖空了,明天就只能去其他地方买盐啦,大家快买啊!”

“天杀的呀,什么吗?”

“还让我们活吗?”

“不准限售,不准限售……你们商行要是没有盐卖,就麻溜的滚出上海,别他妈站着茅坑不拉屎!”

人们拥挤的像海潮一般,汹涌的挤向店中,纷纷想要抢到那限购的食盐。

站在店铺里,柳成祥满头是汗,他活了大半辈子,还第一次见到人们抢盐抢到这种程度。

可不管人们怎么拥挤,商行门口全部只开一道小门,临时雇佣的杂工负责守住门,防止别人冲进来抢盐。真正负责卖盐的还是三个伙计,细细称,慢慢卖,掐准一天卖2000斤盐。

炒卖食盐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是胡楚元以前没有仔细的想一想。

炒卖食盐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尤其是在冬季。

随着严寒的到来,江淮盐场、浙江盐场的产盐量会迅速下降到很低的程度,福建盐场的跌幅也不小,而冬季恰恰是食盐消耗量最大的时候。为此,盐商必须在秋天就开始大量囤积食盐,保证冬季的供应。

江南五省每年的耗盐量约为四亿斤至四亿五千万斤,冬季的供应量相对较高,约要一亿四千万斤。

为了确保食盐的供应,江南商行按照行规提前囤积了一亿五千万斤食盐,足以应付冬季三个月的销售。

想要炒盐,只需要将商行手里的这15000万斤食盐买空,市场上的盐价就将完全由投机商们说了算,因为更多的新盐要等到明天三月才能出现。

买掉这15000万斤食盐,江南商行就只能引颈等死。

统销垄断了五省的食盐销售,却坐视五省的盐价涨到200文,300文,那胡家就等着抄家查办吧!

上海,豫园。

唐延枢请了一个戏班子,邀请上海各位富商一起看戏,大家热热闹闹的聚集在一起,相互寒暄着。

等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唐延枢才姗姗来迟的进来,一进门,他就笑呵呵的和各位富商拱手道:“各位老板,多有得罪,唐某和一个朋友谈了谈盐价的事情,所以来得晚啦!”

“唐爷,您就别和我们藏关子了,您就直说,江南商行还能撑得住吗?”有人呵呵的坏笑着。

唐延枢也是一声冷笑,道:“江南商行是朝廷的官办商行,那当然是撑得住的,可惜,胡楚元那个小瘪三是撑不住了。各位,你们大可放心,只要他敢卖,你们就尽管卖。我事先查的很清楚,江南商行此次囤积的食盐不过一亿四千万斤,加上各地分铺的存盐,总量不会超过一亿六千万斤。只要我们把这些盐都买下来,他就只有一个革职查办的下场。”

说到这里,他愈发显的得意,哼哼的笑道:“咱们呢,咱们是既发财,又出了一口恶气。他一死,江南商行就肯定得落到李中堂手里,到时候,各位老板都有机会入股,咱们照旧发盐市的财!”

“唐爷,那就拜托您了!”

“是啊,唐爷,咱们眼下可都指望着您呢!”

唐延枢哈哈大笑,道:“各位,各位,咱们安安心心的看戏,等这场戏散咯,各位继续回去抢购食盐,胡楚元那个小瘪三敢卖多少,咱们就买多少。另外,请几个流氓去哄抢打砸,我看他个小瘪三能撑多久!”

“这话好说啊,我和洪门的金爷已经说了,这一次还是得请他出面,砸了那个小瘪三的几家门面,看他还怎么收拾!”

盐价的疯狂足以让人震惊。

上海的盐价涨的最凶,一斤盐很快就被炒到了600文钱,比原先的市价高出十倍,可即便是这样,盐价仍然还在急剧飙升。

同样,唐延枢的第一个期盼很快落空。

在朝廷很快出现两派的意见,一派是以户部官员和御史们为主,认为盐价高涨是统销法所至,应该取消统销法,查办胡氏,另一派是恭亲王和万青藜等人,他们则认为是商人投机炒卖所至,应该先派人稽查这些投机商人。

双方争执不休。

至少是有一大批京官在牵制,朝廷不敢冒然取消统销法,那就更不适合查办胡家。

苏州,拙政园。

胡荣形色匆匆的跑进浮翠阁,见到胡楚元就道:“东家,谭大人来了!”

“哦……请他进来!”

胡楚元立刻从书桌前站了起来,快步要迎出去,这时,身穿着二品大员官服的谭钟麟已经进来。

“谭大人!”

胡楚元拱了拱手,随即邀请谭钟麟坐下来。

谭钟麟沉色的点着头,坐下来才道:“楚元,你手里还有多少盐?”

胡楚元道:“不多,原先手里有一亿六千万斤,最近限售,零售一百三十五万斤食盐,半个月卖了两千余万斤。按照常理,这个销售量足够支撑江南五省的食盐用量。除此之外,我通过中间商卖出了近四千万斤食盐,价格都是按市价计算。”

谭钟麟略微有些不解,问道:“你怎么通过中间商卖这么多?”

胡楚元道:“大人,别人这一次是有意要坐空我,我有多少存盐,他们肯定计算过,如果我不把这些盐卖出去,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故意通过中间商高价出货,表面上是我要谋取暴利,其实是要他们快点暴露出来。”

“确实!”谭钟麟点了点头,和胡楚元道:“我在苏州、海州和盐城替你囤积了三千万斤食盐,这算是我的极限了,江淮盐场在冬天的产量是很低,我是逼着当地盐务死命给我抢盐,才勉强刮出来这么多。可我担心,那些盐商心里恐怕也是有数了!”

胡楚元点着头,道:“浙江巡抚梅大人替我囤积的数量也差不多有三千万斤。”

谭钟麟忽然道:“你记不记得,我们查抄盐商的时候给了你一千余万斤的食盐?”

胡楚元道:“记得,中堂大人将那些食盐按均价卖给商行,做为商行踏入盐业的敲门砖。”

谭钟麟压低声音道:“其实还有两千六百万斤的食盐藏在崇明岛上,我一直扣押在县衙的粮仓里,随时可以运入上海。不过,这笔盐已经被我销帐了,查无来历。”

胡楚元明白了,这笔盐已经成了私盐,除了谭钟麟,谁都不知道它们的存在。

谭钟麟又道:“我原先是打算将这笔盐慢慢通过商行销售掉,换成钱,藏在商行的贴息股中运转,所获得的利润一直滚下去,迟早有一天,中堂大人和湘军会有急用的时候。现在,你得想办法将它们抽出来了!”

胡楚元默默点头,道:“抽出来是很容易的。”

所谓“抽出来”,就是将这些非法的私盐贴上合法的标签卖掉。

“贴息股”,这是另外一个概念,江南商行的总股本是1000万两白银,朝廷占24的股本,官股收益归两江总督和闽浙总督管理。

除了这1000万两白银,商行另外还有200万两白银的分红股,这些股份没有股东权益,每年征集一次,按照2/12的比例分红。

这些就是贴息股,主要作用是让大掌柜、掌柜、管事们分红,另一个作用是贿赂,让那些掌管盐务的官员入股。

胡楚元和谭钟麟正在商量着,庭院里就传来其他人的声音,不一会,一名姿色倩丽至极的少女就匆匆走了进来,见到胡楚元就笑道:“少爷,事情已经办妥了。”

来人正是被胡楚元派往日本的潘丽美。

一听她这么说,胡楚元就喜不自禁的笑出声,道:“哦,已经都办妥当了?”

潘丽美也笑眯眯的取出一封信交给胡楚元,道:“这是谭掌柜给您的信,他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可该买的盐都已经押上了船!”

胡楚元将信抽出来一看,见信是谭义云亲笔所写,已经在日本购买了四千万斤食盐,价格为每斤45文钱,又从朝鲜买盐一千六百万斤,价格为每斤52文钱.

算上关税,价格也不便宜。

胡楚元将信转交给谭钟麟过目,道:“大人,差不多可以收网了。”

谭钟麟扫视一眼,哼哼的冷笑道:“就等着这一天呢……那好,胡骑尉,我这就先告辞,回巡抚衙门办事去了!”

“劳烦大人!”

胡楚元起身相送,等将谭钟麟送出拙政园,他就回来写了封信,让胡荣连夜送到上海交给柳成祥。

炒盐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盐业的利润很高,可实际的价格和总量并不高,江南五省每年的耗盐量不过四亿斤至四亿五千万斤,而一亿斤盐的正常售价不过是两百三十万两银子。

唐延枢等人实际投入到盐市中的资金并不多,就算胡楚元再卖出两亿斤盐,他们也吃得下去。

胡楚元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一直是跟着市价走,外卖炒到多少钱,他就按照多少钱批发给中间商。

有了谭义云外购的盐,谭钟麟和梅启照囤积的盐,胡楚元就开始将胆子放大,迅速让各地分铺敞开批发,每斤600文钱,全部通过中间商转销。

十多天内,他就再次卖脱销了六千万斤食盐。

就在他将资金回笼的同时,两江总督衙门批出公文,为了制止市场炒卖食盐,即日起实行盐业管制,由江南商行发行“售盐公证”,持证自江南商行批发食盐进行零售,但凡无证者,一律不得从事食盐的销售的运输。

这就是禁售、禁运。

禁售还不要紧,禁运就很恐怖了,这意味着各家商人炒了多少盐,一律都要继续藏在仓库里憋着。

只等这个公文一出,胡楚元就在《申报》刊登消息,声明已经从海外购得食盐七千万斤,另有库房囤盐六千万斤,足够冬季开销。

售盐公证早已经印刷好了,商行各家分铺迅速向地方杂货商发证,每证有效期为三年,每年可进盐十万斤。

在浙江,梅启照已经先行出手,在湖州稽查炒盐。

在上海,杨昌浚终于捞到了上海道台的官衔,开始在上海稽查炒盐,但凡家中囤盐超过三千斤,且没有售盐公证者,一律以炒盐罪名缉拿查办。

高压政策之下,各地知府纷纷派人清查炒盐商人。

民与官斗。

这永远都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通常来说,晚清地方政府的反应是异常迟钝的,甚至可以说是冷漠的,但那是要有前提的——上级官员也不在乎,如果巡抚和总督都很在乎,事情办起来就是风驰电掣般的痛快。

谭钟麟很快就抓了十几名参与炒盐的商人,并让他们交代出——所有事情都是有蓄谋的,一切都是由唐延枢、张颂贤等人在背后策划,还和洋人商量好了,连洋人也出资炒盐,且拒绝向江南商行售盐。

目标,挤垮江南商行。

也许,那些商人早就和谭钟麟串了供词,所以才会当天抓,当天就交代,也许,这些人就是谭钟麟埋设的眼线。

官场永远是残酷的,谭钟麟亲自赴上海抓人,而唐延枢也早就得到了消息,躲在租界不肯出来。

张颂贤则在家里被抓。

直到这时,左宗棠才正式上折子,给唐延枢、张颂贤定下“私通外国,祸国利己”的罪名,并认为他们罪大恶极,勾结洋人,想要通过谋乱江东,祸及新疆,使国家丧失疆域。

这个折子一上,唐延枢、张颂贤二人就肯定是死罪了。

就算不死,最低限度也是抄家流放。

事情还没有那么简单,张颂贤缉捕后,陆续供出其他人以求自保,在怡和洋行担任买办的顾寿松也登上了“私通外国”的名单,刘墉等人则陆续上了“谋乱江东,祸及新疆”的名单。

在短短的一个半月里,张颂贤等南浔四象囤盐达四千万斤,唐延枢囤盐两千余万斤,其他各地商人囤盐数量也不低。

这就是“盐祸案”。

晚清是一个谜案众多的朝代,盐祸案就属于一个典型,究竟是左宗棠有意嫁祸,还是商人有意勾结洋人,谁都无法说清楚。

因为牵涉甚广,朝廷紧急调山西巡抚曾国荃出任刑部尚书兼钦差大臣,联同安徽巡抚荣禄一同查办此案。

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恐怕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知道。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盐价很快就稳定下来,仅仅是在湖州就稽查出六千余万斤盐,因为还没有最终定案,这些盐不能立刻查抄,但先拨付江南商行用于平抑盐价。

至于这些盐最终该怎么算帐,那就是以后的事情,大不了,江南商行以后还给人家六千余万斤。

在谭钟麟、梅启照两位巡抚亲自负责缉案,曾国荃和荣禄负责审案的时候,某种程度上更是盐价暴涨元凶之一的胡楚元却安枕无忧。

可他没有立刻返回杭州,也没有去上海,就留在苏州的拙政东园里。

颜士璋不在,王懿荣不在,柳成祥和谭义云都在上海,胡楚元就和潘丽美一起下棋消磨时光,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说起来真可怜,他的围棋技术居然还不如潘丽美。

晚上,两个人点着煤油灯,继续坐在案榻上下棋。

门外传来一阵阵的嘈杂声,不一会的功夫,胡荣就领着一群富绅进来,胡楚元不用多问都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来的。

这些商人约有十多位,有老有少,领头的是一位发须花白的清瘦半老富绅,五十岁左右,眼神内敛而沉稳。

其他商人的神色都显得犹豫不决,聚集到这间浮翠阁的客厅里,不敢坐下来,唯有那位半老富绅颇为沉稳,而大家也都看着他,指望他先开口。

半老富绅上前半步,和胡楚元拱手道:“胡骑尉,老朽刘镛。昔日,令尊前来南浔收购生丝的时候,我也曾和他有过一些交往!”

刘镛。

这是个值得钦佩的人,但也算是胡家最主要的对手之一。

此人白手起家,十四五岁的时候做过铜匠,后来在丝行打杂做伙计,二十岁开始创业,和别人一起合伙做起了生丝生意。

在曾国藩的时代,他又开始涉足盐业,一步步的走到今天,早已成了南浔四象之首。

他和张颂贤既是儿女亲家,也是生意场的合作伙伴,一起经营丝业,一起炒卖盐业。

胡楚元相信,此人在盐务案中扮演的角色并不小。

他轻笑一声,道:“胡管家,给大家都搬搬凳子,让他们坐下来说吧!”

“多谢胡骑尉!”

“是啊,谢骑尉大人赏座!”

这些富绅们仿佛是看到了一丝希望,纷纷露出微微的喜色。

等这些人陆续坐好,刘镛就给胡楚元送上一个单子,道:“我们湖州商人颇为仰慕令尊急公好义,报国利民的志向,听闻朝廷军饷有所积欠,特意募捐了一百余万银子,略表我等忠于朝廷之心,还望胡骑尉转呈给中堂左大人!”

胡楚元冷淡的哦了一声,打开折子一看,见张颂贤和顾寿松的名字就列在第一、第二位,各捐纳银饷二十万两整,刘镛名列第三,也有十万两整,庞云鏳排列第四,八万两整。{手.打/吧}

这些人就是传说中的南浔商人。

南浔四象八牛七十二狗,资产过百万称象,百万以下,五十万以上称牛,五十万之下,二十万以上者称狗。

张颂贤的资本据说能有上千万两,而排名四象之首的刘墉更是号称有两千万两白银的身家。顾家排行第三,资产也约合千万两,庞云鏳排行第四,资产约有六百万两。

这些人的资本异常雄厚,盘踞在湖州经营丝业,连胡雪岩的帐都不买,其中只有庞云鏳例外,这个人和胡雪岩合作了十几年,一直在南浔帮胡雪岩收丝。

可在胡雪岩死后,他并没有帮胡楚元,毕竟是财力充盈,足可自立门户。

胡楚元将单子搁在一旁,道:“我会帮大家转递给中堂大人,至于中堂大人会怎么说,我就不知道了,也无法保证,希望大家明白!”

刘镛苦笑道:“我等知道,这里另有一份单子是给骑尉的,希望骑尉笑纳,以前有什么多有得罪的地方,也望骑尉海涵!”

说着,他又起身,递给胡楚元另一张单子。

这张单子就更有趣了,计有上等湖州桑田两万七千亩,半数在南浔镇,另有古董书画十二件,总价十万两白银。

除此之外,各家所藏食盐总计六千七百万斤,愿意无偿转让给江南商行。

看着清单,胡楚元就在心里恶笑,那些食盐另算,湖州桑田每亩的价格都在30两银子以上,上等桑田至少是每亩50两银子,仅此一项就有百万两白银的价格。

古董书画的价格加一加,近150万两白银的东西,十万就愿意卖给他。

裸的贿赂啊。

可他缺钱吗?

胡楚元将清单放下来,道:“说实话,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也不希望见到太残酷的局面,可这些事情都不是我能控制的。你们眼下应该去找曾尚书。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刘镛急忙道:“尚书大人概不会客,我等别无他法,只好来求骑尉,希望骑尉看在都在浙江人士的份上,替我们求一求情,美言几句。如果骑尉能在此时援救我等,日后,只要骑尉有需要的地方,我等必定全力以赴,义不容辞!”

胡楚元一时拿捏不定。

刘镛这个人说话还是很讲信用的,只要有他这句话,以后在湖州收丝要容易很多。

稍加思索,胡楚元道:“那好,我会想办法去见一见尚书大人,可结果如何,我实在是说不清楚。这些清单就先留下,我会转交给合适的人!”

“多谢,多谢!”

南浔的这些富商们纷纷拱手答谢,见胡楚元没有和他们深谈的意思,也见好就收,起身告辞离去。

等他们走了,潘丽美就问胡楚元道:“少爷,您现在”

“怎么办,当然是凉拌咯!”

胡楚元坏笑一声,其实他心里也没有底。

表面上,这件事和他关系甚大,他也很有势力,那么多御史在京城告状,他还能自保,权势也算是通天了。

可惜,事实是所有的事情都和他关系不大。

他是在京城送了很多钱,可那些钱加起来都抵不过左宗棠的面子。

左宗棠的一份密信送到恭王府,就能让恭亲王奕硬着头皮出来说话,虽然奕近年来已经开始失势,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还是有一批实力派官员在撑着台面,也有慈安太后的。

至于“盐祸案”,这是他根本不能控制的,表面是在围绕着他做文章,他却像是漩涡中的皮球,随波逐流,自己也不知道要流向何处。

真正在背后下棋的人还是左宗棠和李鸿章。

当然,李鸿章现在已经认输,另走他路,左宗棠要做的则乘机扩大优势,尽力将李鸿章的势力从江浙一带拔除出去,稳坐整个两江。

朝廷那里也很难办,当然不能让左宗棠得逞,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多多少少要给左宗棠一些实惠,所以才让荣禄过来联审。

派曾国荃来担任钦差大臣也有用意,曾国荃当然会帮左宗棠,可他和李鸿章的关系也还不错,不至于做到赶尽杀绝的地步,左右都会留一点面子。

所以,“盐”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借口。

炒盐的事情年年有,今年抓的这么狠,不是因为盐价炒的太高,而是所有人都被左李之争的大旋涡给卷了进去。

活该认倒霉吧!

即便是胡楚元,他迟迟留在拙政园不走也是为了要观风看局势,免得被左李之争的大旋涡给冲死。

活该认倒霉吧!

胡楚元只能这么感叹一声,虽然已经是深夜,他还是启程,让胡荣和潘丽美陪同他前往苏州巡抚衙门面见谭钟麟。w/w/w/.小shuoyd/.c/o/m

亲自缉拿了上海和苏州的盐商后,谭钟麟就将余下的事情都交给了各地知府和按察使负责,自己留在苏州纵观大局,顺便也可以经常和曾国荃沟通一下。

天色虽晚,他却没有睡。

听说胡楚元深夜来访,就立刻让胡楚元进了花厅。

谭钟麟批着一件裘绒袍子走出来,看见胡楚元就沉色问道:“有什么事吗?”

同样是巡抚,同样是面对胡楚元,他和梅启照的态度是截然不同——他又不欠胡楚元的人情债,身为一省巡抚,自然有他巡抚的官威。

胡楚元将两份清单转交给他,道:“这些都是南浔商人刚刚送到我那里的,希望我转交给合适的官员。”

谭钟麟粗略的扫视一眼,冷笑道:“可笑,连自己身处于什么状况之中都不清楚,商人就是商人!胡骑尉,你回去之后就说都已经转交给我了,我也答应替他们游说中堂和钦差大臣。顺便告诉他们,本官暂时拿不出十万两白银的现款,先搁着吧!”

“是!”

胡楚元默默点头,从谭钟麟私藏脏盐一事,他就能看出这个人绝对够贪,可做起事来又狠又辣,比梅启照厉害很多,绝对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历史有历史比较客观的一面,最终,梅启照只能做到东河总督那种废职,谭钟麟最终能成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期间还屡任闽浙总督、两广总督、四川总督等职,可见其人的能力绝对是很强悍的。

胡楚元忍不住的想了想,问道:“巡抚大人,那您是要放他们一马?”

谭钟麟道:“怎么可能,本官平生最恨就是囤积炒卖。他们有钱,真把他们逼绝了,倾家荡产的跑到京师送钱,咱们顶得住吗?就先安抚一下,再一鼓作气的拿下来。楚元,你要记得,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你我已经得罪他们很深,现在放他们一马,迟早要被他们祸害,不如一口气烧干净,永绝后患。”

顿了顿,他又教训道:“做人做事都不要贪小便宜,更不能有妇人之仁!”

胡楚元心里一阵冰凉,总算明白左宗棠为什么会这么放心的让谭钟麟负责,此人狠起来不是人啊!

难怪可以做到直隶总督这种位置!

自保,自保!

胡楚元也不管那么多了,当即告辞离去,回去就告诉胡荣,让他转告那些商人,只说江苏巡抚谭大人已经收了清单,只是觉得环秀山庄太小,也没有十万两白银。

惭愧,惭愧。

胡楚元自己都不好意思去见那些人,虽然那些人也活该。

他已经很完美的完成了左宗棠交给他的任务,在过年之前将盐价稳定在每斤70文钱。

在盐价趋稳后,谭义云和王宝田分别将商行的总帐、家中的密帐都送了过来。胡楚元有意想要锻炼潘丽美成为自己的特别助理,就让她独立算帐,理一理账上的钱。

胡家的账本,那可不是一般的难算,真是难为潘丽美了。

她埋头苦算,越算越惊讶,却能藏住自己的惊讶之情道:“少爷,你果然是世界上最有钱的男人。”

“哦?”这倒不是胡楚元的用意。

“是的,毋庸置疑!”潘丽美翻出账本道:“仅仅是炒盐出货,你就拿了一千余万两白银的回扣,江南商行年底分红,您拿了一百四十万两白银,商行本金1000万两银子,你占了76的硬股份,贴息股200万两,又有40万两是您的。阜康钱庄年底总帐,自有资本是780万两,胡家另存钱220万两;公济当铺年终总帐,自有资本增加到320万两,比去年骤增一倍。”

炒盐出货,江南商行是官股企业,当然不能发国难财,所以,批发出价仍然是60文钱一斤,中间商将盐按照600文钱一斤的价格卖掉,立刻就给胡楚元500文钱一斤的回扣。

这些钱是不能见帐的,只能记在密帐里。

当然,左宗棠和谭钟麟这么精明厉害的人肯定是知道的。

另一方面,胡楚元也在京城砸了不少银子,贿赂了不少人,这才保住自己的统销权。

真正一算,包含湘军欠他1294万两银子的债务,胡楚元的总资本已经增长到3834万两银子。

潘丽美忍不住的唏嘘感叹道:“想想我爹东奔西走二十多年,积攒的家业也不过十几万日圆,在日本却能算是不错的富康家室,能供我就读于日本的华族义塾。可和您一笔,他那点家财只能算是九牛一毛!”

胡楚元道:“你才知道啊。”

潘丽美苦笑,道:“早就知道一些,只是没有看得这么清楚。”

胡楚元收敛神色,道:“我让你算帐是要你真正明白自己以后要做什么事情。在我看来,你可不仅仅是一个翻译,留在我身边,你要做的事情会很多。当然,留在我身边也是很危险的事情,钱越多,我们的敌人就越多,对手就越强,唐延枢、张颂贤就是我们要引以为戒的参考。”

潘丽美垂首道:“知道了,少爷,我一定会用心努力的。”

胡楚元点着头,道:“关于我有多少钱的事情,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知,我知。如果可以的话,以后这些帐就由你来替我清算。”

潘丽美道:“那我以后岂不是要做你的管家,就像王大管家那样?”

胡楚元道:“算是吧!”

给一个男人做管家……虽然是这样的男人?

潘丽美心里不免有些犹豫,她的教育让她相信生命最好的归宿还是找一个有志向、有能力的男人,做为一个贤惠多艺的妻子辅助他。

过了片刻,她才再次垂首道:“少爷,我会努力的!”

钱是赚到了,胡楚元却并不是很开心。

因为他还有一大笔资产隐瞒着潘丽美,其实是瞒着所有人,只有他和谭义云知道具体的数目。

这就是裕丰粮社,这个问题太邪恶,裕丰粮社直接拥有的土地是465万亩良田,但这是股份田,整个裕丰系控制着二十多家大粮社,裕丰并不是唯一的股东。

算上其他地方乡绅、富农的股份田,整个裕丰系控制着山东省1/20、河北省1/50的可耕种土地,集中在青州、沧州一带的重灾区,特别是青州南部的青岛湾地区,近乎70的耕地被裕丰粮社控制着。

胡楚元胆子挺大的,可他也有点不敢面对。

确实是太可怕了!

其实,清朝廷真的得感谢他,如果不是他超大胆的投资,这场北方荒灾至少还要蔓延一年,眼下基本已经稳定,只有山西还在继续……真的没办法,鸦片种的太狠了。

胡楚元正因为这个事情有种背脊发寒的感觉,胡荣就持着一封拜帖进来,道:“东家,徐润徐以璋老板前来拜见,好像还带了不少礼物!”

“哦,请他进来……!”胡楚元倒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来,和胡荣说完,他又和潘丽美吩咐道:“你去准备一壶好茶招待他,这个人啊……有点难缠!”

“知道!”潘丽美立刻起身,将茶具端出去重新清洗一番,并在心里寻思用日本的茶叶,还是国内的茶叶。

徐润刚到了浮翠阁的庭院里,胡楚元就出去迎接道:“徐老板大驾光临,晚辈荣幸之至!”

“哪里,哪里!”

徐润客套的拱着手,又放低姿态的笑道:“胡少,此次前来,我可是有事相求的!”

胡楚元故意显得有些诧异,随即邀请徐润进屋,道:“徐老板,先请到屋里坐一坐吧,咱们坐下来再谈!”

“好!”

徐润默默点头,和胡楚元一起进屋,又让下人将准备好的礼物送上来,一对嘉靖御用黄釉红纹螭凤高口瓷瓶,一尊翡翠玉佛,另有地产契约两份。

胡楚元笑呵呵的笑道:“徐老板,您的好意,我心领。礼物太贵重,我还是不收为好!”

徐润苦笑,道:“以你的财力,我还怕这些礼物太寒酸呢。听说你想在上海兴建家业宅邸,恰好我炒房有获,在宁波路买了一栋沈家花园,占地十亩有余,既有江南园林的格局和布置,也有几栋法式花园别墅。这栋花园就在胡公馆的隔壁,中间另一栋英式公馆别墅也是我的产业,我就将两份地产都送给你,也可以省掉你很多事!”

胡楚元笑道:“那多不好啊!”

什么不好,他已经决定收下来了,只是要看成本有多高。

这时候,潘丽美已经端着茶具重新走进来,因为她穿着和服,梳着日式的发鬏,美若仙子,令人神昏情迷,身材更是难得一见的凸凹有致,徐润也不仅为之侧目。

胡楚元想让她做自己的助手,也并非只是看她漂亮,更因为她特别的聪颖,尤其是在一些小细节上,有着过人的机敏。

她到了国内,很快就发现一个问题,如果她穿着传统的服饰,说汉语,不管穿着多么华贵,胡楚元的客人都会当她是胡楚元的侍女小妾,一谈正事就会用眼神和胡楚元暗示——让她先离去。

这么一来,反而显得胡楚元不是很会办事。

事实上,她知道胡楚元其实是有意留她听一听,涨一涨见识和阅历。

为了避免这样的麻烦,她就只穿和服,也只说日语,让别人以为她听不懂汉语。

这一次,她是故伎重施,还是只说日语,邀请徐润和胡楚元喝茶。

徐润果然没有在意她的存在,和胡楚元道:“胡少,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一次特意来求您帮个忙!”

胡楚元道:“请说!”

徐润默默点头,道:“胡少,杀人不过头点地,如今李中堂弃卒保车,已经将唐延枢扔了出来,连上海轮船招商局和开平煤矿局的总办职务也拿掉了。不管怎么说,延枢在上海滩还是很有影响力的,和怡和洋行的关系更非同一般,你看看能否和中堂大人说一声,让他转而为中堂大人效力?”

胡楚元笑了笑,道:“我知道,怡和洋行还有三个唐姓的大买办,和唐延枢老先生都是族兄弟、堂兄弟。唐老板的能力和影响力更是我比不上的,可惜,很多事情就只有一条路,我恐怕是无能为力。”

徐润继续劝说道:“我和唐老板情同兄弟,多年来,除了此次炒盐之事,我没有参加外,但凡各项生意,我们都是合力而为……!”

不等他说完,胡楚元就冷笑道:“也包括鸦片吧,我听说两位老板现在还在卖鸦片,而且是上海滩最大的鸦片供货商……不简单哦。仅此一点,我看唐老板和中堂大人就不是一路人!”

徐润不知道该如何说,有人种就有人卖,再说了,朝廷都是同意大种特种鸦片的。

不管怎么说,他卖的还都是国货鸦片!

徐润想了想,问道:“胡少,您能不能再考虑一下,只要中堂大人愿意,我们立刻就将鸦片生意转手他人!”

某种程度上,这已经是徐润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一旦失去了鸦片生意,他和唐延枢的损失可是很大的。

胡楚元摇了摇头,道:“很遗憾,我还是做不到。我倒觉得唐老板未必会死,具体是为什么,我不想说,但也未必比死了好多少。”

徐润默默叹口气,道:“那徐某就先告辞了!”

胡楚元却笑道:“先喝一杯茶吧,谈点别的事情。”

“哦?”徐润不置可否,可并没有走。

潘丽美替他们两个人泡好茶,逐一送上,略微喝了一口,徐润就道:“好茶,杭州龙井之巅!”

胡楚元笑道:“果然不愧是上海的茶王!”

徐润又是一声苦笑,道:“我看江南商行铺的店面这么多,这么大,恐怕是迟早也杀回生丝业,说不定,连茶叶都要做。公子有中堂和何总督的,谁能和您竞争,要不了多久,上海茶王这个名号就要归您所有了。我呢,多活了几十年,想和公子说一个过来人的话。”

胡楚元道:“您说!”

徐润道:“钱是赚不完的,公子不用做的太绝,总要给别人留一条活路!”

胡楚元不置可否,问道:“那谁给我们这个国家留一条活路,不瞒您说,我今天和明天要做的事情就是以商养军,商行赚多少,两成四的利润都是军饷。我赚多少,小半数都要用来扶持教育和公善事业。我最近就计划在三年之内累计投资一千万两白银,用于提升江南五省的丝业和茶业。”

听到这番话,徐润沉默无语,过了良久才叹道:“还是公子厉害,徐某该急流勇退啦!”

胡楚元道:“那可未必哦。徐老板只想着救唐老板,情义至此,令我敬佩,可徐老板怎么不想想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呢?”

徐润不解,他觉得自己还是很安全的,因为他并没有参与炒盐。

他之所以没有参与此事,一是他对这件事了解的很深,知道最终是左李之争,商人很容易被双方撕成碎片;二是他早年发家致富也是从湘军开始,不适合这么做;三是他的资金主要都深陷在上海地产业中,一时半会抽不出来。

可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就是没有参与。

思量了片刻,他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这么说,我也算是经历过风浪的人,还很清楚自己目前的状况!”

他这个人说话喜欢绕圈圈,藏着一层含义。

他这么说的意思很简单,我徐润就是被吓大的,你那点小伎俩就别来蒙骗我啦!

可惜,胡楚元真不是吓他。

胡楚元很正色的和他问道:“那好,请问徐老板,您和盛宣怀在李中堂那里孰轻孰重,谁是值得信任的人,谁又只是一时要用的人?”

徐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感觉胡楚元要耍离间计,便道:“中堂大人素来待我厚重……!”

胡楚元忍不住坏笑了,揶揄道:“您自己说着这话都没有底气吧,盛宣怀是李中堂的幕僚出身,他父亲就曾受到重用,而您是洋人买办出身。唐老板算是很有能力和影响力的人,对李中堂来说也是非常重要,可说放弃就放弃了呢。以我看啊,盛宣怀迟早有一天会将您挤出上海轮船招商局,您辛辛苦苦打拼来的江山,最后都要拱手让给盛宣怀!”

徐润有点气弱,真切的被胡楚元给离间了,心里不乏担忧。

可他毕竟是被吓大的嘛!

他还是笑道:“胡少的话言过了,轮船局并购旗昌洋行的航运公司后,如今已经是东亚最大的航运公司,而我持有轮船局二成股本,唐老板和其余商人合计有四成,官股不过四成……只是略欠官款一百余万两,但也不是什么大事,而我在轮船局的地位还是很稳固的。”

胡楚元道:“好吧,以我为例,如果左中堂要将商行官股提升到三成,你说我可以拒绝吗?”

徐润道:“恐怕是不可以。”

胡楚元笑道:“那你还不是一样。我毕竟是中堂大人的幕僚亲信,父亲也是,家业相传,又是何总督的女婿,你能和我比吗?”

徐润无奈,道:“确实不能。难道你有办法应付这种事?”

胡楚元道:“没有办法啊,可我估计,江南商行的官股最多三成,中堂不至于要求太多,何总督更不会同意。”

徐润道:“那倒也是。”

胡楚元笑道:“这不过第一个隐患。第二个问题,我迟早要进入轮船业,已经和中堂大人谈过这件事,就以江南轮船局为商号。以我的资本杀入轮船业,不知道徐老板那里还能支撑多久?何况我连茶叶也是要做的,届时,恐怕是要得罪徐老板了!”

徐润彻底无语,他挺后悔说自己是被吓大的。

这倒好,胡楚元吓得他心惊胆战。

见他更加犹豫,胡楚元续道:“第三个隐患,徐老板号称上海滩华人地王,名下资产号称是过千万,可据我所知,您主要是靠压债买地,不断将地皮押给钱庄,换出钱来购买新地。我国也算是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国土虽然广阔,军力却不强盛,屡屡遭人欺凌,万一又有其他欧美列强派舰队打仗,上海必定首当其冲,地价暴跌,届时,不知道徐老板还能不能支撑得住?”

“这……这样的事情还是很难说的,做什么生意没有风险呢?”

徐润强撑着笑了笑,置之淡然,却又忍不住道:“不过,我还是要感谢胡少的善意,只是……胡少,你既然都看的这么清楚,那有没有解决的办法呢?”

胡楚元就等他这句话,当即道:“办法是有点,既然我要进入茶业和航运业,徐老板为什么不和我联手,大家强强联合嘛。我想将江南商行的股份空出两股给徐老板,条件是将您的茶庄、茶号和掌柜伙计们都并进江南商行,而您另外要将唐老板和其他商人在轮船局的股份也买下来,全部并入江南商行。”

徐润大吃一惊,心想,你这个小兔崽子好大的胃口,我辛苦经营了一辈子才有这些家业,你一句话就想要全部吞并?

他不敢将话说死,只能冷着脸道:“胡少,您的志向真不小啊!”

胡楚元哼的冷笑一声,道:“徐老板,我眼下已经坐拥江南五省的政商两界资源,这么大的市场让出来给你两成,盐米油茶棉丝糖和航运都有利润可赚,您还有什么好拒绝的吗?”

盐米油茶棉丝糖。

这话好大的口气,可徐润知道,胡楚元怕是能够做到的。

到时候,江南商界哪里还有他的立足之地。

想到这里,徐润不得不感叹道:“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公子,我怕是没有你这么能折腾啊。”

胡楚元已经决心吞下他,道:“徐老板,做生意终究是要讲究联合的。我有经营丝、米、盐和钱庄的人才,您有经营茶叶和航运的人才,大家相合,总比互相竞争来得好。只要你愿意,我就让你做江南商行的副总办,全权负责茶叶和航运业务。”

到了这时,徐润已经真没有拒绝的理由,他不得不叹道:“胡少,延枢说你性格孤僻,不喜和人为伍,日后一旦做大,必当成为祸害。想不到,他算是说对了一大半,其实,你不是性格孤僻,而是不屑于和别人为伍啊。以你的才能,中国的生意人中怕是没有几个人能和你过招!”

这倒是一番恭维之词,也就是徐润自己再找一个台阶下。

要说胡楚元做生意的能力和聪明程度,比他厉害的人很多,至少唐廷枢就可以坑陷他。

只不过,胡楚元的靠山和背景太强悍,财力也过于雄厚,反客为主,反而击溃了唐廷枢。

胡楚元这就伸出手,和徐润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徐老板,徐副总办,我就在这江南商行里等着你来共谋天下霸业!”

“好!”

徐润一言咬定,伸手和胡楚元握紧,道:“从今以后,徐某这条半老之命就交给公子了。”

胡楚元大笑道:“好,那我们就同心协力,一起拼打!”

“嗯!”

徐润非常确定的点头,心里再想想,确实是觉得很划算。

不管怎么说,胡楚元的政治背景和财力都是别人比不了的,原先,徐润也觉得炒盐之事,胡楚元是九死一生……想不到,短短半个月,唐廷枢、张颂贤、顾寿松三大巨商就溃不成军,不是败给了胡楚元,而是败给了胡楚元的背景。

江南商行的资源更加可怕,分出两成股给他,那已经是利润巨大,三四年间就能收回所有投资。

天下间,到哪里去寻找这么好的生意?

他当然不想让出两成股,可他也是经过仔细权衡的。

挖走徐润,在商业上,他可以迅速开拓茶业和航运业的份额,这里面尤其以茶业最重要;在影响力上,徐润已经是上海滩仅存的华商大佬,拉拢他就可以很顺利的踏平上海滩,这对胡楚元办教育,办工业都有莫大的好处;在政治上,更能对李鸿章的轮船招商局起到釜底抽薪的作用。

搞不好……!

胡楚元估计自己有机会从李鸿章那里将上海轮船招商局的控制权夺过来,如此一来,李鸿章在上海滩的影响力几乎就被吃干抹尽,从此就剩下自己在北洋的地盘了。

比起自己慢慢积累,慢慢和李鸿章、盛宣怀斗,挖走徐润这条大鱼显然更快捷,更划算

算一算,徐润现在才四十岁,正是精力旺盛的好时候,无论能力、资历、经验和社会关系都处于很高的水平,将他挖过来,对江南商行的营运是有好处的。www..

胡楚元当即就和徐润商量好合股的步骤和日期,两人大事谈得差不多了,时间已经是深夜,徐润就和他道:“我差不多也该告辞了,此次回上海就开始办理相关的事情,只是……唐老板托我办的事情没有办成,反倒是自己做了一笔好生意,与心有愧啊!”

胡楚元本来不想对此说话,想了想,还是说道:“徐老板,您回去之后就和唐老板说,事情真的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敲定的,能决定的。他眼下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可他只要呆在租界,问题还不会太大,至于租界外面的财产,迅速低价转卖给他人吧,而且得是守得住的人,否则都要抄家归公!”

徐润不免一喜,问道:“你确定!”

胡楚元道:“七八成的把握吧。”

徐润唏嘘道:“七八成的把握也就够了,那好,我现在就回去通知他,但愿能如你所说。”

胡楚元默默点头,亲自送他离开。

等徐润走了,胡楚元回到房间,一直装做听不懂的汉语,守在旁边的潘丽美就感叹道:“少爷,您好厉害,三言两语就把他给重挫了。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给他两成股份,那你岂不是只有五成了?”

胡楚元幽幽一笑,道:“你首先要明白一个很简单的道理,钱是赚不完的,时间却是有限的。第二个道理,做生意要有三个条件才能无往不利,一是资本,二是关系,三是人才。”

潘丽美仔细的听着这番话,陷入沉思,过了片刻才道:“少爷,您吞掉他的茶庄和轮船局,是不是就拿到了他这些年在茶业和航运业中累积的关系,还有经营这些产业的人才,从掌柜到伙计,一概俱全。”

胡楚元笑了笑,他对潘丽美确实是有意要调教的,又道:“除此之外,还有第三个道理,你自己好好想想,若是想不透,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那就是参照上海轮船招商局的股本比例!”

潘丽美再想了片刻,道:“是不是为了防止清朝廷对您有所忌惮?您在江南商行内一个人独占76的股份,确实显得很霸道,而这偏偏是一家靠官股的特权营运的会社。”

胡楚元道:“是的。以前只做盐务,我并不着急更改。眼下却不同了,经此一役,江浙商人损失惨重,往年和我竞争丝业的两个最主要的对手都面临抄家查办的困局,江浙的生丝业已经是非我莫属。独吞盐务,再吞丝业,以后再向着茶叶和航运,米业也在稳步扩充,资本越来越大,朝廷恐怕是会很忌惮的!”

潘丽美道:“少爷,您确实是非常厉害的男人。”

“不!”

胡楚元摇了摇头,道:“我的水平也不足,唐廷枢、徐润这些人在算计这种事情上的能力是强于我的,几位中堂和江苏巡抚谭钟麟都更强于我。这一点,我们要认识的很清楚。只有清楚这些事,我们才能有所防范,早做安排。”

潘丽美

年关一晃就到了,盐祸案迟迟无法断案,胡楚元也没有心思回去过年,人就继续住在苏州。

到了正月初六,不出胡楚元的所料,曾国荃态度强硬的要以“私通外国”罪名进入租界抓捕唐廷枢等商人,公租界则不同意,并对这个罪名提出抗议,双方吵闹的不可开交。

盐祸案定下来的三个主谋分别是唐廷枢、顾寿松、张颂贤,除了张颂贤束手就擒,另外两个人都躲在上海的英美租界。

主犯元凶抓不到,案件还怎么审?

等到正月二十日左右,唐廷枢和顾寿松已经逃到了香港。

曾国荃原先还要等到抓捕之后再定罪,此时又抓不到人,索性就再加上“畏罪潜逃,藏银外流”两个罪名,对唐、顾、张三家抄家查办。

又等了几天,新上任的上海道台杨昌浚就前来拜访胡楚元。

两人刚一见面,杨昌浚就拱手笑道:“恭喜骑尉,中堂大人已经委任你为上海采办局总办,总管两江军火物资采购事宜,这是重任,还希望骑尉用心礼办!”

“”胡楚元不免有些诧异,因为此前是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当即又和杨昌浚道:“大人重新出仕,新任上海道台,也是可喜可贺。”

杨昌浚哈哈笑道:“同喜同喜。”

胡楚元见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商量,就邀请他进入浮翠阁。

果然,杨昌浚刚坐下来就让左右退去,取出一封书信交给胡楚元,郑重其事的说道:“这是中堂大人的亲笔信函,还请骑尉看后即焚。”

胡楚元微微一抬眼帘,眼眸里闪烁出一道亮光。

他将书信打开,仔细浏览一遍,才知道这封信确实是要烧掉,不能留下。

原来,左宗棠在信中说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是胡楚元乘虚而入,重返上海,所以才将上海采办局总办的职务给了他;

第二件事,左宗棠和何璟都在商议替江南商行减税的事情,在曾国荃南下审案后,左宗棠就知道此事已经稳定了,就和恭亲王奕密函往来,商谈减税之事。

总体来说是可以谈妥,只是为防万一,江南商行内部的股权比例应该稍有变动,以免别人奏议减税之利俱都被胡楚元一人所获。

政坛之上无小事,看似简单的一个提议都可能为政敌提供攻击的机会。

即便是左宗棠和恭亲王奕也不得不小心谨慎。

第三件事,此次在湖州和上海都有大笔的查封资产,左宗棠的意思是让胡楚元当仁不让,将这些资产低价买下增实资本。

对于此事,左宗棠特别强调了四个字“案宜速结”。

看完信,胡楚元就将这封信烧去,和杨昌浚道:“大人在上海负责查封唐氏、顾氏资产,不知道有没有具体的清单!”

杨昌浚笑了笑,从袖口里取出两份折子,道:“前些天,浙江巡抚梅大人派其子梅谦来找我,将湖州所查封的资产清单送来,和我商量,俱将这些资产折价卖给骑尉。我就去江宁询问中堂,中堂大人也是这个意思。”

整个盐案中真正被查抄全部家产的人只有三位——南浔四象中的张颂贤、顾寿松、上海大买办唐延枢,这都是号称有千万家财的人,具体数目一定是很惊人的。

胡楚元将两份清单拿出来,发现清单里面所记录的情况并非如此。

按他的估算,张颂贤、顾寿松都是有千万家底的人,唐廷枢有过之而无不及,扣除炒盐的亏损,排除他们在上海租界置办的家业,清单至少还应该有价值一千五百万两的资产。

然而,清单上所列的数据非常可怜。

张颂贤查封家产仅有南浔园林适园一栋,南浔上等桑田4328亩,私盐1784万斤,另有家什摆设等等,价值不高。

顾寿松家查封南浔园林琴园一栋,南浔上等桑田2963亩,私盐1435万斤,上海华界园林一栋,另有家什摆设等等,价值也不高。

唐廷枢在开平煤矿和上海轮船局的股份被查抄,在嘉定县的几处仓库被查,仅此而已。

胡楚元微微吸了一口凉气,和杨昌浚问道:“居然只有这么一点!”

杨昌浚呵呵笑道:“难道那两位钦差大臣和巡抚谭大人是吃软饭的吗?顾家是出了名的古董收藏大户,在南浔的琴园里确实留了很多古玩书画……不过,这些东西并不好处理,来无实名,一旦出事,就都是罪证。”

胡楚元默默点头,心里又更觉得奇怪,问道:“杨大人的意思……?”

杨昌浚嘿嘿一笑,又从袖口里取出另外两份清单,交给胡楚元一份,道:“以上两份清单是实报给朝廷的,由两位巡抚处置,若无意外,骑尉折价20万两就可以买下来。这一份也是给骑尉的,折价200万两,所卖的钱交给我即可……不过,这200万两银子得在月底之前拿出来。”

“哦?”

胡楚元拿过这一份清单再一细看,才发现张、顾两家的资产很可观,另有上等桑田25380亩,南浔镇上有店铺47间,上海华界地皮1395亩,店铺门面21间,大小仓库24间,江口码头11座,去年夏生丝122万斤。

这份清单里包含了唐廷枢在上海华界的资产和生丝。

别的不说,仅仅是122万斤生丝就至少抵得上600万两银子,所有资产的总价值约不低于1000万两。

200万两买下,净赚800万两。

胡楚元这才明白左宗棠所说的“当仁不让,以增资本”八个字意味着什么。

钱可不是这么好赚的,胡楚元下意识的又看了看杨昌浚手里的另一份清单,问道:“杨大人,您怎么还有一份清单?”

杨昌浚笑一声,道:“这份清单就是要骑尉帮我们办的事情了。”

说完,他将最后一份清单也给胡楚元,总计五页纸,里面抄录着126件古玩书画明细,3万余册善本古籍,另有玉石珠宝和首饰135件,这些都是好搬的东西,查抄的当夜就应该都搬走了。

胡楚元一眼扫过,居然从里面看到了唐寅的《春山伴侣图》,这可是少见的唐寅晚期精品山水画,目前市场价位最高的董其昌墨宝也有两件,价值都在4万两左右。

零零总总的算一算,这份清单里面的东西也能值300万两白银。

等胡楚元大略看清,杨昌浚才道:“所有东西俱都藏在琴园银窖和嘉定县的一间仓库里,骑尉请立刻派信得过的掌柜去清点,一路都有几位大人的亲兵押送。后面就要请骑尉想办法将东西都押入公济当铺,让它们变的有名有实,来历清楚。等风声过后,约等个一年半载,骑尉再逐步低价售给几位大人。”

胡楚元默默点头,又问道:“哪几位大人,各要多少?”

杨昌浚道:“第一页纸上所写都是曾尚书要的,第二页纸是安徽巡抚荣禄大人的,中堂大人要的东西在第三页,江苏巡抚谭大人是第四页,浙江巡抚梅大人是第五页。骑尉千万别搞错了。另外……还得请骑尉从此次的获利中取出一百万两银子给本官,另有湖州知府、总兵等人要打理,曾尚书都要本官亲自负责。”

听杨昌浚这么说着,胡楚元不免想起胡雪岩在被抄家之后,上报朝廷的数字居然是“空无余物”,什么叫“空无余物”,市值逾三百万两银子的庆余堂,造价三百万两银子的胡家大院不都被钦差大臣低价买去了吗?

抄家……对官员来说,这就是发家致富的罕见良机。

胡楚元又将五页纸的清单细看一遍,曾国荃要的都是最值钱的瓷器、玉石,荣禄要的都是珠宝首饰。左宗棠要的是几件青铜器和那三万册的善本古籍,谭大人只要了四卷画轴和四幅墨宝,可每一件都是罕见精品,其中就包括唐寅的《春山伴侣图》,四幅墨宝中就有两幅是董其昌的。

浙江巡抚梅启照最衰,都是紫砂壶、将军罐、漆器、鎏金佛等等杂货,也能算是好东西,可胡楚元估计在列清单的时候,梅启照肯定是推辞不要……不要?怎么可能不要,他不要,别人怎么敢要。

大家都不敢要东西,这么大的“江南盐祸案”还怎么定?

所以,梅启照十之说的是“随便,你们不要的就归我”,于是,杂七杂八的零碎古玩都归他了。

就看这一份清单,每个人都特点也清清楚楚的展现在胡楚元的面前,曾国荃——贪中好玩;荣禄——贪的低俗;左宗棠不好说,依然是看不出本意;谭钟麟——要么不伸手,伸手就得要最好的;梅启照——随便你们怎么分吧!

在心里思量了一番,胡楚元小心翼翼的将清单收起来,和杨昌浚道:“行,我已经知道了,这就安排人小心办理,必定不会有差池。”

说完这话,他就让胡荣拿了十张十万两的阜康银票交给杨昌浚。

杨昌浚喜笑颜开,道:“那就真要劳烦骑尉了,我还另有公务,也得先行告辞。他日骑尉重回上海,我们再择日畅叙!”

胡楚元点着头,起身送杨昌浚离开。

走到了门口,胡楚元忽然想起一件事,就和杨昌浚问道:“杨大人,我顺便想问一下,此次对炒盐商人的课罚究竟是从轻呢,还是从重?”

杨昌浚掂量了一下问题的轻重,低声答道:“中堂大人要求从重,每囤盐一斤罚钱一千,尚书大人觉得过重了一些,正在商量……不过,据我所知,每斤罚钱六百不算轻,发钱八百不算重!”

“这样啊……那我就明白了,多谢杨大人!”胡楚元神色不动的拱着手,又道:“那我就不再向前送了,请大人一路走好!”

杨昌浚笑了笑,道:“好说,好说!”

目送杨昌浚乘坐轿子离开,胡楚元内心里就闪耀着几幅画面。www.

杨昌浚给他透露了两个信息,一、此案将在月底正是结案;二、届时对盐商的罚款将异常沉重。

这也就意味着……月底之后,将有大量的商人破产,尤其是那些既炒生丝,又炒盐的南浔商人,与之同步的则是丝价的暴跌。

想清楚这些,胡楚元就让胡荣火速打点行程返回上海滩。

临行之前,他将苏州公济典当行的掌柜朱福年喊了过来,让朱福年带着200万两的钱庄存票前往南浔坐镇,但凡是抵押宅邸、店面一概不收,抵押上等桑田优先处理,抵押古董文物字画一律见面砍七成。

临时没有现成的江轮,胡荣只能高价包租了一艘船。

胡楚元是下午动身,抵达上海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回到上海,他来不及先回自己的胡公馆,就直接前往徐润的愚园。

这一次闪电返回上海,他的身份地位和以前已经是截然不同,现在还有谁敢让他滚出上海滩?

在愚园门外等了十几秒的时间,园子里就传来一阵阵喝喊声。

很快,徐润大步流星的带着几个家丁一起出来,满脸喜色,隔着十几步,他就和胡楚元抱拳笑道:“胡少,别来无恙啊!”

胡楚元也抱拳道:“徐老板,别来无恙!”

徐润匆匆请道:“胡少,我们进去说吧。”

“好!”

胡楚元也不客气,抬脚就快步走进园子,他心里也有急事要办,否则不会来得这么匆忙。

进了徐润家的大厅,两名家眷也出来了,一位是风韵犹存的中年贵妇,另一位却是个年约二十的婀娜女子。

徐润就替胡楚元一番,一位是他的结发妻子,另一位是他的女儿。他是一个信基督的人,只有一位结发妻子,膝下也仅有这么一个女儿,

胡楚元和她们问了声好,随即就和徐润一起进入书房。

刚坐下来,胡楚元就和徐润道:“徐老板,我这一次来找你是希望你帮我一个忙。”

徐润道:“那请说!”

胡楚元道:“实不相瞒,我眼下已经拿到了唐老板、张老板和顾老板囤积的那些生丝,苏州丝52万斤,一等辑里丝70万斤,加上我自己的21万斤杭州丝,总计143万斤,想请徐老板以你的名义替我立刻卖掉。”

不管是和中国人做生意,还是和洋人做生意,只要是做生意都讲究一个熟门熟路。

胡家以前都是由胡雪岩和那些洋人亲自谈判,现在,胡楚元和那些洋人既不认识,也没有交情,紧急之间要将这么多的生丝卖掉,那不知道有多麻烦。

徐润也是微微一惊,道:“这么急?”

徐润不免有些疑虑,问道:“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胡楚元道:“这一点,徐老板不用问太多。我另有事情要办,必须尽快将这些生丝变成银子。”

徐润叹了声,仔细的琢磨一番才和胡楚元道:“眼下呢,上海滩各家洋行还是没有买到去年的夏丝。按经验算,欧美各国的纺织工厂目前也该断货了。前些天,旗昌洋行的大班金亨能还来找我,说是要买50万斤的一等夏丝,愿意开出每斤7.3两的价格……可惜,我手里也没有货,这笔买卖就没有做成。”

胡楚元道:“那就麻烦你再去和他谈一谈,只说自己有货了。”

徐润点点头,道:“局势在变啊,最近盐案查的紧,有不少涉及到盐案中的丝商都开始松动了,想要和洋行谈价格。我估计每斤7.3两的价格怕是不行了。”

胡楚元也有这种预感,可他感觉旗昌洋行给徐润开的价格应该不止每斤7.3两银子,徐润是想从中倒卖,顺手拦掉每斤1两银子。

他索性和徐润说道:“这样吧,徐老板,不管你能卖出多少价钱,我只按湖丝每斤7两银子,杭丝每斤6.5两的价钱交易,中间的就算是您的辛苦费。”

徐润急道:“胡少,我是那样的人吗?我们以后可以是要一起合伙做大生意的,你有事请我帮忙,我能不尽力吗?你放心,我尽力帮你争取更高的价位,哪怕是一厘回扣也不拿。”

“哦?”

胡楚元不免有些奇怪,不明白徐润在玩什么花样。

徐润却又笑道:“不过……胡少,我也有一点事想请你帮帮忙。对你来说,这也是小事。我是有话直说,不和你有半点隐瞒,唐老板和顾老板临走的时候将上海的资产都转移到我的名下,市值约有850万洋圆,约好卖价是320万洋圆,条件是我得在一个月内先给他们汇去70万洋圆。”

上海目前已经主要通行洋圆,大家做生意的时候也都是以洋圆为主。

胡楚元听着这番话,大略已经猜到徐润想请他帮什么忙,就继续说道:“那不是挺好的一桩买卖吗?”

徐润不由的叹息一声,道:“话是这么说……我猜朝廷不会为了这点事情继续和洋人纠缠下去,这笔资产最终还是很安全的,只是眼下没有人敢要。可惜,我的钱都压在上海的地产,一时半会抽不出来,受盐案的影响,上海的洋行和钱庄早都停止借贷,我也无法和别人借钱周转给他们,只好请胡少帮个忙,能不能先借我70万洋圆。当然,我也不是个吃独食的人,他们的资产中若有什么对上了公子的喜好,我就按他们转让给我的价格再转让给公子!”

人精啊,人精!

胡楚元总算是完全明白了徐润的盘算。

徐润故意将代售生丝说的那么辛苦,不过就是想借点钱,还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一点秘密都不留,让胡楚元难以拒绝。

徐润能从一个洋行的学徒起步,四十岁的时候就有近千万两白银的家业,这个人当然精明,他的能力也绝不可以怀疑。

说徐润有千万家业,那是半真半假。

徐润做地产就是一买一押,买到的地皮都押给钱庄,贷款买新地皮,关键是靠自己和洋人的关系提前打听到租界修路建桥之类的消息,再在那些地方买地皮炒卖。

他所持有的那些地皮确实有一千万两银子的市值,可他背负的债务也有六七百万两银子。

否则,他怎么连70万洋圆都借不到。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和胡雪岩是不能比的,胡雪岩是硬打硬的赚了二千万两雪花花银子,另外还借给左宗棠一千万两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

胡楚元在心里笑了笑,和徐润说道:“70万洋圆而已,我明天就让人给你送来。至于唐顾二人在上海租界里的资产,我倒是没有什么想要的,我就是听人说顾寿松买过豫园,这些地还在他手中吗?”

徐润道:“在的,豫园现在分成了三片,他只买了其中保存比较好的西园,自己住在那里。我手里有一片比较小的,都变成了杂货街,另外还有一片在别人手里。”

胡楚元稍加思索,道:“那你替我都问一问,我愿意按照目前的市价都买下来,修整之后用来筹办江南国学馆。另外,我想在徐家汇一带买地皮给江南西学馆。”

“哎呀呀!”徐润不由得赞叹一声,道:“胡少,我佩服你啊。你放心,这些事就包在我身上。我和唐老板在徐家汇那里兴办了一所广济公学,不如就转让给你。”

“行!”

胡楚元还有其他事情想办,既然谈妥,他就想要告辞。

他正要起身,徐润却笑道:“胡少,你不要急嘛,咱们其实还有一个生意可以合伙!”

“哦?”

胡楚元奇怪的问道:

“你先稍等!”徐润说完就在自己的书桌里翻腾了片刻,取出一份单据,和胡楚元道:“顾家三兄弟可都是上海滩的收藏大师,虽然在南浔那部分被查抄了,可在上海还有另外一半。这里是清单,总计有45件,他们估计自己以后都要流亡海外,不想让这些古玩国画都随之流出,就也一起合在资产里折卖给我了,可我不是鉴赏古玩书画的高手,也没有开典当行和宝斋,就想和你一起合作。”

胡楚元微微皱眉,没有想到顾家三兄弟的藏宝量这么丰富。

他走过去将清单拿出来仔细看一遍,感觉还是有不少精品,就道:“等我的典当行掌柜回上海的时候,我让他看一看,如果可以的话,我就让他慢慢卖掉。”

徐润笑道:“顾寿松说了,这些古董的市场价至少是100万洋圆,即便是便宜卖,那也能卖出50万洋圆。我虽然不懂,但估计也差不多。”

胡楚元倒是稍微懂了一点,微微点头道:“如果都是真品,80万洋圆应该是可以卖回来的,反正你也不着急,就先留在身边吧,等几天,我让人过来鉴定一下!”

徐润却笑道:“胡少,我是这么想的,反正我也不做这个生意,不如就成人之美,将这些东西都转手给你。你要是觉得值80万洋圆,那就给我50万洋圆,也算是我回报你邀我合伙经营江南商行的情谊!”

人精说话是不能信的。

胡楚元才不信他的鬼话呢,这些东西当然是肯定值50万洋圆,可做古董生意有个问题——盛世的古董,乱世的黄金,遇到合适的懂得欣赏的人,古董才能卖出本身应有的价位,遇到不合适的人,迎面就要被人砍掉一半的价,甚至是七八成的价。

他算是看出来了,徐润这个空壳大王急缺钱,想着法子在捞现洋。

在心里琢磨了一番,胡楚元道:“那行,我明天让人给你送120万洋圆的钱票,70万洋圆算是借的,另外50万洋圆算是和你买了这些古董书画。清单我带回去,过几天再让人来验货!”

呵呵。

徐润暗喜的笑出声,道:“那好,咱们就一言为定。楚元,时间也不早了,你就留在我府上休息吧,明天再回去也不迟。晚上啊,我还想和你多合计合计商行的事情!”

胡楚元要办的事情很多,匆忙推却了徐润的邀请,让胡荣备车返回胡公馆。

回途之中,胡楚元就在心中悄然的琢磨着,江南盐案已经渐进尾声,财力和影响力都足以在上海滩称霸的他,反而要吸取教训,尽力联合更多的人和更多的势力。

和气生财。

这番话的真实含义,他总算是明白了。

此外,他也不打算急着和洋人翻脸较真。

他想,等江南盐案的风波平息后,他还是要回杭州,继续运转“江南新农村”的大计划,提升江南五省的茶业和丝业水准,确保每年都有大量的白银不断流入江南五省。

上海滩嘛,让徐润坐着吧。

他不在乎,至少眼前不在乎谁才是上海的第一人。

胡公馆。

托徐润的福,此时的胡公馆占地已经达到了拥有东西两个园子,西园以沈家花园为基础,东部则是由两片英式宅邸群组成。

陈晓白在这段时间对新的胡公馆做了修整,还请了上海很有名的几位画家做顾问,重新设计了假山和园林。

胡楚元回到胡公馆的时候,陈晓白和谭义云已经等了很久。

他一进门,两位大掌柜就迎接出来,和他拱手道:“东家,别来无恙啊!”

胡楚元一言难尽的笑一声,让他们先跟着自己进入书房。

三个人坐下来就开始谈论眼下的局势,目前的上海滩,南浔的丝商基本要垮,剩下的三股势力就是宁波的钱商、广东的买办,最后是真正的大佬们——洋人。

他们又谈了谈后续的事情,胡楚元随即就做了几个布置,让谭义云去注资一家中信公司,清点完张顾两家的查抄资产后,再给杨昌浚220万两银子结帐,并将这些资产都转移到中信公司名下。

陈晓白则负责将那些被贪扣掉的古玩书画转运到胡公馆,慢慢通过公济典当行洗白。

事情紧急,谭义云领了命就连夜出去办事,陈晓白则没有急着离开。

见陈晓白似乎还有话要说,胡楚元就问他:“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陈晓白笑道:“东家吩咐的事当然没有问题,我是在想……等江南盐祸案盖棺定论,南浔商帮基本就完结了,以后就得是咱们和各大洋行对峙炒丝,不知道东家打算是怎么办?”

胡楚元道:“论财力和势力,我是可以和洋行抬价,可我不想抬!”

陈晓白不免有些奇怪,问道:“为什么,每抬价一钱,咱们可就能多赚几十万两啊?”

胡楚元点着头,又道:“这么抬下去不是办法,国内生丝价格波动的太频繁,反而会促使洋行转向日本等地购买生丝。所以,我暂时不抬价,集中精力在江浙两省兴办丝学馆和合作社,等几年,我会直接绕开这些洋行在海外设立江南商行的分行。”

陈晓白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您在上海终究是初来乍到,气势来的太凶,很容易让洋行抱成一团来对付我们!”

胡楚元道:“洋行不好对付,咱们要从长计议。我现在觉得孤身奋战过于艰难,乘着南浔商帮势弱,想要从中扶持几人,保持联合之势,你觉得怎么样?”

陈晓白笑道:“东家愿意这么做,那当然是再好不过。南浔四象中的庞云鏳可以考虑,这个人以前一直跟着老东家做生意,还在南浔替老东家收丝。老东家走后,他自己觉得羽翼已丰,就没有再和我们来往,收购夏丝的时候,他也选择和张颂贤联手。”

稍加思索,胡楚元和陈晓白问道:“这个人在盐案中涉足的深不深?”

陈晓白道:“炒盐的时候,我和谭义云四处寻找合适的中间商,毕竟有过多年的合作,我们就让他负责给南浔商人发盐。南浔商帮的囤盐中至少有七成是他脱手转卖的,现在可好,在南浔镇里落了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偏偏他自己贪心不足,居然也囤了六百多万斤私盐。”

胡楚元又是一声冷笑,和陈晓白道:“有你们几位大掌柜帮忙打点家业,我确实是轻松很多。这个人或许可以考虑。”

陈晓白也笑,却道:“东家,咱们把话说回来,商人就是商人,在商言商,谁不想要多赚一笔钱,谁不想坐一坐老东家的位置,雄霸整个江浙呢?”

见利忘义。

这是商人的天性,只有极少数像胡雪岩这样的商人能够做到“见利不忘义”,所以,他才能得到左宗棠的垂青,督掌湘军的财务。

胡楚元和陈晓白问道:“他现在人呢?”

陈晓白道:“当然是在租界里,南浔镇里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嗯,我听说他和刘镛正在四处联系洋人卖丝,两人囤积的生丝数量也不少,约有四十万斤左右。因为他们资金周转不灵,急着想卖,洋行就总是压他们的价,眼下正在苦恼呢。”

胡楚元的眼帘一缩,和陈晓白道:“我已经全权委托徐润帮忙卖丝,你明天再和徐润联系一下,就说价格可以低一点,关键是要快,越快越好。”

陈晓白道:“东家不用担心。我和谭义云商谈过,估计唐、张、顾三家的生丝多半是落在东家手里,万一刘镛和庞云鏳将丝便宜卖了,咱们吃亏就大了。所以我前两天主动和他们谈了一次,各借两家六十万洋圆周转资金,条件是用生丝做抵押。谭义云则借着清点押货的机会,摸清楚他们的生丝数量和库存地点,一直派人暗中监视。如果我们没有判断错,他们这两天还不会卖掉。可如果我们卖价太低,反而显得下作,故意要陷害他们。”

胡楚元心里暗笑。

这些大掌柜个个都是人精,不比徐润差。

所以,胡家才有今天这番事业,他执掌胡家之后,诸事才能一往如前,连江南盐祸案这样的大风大浪也闯的过去。

他想,今年肯定是要大赚一笔的,对四位大掌柜得特别优待,多发一笔年红。

人才总是第一位的,比资本更重要一百倍。

他道:“你还是和徐老板说一声,让他尽力想办法快点卖,价格不能低的话,还款的方式可以灵活点。”

“行!”陈晓白微微点头,又道:“东家,我还想起一个事,您去苏州之前留了一个叫张灵普的人,炒盐的时候,上海几个流氓头子想要砸我们江南商行的铺子,可都被他提前打听到了,我们才能有所防范。我后来找他聊过几次,发现这个人确实是很有能力和才学,为人也机敏干练。他不仅精通经史,有秀才的功名,海陆兵法都有涉猎,还懂机械,精通英语,略通法语,身手也是出类拔萃的,实在是个人才啊!”

胡楚元笑了笑,其实他也发现了,张灵普这个人确实是很难得。

这样的人未能在历史中留下他的名字,实在是很可惜,胡楚元估计……这个人十之是夭折在马尾海战中。

陈晓白续道:“这个人的家里在地方也算是大户出身,世代经营茶叶生意,和何璟没有什么关系。我派人打听过,何璟向船政学堂要人,学堂教习就推荐了他,结果,他就来了我们这里。可我和他谈了谈,感觉他还是很想回福州水师效力。”

正好提起了这个人,胡楚元就和陈晓白说道:“那你明天喊他过来,我上午和他谈一谈,至于他想去哪里效力,那就以后再说吧。”

陈晓白点着头,道:“东家,天色已晚,那我就先回去了,您也早点休息!”

胡楚元看看时间,见已经是凌晨时分,就让陈晓白留在胡公馆的客房睡一宿,明天再出去办事。

胡楚元难以入睡,他的心里思绪翻滚。

经历了这半年的奔波忙碌,经历了江南盐祸案的大风大浪,他愈加清楚的认识到——这个世界上有着太多人才,只论办事的能力,他远不如陈晓白、谭义云……这些人。

他想要真正的成就一番大业,肯定不能只靠自己去做好每一件事,他应当学会用好人才。

这是成事的根基。

他可以不会做事,但一定要会做人。

他可以不会办事,但一定要善于吸收人才,使用人才,培养人才。

第二天,胡楚元刚起床就听说张灵普来了,不过,沈富荣也来了,而且是从日本紧急赶回来的。

胡楚元异常高兴,匆匆就下床去客厅见他们两人。

他一走下来,沈富荣就起身笑道:“东家,可喜可贺啊!”

张灵普也拱手道:“骑尉大人!”

胡楚元笑呵呵的让他们坐下来,道:“你们先等一下,我这还没有洗漱呢,听说你们来了,一高兴就什么都忘了!”

沈富荣笑道:“东家请便,我再等一下也不急!”

张灵普则道:“大人请便!”

胡楚元笑呵呵的点了点头,去简略的洗漱一番,回来就和沈富荣问道:“你怎么恰好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我正要派人去日本喊你呢!”

沈富荣呵呵一笑,道:“东家,我前些天就想急着回来帮帮你,可谭义云要我留在日本帮忙买盐,我就只能先留下来。这些天,我看盐案差不多也可以结案了,南浔富绅们损失惨重,不知道多少好东西要流入市场,就紧急回来打理一下,再看看您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我办的!”

胡楚元暗暗高兴,心想,大掌柜就是大掌柜。

胡雪岩刚筹办公济当铺的时候,一直是任用朱福年打点各种事宜,后来招揽了沈富荣,不几年间,胡雪岩就将沈富荣提到大掌柜的位置。

以胡雪岩识人用人的水准,足以说明沈富荣有做大掌柜的水平。

胡楚元和沈富荣笑道:“你来的正好,徐润徐老板刚转手给我一批古董,据说都是顾家留在上海租界里的好东西,大概能值八十万洋圆。你等下去徐府帮我查看一下,顺便将钱给他带过去。”

沈富荣点着头,道:“行,我现在就过去!”

胡楚元笑道:“也不用那么急,我看你行色匆匆,怕是连早饭都没有吃,留下来和我一起吃吧,边吃边说,我还有别的事情要问你!”

“也好啊,这还真饿着呢!”沈富荣哈哈一笑,并没有假客套一下。

说起来,四大掌柜之中,他和胡楚元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也最为熟悉。

胡楚元顺势看了张灵普一眼,笑道:“你也一起来吃个早饭,咱们要说的事倒不是很着急,你先留在我身边搭个手!”

张灵普正色的抱拳道:“多谢大人抬爱!”

胡楚元微微点头,等管家胡荣将早餐布置好,他就和沈富荣、张灵普三个人一起坐下来吃饭。

这段时间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潘丽美并不在,胡楚元将她留在苏州拙政园里等消息,若是有什么风声,立刻来上海找他通报。

吃了一点茶食,胡楚元就和沈富荣问道:“顾家的顾寿藏,你应该认识吧?”

沈富荣笑道:“怎么能不认识呢?顾家三兄弟做生意的能耐一般,鉴赏古玩书画的水平却是第一流的,在整个江浙都赫赫有名,我要是有事情来上海,都会找他们一起切磋切磋。”

胡楚元道:“徐润和我说,顾寿松逃亡去香港的时候,宁肯将手里的古董低价出售,也不打算带到国外,免得国宝外流。我听了听,觉得这个人也挺可惜的,就琢磨等风声过去了,想办法替他折罪。”

沈富荣稍作思量,道:“那也未尝不可。”

胡楚元则又道:“我最近恰好想开一个专门的古董店,让你经营,但也想联合他们做股东。你觉得怎么样?”

沈富荣不免有些犹豫,道:“论能力和名声,他们比我还要厉害,找他们一起开古董店当然是非常好。不过,顾家受盐案的牵连很深,家业都被查抄,他们怕是很恨我们啊!”

胡楚元道:“没有关系,如果你认识他们,你就替我引荐一下,剩下的事情由我来办。”

沈富荣半信半疑,道:“那行,他们现在应该还在豫园住着呢,咱们上午就过去看一看!”

他知道胡楚元这一去也就是碰钉子,可胡楚元非要去试一试,那他也不好多说了。

胡荣备好车,胡楚元就和沈富荣、张灵普三人一同过去。

马车在西豫园的大院子门前停下来,胡楚元就让沈富荣和张灵普持了拜帖进去,此时的顾家已经衰败,家丁丫鬟散去一空,只有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伙计和管家留在府中效力。

见是胡楚元来拜访,顾府的老管家不敢怠慢,立刻就进入禀报。

等了片刻,那人就回来领着胡楚元和沈富荣进去。

庭院里空空荡荡,能卖的东西似乎都卖了一空,客厅里走出一个人,三十余岁的模样,眼睛里都是血丝,略肿,脸色铁青,脸上还有未刮净的胡须渣子,穿着一身略显陈旧的土蓝色丝缎棉袍,稍显落魄。

他的精神倒是很好,上前就和沈富荣抱拳道:“沈爷,近来安康啊!”

沈富荣略显尴尬的抱了抱拳,笑道:“托顾二爷的福,还算是安康,二爷,我给您引荐一下,这位是我们东家!”

“顾二爷”冷冷淡淡的和胡楚元也抱拳道:“原来是胡大少爷,久仰!”

胡楚元知道这个“顾二爷”就是顾家的老二顾寿藏,也是顾家三兄弟中最擅长鉴赏古玩书画的高手。

他拱手答理道:“顾二爷,久仰!”

顾寿藏却道:“虽然不知道胡大少爷有什么事,可远来就是客,咱们还是进屋谈谈!”

胡楚元微微点头,跟着顾寿藏一起进屋,刚坐下来,他就开门见山的和顾寿藏道:“我昨天去徐老板那里办事,听说您家转让了一批古董给他,其中不乏精品国宝。徐老板并不是很喜欢收藏的人,多半还是要卖掉,我觉得不免可惜,所以想来和顾二爷谈一谈,能不能合办一家宝斋收藏这批古董书画?”

听了这话,顾寿藏就暗暗生气,心想,你是有意来寒碜我吧?

顾寿藏自幼尊贵,怎么能受这种气?

他当即冷笑一声,和胡楚元哼道:“胡少爷,我家眼下可是被查抄,置办不了什么家业,要不然,我用得着将这些年苦心收藏的宝贝都送人吗?”

胡楚元呵呵的笑着,从口袋里取出那份清单放在桌上,道:“既然是顾二爷苦心收藏的宝贝,那我就成人之美,都送回给二爷吧。等风声过了,我再想办法到巡抚衙门那里疏通一下,先免了顾家的事,以后再慢慢抵消了顾寿松先生的罪名,所需要的花销开支都由我负责,您觉得怎么样?”

“这……此话当真?”顾寿藏忍不住为之一喜。

胡楚元道:“当然是真的!宁愿折价将国宝留在国内,也不肯流失国外,只看着顾家这份气节,我就必须出手相助。而且,我想仿效日本和西洋开设一家艺术品拍卖行,对当今的画家给予扶持,收藏他们的作品,逐渐用于拍卖。这些事情交给顾二爷来办理,那真是再合适不过。”

顾寿藏正色的答道:“胡少爷,只要您能替我家免去抄家的事情,别说是合股做生意,就算是邀请我给您做伙计杂工,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胡楚元默默点头,也很正色的低声道:“这个事要等一等,先等风声过去。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知道张爷和唐爷恨我入骨,真没有想顾家也会落井下石,差点砸我一个抄家查办。现在想想,我是余悸在心。当然,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从今个起,咱们就不提以前的那些旧事!”

顾寿藏尴尬的唏嘘一声,叹道:“胡少爷,说起来是我家对不住你啊,大哥他是张颂贤张老爷的女婿,张老爷又是受唐爷挑唆,再加上盐业被夺,本身就很生气……所以,所以才有今天这么个下场。胡少爷,如今也就是你能想办法通融一下,张老爷年纪也大了,经不起这么折腾,您就当是积德行善,给他留点余地吧!”

胡楚元想了想,觉得这时候恰恰是他收买人心的好时候。

他道:“行,我尽力想一想办法,抄家查办的事情已经是不容收回了,只希望不是流放边疆。”

顾寿藏抱拳道:“那就多谢胡少爷不计前嫌了,我家必当感激不尽。”

胡楚元也抱拳道:“顾二爷不必客气,既然你开了这个口,我自当尽力相助,能不能办成还很难说。我只能说,眼下办不成也很正常,可只要风声一过,那就好说了!”

“明白,明白!”顾寿藏默默点头,随即又忍不住问道:“胡少爷,您刚才说的那些古董……!”

胡楚元知道那些古玩是顾寿藏的心血,若非万不得已,肯定是不会拿出来的,他道:“大丈夫说出的话,砸出来的铁,当然不会收回。这些古玩还在徐老板那里,我立刻就带着沈掌柜去收回来。眼下不适合返还到你的名下,咱们立个字据,等以后再还回去。”

顾寿藏也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心里对自己的能力有数,当即道:“那好!胡少爷,我们一言为定,您出钱办一个古董斋,我替您打点生意。我只占一成的花红就可以了,多一分不要。眼下其实就有一个商机,南浔的各位乡绅怕都是泥菩萨过河,危在旦夕,我就替您去一趟南浔收一收古董字画,说不定能赚一笔钱!”

他说“一成的花红”,而不是一成的股份,这就不是合伙,而是给胡楚元打工做事。

不为别的,就因为胡楚元在这么危难的时刻来帮他,并且愿意将他忍痛卖出去的古玩收回来,他是必然要有所报答。

胡楚元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顾寿藏随即问道:“不知道这个古董斋的行号是什么呢?”

胡楚元倒还没有时间去想一想,转念就想到了“荣宝斋”,他估计这个行号应该还没有启用,就和顾寿藏、沈富荣道:“我就用沈掌柜的名字开头,起名为‘荣宝斋’,您们觉得怎么样?”

顾寿藏拍掌笑道:“好,荣宝斋……这个行号够响亮,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沈富荣也不由得赞道:“这个行号确实不错!”

胡楚元道:“那就一言为定,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去徐府!”

“好!”

顾寿藏已经迫不及待的起身了。

但凡是真正的大收藏家,对于自己收藏的那些宝贝也真是像藏了心肝似的珍惜。

三人立刻起身前往徐家的愚园,等到了晚上,徐润回来,胡楚元才将这些东西买下来,重新送回给顾寿藏。

这些古玩暂时是肯定不能送到豫园,就先留在胡楚元的胡公馆里,封藏在地窖里,用木箱装好,等风声过去之后再送回到顾寿藏的家里。

因为时间太晚了,胡楚元就让沈富荣、顾寿藏、张灵普三人不急着回去,留下来先住一晚。另外呢,这忙忙碌碌的一整天,他也没有顾得上和张灵普说几句话,想等到晚上再聊几句。

这个人是很难得的,长远来说,比顾寿藏要重要很多。

人才,这是胡楚元此刻最需要的。

用过晚餐,胡楚元就将张灵普喊进自己的书房,取出一张面额五百洋圆的钱票给了他。

张灵普道:“大人,您上次给我的那些费用还剩下一千两百洋圆。”

胡楚元道:“上次给你的钱是用来办事的,继续留在身边差用,而这是你的月薪。陈大掌柜和我极力推荐你,说你是个难得的全才,我想……他是不会看错的人,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你至少也值得上这份薪水!”

张灵普大为震惊,他知道胡楚元的财力惊人,连闽浙总督何璟都想要依靠胡楚元来成就一番事业,可五百洋圆的月薪实在是太惊人了。

他出身在殷实之家,祖上四代经营闽茶,有茶田一百余亩,每年的收入也不足四百洋圆。就凭着这份收入,他家在乡里已经算是很富庶了,而他也有机会博览群书,参加科举,进入船政学堂学习。

眼下,他的月薪居然就有五百洋圆,一年的收入抵的上全家十年辛劳。

他怎么敢收。

张灵普急忙将钱票送回去,道:“多谢大人抬爱,属下不敢收。”

胡楚元笑道:“你今天也一直都在我身边,顾二爷收了我五十万洋圆也没有皱下眉头,不是我背后说闲话,你的才能日后和成就必将超过他几倍,为什么不能收?”

张灵普答道:“大人,属下目前还没有这样的才能!”

胡楚元又笑了一声,道:“我开人薪水的时间也有半年多了,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嫌薪水高的人。你想想,我当初要留你做什么?”

张灵普谨慎的答道:“当初大人说是留我在身边搭个手!”

胡楚元点着头,道:“那不就结了,你在我身边听用办事,以后所知道的哪件事不重要,你功夫好,留在身边还能做我的保镖,又能担任翻译。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情,我也可以差你去办理。你要觉得这份薪水过高,那你就要好好努力,替我做出值这个价的事情。”

听他这么一说,张灵普只能抱拳道:“那请大人放心,属下必定竭尽所能不让大人失望!”

胡楚元满意的笑一声,让他坐下来,又问道:“灵普,只要是人才,那都有自己的心愿和志向,我就想问问你的志向是什么?”

张灵普不假思索的答道:“禀大人,属下想要投军报国,奋战沙场!”

“哦……这倒是个好志向?”

胡楚元稍加思量,起身走到书房的窗前看了看上海滩的夜景,和张灵普吹嘘道:“左中堂曾经问我这一生有什么志向,我和他说,我平生只想做三件事,教民、富国、强军。可以说,咱们俩还是有一个共同的志向!”

张灵普当即也起身拱手道:“属下之志岂敢和大人相提并论。大人身居高位,虽无实职,却是权倾江南,心志当然高远,非常人可及。属下的志向不过是领兵征战,抵御洋人,誓死报国。”

胡楚元则道:“领兵征战是个好志向,可是……你得先强军,否则只是徒劳受死,两次鸦片战争的教训不就摆在眼前吗?人固然有一死,却务必要死得其所,死的有所值,因为兵器不足以抗贼而死,非战之罪,这真是死的太冤屈了。”

张灵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等了片刻才道:“大人,属下其实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不知道该如何做起。”

胡楚元笑了笑,道:“没关系,我知道怎么做,你就留在我身边搭个手,慢慢的……你就会明白该怎么做了。”

张灵普大喜过望,单膝跪礼道:“多谢大人成全,属下必当竭尽所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胡楚元返身将他拉起来,笑道:“这里不是军伍,我也没有实职,你不用这么拘泥,平时称我为东家即可。要不然呢,你就敬称一声骑尉。实在不行,你也可以称我为总办。”

张灵普道:“大人,属下并非拘泥僵化的人,只是我如今还在军职,因为大人身为江南商行总办,我才有机会名正言顺的为大人效力!”

胡楚元点着头,心想,以后索性给他在商行里安排一个职务。

想着这件事,他将那张钱票重新给了张灵普,又随口问问他在船政学堂里都学了些什么。

随性所至的闲谈到了深夜,胡楚元愈发觉得这个张灵普懂的东西实在不少,在船政学堂里也是博览群书。

福州船政学堂分为两类课程,当初都是胡雪岩参考洋人顾问的意见设立的,一类是英语教学,教授驾驶、操控和航海等等,另一类是法语教学,教授机械制造、维修等等。

张灵普主学前者,但也兼学后者,所以才略通法语。

因为熟通英语,家中又有余钱可供花销,他也通过几个洋人教习买了不少洋文书,和胡楚元看《富国论》一样,既是锻炼英语能力,也涨涨见识。

这样的人,在今天这个时代,在胡楚元的身边,那确实是比顾寿藏重要很多倍。

当然,胡楚元花费那么多钱,非要将顾寿藏收服在身边任用,更多还是考虑了一种宣传效应,向其他人表明自己有容人之能,只要是有一技之长的人,他都愿意用,喜欢用,不计前嫌。

他尤其是要做给上海商人看,做给南浔商人看,告诉他们——唐廷枢说的不对,你们都被耍了。

所以,这才值得胡楚元不惜大手笔的折服顾寿藏。

这里面的计算只有他自己清楚,不宜告诉别的任何人,否则,这个事情就显得很小气。

可就在他和张灵普闲谈的时候,顾寿藏何尝不也在和沈富荣聊着天,打听胡楚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否值得他降低身价去效力呢?

和张灵普不同,他,顾寿藏是出身在富贵之家,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六七岁就开始跟着爹爹、伯伯一起玩弄玉石瓷器,学习书法绘画。

二十岁出头,他在上海、浙江的收藏界里就小有名气了。

到了今天,任何古字画只要押上他的收藏鉴印,别人就不用再验了,必定是真货无疑。但凡是今时今代的画家字画,盖上他的收藏鉴印,价格就能立刻涨个几十两银子。

他就是活招牌,能入他的眼界,那就代表着一种水平和造诣。

可他也知道,五十万洋圆不是个小数目,没有十几年的努力,他是没有办法帮胡楚元赚足这些钱的。更何况是在如此危难落魄的时刻拉他一下,还是以德抱怨,这份恩情,他这辈子也还不完。

胡楚元心中是有数的,顾寿藏精通古玩书画,却未必是个“人精”,更何况这个人爱宝如命,已经是个陷入古董的世界里,不像沈富荣是玩赏而不沉溺。

第二天清早,胡楚元就将沈富荣喊过去秘密谈了一会,将“荣宝斋”的大权全部委托给他,一碗水端平,也给他一成的股份,大掌柜的年红和嘉奖另算。

在胡楚元身边,他还有另外一个“荣”,那就是王懿荣,正是北有王懿荣,南有沈富荣,这二荣加起来才算是真正的“荣宝斋”。

对此,胡楚元做了番琢磨,凭借王懿荣的才学,考中进士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更何况还有京城吏部尚书万青藜的赏识。

王懿荣有做官的运数,他不想拦人的前程,可他更希望王懿荣潜心学术,研究甲骨文,研究敦煌学和其他的传统国学。

因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都天赋,王懿荣恰恰就没有做官的天赋。

颜士璋倒是很有做官的天赋,可惜了,可惜了,也老了。

说到做官的天赋,胡楚元就想到了谭钟麟,他也算是见过不少高官了,可谭钟麟真是厉害啊。

他想,难怪这个人后来能做到直隶总督的宝座,这可是天下总督之中的最高权位。

和谭钟麟一比,现任浙江巡抚梅启照、前任浙江巡抚杨昌浚都差了一截又一截。

偏偏有一个不妙的地方,谭钟麟这个人是比较保守的,他对洋务一直持有较为反感的意见,另一方面,他对胡楚元所提倡的“江南新农村”大计划倒是很喜爱的。

想到这里,胡楚元就不得不承认——人无完人。

不经意间,胡楚元发觉自己身处在这层层的危局中,居然可以有可以如此平静的想一想更远的事情,毫无疑问,这一切都得益于四大掌柜的存在。

有陈晓白、柳成祥、谭义云、沈富荣这样的大掌柜可用,有王宝田、胡荣这样的管家可差,有陆三元、张灵普这样的年轻才俊可供调济,他才能如此安心的坐镇在胡公馆里。

他静静的遐思远事,愈发觉得,等江南盐祸案盖棺定论后,他就要真正的聚集所有力量去办几件大事。

第一是“教民”,他要在上海滩真正的筹办几所好学校,好学馆,国学馆、西学馆先要置办妥当,然后是几所中学,其次是商学馆、工学馆、农学馆。

其次,他要聚集大部分的财力和人力,真正的搞好江南五省的农业,尤其是丝茶棉三业,务必抓起来,其次是瓷业的复兴,缫丝、染丝、茶厂、棉纱厂的筹办。

最后,他还要和盛宣怀继续斗下去,上海招商轮船局能争则争,不能争,他就筹办江南轮船局,电报局则是必须拿下,多少钱也在所不惜——要知道,胡雪岩之所以会垮,这个小小的电报就起着很关键的作用。

信息永远是最重要的。

最后的最后,他还得考虑福州船政,那个无底洞要填一填,福建水师也得想办法整顿一番。

不然的话,何璟又要上演临阵脱逃的好戏了。

何璟逃就逃吧,大不了不做官,可胡楚元就麻烦了,新上任的闽浙总督万一不是个省油的人,或者是清流派、满系、淮系……那就麻烦大了,无疑于后院失火。

吗的。

想到何璟,胡楚元就一肚子的火气。

眼下事情多,办事只求神速,不求气势和排场。

沈富荣很快就和顾寿藏在豫园里建了一家荣宝斋上海店,真正的办事地点却在胡楚元的胡公馆里,还从苏州、杭州调集了几个鉴赏的高手在公馆里鉴定古玩。

曾国荃他们要洗白的那些古玩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是假货,胡楚元就得自己准备真货搭进去。价值千万两白银的资产仅以二百万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他,这笔钱可不是那么好赚的。

过了几天,徐润登门拜见胡楚元。

他来了,说明生丝的事情已经有了消息。

胡楚元亲自出门去迎接,两人就在英式别墅的门口相遇。

徐润喜笑颜开的上前几步,拱手和胡楚元道:“我要恭喜胡少发了笔洋财啊!”

胡楚元开心的笑出声,立刻邀请他进了客厅坐下来,这才问道:“生丝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吗?”

徐润从公文包里取出几份草签的协议,道:“下午就可以发给洋人验货,怡和洋行、万宝洋行、沙逊洋行愿意各购买二十万斤的辑里丝,万宝洋行购买十万斤的辑里丝,旗昌洋行单独买下五十二万斤的苏丝,只有那些杭丝……这个有点麻烦,我做为搭头,让旗昌洋行买了十万斤,价格还不高。其实杭丝不差,春丝也算是一二等,夏丝就比湖丝差了一截。”

胡楚元道:“没有关系,我自己留下来用。”

徐润不免有些诧异,道:“十一万斤的生丝,你打算怎么用啊?”

胡楚元道:“这个不急着说,我想问一问价格的事情!”

徐润喜笑道:“所以说,我要恭喜胡少发了笔洋财。各家洋行原先都在和庞云鏳谈,他们是一边谈价格,一边和海外的经销商联系,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庞云鏳嫌价格低了,居然又不肯卖了,正好我又去找他们谈卖丝,量多质好,他们怕我也半途而退,开的价格都很不错,辑里丝一斤7两6钱银子,苏丝一斤7两4钱,即便是杭丝也有6两8钱的好价格。发款一律按往年的规矩办事,只要货上了船,立刻就付一半款项,三个月发还另外三成,半年之后补清所有余款。”

说到这里,徐润又笑道:“恭喜啊,胡少,你算是真发了笔洋财。”

胡楚元忍俊不住的笑出声,和徐润道:“徐老板果然是上海滩的茶王,和洋行的关系确实是不一般呢!”

徐润也呵呵笑道:“这一点,那真不是吹嘘。不瞒你说,我在和洋行谈判卖丝的时候,刘镛和宁波商人也在谈,但我的面子总是要更大一些,洋行也都希望以后继续和我保持合作。我将各家洋行统一召集起来,顺道吹了个牛,说朝廷将查抄的生丝都给我了,想要买丝,现在就谈,今天就谈好,否则我就领着其他行商继续压丝。洋行当然着急,立刻就和我将合同给签了。”

顿了顿,他又唏嘘一声感叹道:“不过,刘镛刘老板和庞云鏳庞老板的麻烦就大了,我这一波生丝卖的多,各大洋行谈不上吃饱,但也不愁了。刘老板和庞老板的生丝恐怕是每斤五两银子都卖不掉!”

胡楚元苦笑,他知道,他这一次又得罪了不少人。

可他管不了这么多,一边让人通知谭义云负责将丝送上船,另一边设宴招待徐润。

饭吃到一半,徐润就提出想再拆借一笔款子,数目不多……八十万洋圆。

胡楚元愈发觉得徐润的资金链确实是有问题,但还是不假思索的同意了,等谭义云和陈晓白晚上过来的时候,就和陈晓白问了问,这才知道……唐廷枢在上海轮船招商局的二成股被查抄后,归属朝廷所有,轮船局的官股就达到了六成。

即便徐润是真正的经营者,李鸿章还是让盛宣怀的盟友郑观应做了轮船局的总办,并有意让郑观应出资购回部分股份。

为了保住自己在轮船局的地位,徐润只能和郑观应拼价收购其他商人的股份,维持一个大股东的地位。

既然是这样,胡楚元也就不客气了,立刻让陈晓白和徐润明说,只要是抢夺轮船局的股本,不管多少钱,他都可以拆借,利息从优。

胡楚元卖丝后不久,其他商人也纷纷抢着要卖丝,各大洋行都已经完成了收购,眼看华商争先恐后地出售,就对生丝进行低价压购,生丝价格一路狂跌,很快就跌到了每斤4两,比往年还低。bXwX.Org

破坏行规总是要遭骂的,可这一次的情况很特殊。

大家听说是徐润卖的丝,就一窝蜂的去找徐润算账,徐润又说是胡楚元委托他卖掉的。

大家去找胡楚元,胡楚元就说了,我哪里有那么多生丝,再说了,你们以前从来没有和我商量过统一的卖价啊?

这反正是一笔糊涂账。

忙忙碌碌了几天,沈富荣总算是带着几个人将藏在胡公馆的那些古玩书画鉴定了一遍,一大清早就将清单交给了胡楚元。

胡楚元细细一看,发现里面还真的有几件赝品,得想办法买几件价值差不多的真品抵上。

看了这份清单,他就松了口气,就和沈富荣道:“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

沈富荣则笑道:“这几件赝品倒不是很值钱,应该是张老爷一时走眼,被人给蒙骗了。顾家的东西倒是不假的,不过,您没有注意到吗,这里面有两件瓷器可正是咱们想要的。”

“嗯?”胡楚元心中一热,匆忙将清单再看一遍,果不其然,就在曾国荃要的那些清单里有两件被画上红圈的明青花。

他立刻和沈富荣问道:“确定是我们想要的?”

沈富荣正色的点着头,道:“都是顾寿藏收的,我估计他心里对这些东西也有疑问,可还是收藏下来研究着。\本章节贞操\我打算另外找两个明青花换掉,把这两个东西留下来。东西这么多,估计曾尚书也记不得。”

虽然挺危险,可毕竟是暴利。

胡楚元微微点头的默认了,又和沈富荣问道:“顾寿藏知不知道这些事?”

沈富荣道:“没有,咱们将这一批古玩放在了沈家花园里,要是让他知道,那岂不是心疼坏了。虽然他也不敢说出去,可这种事不好说,还是小心为上,我一直将他支回斋里忙着闲事。”

胡楚元不免苦笑一声,道:“那行,你就尽力通过典当行洗白,然后再逐一卖给几位官爷……!”

他还没有说完,胡荣就匆匆忙忙的快步走进书房,还将一个美若仙子的少女带了进来。

胡楚元抬眼一看,见是潘丽美来了,就好奇的问道:“苏州那边有消息了!”

潘丽美微微含笑,从口袋里取出一份折好的信函交给胡楚元,道:“谭巡抚昨天派人来找您,见您不在,就让我将这封信迅速带给您!”

“哦?”

谭钟麟的信,这不太好说。

胡楚元立刻将信抽出来,只见纸上写着一行小字:事已定,每斤囤盐课罚八百文钱。

一看这句话,胡楚元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寒气。

杨昌浚曾和他说过“六百文不算轻,八百文不算重”的话,他心里还是有所预料的,可一看到真正的结果,心里还是咯噔一声,既惊又喜。

惊的是罚款的数额太高,各地炒盐的商人怕是都要破产在即,喜多也是这些人破产在即。

他当即将这封信给了沈富荣。

沈富荣只看一眼就啊的惊呼道:“这么高?”

“你以前觉得是多少?”

沈富荣道:“往年查抄炒盐的时候,那也不过是课以每斤一两百钱的罚款,此次涉及的面这么大,量又这么大,罚款数额还这么高,怕是很多巨商都要破产查抄啊!”

胡楚元则道:“中堂就是要这个效果。你现在就让顾寿藏带着钱返回南浔吧,你告诉他,低价买田买古董,店面次之,宅邸不要。”

沈富荣道:“那好,我这就去找他。”

胡楚元又道:“上海这里就由你来亲自坐镇。此次盐案风波,上海和南浔是重灾区,破产的富绅也应该集中在这两地。”

沈富荣微微点头,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发国难财赚的快,发破产财赚的狠,这是商场上历来不变的铁律。

沈富荣离开后不久,上海道台杨昌浚也派人给胡楚元送信,消息是一样的,江南盐案就在这两天要定下来。

做生意,人才最重要,信息也很重要。

比别人提前两天知道消息,胡楚元就有时间来筹备了。

他这段时间确实是大赚了一票,阜康钱庄和江南商行里的资本还是没有变化,可他在中信公司的资本却达到了2073万两白银,这部分资产就是在盐祸案中聚敛所得,一半是炒卖囤盐的回扣一千余万两,另一半是私吞顾、张两家的固定资产。

不计裕丰粮社,他此时的资产总量也已经超过了5000万两白银的大关。

这是很好计算的。

他现在手里有1740万两白银的流动资金,江南商行的资本已经增长到1185万两,76是他的,湘军1294万两白银的债务是死的,洋行另外拖欠他453万两的生丝货款。

阜康钱庄、公济当铺虽然都是本少利高的行业,加起来也有近一千万两白银的固有资本。

这些数字加起来就已经达到了5387万两,何况,中信公司里面还积存了很多地产田宅和码头仓库。

因为盐祸案来的很急,胡楚元一直留在苏州没有算总账红利,年关的红利钱就没有发,现在熬过了这一关,当然就要发红利。

胡雪岩往年的收益都在100万两到200万两白银之间,红利也就是在10万两到20万两之间。

胡楚元今年赚的虽然是特别多,可至少有2000万两的收益是不能公开见账的,红利增多,但也只能定在30万两白银的标准,只是四位大掌柜另外各给30万两的花红,做为贴息股继续压在各自经营的生意里。

等陈晓白将帐目理清楚,看着总帐,胡楚元就在心里琢磨。

发完红利,他手里还有1590万两银子,再加上四位大掌柜近200万的贴息股钱,按一两银子折500RMB计算,那至少也是90亿的资金。

这么多的钱,他究竟要投资于哪里呢?

光绪五年(1879年),农历二月初六,钦差大臣曾国荃正式结案,对唐廷枢、顾寿松、张颂贤定下了“私通外国,谋乱江南盐政”的罪名,依律流放边疆,因张颂贤年老,法外开恩,补罚五千两银子,押回祖籍徽州。

唐顾两家畏罪潜逃,另课罚白银二十万两,俱由总理外国衙门追讨和协缉。

各地盐商私囤食盐11580万斤全部缴公,以每斤7文钱的价格划归江南商行,所得收益补做两江军饷。对南浔、上海等地盐商另课以每斤囤盐800文钱的罚款,限期在三个月内缴清。

到了此时,惊动了整个江南五省和朝廷的“江南盐祸案”总算是落下了帷幕,然而,它所产生的影响还在继续扩大,南浔商帮正在像广东十三行那样迅速瓦解。

按照这个罚款标准,总罚款额就是3088万两银子,只要涉足了炒盐的商人,此次基本就得破产。

这个额度在清朝历史上算是最重的一次,往年遇到炒盐囤盐,顶多也就是每斤300文钱的罚款,更何况此次涉及的面太广,几乎覆盖了整个江南五省。

赚钱其实很简单,只要抓住机会投入资金低价吸纳,高价售出。

关键是要有资本,有胆量,还要能预判,不能预判,那就要掌握特殊的信息来源。

肯定也有人想发这笔财,问题是资金在哪里,有资金的也要临时抽调过去……在别人忙着这些事的时候,胡楚元已经将雪花花的白银押运到各地,现银交易。

大事已定。

胡楚元终于可以歇一口气,决定回家一趟。

他有两个家,一个家在杭州那奢华的胡家大院里,另一个家在左宗棠的心底。

他先去江宁。

恰好他留在日本的翻译社也传递来了第一批的翻译稿,其中就有《富国论》的中译版本,还有大量日本和欧美的时政新闻,他就将这些稿件带着,准备送给左宗棠

乘着江轮逆流而上,抵达江宁两江总督衙门时,天色已晚。

胡楚元乘坐租来的轿子停在衙门轿厅里,胡荣持着拜帖进去,不过片刻,胡瑞澜和一位千总就领着几名湘兵过来迎接。

听到声响,胡楚元从轿子里走下来,迎面就见到胡瑞澜。

这个人已经算是落魄了,却是胡楚元的恩师,不折不扣,没有他的提携,胡楚元可没有机会成为举人。

胡楚元上前拜见,道:“恩师,您近日可好?”

胡瑞澜呵呵笑道:“胡少,别来无恙啊!”

奇怪,自从徐润开了一个头,用“胡少”来称呼胡楚元,这个简略的敬称就风靡了上海,这么快就又刮到了江宁。

这个敬称也算是恰到妙处的好用。

称胡楚元为“胡少爷”,似乎显得不那么尊重,人家毕竟是江浙首富,称他“胡爷”、“胡老板”,可他年纪又太轻,这刚二十岁就喊他“胡爷”,等他四十岁了,那岂不是要喊他“胡祖宗”?

所以,大家都觉得“胡少”比较好用。

胡楚元默默点头,问道:“中堂大人可好?”

胡瑞澜笑道:“好的很,正在花厅里等着你呢,这就和我一起过去吧!”

胡楚元再点着头,和胡瑞澜一起进入衙门侧院。

进了总督日常休息的栖云阁,里面还有十几名精壮的官兵守卫,更有一名身穿从六品武官服的参将在旁领队。

栖云阁中间是一个花厅,比起寻常的花厅要大的多,这是两江总督平时和幕僚们谈事的地方,当年,曾国藩就是死在这里。

很多年后,曾国荃也是死在这里。

胡楚元走进去的时候,左宗棠正坐在云榻上看书,旁边点了盏桐油灯,他已经老了,眼睛不仅昏花,还有青光疾,带了副水晶老花镜,还得用上放大镜才能看清楚字迹。

看到这一幕,胡楚元心里有种难言的难过,不由得感叹岁月催人老,人生……仿佛是一晃而过,说老也就老了。

谁还能有下一辈子?

他让人将那些翻译稿压放在一庞,上前参见道:“晚辈胡楚元见过中堂大人!”

左宗棠早已听到他的脚步,看到他了,将书放下,挥挥手遣退左右。

等胡瑞澜等人离开,左宗棠才让胡楚元起身坐下,看着那堆稿件和他问道:“这些是什么?”

胡楚元道:“我上次去日本的时候,在东京留下一家翻译社,专门翻译日本时政新闻和最新涌现的书籍,这是他们在最近两个月里翻译出来的第一批稿件。”

“哦?”左宗棠微微一喜,暗道:果然是个有心人,这个事情办的非常妙啊。

可他依旧不动声色的说道:“那就留在我这里,让我也看一看。”

左宗棠又问道:“盐案之后,你的家底比以前更丰厚了很多,现在能有多少钱,可有一个准数?”

胡楚元也不隐瞒,道:“托中堂的关照,我如今的财力是三千万两不嫌少,五千万两不嫌多!”

左宗棠微微颔首,问道:“那你后面想做什么呢?”

“中堂大人要问的是我的家事,还是国事?”

左宗棠道:“家事不定,何以谈论国事,先说说家事吧!”

胡楚元道:“招揽人才,继续赚钱!”

左宗棠只能继续问道:“国事呢?”

胡楚元笑道:“招揽人才,继续赚钱!”

“呵呵!”左宗棠也忍俊不住的轻笑一声,略显责备的哼道:“你这孩子倒是不老实,和老夫说说细节吧!”

胡楚元喳了一声,道:“眼下就是几件事最重要,第一件事当然是江浙两省的丝茶两业,我准备集中人力和财力建好江南丝业合作社,向小农发贷,各地开设苗圃和蚕种圃。第二件事是开渠建水库,我最近研究了一下,湖丝之所以好,关键在于桑叶肥嫩,这是得要有充足的水源灌溉做保证的。所以,浙江杭州、金衢等地的丝业想要提升上去,关键就在于建水库,修水渠,另外,安徽南部,江西都可以养桑,关键是保证水源的充沛和技术上的提升。”

左宗棠默默点头,问道:“第三件事呢?”

胡楚元道:“国学馆、西学馆和农学馆,培养人才。”

左宗棠颔首道:“不错,这三件事都很重要,可我眼下却又有三件急事要你办理!”

这……还真多!

左宗棠的急事可绝对不会是小事,要是小事,他也不会让胡楚元来办。

再说了,能让左宗棠着急的事情也肯定很重要。本章节孤独

胡楚元道:“中堂大人请说,属下必定尽快办妥!”

左宗棠颔首道:“第一件事是新疆军饷,前段时间,南浔商人捐了一百万两军饷,我也另奏朝廷,此次罚款留一半在两江衙门,用于支付军饷。朝廷大体是同意的,只是还需商榷具体的数额,你先垫付二百万两,总计三百万两银子,你通过钱庄运到陕西,交给刘坤一。”

胡楚元点着头,道:“行。”

左宗棠道:“第二件事是李合肥在上海留下的上海轮船招商局,你得想想办法,看看能否争回来。实在不行,你就另起炉灶筹建江南轮船局,就算是亏损再多也要把他挤出局,账面还得做成盈利。”

胡楚元道:“应该可以。”

这已经挺勉强了。

左宗棠又道:“第三件事嘛,你三弟家的岳父早已托我转交你一封信,前些日子闹盐案,我怕你分心,也就没有给你。你将这封信看完就知道了!”

说完,他就从云榻边的抽屉里取出一封用朱漆密封好的信函,交给了胡楚元。

最重要、最麻烦的事情通常都是搁在最后说。

胡楚元心里打着鼓,快速将信抽出来浏览一番,看到一半,眉头就紧紧的锁了起来。

原来,何璟将胡雪岩死后那些事的来龙去脉全部说了一遍,涉及到了太多秘密。

有些事情,胡楚元已经知道,他不知道的是左宗棠到上海之后就派人秘密前往福州找何璟,想用他的湘军、何璟的福建水师和李鸿章的淮军、北洋舰队抗衡,南北相峙。

做为联手的好处,左宗棠将暂停长江舰队的建设,将军费支援给何璟筹建福建水师,只将福建水师的老旧船只拨给长江舰队即可。

这些军费从哪里来呢,自然就是盐政。

何璟当然心动,一拍即合。

清朝官员,尤其是做到何璟这种地步,所追求的不就是登上中堂的宝座吗?他想要筹建一只强大的福建水师,只有这样,他才能登上大学士的宝座,成为人臣之极。

如果是另一个历史,左宗棠从新疆回来的时候已经是1881年底,李鸿章的北洋舰队早已成型,新疆之事则已结束,不再需要更多军饷,左宗棠和何璟联手也拿不到盐政,自然无法和李鸿章南北相抗。

现在不同了,左宗棠腾出手来回江南抽调军饷,给李鸿章来一个釜底抽薪,再和何璟实现东南相连,这再和李鸿章斗起来,朝廷就不得不多考虑一下该谁,还是尽力保持站在中间?

此后的事情就一切都在左宗棠的谋划中,步步为营,逼迫朝廷就范,将两江和闽浙的盐政交给地方的两位总督亲理。

因为目前朝廷完全倾斜向北洋舰队,福建水师和南洋舰队的开支只能有闽浙、两江自行承担。

左宗棠和何璟商议,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福州船政官股商办,造商船牟利,另抽其利增造军船。

然而,要想让这件事在朝廷那里通过,他们两个总督却不是关键,而是得由胡楚元出钱贿赂几位亲王,开销恐怕会是很巨大的,而且无利可图,但又必须去做。

等胡楚元将信看完,左宗棠就和胡楚元道:“这封信写的是什么,我大体也明白,这里面的很多事情还必须得由何璟亲自说。我和何璟算计过,你要想正正经经的出仕,最好是从江南制造局总办和福州船政总办做起,前者可以升任上海道台,后者是福建船政大臣。江南制造局当年在曾国藩的时代就留下太多积弊,我都无法调理清楚,你不能趟这个浑水,所以,眼下最合适的机会就是福州船政。”

(福州船政局是民国时期的名称,晚清一直称之为福州船政衙门,其级别高于天津制造局和江南制造局,属于国家直属机构,由皇帝直接控制。船政衙门由船政大臣管理,级别同巡抚衙门,船政提调则相当于江南制造局的督办,实权在握,仅次于船政大臣。第一任船政提调为福州布政使周开锡,实际处理提调事务的人是胡雪岩)

顿了顿,左宗棠又道:“何况此事关系整个南北大局,你不做也得做,让你有机会赚这么多钱,就是要让来贴补这个无底洞,凭借你一个人的力量支撑起足以和北洋水师抗衡的福建水师。”

好高抬我啊!

胡楚元心里笑着,却又觉得自己是可以做到的。

他不做不行,万一何璟临阵脱逃,影响只会更快,与其那样,不如现在就砸钱,和法国人决一死战。

他想了想,和左宗棠道:“行,这个事情就交给我吧,但我暂时不会有大的动作,诸多事情该怎么办,得等我去一趟美国之后再做考量!”

左宗棠好奇的问道:“为什么?”

胡楚元道:“机器设备想要引进更新,必然要和洋人谈判,可在上海的洋人现在整体对我都很提防,所以,我得绕开他们去美国一趟。其二,我想和美国人谈一谈,看看能否给予我们在生丝、茶叶进口上的最惠国待遇,这一点,恐怕得要中堂大人亲自出面;其三,在美国的那些留美幼童日后必将成为大器之才,我也想去看一看。”

左宗棠道:“这倒是可以去一趟,这样,我就以两江总督的名义和朝廷保奏你为一等驻美领事参赞,代替我去美国看看那些孩子,顺道和美国人接触一下。不知道美国人的军火好不好用,要是便宜好用,咱们也可以买他们的。”

胡楚元道:“便宜好用是真的,可比起德国人,那还是有差距的,我先去看一看!”

左宗棠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胡楚元想了想,道:“四月底就要开始收生丝,提前一个月就要布局,我得抢在此前回来,所以,要去就得是最近。”

左宗棠道:“急了点,但也来得及!”

胡楚元点了点头,道:“那属下现在就先回杭州办理江南丝业合作社的事情,另外将江南商行的股权调整一下。”

左宗棠倒是想留他住一宿,但眼下的事情确实是特别多,他也就不留宿了,亲自起身将胡楚元送出衙门。

幸好,胡楚元是包了一艘江轮来的,天色虽然晚,他也有船可坐。

就这样急忙忙的,胡楚元又踏上返回杭州的旅程。

看完那封信,胡楚元对何璟的观感登时为之一变。{手.打/吧}

他这才明白,何璟平生几乎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功绩,能够做到闽浙总督的宝座,完全是靠了一个“混”字,可他的“混”,也不是一般人能混出来的。

能够做到总督的人,谁都不是那么简单。

对他这种资产太多的官商,固然可以做官,比如像盛宣怀那样……但那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他所能图谋的最高职务也就是福建船政大臣了,还得有很好的机遇和功劳。

福州船政的事情,他显然是要管定了,可他也明白,自己并不可能长期坐镇在福州,总得找一个副手在那里管事。

这个人选是谁呢?

张灵普?

经验浅了,资历也不足。

想来想去,他只能找出徐寿之子徐建寅。

可怜啊。

他手中人才已经算是很多了,却找不出几个精通机械轮船的人,既精通机械轮船,又精通经营的人更找不到。

这就是眼下的中国。

别说他找不到,左宗棠和李鸿章也找不到。

盛宣怀……那就是个半吊子。

至少眼下是半吊子。

胡楚元直接乘船返回杭州,颠簸了十几个小时才上岸。

等他回到胡家大院,家里便立刻热闹起来,一家人开心的吃了顿团圆饭,并将胡月乔夫妇和他家里的两个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喊了过来。

乘着一家人都在,胡楚元就说一说要送两个弟弟去西学馆和国学馆读书,日后再送到国外进修,谁都没有意见。

老太太想捐一笔钱修整报国寺,既是行善积德,也是旺一旺胡雪岩墓地周边的香火。

这是好事,胡楚元同意出十万两银子,足够重建一栋报国寺。

吃完这顿晚了一个多月的大团圆饭,胡楚元就回自己的书房,将胡月乔和两个堂兄也请了过去。

几个人坐下来,胡楚元就和胡月乔道:“四叔,您想不想在江南商行里入一股?”

胡月乔微微有些诧异,问道:“这合适吗?”

胡楚元知道他的意思,道:“没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现在要将江南商行的股份分散开,自己手里顶多保留四成五的股份,朝廷的股份要增到二成五。另外,我要给上海到徐老板两成股,您这里呢,我留五厘的股份。”

胡月乔笑道:“江南商行这么大,五厘的股份也不少,它的利润这么丰厚,我为什么不入?那这五厘股要折多少钱才能买到?”

胡楚元道:“不多,60万两。”

胡月乔一惊,道:“5厘的股本就要60万两,这还不算多?”

胡楚元道:“四叔,商行一年的纯利至少是七百万。现在投资60万两银子,年底就能拿回30万两红利,两年就能赚回来。”

胡月乔松了口气,道:“那行,我想办法筹集60万两银子给你!”

胡楚元笑道:“您要是有钱,那就先投入到庆余堂里,这60万两银子由我先支借给你。但我也有一个要求。”

胡月乔哦了一声,问道:

胡楚元道:“四叔,我今年的生意开拓的特别快,有些事让别人去办不太合适,两个弟弟又小,能不能让大哥和二哥来帮帮我?”

他早就观察过,胡月乔的生意虽然做的不大,两个儿子胡世源和胡卫源却培养的很扎实,都是做生意的能人。

胡月乔道:“这当然可以,可庆余堂里的很多事也都是老大在打理着呢,让卫源去帮你吧!”

胡楚元觉得也行,徽州人的规矩就是大儿子留在家里守着家业的,小儿子们出去打拼,搏一个生计。

他当即和二堂兄胡卫源拱手道:“二哥,那就拜托您了。做生意都是一个理,等您进了商行,我就让您先跟着谭掌柜帮忙,慢慢摸一摸盐业和丝业的门路。”

胡卫源道:“兄弟放心,我必当竭尽所能。”

谈完这些事,胡月乔就带着家人离开,胡楚元却没有闲着。

眼下事情实在是太多,件件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幸好有各位掌柜们帮忙分担。

估计自己眼下是没有时间操心各门产业的事情,他就在夜里提笔写了几份折子,和柳成祥说说江南丝业合作社的部署、未来,说说如何变成江南农业合作社,如何开始涉及小额的贷款,如何在各乡各镇兴办分社,再通过分社来控制生丝的质量,如何通过分社谈价,买丝;

他得和谭义云说说江南商行下一步要做什么,如何配合江南农业合作社振兴丝业,如何筹备进入茶业和轮船业,当然,裕丰粮社的问题也得想想办法,这问题就是一个大地雷,一旦爆炸,粉身碎骨啊;

他得和陈晓白说说,什么时候要在阜康票号之外,额外再开一家中信票号,什么时候在上海、天津、香港兴办中信银行,怎么办;

他得和沈富荣说说,荣宝斋和当铺之间如何合作,什么时候筹办拍卖行,三者之间,谁轻谁重。

这一整夜,他都没有睡,喝了几杯的浓茶,不停的写,不停的思考。

将信写完的时候已经是次日黎明,他正准备小睡片刻,胡荣就匆匆进来禀告,说是浙江巡抚梅启照前来拜见。

胡楚元挺高兴的,这场盐案大胜,梅启照也是出力很多,若没有他的暗中部署,湖州南浔商帮的那些富绅们也不会在一夜之间血崩瓦解。

很快,梅启照就笑呵呵的走进胡家大院,杭州知府霍鸿机则陪在他身边,两人都是满脸的喜色。

一见面,霍鸿机就拱手和胡楚元贺喜道:“恭喜胡骑尉旗开得胜,威震江南商界,从此,江南盐政就不该再有什么波澜了吧!”

胡楚元笑了笑,道:“同喜,同喜!”

梅启照也道:“是啊,对我们浙江官员来说,这也是一件值得自贺的大事呢。”

胡楚元笑道:“还是多谢巡抚梅大人的关照。”

梅启照客气了几声,三个人就一同进了百狮楼的花厅里。

坐下来之后,胡楚元就让人取了两幅墨宝送给二人,都是一样的康熙帝宝。

康熙皇帝的书法算是自成一家,颇有造诣,他平时练字都会将手稿留下,过节的时候就赐送给满朝文武官员,但凡是祖上在康熙朝时期能做到三品衔以上官员的书香门第中都有珍藏,数目众多,价位不高。

不过,帝宝就是帝宝,又是本朝帝宝。

至少梅启照和霍鸿机家里就是没有的。

两人忍不住就将当场打开过目,仔细的鉴赏一番。

霍鸿机更是和胡楚元道:“胡骑尉,您真是太客气了,霍某感激,感激不尽啊!”

胡楚元笑了笑,道:“我在此次的盐案中收获颇丰,康熙爷的帝宝就有好几卷,如果霍大人喜欢,我明天就让人都送过来。”

康熙的书法作品存世量很多,价位虽然不高,但在这个时代却有着很特殊的价值。

霍鸿机真心喜欢,连连称谢。

梅启照则笑道:“楚元啊,我这一次来找你,除了要恭喜你,也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关于浙江的水利通渠事宜。眼下呢,阜康钱庄的资金应该还算充裕,我就想早点抽调出来。”

胡楚元想了想,道:“可以,不仅与此,我还想在浙江折腾几个大工程。”

“哦?”梅启照不免有些惊讶,心想,难道我们目前在办的事情还不够大吗?

按照他和胡楚元此前的合计,总共要疏通十四道老渠,开挖四条总长620公里的新渠,前后一算,总开销不低于280万两银子。

就目前的大清国而言,这可以算是近二十年来最庞大的水利工程了。

胡楚元微微点头,和梅启照道:“太湖一带所种地湖桑树需要很大的灌溉量才能让桑叶又肥又嫩,进而使得春夏两蚕都有充足可口的桑叶可吃,所产的生丝更是银白如雪。浙江本地虽然也是用了这种湖桑树,却没有太湖那么好的灌溉条件。想要提升浙江丝的品质,关键也就在于水。所以,我想在咱们原先的通渠工程上,再在金衢盆地和杭州一带引用西法开建几个大水库,水库和水渠相通,调节水利的作用就能更强。”

梅启照不免有些惊讶,道:“话是这么说,可浙江水渠的工程刚刚通过朝廷的审批,这又要再报更大规模的水库工程,别说朝廷不太可能批复,就算批复了,资金也是问题……当然,我知道楚元你肯定有办法解决资金,否则也不会说。只是……如果继续和阜康钱庄借贷,浙江赋税以后能不能还清啊?”

胡楚元倒是胸有成竹,道:“水库一成,浙江丝业不仅质量大为提升,产量也有能力翻一番。再加上水稻的增产,十年之内就能靠新增的赋税收回投资。”

梅启照稍加思索,又问道:“那大约得花多少钱呢?”

胡楚元道:“总计要花费多少钱还很难说,需要具体绘测之后才能算出来,可咱们水渠工程就是围绕着这些水库运转,咱们先定下水库的位置,再建水渠,边建边报,最后建水库。我估算水库和水渠的工程加起来,可能要开销四五百万两银子。”

梅启照随即问道:“都能从阜康钱庄借出,浙江也都能还清?”

胡楚元看了霍鸿机一眼,相信他也算是自己人,便很直截了当的和梅启照道:“巡抚大人,您就放心吧,若是浙江还不了,我就将债务尽量减免。这对咱们浙江省有天大的好处,花多少钱都值,只要我能担待的起,我不会皱一皱眉头。”

一听这话,梅启照所有的疑虑都化作云烟散去,当即大笑道:“那好,那就好啊。楚元,你放心,只要浙江巡抚衙门背得起,我不会拖欠你一钱银子的债务。”

这番话,他也就是说说,哪里容易还清?

霍鸿机心里听的却是异常的惊讶,他当然知道梅启照和胡楚元的关系不简单,铁到这样的地步实在超乎他的预料。

毫无疑问,胡楚元就根本不打算收回多少钱,纯粹是拿钱给梅启照铺政绩。

就按这样的工程规模,在近三十年的大清国里已经算是头一遭,于国于民都有莫大的好处。如果让梅启照办成了,除了两江总督和直隶总督的宝座,别的总督位置基本是任他挑选。

在整个金衢盆地周边都存在连绵的山势,按照胡楚元的规划,只要在数十个开口处人工堆造大坝,就可以形成多个天然的大水库。

适当运用西洋水泥和机械,效果还能更好,利用水库和水渠在金衢盆地内进行大改造,形成蜘蛛网般的水渠网络,再通入严州府和杭州府,整个浙江至少能新增良田五百万亩。

三人商谈到深夜,决定先由梅启照安排人员,对金衢盆地和杭州府西部的地形按照比例制作木版模型,并对整个区域内的地质情况进行勘察。

另一方面,胡楚元则想办法聘请一些洋人技师,使用西法来筑造大坝。

等这些事情都办妥了,再重新计算具体的造价和开支,可不管要花多少钱,都由胡楚元的阜康钱庄进行处理,贷款利息也会较轻。

如果在梅启照离任之前,这笔款子还无法还清,胡楚元就想办法抹消半数债务。

谈完这些事,三个人又继续聊了聊浙江丝业的其他事情,包括胡楚元要在杭州筹办缫丝厂、染丝厂的事情。

既然是官办商行,他当然能在租界之外的地方设厂,另外,胡楚元也想在宁波、绍兴一带投资瓷窑,重兴越窑的辉煌。

他想办的这些事,只要成功,那都是梅启照的政绩,梅启照自然是异常的。

大多数的时候,霍鸿机只听不说,心里却在琢磨——胡楚元厉害啊,有他的和疏通,梅启照想要晋升总督易如反掌,升任大学士也未必很难。

我呢?

霍鸿机心里琢磨,我的前路是否也系于此人身上?

时间已经是深夜,胡楚元两宿没有睡,困的厉害,事情也谈妥了,便让人送梅启照和霍鸿机离开。

次日,他刚睡醒,霍鸿机就又来了。

这一次,霍鸿机还带了一份薄礼,说是要答谢昨天胡楚元送他康熙帝宝。

分明是有事相求!

胡楚元心里明白,就邀请他一起到西花园的湖亭中用早餐。

随意的谈了几件趣事,霍鸿机就不失时机的和胡楚元道:“说起昨天,我倒是觉得胡骑尉之才不仅远胜于我,便是巡抚大人也不及你!”

胡楚元道:“霍大人过奖了,那只因为你看见的都是我的长处,而没有看到短处。”

霍鸿机则笑道:“人若能有此一长,平生足以成就一番大业,霍某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胡骑尉能提点我一番,让我能更好的为朝廷效力。”

胡楚元想了想,道:“大人,不妨学一门外语,看一看洋文原版的书籍。翻译的书虽然容易看懂,可如果连译者自身都没有懂,译出来的书也就失去了原有的价值。我曾经和中堂大人探讨过西学和中学,都觉得‘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已经过时了,大人若想有所成就,宜当搁置中西之争,博采众家之长。”

霍鸿机稍微有点诧异。

别的不说,“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番话,他都还在斟酌中。

但凡是能在这个时代成就一番事业的人,尤其是汉人,基本都不简单,也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做为清朝廷最后一位清流派军机大臣的霍鸿机,更不简单。

即便还是年轻时期的他,也是一个“少说简为”的人。

说的少,看的多,办事精练。

如果不是这样的人,那也不可能在翰林院大考中名列第一,这样的大考无疑于另一种状元,而且比状元更实用,这是最有做官才能的象征。

他这样的人是很有头脑的,也有自己的主张和独立性,不会因为胡楚元说“中堂大人觉得”,他就也会觉得怎么样。

等了片刻,他和“胡骑尉,这番话能不能与我细细说道说道?”

胡楚元不是个很拘束的人,就和霍鸿机仔细谈论西学中的一些有用之处,也一起讨论着中学里面的一些僵化迂腐之处,相互鉴证。

两人聊到正午,霍鸿机依然没有完全接受“宜当搁置中西之争,博采众家之长”的想法,可也渐渐有所领悟和自己的体会。

闲聊之间,胡楚元渐渐发现谭钟麟、霍鸿机、刘坤一大体都是一种思想,那就是相对要保守一些,不偏向于洋务,对洋务有所排斥和清醒的自我认知。

这三个湖南人的思路几乎是差不多的,更希望是恢复康乾时期的一些政策,消减厘金杂税,避免各省洋务运动造成的大量经费开支,以及随之带来的厘金杂税,与民休养生息。

刘坤一在历任两广总督期间有一定的变化,相对开始有部分转变,但还是比较反对。

比如说,刘坤一长期反对建铁路,他认为这样会使得国内大量依靠贩运的走贩劳工失业。

谭钟麟现在则反对胡楚元在苏州筹办丝厂,并和左宗棠说“丝厂所用工艺器械多为洋法,凡事皆倚仗洋人,为所不通,则受制于洋,亦其多产,而制克苏人乡艺,殃及池鱼”——就是说,丝厂用的都是洋人工艺,聘请外国技师,肯定会被洋人控制,产量万一太大,对苏州本地土法缫丝的人很不利,又会进一步连累其他人。

霍鸿机倒是认为在杭州开办丝厂是可以的,至少可以先开办,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有了这样的认识,胡楚元就绕了一圈子,直接从图强中国的丝业和茶业说起,虽然霍鸿机的想法是偏向保守的,但在某种程度上说,恰恰又和胡楚元不谋而合。

谈到这些事,两人想法就一致了。

越是谈下去,胡楚元越发现霍鸿机是不简单的人,比起谭钟麟也未必就差,可霍鸿机身上也有梅启照的一个特点——自珍。

胡楚元如今大体都有一个预判,自珍的人,多半就在清流派的范围,或者说,霍鸿机属于清流派中的湘系,而谭钟麟则属于湘系中的保守派,大家的立场看似相同,实则差别很大。

梅启照属于万青藜这一系,也就是清流派,但和万青藜不同,梅启照本人的政治思想又属于清流派中比较少数的洋务派。

晚清的政坛就是这样,真正能叫上名号的人,能够在朝廷中有所地位的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别人看似相同,又不同,彼此都很难合成一派。

要将霍鸿机的想法扭转过来,那是很难的事情,可胡楚元是很重视这个人的,就很愿意花费精力时间,和霍鸿机慢慢悠悠的谈论着。

有时候,两个人的观点差别太多,彼此又不怎么争论,几乎就像是我谈我的,你谈你的。

可就这么说到了晚上,霍鸿机总算是越发醒悟,意识到胡楚元的那一套想法才是真正有道理的,其余的清流派、洋务派、保守派都不如他的想法实在有效,而且……胡楚元看的太远。

胡楚元不仅可以看到丝业、茶业在整个国际环境中的竞争态势,能够分析这两业衰败之后的中国局面,可以分析英法德美俄日各国的后事,可以分析国内政治日后的变化趋势……观望之远,可推后事百年。

谈到天色漆黑,点起了煤油灯,霍鸿机才和胡楚元感叹道:“骑尉之才,百年之间没有能出您其右者,比我更是强过百倍,日后我将为骑尉马首是瞻,还望骑尉多加栽培。”

为了听到这番话,胡楚元差点把嘴说歪了。

可他也只是很平淡的笑了一声,道:“栽培谈不上,知府大人心高志远,我们慢慢的一起努力吧。我们也犯不着急,世上的事情都有它的规律和气数,顺势而为才能事半功倍。”

霍鸿机微微点头,心中却是喜喜忧忧。

喜的是总算看穿了局势,有了应对的法则,还能和胡楚元站在一起,共同的办事,有了这样的基础,有了胡楚元的相助,他以后的仕途也必将是一帆风顺。

忧呢,也是这一点。

他不免在心里要问一问,以胡楚元这样的盖世奇才,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临行之前,霍鸿机从胡楚元这里另选了一件康熙爷的帝宝书法,这才千恩万谢的离开胡家大院,心满意足,心里也像是灌注了一股神奇的力量,却似乎是又有点胀。

等他走了,胡楚元也在心里寻思。

他并不是那种轻易就会投资别人从政的人。

帮助几个翰林院的编修外任知县、知府还算不上是真正的投资,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很小的时候,他曾经在野地里发现两只很漂亮的幼猫,带回家收养,父母却不同意,他只好在院落外面给它们搭一个小洞,送一点牛奶和稀饭。

就这么养了半个月,眼看两只金色的小猫渐渐长大,却被黄鼠狼给咬死了。

这件事对当时还在读小学的胡楚元一个很大的刺激,不仅因此难过自责了许多天……长大之后,这种创伤也一直折磨着他,让他明白,一旦决定去照顾什么,那就要真正的照顾好。

做生意也是这个道理,决定去投资一个项目,就一定要坚持到底,给这个项目最好的和照顾,杜绝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和打击。

投资政客何尝不就是一种生意。

谭钟麟、梅启照、杨昌浚都是他可以投资的人,可他暂时只想投资梅启照,因为他认定了这个项目,也相信梅启照是最合适的人选。

霍鸿机呢?

胡楚元想,他当然有这个能力关照霍鸿机,而霍鸿机也确实是值得关照的人,那为什么不关照?

只是……霍鸿机这个人的特点、性格,还需要他继续揣摩。

这个人不简单,稍微一推波助澜,日后就不可限量……恰恰因此,似乎也要谨慎一点。

等到了下午,柳成祥也来找胡楚元,谈的是杭州丝厂的事情,西阵会社又派了三名日本技师,目前都已经到了杭州,厂址也都选好。

这个厂子的投资额不高,算上机器、人工、厂房,胡楚元总计投资了二十万洋圆,有柳成祥负责把关,胡楚元估计也不会赔本。

感觉这倒是一个锻炼人的机会,胡楚元就和柳成祥商量一番,将潘丽美留下来担任翻译,顺便跟着柳成祥一起经办厂子,让她多学一点真本事。

此时的潘丽美对他的帮助还不是很大,可他相信这个女孩子的潜力,人才可以慢慢培养,他等得起。

胡楚元取出昨天写好的书折,交给柳成祥,道:“柳叔叔,江南丝业合作社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具体的事情,你可以多差使陆三元去办理,抽空盯一盯缫染厂。至于合作社后面又该怎么办,我已经都写在这个折子里。”

柳成祥嗯了一声,道:“东家,您就放心吧,我一定尽力办妥这些事。”

胡楚元又道:“还有一个事情,我要在上海办一家公司,你就在这家公司名下另设茶庄,以茶庄的名义去徽州祁门收购茶田,只要是好茶田,有多少收多少。”

“哦?”柳成祥暗暗诧异,心道:这样的投资规模可不小,东家恐怕有其他的想法。

他稍加思量,道:“如今的茶叶价格是一天不如一天,祁门县是产茶大县,所受的冲击最大,田价更是每年都在降低,目前的价位应该不足一亩二十两。我们现在去收茶田,只要价格适中,应该是能收购到很多上等的茶田。”

胡楚元则道:“那就加紧办理,先在上海临时注册一家祁红茶业公司,下面分社多家茶庄,分开持有祁门县的各镇茶田。总之是有多少收多少,三十万亩也不嫌多,对于散户可以事先签约,免田租三年,只要他们将茶叶都按价卖给我们。”

听着这话,饶是看惯了大场面的柳成祥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道:“这么做的投资可不小,十年间也未必能回本啊!”

胡楚元却很平静,道:“一点也不多,我心中有办法,您先去办着这个事情……我堂兄胡卫源是个挺不错的人,原本是想让他跟着谭掌柜办事,不如就先放在您身边带一带,让他帮我管着茶庄的事情。”

柳成祥道:“那也行。”

让柳成祥带着潘丽美先去看厂房后,胡楚元就在书房里一个人沉思。

祁门红茶是日后的世界四大红茶之一,和锡兰红茶齐名。

说来可怜,中国分明是红茶的发源地,在世界四大红茶中却只能占据着一个席位,说到底不是政和工夫、铁观音等等红茶的传统工艺不足,也不是茶树的原因,而是缺乏现代的农业和茶业经营观念。

此外,中国茶商以次充好、以旧冒新等等恶劣的经商手段也是中国茶叶走向没落的原因之一,朝廷官府所征收的各种苛捐杂税更是一大暴弊。

胡楚元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继续下去,他决定,现在就开始正式涉足中国的茶业,他要将中国茶叶做好,恢复往日的茶叶王国的尊严,保证茶叶的出口份额,继续维持白银的流入。

瓷器市场的颓败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如果连茶叶和生丝的市场也拱手让给英国和日本,中国还有什么事情是中国人擅长的,是能在国际市场上和别人竞争的,是能换回真金白银的?

答案是没有。

想要维持中国的经济规模,维持中国的地位,茶叶和生丝业就必须保住,不仅要保住,还得快速,重振昔日的辉煌。

这就是胡楚元要做的事情。

只是,究竟要以什么样的方式进入中国茶业,如果改变和提升中国茶业,用什么样的方式运营……很多细节上的问题,他还没有想清楚。

江南翻译社日本分部送来的翻译稿在日本已经抄录成两份,因为时间紧急,胡楚元直接送给了左宗棠一份,自己则留了另外一份。(本章节请登陆wap)

他将这一份整理了一下,有意让张灵普陪着他一起阅读。

很快,张灵普就看到了木户孝允的《征韩论》,木户孝允号称日本维新三杰,可以说他一个人奠定了日本新政的核心思想,征服韩国,以此为踏板,征服整个东北亚的日本国策也是由他提出。

只看了一半,张灵普就义愤填膺的怒道:“大人,这些倭子实在是太可恨了,小小日本也敢谋图我国东北。”

胡楚元冷笑一声,道:“你先别急着生气,就事论事,日本想要成为世界列强,这确实是他们的必经之路。木户孝允能够提出这么胆大的设想,恰恰说明他这个人具有真正的远见。”

张灵普思考了片刻,不再说话,更加仔细的阅读《征韩论》。

胡楚元则在心中感叹,想要让中国成为世界列强,中国也要有自己的路线,如果连李鸿章、左宗棠都制定不出来,那就只能由他来定。

那么,这条线路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胡楚元的答案是首先要保护和中国茶业和丝业,立足于此,保住中国经济的基本盘,大肆购买军火,并进一步强化军工业,实现自造大部分的军工品,第三才是恢复瓷器等手工业的水准,开拓新的民族轻工业。

经济上稳定了,才有能力对付日本,才有机会在国力昌盛的情况下驱逐满清,此后再想办法争取十年的时间图治国内,最终和俄国决战远东,和英法决战南洋。

翻看着这些日本时政新闻和书籍,胡楚元心里不由的想起了一个主意,他想,不如办一家内部刊物,通过这家刊物将最新的时政消息传播给和他关系紧密的官员,悄然统一思想。

亦或者是办一份专门面向满清官员的刊物,以满清官员的立场来谈国外资讯,暗中逐步影响政局?

那么,让谁来办这个刊物呢?

他很快就想到了颜士璋,这个人是最适合的。

他正想着,胡荣就匆匆走进来,和他禀告道:“东家,颜先生和王先生回来了。”

“嘿!”

胡楚元不仅觉得太有趣,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他立刻起身出去迎接,刚到了百狮楼前就看到颜士璋和王懿荣风尘仆仆的走进来。

胡楚元神色肃然的拱手道:“此次真是辛苦两位先生了!”

颜士璋呵呵笑道:“东家言重了,这是我们应该办的事,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嘛。”

王懿荣也笑道:“东家出钱,我回家里探探亲,一举两得。”

胡楚元还是第一次听他开口说“东家”,这说明,王懿荣已经决心跟着他干,而不是去考进士。

这倒是有点可惜,以王懿荣的学识,考中进士只是时间早晚和运气的问题。

胡楚元笑了笑,觉得身上也多了一份压力,既然别人真心投靠,那就得让他有更多的空间展现出所有的才华。

他在洗秋院里替两人接风洗尘,用完了午宴,颜士璋就将帐目取出来,里面逐一记载了哪些官员收了什么礼,收了多少钱,最常用的方法还是通过琉璃厂的古董店,假买官员的古董,暗中行贿。

前后花费了五十四万两白银,万青藜一个人就领走了六万两白银。当然,万青藜帮的忙也最大,发动自己的门生鼎力相撑,尤其是御史这一派,此次几乎全倒向了胡楚元这一方。

收了账本,胡楚元就将王宝田喊了过来,将帐目交给他。

顺道,胡楚元就和王宝田吩咐道:“王叔,您以后就在上海的胡公馆里替我管着这些内账!胡管事跟着我四处走,没有什么固定的差事……这个事啊,您先和罗四夫人打个招呼。”

王宝田点头同意,道:“那行,我先和罗四夫人说清楚,将家里的事情交代之后再去上海。”

胡楚元微微点头,让他出去办事。

这时,王懿荣犹豫的支吾了一声,过了片刻才和胡楚元道:“东家,我想明年回京参加会试,明年应该万尚书担当主考,他也希望我明年参考。”

“哦?”

胡楚元这就不明白了,心想,那你喊什么“东家”,这真是让我白欢喜,白紧张了一下。

可他还是笑道:“这是好事,以你的才学,考中进士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我个人觉得你的性格略显古板,更适合做一个大学者,就像是俞樾那样,官场的纷争未必适合你!”

王懿荣道:“东家说的对,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您愿意让我打理江南国学院,这恰恰是我最想要的机会。只不过……人生在世,既然有这个能力和机会,我不去考个进士,似乎白瞎了这些年的苦读。所以,想请东家帮我也梳通一下,等我中了进士之后,就留在翰林院里编读典籍。如果东家在琉璃厂也开个分店,我在闲暇的时候去帮帮忙,以古玩书画会友,以后但凡东家有什么事,直接派人知会我一声,我就替您打点妥当!”

胡楚元总觉得有点奇怪,以前不觉得王懿荣会这么圆滑,转念一想,他忍不住看向了颜士璋,见颜士璋的神色也不坦然,心中顿时明白了。

这还不简单吗?

分明是颜士璋在背后给王懿荣出的主意,两人本来就是同乡,又有私交,这也无可厚非。

发现胡楚元一眼识破,颜士璋并不脸红,反而哈哈笑道:“东家,这是好事啊!”

胡楚元默默点头,他不得不承认……颜士璋玩出来的这一套办法,他实在不好拒绝。

问题是王懿荣一个人打理不了这些事。

胡楚元想了想,和王懿荣道:“我当然你这么做,对我对你都有莫大的好处,可我说实话,你天生就是个大学者,也能超越俞樾老先生现在的造诣和成就。这样吧,我再找一个人在京城开设荣宝斋分店,另开公济当铺分号,你们一起替我打理北京的事。”

王懿荣微微点头,笑道:“那就多谢东家了。”

胡楚元却苦笑着挠了挠头,在心里思索一个合适的人,毫无疑问,最适合的人选就是沈富荣。

问题是沈富荣去了京城,谁来替胡楚元管理江南的公济典当行和荣宝斋。

朱福年?

这个人的最大弱点是不懂古玩,曾经几次被人用假古董蒙骗,胡雪岩是一怒之下才重金礼聘沈富荣。

当铺这个生意是一定要做下去的,不仅要做,还要继续多开分店。

胡楚元以前看不上当铺生意,现在做了东家才知道当铺的利润比钱庄还丰厚,钱庄放贷的额度虽然大,利息不过是10到15之间,当铺一出手,那都是20以上的利息,还不了利息,押货就归当铺所有,赚的更多。

所以,当铺永远都是暴利。

在胡楚元回到杭州的这段时间,北方的饥荒已经告一段落,江南商行在里面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大量调运粮食通过海路前往北方,虽然没有低价卖粮,但也遏制住了北方商人的炒粮生意。笔下文学

南浔、上海两地,以南浔富绅为主的破产风波开始大规模的连环爆发,号称身家二千万两的刘镛都不得不变卖古董,庞云鏳、陆熙元等人逐一步其后尘,卖宅邸卖古董,卖田卖店铺。

与此同时,很多投机商因为无法支付罚款,不得不选择逃亡,使得大量的资产被各地知府衙门查封。

感觉这股风波即将牵连到整个上海的钱庄业,在颜士璋等人的陪同下,胡楚元悄然返回上海。

刚回到胡公馆,先行一步抵达的王宝田就匆匆进来,和胡楚元禀告道:“东家,昨天有几个说是从美国来的客人来拜访您,我见里面还有洋人,就安排他们在西园里先住下。”

“哦,那就先去西园看看他们!”

胡楚元想了一下,又让胡荣去做一个安排,将陈晓白等人晚点过来商议一下。

他自己则由张灵普和颜士璋陪同,一起去西园,也就是以前的沈家花园,经过这段时间修整,沈家花园也小有变化,比以前要精致许多。

沈家花园的北侧是以一栋法式大庄园和一栋法式小别墅主成的“英华馆”,后面是占地近十亩的一套江南园林。

全部修整结束后,胡公馆将改称为“墉园”,分为西园、南园、公馆区三个部分。

西园是江南园林,供家人居住。眼下,胡品元和胡缄元已经到上海英华书院就读,那是寄宿性的封闭学校,只是偶尔会来墉园的西园居住。

南园是新买下的一片宅地,占地约三亩,位于西园的东部和公馆区的南部,会改建成苏州环秀山庄那样的小园林,以奇巧取胜,供胡楚元居住游玩和会客,也能安排特殊的客人居住。{手.打/吧}

公馆区位于整个墉园的北侧,坐北望南,直面宁波路,由两栋法式和五栋英式公馆别墅组成,分为英华馆、胡公馆和宜华馆,宜华馆就是老的胡公馆,用于安置幕僚和客人居住。

新的胡公馆由两栋较小的英式别墅组成,气势不足,已经完全拆平,正在原有的地基上按照歌德复兴式风格重建一栋更为高大的欧式公馆,采用花岗岩石料,高两层半,后门直通南园。

进入英华馆,胡楚元已经看见了一名身材高挑的青年褐发洋人,在他身边右侧的容闳博士正在说话,左侧还有一位身穿米白色素纱洋裙的年轻华裔女子,高挑漂亮,气质优雅,令人有种眩目的感觉。

抬眼看到一群人进来,迎面的就是胡楚元,容闳博士高兴的笑着迎上前,和胡楚元笑道:“胡先生,我们的运气还不错,刚到贵府,您就来了。”

胡楚元笑道:“这大概就是命运的安排吧,这一次真是辛苦容先生来往于太平洋四处奔波了。”

“哪里……我替你介绍一下!”容闳邀请胡楚元走过去,将那位青年褐发洋人介绍给胡楚元道:“这位是旗昌洋行刚任命的在华最高合伙人和股东,罗素及德拉诺家族的菲斯特-德拉诺三世,他本人还兼任美国驻上海总领事,而他的母亲是塞缪尔-罗素先生的侄女。”

毫无疑问,这位菲斯特-德拉诺三世就是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总统的舅舅。

等胡楚元和菲斯特-德拉诺三世用英语简短的交流了片刻,表达过彼此的问候,容闳继续将那位更引人注意的气质高雅素净的年轻洋装美女介绍给胡楚元认识。

她是伍氏家族伍振邦的小女儿伍淑珍,既优雅,又时髦,秀黑亮丽的长发烫成了漂亮的法式波浪卷,前额的刘海剪的很整齐,眼睛里闪烁着宁静深邃而奇妙的光芒。

等容闳简单的介绍了一番,她就主动伸出手和胡楚元握手,莞尔含笑道:“很高兴见到您,胡先生,听说上海商界和洋行界都尊称您为胡少,那么,您不介意我也这么亲切的称呼您吧?”

胡楚元笑了笑,道:“当然不介意。”

他心里倒是奇怪,不明白伍振邦为什么要派一个女孩子来找他。

如果是一百四十年后,他可以理解,这说明这个叫“伍淑珍”是非常有能力的家族继承人之一,可在今天……难道伍家已经是如此的超前,亦或者是并不在乎他?

伍淑珍倒是一个真的很聪颖的女子,也善察人意,察觉胡楚元有微微的一丝不解,她就笑吟吟的说道:“真是很抱歉,胡少,家父身体欠佳,不能长途旅行。家父原本是想派我兄长过来,可又因为一些突然的变故,家兄也必须留在美国处理银行方面的业务,所以,只能暂时派我前来上海,为他向您转交一封亲笔书信。”

说完这话,她就从自己的精美手袋中取出一封信,交给胡楚元。

胡楚元表示理解的微微点头,又笑道:“伍小姐不用多虑,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见……说不定是我们有缘……呢!”

昏死。

说到一半,胡楚元就忍不住有点讪然。

和如此漂亮的女孩子说这种话,似乎是有点菲薄呢!

毕竟是在这样的时代里,伍淑珍的脸颊悄悄涌起一丝红晕,却也笑道:“谁说不是,还是我们有缘吧!”

因为有菲斯特-德拉诺三世在,胡楚元没有立刻拆开信件,心里却在琢磨着。

容闳和胡楚元说道:“德拉诺三世先生刚接替了金亨能成为旗昌洋行在上海的总经理,他和您有一笔生意要谈,我们能不能找一个新的地方?”

胡楚元点点头,和容闳说道:“西园、南园和新的正墉馆都在整修,我们还是先回老胡公馆吧!”

容闳微微点头,就陪同菲斯特-德拉诺三世、伍淑珍一起前往宜华馆。

进了客厅,胡楚元邀请三个人坐下,用英语和菲斯特-德拉诺三世说道:“首先,我代表我个人及江南商行的全体员工欢迎您的到来,希望您在上海的工作和生活都能非常的顺利。”

菲斯特-德拉诺三世很客气的答道:“谢谢您,也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

“我也希望是这样的!”

胡楚元笑了一声,又和他问道:“那么,您想要在哪些方面先和我进行合作呢?”

菲斯特-德拉诺三世一本正经的说道:“旗昌洋行在江南盐案中因为向盐商发贷,导致了数笔额度不小的贷款无法追还,本身主营的轮船航运业务已经卖给了上海轮船局,利润渐薄,再加上美国国内也急缺资金投资,美国方面想将旗昌洋行的一部分股份出售给别人……!”

胡楚元替他说下去道:“偏偏眼下的上海一片萧条,所以,你想到了我!”

菲斯特-德拉诺三世道:“是的。除了您之外,我们原本还有另外一家选择,那就是上海轮船招商局,可他们正处于股份的剧烈竞争中,显然不是很好的合作方。如果你愿意购买的话,我们会给出一个很公道的报价!”

胡楚元微微点头,问道:“那大概的出价是多少?”

菲斯特-德拉诺三世道:“非常优厚,只需要180万两白银,您就可以得到旗昌洋行30的股份。”

神经!

胡楚元暗暗骂了一声。

见胡楚元的神色渐冷,伍淑珍幽幽的含着那一抹令人心动的微笑,道:“胡少,我不隐瞒你,这个价位确实是可以降低的。笔下文学只要你真心想买,我们还可以慢慢商谈!”

胡楚元也清楚这一点,可他不想过早的下定论,道:“180万两白银并不是一个小数目,我暂时不宜作出答复。是否有具体的明细清单,让我进行核算?”

菲斯特-德拉诺道:“这当然是有的!”

说完,他就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套资料交给胡楚元,其中包含了旗昌洋行目前现有的资产,一部分还在美国,具体是真是假都要派人去调查。

胡楚元大致看了一下就知道旗昌洋行是按照两个月前的市值出售股份,这当然很神经病,要知道现在的上海地价已经跌逾六成。

他也不急着和别人争论,将资料放在身边的茶几上,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在三四天内对此作出答复。”

菲斯特-德拉诺很高兴的点着头,又有点卖弄的用半生不熟的粤语说道:“那好,我就静等您的好消息。”

“嗯?”

胡楚元心里纳闷,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国的鸟语,感觉像是德语。

伍淑珍当然明白,就立刻和胡楚元翻译了一下,又道:“菲斯特先生小时候和我家兄经常在一起玩,学了许多粤语……可能还差一点点火候!”

“哦!”

胡楚元明白了,他宁愿菲斯特以后都只说英语,粤语也不难懂,像德语的粤语就真是太难懂了!

菲斯特-德拉诺三世是新上任的美国驻上海总领事官,也是旗昌洋行在华业务的新首席合伙人,事务比较多,提前就要告辞,胡楚元也很客气的一路送他离开。

重新回到宜华馆的客厅,胡楚元就将伍振邦的亲笔书信打开阅览。

这封信写的很得体,伍振邦首先是感到歉意,也解释了很多,他膝下有两子一女,长子死于肺病,如今主要是靠次子伍思华打理生意,因为事发突然,伍思华也不能来华和胡楚元面谈,只能让小女儿伍淑珍前来。

至于伍振邦要说的话,他都已经告诉伍淑珍,而伍淑珍也是很聪明的女子,毕业于美国最好的女子学院,起初学的是自然科学,主攻化学,后来改学法律。

因为美国目前不允许女子从事律师和法官,这两年,她都是留在伍振邦身边担任秘书兼法律顾问,应该说,也是经历过一些大场面的,和一般的女子不能比。

伍家目前主要是靠伍思华在主理家业,不可能长期来华,伍振邦就和胡楚元说,如果胡楚元觉得伍淑珍是不错的人选,也愿意伍家的资本重新返回国内,伍振邦就想将小女儿伍淑珍留在上海,并在胡楚元的帮助下打理家业。

看完信,胡楚元就忍不住多看了伍淑珍几眼,越看越觉得漂亮,气质高雅镇定,可到底适不适合处理生意上的事,那还真不好说。\本章节贞操\

他稍加思量,也不急着做出判断。

美女嘛,谁不喜欢,可这事关上千万两白银的资产和运作,如果只是一个看起来很聪明的女子,其实胸大无脑,那就很不妥了。

毕竟,胡楚元也可能在这份资产里投入一大笔钱。

伍淑珍倒也不是一个急性子的女孩,她温文尔雅的微微一挽耳侧的秀发,和胡楚元笑盈盈的说道:“事实上,我父亲更想邀请胡少远赴美国投资,目前的美国蕴藏着巨大的商机,只要有财富就能撬动更多的杠杆。”

胡楚元微微点头,道:“是啊,我有这个计划。”

伍淑珍续道:“经历了1866年和1873年的两次世界金融风波后,欧洲的资金大面积的逃离美国,也造成了美国在1873年至1875之间的短暂衰落。可是,美国毕竟是一个新兴的陆地大国,拥有可以匹敌整个欧洲的国土面积、资源和市场,近几年间,美国虽然持续处于资金短缺的状态中,工商业的,尤其是制造业的依然很迅猛,其他产业的平均投资回报率也很高。确切的说,胡少,现在真的是抄底美国经济的一个好机会!”

胡楚元深有同感。

事实上,他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抄底期,可现在进入美国的资本市场也为期不晚。

听伍淑珍这么说着,胡楚元也有所感觉……这位美女不可貌相,确实是有想法的。

他想了片刻,却道:“暂时先不谈生意上的事情,一切都请等我看洋行提交的资产公报再说吧。”

容闳匆忙笑呵呵的调和道:“是啊,是啊,你们自己都说有缘,千里来相见,时间还有很多,不急着谈这么伤脑筋的事情。”

伍淑珍幽幽含笑,悄然又细细的看了胡楚元一眼,心想,虽然很年轻,却老练的像个刺猬呢!

胡楚元随即就很熟稔的换个话题,问道:“我们还是谈一谈在波士顿筹建大学的事情吧!”

伍淑珍浅笑道:“这也要和胡少说声抱歉了,家父很愿意和您合作筹建新的大学,不过,他更希望是在旧金山。过去几个月,家父和吴经康叔叔一直在为此事四处奔波,目前已经在旧金山选好了地址,已经从哈佛和耶鲁大学聘请了一些教授,并正在和弗吉利亚大学商量,先将学校设为他们在旧金山的分校。”

“具体选择在哪里并不重要,算作分校也可以!”胡楚元笑了笑,他本来就挺希望是在旧金山,又道:“我真没有想到会办的这么快呢!”

他上次说的很漂亮,给容闳带去的资金却不过十万美金,仅能算是初步的试探,毫无疑问,容闳这一次来就是要资金的。

伍淑珍道:“只要有资金,想在美国筹办一所新大学还是很容易的,我们还打算开办一家预科学校,专门录取年轻的华人,并设立专门的奖学金,鼓励他们入校就读。”

这些当然都是好事。

胡楚元当即道:“行,只要是为我们华人办教育,钱都不是问题,我一定会出钱的。容博士,我这次就给你三十万美金,你先带回美国使用,不够的话,我明年再重新拨调。”

容闳大为高兴,其实他就是为这个事情来的,笑道:“胡少,您真是救我于水火之中啊,只要有了这笔钱,我们筹办的这所大学就可以在半年之内正式开学,估计第一批能招收到一百多名学生。”

胡楚元也很高兴的嗯了一声,对此,他满怀喜悦。

大学虽然是建立在美国旧金山海湾,可要不了多久,那里就会培养出很多华裔的大学生,只要他们愿意回国,就肯定能为国家出力,对他也会有莫大的帮助。

胡楚元继续和伍淑珍、容闳谈着大学的问题,很快,他发现伍淑珍也是一个很有想法的爱国女子,她希望祖国能够开放,能够变得更为强大,可她并不觉得由满人掌权的清朝廷能做出多少改变。

这大约是和伍家的特殊的家族历史有关系。

巅峰时期的伍家也是真正的中国首富,结局实在令人惋惜,还好他们能在罗素家族的帮助下远渡美国,并依靠东印度公司的债务重新崛起,虽然和鼎盛时期不能相比,但也能排在美国的前百强。

胡楚元渐渐和她谈的热烈起来,又谈到了全美华人协会的事情,伍家愿意出资二十万美金,而胡楚元也愿意再出一笔钱。

再谈到美国目前的歧华和排华浪潮,伍淑珍不免有些遗憾和无奈,道:“不知道胡少能否理解,美国是一个民选政治国家,虽然少部分的政治家具有更大的抱负和远见,但也不得不屈服于民意,当然,不否认更多的政治家是盲目的,只知道利用民意。”

胡楚元道:“可以从华工所做的贡献、以及美国资本家对华工的剥削着手,实在不行,那就起诉美国太平洋联合铁路公司,要求它们对牺牲的华工进行赔偿。官司的胜负倒是其次,重点是让更多的美国选民知道美国人自身的不道德和耻辱,籍此来压制美国的排华运动。”

“嗯?”

伍淑珍不免有些奇怪,心里诧异,暗道:他连这个问题都有很多的思索呢,真是奇怪,看他的年纪比我要小,又一直生活在国内,怎么可以想的那么远,莫非……真是容博士说的天才?

这时,容闳也问胡楚元道:“胡少,您能不能通过自己的政治关系,让清朝廷和美国方面进行国际交涉,迫使美国政府对排华运动采取一些行动?”

胡楚元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清朝廷归根结底是一群满人掌控中国,他们并不在乎整个中国的利益和前途,如果不是出于面子上的考虑,他们更不会在乎海外华人的死活。”

伍淑珍带着一抹冷笑的感叹道:“家父也有类似的观点,满人政权不灭,中国就不可能有所改变。问题是我们对此也无能为力,家父早年就开始参与到洪门致公堂的事务,可是……致公堂终究是一个地下帮会的社团组织,很难凝聚出真正的力量,反倒是胡少建议成立的全美华人协会大有前途可言呢。”

胡楚元笑了笑,又笑不出来。

不过,他倒是发现了另外一件事……和清朝廷有着血海深仇的伍氏家族就是他在海外的最佳盟友。

他没有立刻说什么,对他来说,这件事一定要异常小心,一步错则步步错。

关于美国的排华运动,双方对此都是很无奈的,即便是伍家,碍于美国主流的华人歧视和排华意识,在他们主要持股的汉华实业银行和旗昌洋行中都不能派人打理,只能将股东权益交给罗素家族的成员代理。

此次,伍思华不能回国和胡楚元面谈,就是因为在汉华实业银行的管理上出现了严重的纠纷,由于罗素家族的强硬态度,一直和伍家保持同一阵营的吴家,愤然退出了汉华实业银行和旗昌洋行,将手中所有股份都低价出售给伍家。

这也让胡楚元意识到,他想要在美国投资抄底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当然,他和吴家不同,他毕竟是可以控制着中国生丝出口的人,而这就是一柄悬在所有洋行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也相信,正是因此,持有旗昌洋行超过五成股份的伍家才迫不及待的想要邀请他加盟。

伍淑珍是个很特殊的女子,她竟能将这样急迫的心情和内心的忧虑都隐藏住,高雅恬淡的和胡楚元聊着其他的事情,丝毫没有半点着急的样子。

这一切都还只是胡楚元自己的猜测。

他决定做一个试探,忽然和伍淑珍笑谈道:“我总觉得旗昌洋行的名称很小气,怎么说都算是美国在华最大的洋行和利益代表,如果我入股了,我想提议改称万旗洋行。”

伍淑珍忍俊不住的笑道:“有何不可啊?”

容闳不是生意人,他当然不知道这里面的玄机,便也笑道:“万旗洋行不错,听起来也响亮啊。”

胡楚元微微有那么点认真了的笑谈道:“英文名也启用新的WINCH商标,寓意是赢在中国。”

伍淑珍笑吟吟的捧着手里的红茶杯,贴着她那鲜红莹润的美唇,气质依然是那样的优雅温柔,笑容暖暖,让人看的心动,似乎有那么点不介意的笑着。

好啦。

就是她了。

胡楚元心想,他承认……伍振邦选择派小女儿过来也是经过慎重的考虑的,伍淑珍是经历过世面的女子,受过良好的教育,遇变不惊,而且是这样的聪颖漂亮。

她开口说130万两银子成交,你都不好意思说125万两。

胡楚元正在这样想着,伍淑珍却笑眯眯的说道:“其实也无不可啊,我倒觉得英文名用WINCH,中文名用万旗的寓意非常好呢。等我回国的时候,我会和家父商量,中文名称好说,英文注册名还需要经过罗素家族同意,这家公司毕竟是罗素家族开创的。”

胡楚元微微点头,他本来并没有改英文名的想法,只是临时试探一下伍家的底线,现在也不用后退,对他来说……这只是无关轻重的细节,却证明伍家的底线很低。

只要能够邀请他入股,伍家应该是不惜有所损失。

谈到这里就够了,其余的话就得等到胡楚元核查了旗昌洋行的所有资产再说。

晚上,胡楚元就邀请伍淑珍、容闳在宜华馆住下来,并邀请他们一起享用晚宴。

胡楚元的生活还是很讲究的,墉园的两位主厨的年薪高达六百两银子,够在杭州买一家小规模的饭店,也都是从浙江和广东邀请来的顶级名家,以善烧杭州菜和粤菜而闻名。

胡楚元日常的标准是很仔细的,早上必定要有一杯豆浆,一份半成熟的荷包蛋,九点左右吃一小盘剥好的干果,腰果、杏仁、核桃、板栗之类的。

他十二点用中餐,如果没有客人,那就是三荤三素,两汤一冷盘,外加一份果盘,三个荤菜不得油炸,不能是腌制的,首选蒸煮,次选红烧,猪、牛、驴等红肉只能有一份,鱼一份,禽一份。

下午三点,他会喝有一杯鲜榨果汁,加一份茶点,或者是一份水果盘。

他六点用晚餐,正常情况是必定要一碗八宝粥,红豆、玉米、花生、莲子必须要有,其他的用料天天变,余下仍然是三荤三素、两汤一冷盘。

八点用夜宵,必定要有一盅燕窝,金丝燕窝和血燕窝为主。

所有主菜,三天之内不得重复,且是中午细粮,晚上粗粮,高粱、苞米都得常吃。

胡楚元邀请伍淑珍、容闳主吃粤菜,自己还是按照日常的标准,选了一份很精致的玉米窝窝头,当然,他的窝窝头也是很美味,两位大厨是想尽了办法,用尽了手段,尽量让同一盘窝窝头里有三四种口味,每隔几天还得换换花样。

才吃了一会儿,容闳就唏嘘道:“想不到,身为广东人,平生居然是在胡少这里吃到了最正宗的粤菜,羡慕啊,羡慕啊。”

伍淑珍却是饶有趣味的笑道:“胡少,您家的主厨似乎是粤菜中的大师傅呢,难能可贵啊,家父前几年倒是重金礼聘了几位,水平应该还不如这一位。”

胡楚元笑道:“说实话,我正考虑新增两位主厨,再厉害的厨师,烧来烧去也就那么些拿手菜……我倒不是吃腻了,毕竟别人每次都在尽力求变,关键是想尝点新鲜的。比如说,川菜、鲁菜、淮扬菜、京菜、沧州菜。中华美食这么多,有生之年,我估计自己是不会吃腻的。”

伍淑珍隐约有所感悟,叹道:“还是身在国内好啊!”

这番话里的含义多得去了!

胡楚元也不方便接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只是静静的品尝佳肴。

他的规矩是很多的,吃饭的时候不太喜欢说话,有什么事,等吃了饭再说。

天下大事,最大莫过于衣食住行,别人的衣食住行,他的衣食住行……在他看来,吃是第一位的,酸甜苦辣,只有每个人自己心里清楚。

再说了,只有吃的好,身体才能好,身体好,才有精力办理那么些大大小小的事务。

送伍淑珍和容闳回客房休息后,胡楚元就将陈晓白请到英华馆,留他一起用夜宵,顺便将核查旗昌洋行资产的事情交给他办。

这件事当然要非常保密,所以,只由陈晓白单独挑选一些信得过的主帐细查,也只向胡楚元汇报,任何信息都不得对外透露。

次日,在菲斯特-德拉诺三世和伍淑珍的邀请下,胡楚元去了旗昌洋行目前利润最丰厚的旗昌丝厂参观,这是中国目前最大的丝厂,开足马力运转,每年可以缫染生丝一百万吨,全套设备都是从美国和法国引进,所用的染料也是从美法两国进口。

在将轮船航运业务打包出售上海轮船招商局,进出口、地产和信贷业务的开展又不如英资洋行的情况下,这实际上就是旗昌洋行最为优质的资产,也是罗素家族、伍氏家族所能拿出来的最好的底牌。

丝厂的规模很大,机器也是全新的,去年刚开办,主要的技师都是美国人,也在培养华人技师。

每斤生丝的价格是五两左右,缫染之后的卖价高达七两,生丝价位提到六两,他们的卖价也会提到八两,每年的利润一直能维持在一百二十万两白银左右,扣去机器折旧,依然能有八十万两银子的纯利。

当然,如果胡楚元愿意投资,并通过江南商行给予扶持,继续追加投资规模,丝厂的利润还能继续增加。

比起胡楚元正在杭州筹办的丝厂,这家丝厂无论是在规模,还是技术上都占据着绝对的优势,这一点,胡楚元不得不承认,人家光是从美国聘请的技师就有二十多名。

他呢,就只能从日本请三个二流货色,还花了不小的额外投资,另外还有几个在法国培训,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学成归国。

早知今日,他何必在日本花钱办个破厂啊?

看完这些,胡楚元还是没有开口,静静的继续等待着陈晓白等人核查报告,关键不是这个厂赚钱,而是要看旗昌洋行的实际经营状况,以及洋行的负债情况。

他知道,如果他不出手,曾经的美资洋行之王,曾经开创了“旗昌时代”的旗昌洋行最终会在1891年关门大吉。

即便是现在,旗昌洋行也早已被英资洋行甩出去几百米远,望尘莫及。

从旗昌丝厂回来的时候,马车里只有胡楚元和伍淑珍。

这是一辆从英国进口的马车,用的自然是外国式的四轮架构,连马都是进口的,行驶在路上,感觉是非常平稳和舒适。

坐在车里,看着沿路的风景,伍淑珍的心里却并不平静。

她有一点惊讶,对于胡楚元,她直到现在还是没有摸透,不知道胡楚元到底在想什么,到底会不会取代吴家入股旗昌洋行。

相对于胡楚元的年纪,他的老练和沉稳,以及他的心机都给伍淑珍留下了极其深刻的映像。

伍淑珍也只能说,胡楚元能够牢牢的拿下江南五省的盐政,年收入过五百万两白银,约合750万美金,胡雪岩留下的政治人脉和商业上的影响力固然很重要,他个人的能力也同样不可或缺。

假以时日,这肯定会是一个可怕的商人。

和他爹一样,亦官亦商,令人忌惮。

想到“官商”,伍淑珍就想起了自己的家世,有悲有叹。

看着马车就要驶回宁波路,思量了片刻,她忽然和胡楚元道:“胡少,你有没有想过入美国籍?”

“嗯?”

胡楚元承认,这个问题有点奇怪。

伍淑珍却道:“我是做为朋友,真心的劝你提早加入美籍,美国承认双重国籍,从法律上来说,清朝廷也是默认的……也可以说,清朝廷还没有当代的国籍概念。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这不仅有利于你在美国的投资,也可能是你的一条退路。你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想想我家的情况,你就会明白这里面的厉害关系。”

胡楚元有那么点兴趣的问道:“合适吗,容易吗?”

伍淑珍笑了笑,道:“当然合适,只要你不说,谁会知道?就这两年来说,想要入美籍还是很容易的,美国目前的移民准入原则还是由各州地方法官自行掌握,据我所知,受欧洲金融危机的影响,大量欧洲人正涌向美国求职,对美国也产生了负面的影响,美国国会目前正考虑制定新的移民法案。在新法案通过之前,只需要州法官批准,你就可以拥有美籍,我可以帮这个忙,伍家和罗素家族也乐意提供政治担保。”

是的,她是学法律的。

胡楚元也笑了一声,他倒是个很爽快的人,道:“那行,我尽量抽空去一趟美国,届时就需要你帮忙了。”

伍淑珍笑道:“放心吧,我在学院的同学的父亲就是马萨诸塞州的州法官,他有权独立批准移民申请,只要他不说,你不说,没有人去州法院核查,就不会有人知道。然后,你可以利用新的国籍证明文件在汉华银行开户,设置一份私募的美国公民财产基金,并委托汉华银行代理税务缴纳事宜,如此一来,在任何人都不清楚的情况下,你就可以购买美国的所有资产,并且受到联邦政府的保护。”

好吧。

胡楚元承认学法律还是很有用的。

不过,他更好奇这个办法能否在上海租界通用,就和伍淑珍问道:“如果我在租界也想用这个办法,可以吗?”

伍淑珍悄然陷入了深思,清澈的眼眸里闪烁出智慧的光泽,过了片刻,她道:“理论上并无不可。公共租界选用了大陆架法案体系,不足之处援引英美两国宪法,那当然也是可以的。如果要通过这个基金进入国内市场,你则要在非上市的公司、商行入股,借由该公司和商行进入内地,问题的关键是要由哪家银行进行操作。”

胡楚元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如果我决定入股旗昌洋行,或者说是万旗洋行,我就准备在上海开设一家万旗银行,并在香港、天津各开设一家分行。”

“这样……!”

伍淑珍倒是有些犹豫,道:“我们已经在香港汇理银行中持有9.75的股份,也算是香港汇理银行的第四大股东,似乎并没有急着进入银行业的打算,开办银行,所需要的资本还是很多的。”

香港汇理银行就是香港上海汇理银行,于1880年底将中文名称改为后来的汇丰银行,为了区别当时的法兰西汇理银行,华人简称为香港汇理。

胡楚元笑了笑,道:“那就以后再说吧。”

当旗昌洋行找到他,想要让他入股,他就已经在心中勾勒了一个非常庞大和雄伟的金融计划,想要建立一座横跨太平洋的金融通道。

当然,现在还不是和伍淑珍明说的时候。

虽然他也挺喜欢这个聪颖博学的女子,可是,生意就是生意,商场如战场,好的创意和想法往往能抵得上几亿美金,甚至是几十亿美金。

胡楚元很想在美国拿到“生丝和茶叶的进口最惠国待遇”,事实上,只要能达成这一条款,他觉得就算是将整个上海设做美租界都是值得。.bxwx.org笔下文学

租界终究是可以拿回来的,国家的繁荣,白银的流入,这些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尤其能对日本产生极大的影响和压制。

这些天里,在上海轮船招商局的股本竞争中,徐润仅得到了37的股份,只能选择全面撤离轮船局,将自己辛苦六年所营建的轮船局拱手让给盛宣怀。

胡楚元让江南商行名义出资85万两白银买下这37的股份,坐等分红。

他早已构思好一套漂亮的组合拳,肯定能将盛宣怀打成孙子瘪三,而这37的上海轮船局的股份就是一个开始。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已经惦记盛宣怀很久了,当然,盛宣怀也一直惦记着他。

上海已是一团混乱,以南浔商帮为主的倒闭风波越来越猛,上海多家钱庄都随之倒闭,甚至连洋行都深受牵连,胡楚元则安逸很多。

这天上午,菲斯特-德拉诺再次来拜访胡楚元。

两人在西园的江南园林中散步。

看着墉园逐渐修整一新,菲斯特-德拉诺不无感叹的和胡楚元道:“你们的园林艺术确实是非常独特的,我也经常去豫园看一看,可惜,那么古老的建筑就沦落在商井市贩之中,真是可惜。”

胡楚元笑了笑,道:“古老的东西太多了,人就不会懂得珍惜,这只是一些小事,不用太在意。我想德拉诺先生此次来找我,应该不只是谈这些事吧?”

菲斯特-德拉诺微微点头,道:“此次来找您,主要是为了洽谈新租界的问题。据我所知道的最新消息,美国驻华公使西华德先生是很租界扩展的事情,考虑他和美国国务卿的特殊关系,我相信,美国政府很快也会正式提出新的租界洽谈申请,这件事,只要我们提出了,你们就必须接受谈判。当然,后面的事情就都在我们的计划中。”

胡楚元很不喜欢这番话,虽然事情是他在谋划的,菲斯特-德拉诺的口吻还是让他感到有那么点的愤怒。{手.打/吧}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听着,心里想着其他事情。

菲斯特-德拉诺续道:“上海地价在最近一个月里暴跌的很厉害,可租界地价的跌幅较小,租界和华界的地价差距也越来越大,我想,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我和旗昌洋行都不能在华界购买土地,但您可以。如果您事先将杨浦一带的土地都购买下来,等新的协定谈好,仅此一项,您就可以获利数百万,甚至更多!”

胡楚元微微点头,道:“我是朝廷委以重任的官商,也不能做这件事,如果我做了,别人就会知道我在背后动了手脚,出卖朝廷的利益。不过,我会安排其他的商人去购买那些土地。”

菲斯特-德拉诺道:“那就非常好。我不想隐瞒您,如果您能给出一个合适的价位,我们确实有可能将高达40的股份卖给您。做为一个前提,您能否将杨浦一带新购的土地并入旗昌洋行,做为洋行在华的新基础?”

“哦?”

胡楚元想了想。

他知道,罗素家族和其他的合伙人都有从中国撤走资金投资于美国内部的想法。

1873年的金融风波使得欧洲资本迅速撤离美国,美国股市暴跌,各行各业都陷入了资金严重短缺的局面中,美国不得不暂时放弃金本位制度,转而使用白银和黄金的混合金融本位制度。

在这一次的风潮中,摩根、洛克菲勒、梅隆、卡内基等抄底大王纷纷涌现,接替欧洲资本家成为美国经济的掌控者。

抄底,这就是美国资本家们的共同思路。

菲斯特-德拉诺本人并不希望这种趋势蔓延下去,一旦旗昌洋行式微,最终逐渐撤出中国市场,他的政治前途和经济前途也将就此结束——事实上,如果胡楚元不进行干预,曾经鼎盛一时,开创了旗昌时代的旗昌洋行最终将在1891年结束营业。

菲斯特-德拉诺的提议让胡楚元意识到,抄底上海地产的时机已经成熟。

他笑了笑,却很淡然的说道:“为什么不可以呢?”

听到这话,菲斯特-德拉诺特别高兴,赞叹道:“您果然不愧是胡家第二代的掌权者,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毕竟还是旗昌洋行在华总部的首席合伙人,即便总部想要抽调资金,我也仍然希望这里的业务可以蒸蒸日上。和上海租界的其他西方人不同,我愿意和您合作,也视您为我在贵国的第一合作人。事实上,我们不需要将他们放在眼里。”

胡楚元明白菲斯特-德拉诺的意思。

在菲斯特-德拉诺看来,上海滩这些高举白人种族论的白人不过是些二道贩子,而德拉诺家族已经从二道贩子升华到了美国的权贵阶层。

胡楚元想了想,说道:“我们暂且不谈这些小问题,我想问一问您,菲斯特-德拉诺先生,您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菲斯特-德拉诺想了一下,道:“我的人生当然是要为美国的利益和金钱服务,这一点毋庸置疑,事实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切实的目标了。”

胡楚元心想,好吧,还真是一个很实际的人。

他笑了笑,道:“确实如此,可更确切的说,考虑您目前身处的位置,您是在为美国在华的利益和您个人在华的资产服务,对不对?”

菲斯特-德拉诺微微点头,道:“是的,可以这么说!”

胡楚元道:“那就很简单了,只有一个开放的、的、富足的中国才会符合美国的需求,美国才能向我们出售更多的机械和化工产品,出售战舰、轮船,而我们的生丝、茶叶继续向美国扩大销售,您的利益也才能得到保障和增加。是不是这个道理?”

菲斯特-德拉诺道:“确实如此。”

胡楚元笑道:“只要我们在这一点上达成一致,我们后续的合作就会很容易进行,而且,您可能没有一步步的想清楚,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完整的计划,您想不想听一听呢?”

菲斯特-德拉诺不免有些好奇,问道:“您尽管说!”

胡楚元道:“在我的计划中,当属于旗昌洋行的万旗银行成立之后,我也会在上海开设一家中信银行,至此,我们就建立由阜康钱庄、中信银行、万旗银行和汉华银行组成的金融通道,使得我们的资本可以在中美两国之间自由流通。最终,我们会实现两个目标;第一,我们将上海建设成中国最大的工业城市和金融中心,而我们是上海之王;第二,我们将旧金山建设成美国西部最大的工业城市和金融中心,而我们也是旧金山之王。”

这时,菲斯特-德拉诺像是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

他不得不承认……胡楚元是一个真正的商业天才,比他更有天赋,更加的聪明,敏锐,而这条流淌着黄金和白银的金融通道完全是一座横跨太平洋的金融之桥。

有了这座桥,他们就能将资金完美的运用于每一个地方,就像是利用一个巨大的撬杠。

菲斯特-德拉诺无奈的称赞道:“只要我们将这个金融通道建立起来,资金的流动就会变得异常顺畅。届时,我们几乎可以为所欲为。我父亲说过,如果你发现自己能够为所欲为,那么,你离成功已经不远。”

胡楚元点着头,道:“汉华银行已经是拥有美元发钞权的银行,如果中信银行也能争取成为江南五省的发钞银行,我们就能撬动更加庞大的市场。”

菲斯特-德拉诺道:“是的,那我们就这么决定了。汉华银行做为一家美籍华人控股的银行,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制约的,我们目前正在试图通过汉华银行控股一家更大的东部银行,并使其成为美国最大的银行。”

胡楚元道:“这样或许会更好一点。”

这是一个很独特的时代,想要变得更加富有,第一选择就是开银行。

对此,胡楚元非常清楚,对别人来说,江南商行的赚钱速度是飞快的,对他来说,这还不够,也只是一个开始。

留菲斯特-德拉诺用过午餐,两人进一步的商量了一些细节,胡楚元才送他离开。

事实上,菲斯特-德拉诺三世完全低估了胡楚元的财力、野心和胆色。

一旦胡楚元决定踏入上海地产业,影响会是极其深远的,当他要在杨浦收购土地时,所能购买的数量也会让菲斯特-德拉诺惊讶的说不出话。

胡楚元很想在美国拿到“生丝和茶叶的进口最惠国待遇”,事实上,只要能达成这一条款,他觉得就算是将整个上海设做美租界都是值得。

租界终究是可以拿回来的,国家的繁荣,白银的流入,这些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尤其能对日本产生极大的影响和压制。

这些天里,在上海轮船招商局的股本竞争中,徐润仅得到了37的股份,只能选择全面撤离轮船局,将自己辛苦六年所营建的轮船局拱手让给盛宣怀。

胡楚元让江南商行名义出资85万两白银买下这37的股份,坐等分红。

他早已构思好一套漂亮的组合拳,肯定能将盛宣怀打成孙子瘪三,而这37的上海轮船局的股份就是一个开始。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已经惦记盛宣怀很久了,当然,盛宣怀也一直惦记着他。

上海已是一团混乱,以南浔商帮为主的倒闭风波越来越猛,上海多家钱庄都随之倒闭,甚至连洋行都深受牵连,胡楚元则安逸很多。

这天上午,菲斯特-德拉诺再次来拜访胡楚元。

两人在西园的江南园林中散步。

看着墉园逐渐修整一新,菲斯特-德拉诺不无感叹的和胡楚元道:“你们的园林艺术确实是非常独特的,我也经常去豫园看一看,可惜,那么古老的建筑就沦落在商井市贩之中,真是可惜。”

胡楚元笑了笑,道:“古老的东西太多了,人就不会懂得珍惜,这只是一些小事,不用太在意。我想德拉诺先生此次来找我,应该不只是谈这些事吧?”

菲斯特-德拉诺微微点头,道:“此次来找您,主要是为了洽谈新租界的问题。据我所知道的最新消息,美国驻华公使西华德先生是很租界扩展的事情,考虑他和美国国务卿的特殊关系,我相信,美国政fǔ很快也会正式提出新的租界洽谈申请,这件事,只要我们提出了,你们就必须接受谈判。当然,后面的事情就都在我们的计划中。”

胡楚元很不喜欢这番话,虽然事情是他在谋划的,菲斯特-德拉诺的口wěn还是让他感到有那么点的愤怒。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听着,心里想着其他事情。

菲斯特-德拉诺续道:“上海地价在最近一个月里暴跌的很厉害,可租界地价的跌幅较小,租界和华界的地价差距也越来越大,我想,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我和旗昌洋行都不能在华界购买土地,但您可以。如果您事先将杨浦一带的土地都购买下来,等新的协定谈好,仅此一项,您就可以获利数百万,甚至更多!”

胡楚元微微点头,道:“我是朝廷委以重任的官商,也不能做这件事,如果我做了,别人就会知道我在背后动了手脚,出卖朝廷的利益。不过,我会安排其他的商人去购买那些土地。”

菲斯特-德拉诺道:“那就非常好。我不想隐瞒您,如果您能给出一个合适的价位,我们确实有可能将高达40的股份卖给您。做为一个前提,您能否将杨浦一带新购的土地并入旗昌洋行,做为洋行在华的新基础?”

“哦?”

胡楚元想了想。

他知道,罗素家族和其他的合伙人都有从中国撤走资金投资于美国内部的想法。

1873年的金融风波使得欧洲资本迅速撤离美国,美国股市暴跌,各行各业都陷入了资金严重短缺的局面中,美国不得不暂时放弃金本位制度,转而使用白银和黄金的混合金融本位制度。

在这一次的风潮中,摩根、洛克菲勒、梅隆、卡内基等抄底大王纷纷涌现,接替欧洲资本家成为美国经济的掌控者。

抄底,这就是美国资本家们的共同思路。

菲斯特-德拉诺本人并不希望这种趋势蔓延下去,一旦旗昌洋行式微,最终逐渐撤出中国市场,他的政治前途和经济前途也将就此结束——事实上,如果胡楚元不进行干预,曾经鼎盛一时,开创了旗昌时代的旗昌洋行最终将在1891年结束营业。

菲斯特-德拉诺的提议让胡楚元意识到,抄底上海地产的时机已经成熟。

他笑了笑,却很淡然的说道:“为什么不可以呢?”

听到这话,菲斯特-德拉诺特别高兴,赞叹道:“您果然不愧是胡家第二代的掌权者,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毕竟还是旗昌洋行在华总部的首席合伙人,即便总部想要抽调资金,我也仍然希望这里的业务可以蒸蒸日上。和上海租界的其他西方人不同,我愿意和您合作,也视您为我在贵国的第一合作人。事实上,我们不需要将他们放在眼里。”

胡楚元明白菲斯特-德拉诺的意思。

在菲斯特-德拉诺看来,上海滩这些高举白人种族论的白人不过是些二道贩子,而德拉诺家族已经从二道贩子升华到了美国的权贵阶层。

胡楚元想了想,说道:“我们暂且不谈这些小问题,我想问一问您,菲斯特-德拉诺先生,您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菲斯特-德拉诺想了一下,道:“我的人生当然是要为美国的利益和金钱服务,这一点毋庸置疑,事实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切实的目标了。”

胡楚元心想,好吧,还真是一个很实际的人。

他笑了笑,道:“确实如此,可更确切的说,考虑您目前身处的位置,您是在为美国在华的利益和您个人在华的资产服务,对不对?”

菲斯特-德拉诺微微点头,道:“是的,可以这么说!”

胡楚元道:“那就很简单了,只有一个开放的、的、富足的中国才会符合美国的需求,美国才能向我们出售更多的机械和化工产品,出售战舰、轮船,而我们的生丝、茶叶继续向美国扩大销售,您的利益也才能得到保障和增加。是不是这个道理?”

菲斯特-德拉诺道:“确实如此。”

胡楚元笑道:“只要我们在这一点上达成一致,我们后续的合作就会很容易进行,而且,您可能没有一步步的想清楚,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完整的计划,您想不想听一听呢?”

菲斯特-德拉诺不免有些好奇,问道:“您尽管说!”

胡楚元道:“在我的计划中,当属于旗昌洋行的万旗银行成立之后,我也会在上海开设一家中信银行,至此,我们就建立由阜康钱庄、中信银行、万旗银行和汉华银行组成的金融通道,使得我们的资本可以在中美两国之间自由流通。最终,我们会实现两个目标;第一,我们将上海建设成中国最大的工业城市和金融中心,而我们是上海之王;第二,我们将旧金山建设成美国西部最大的工业城市和金融中心,而我们也是旧金山之王。”

这时,菲斯特-德拉诺像是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

他不得不承认……胡楚元是一个真正的商业天才,比他更有天赋,更加的聪明,敏锐,而这条流淌着黄金和白银的金融通道完全是一座横跨太平洋的金融之桥。

有了这座桥,他们就能将资金完美的运用于每一个地方,就像是利用一个巨大的撬杠。

菲斯特-德拉诺无奈的称赞道:“只要我们将这个金融通道建立起来,资金的流动就会变得异常顺畅。届时,我们几乎可以为所玉为。我父亲说过,如果你发现自己能够为所玉为,那么,你离成功已经不远。”

胡楚元点着头,道:“汉华银行已经是拥有美元发钞权的银行,如果中信银行也能争取成为江南五省的发钞银行,我们就能撬动更加庞大的市场。”

菲斯特-德拉诺道:“是的,那我们就这么决定了。汉华银行做为一家美籍华人控股的银行,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制约的,我们目前正在试图通过汉华银行控股一家更大的东部银行,并使其成为美国最大的银行。”

胡楚元道:“这样或许会更好一点。”

这是一个很独特的时代,想要变得更加富有,第一选择就是开银行。

对此,胡楚元非常清楚,对别人来说,江南商行的赚钱速度是飞快的,对他来说,这还不够,也只是一个开始。

留菲斯特-德拉诺用过午餐,两人进一步的商量了一些细节,胡楚元才送他离开。

事实上,菲斯特-德拉诺三世完全低估了胡楚元的财力、野心和胆色。

一旦胡楚元决定踏入上海地产业,影响会是极其深远的,当他要在杨浦收购土地时,所能购买的数量也会让菲斯特-德拉诺惊讶的说不出话。

最近一段时间,上海商界的盐案余波是越来越猛烈,南浔八牛中的金桐等人破产,使得本已脆弱的上海资本市场进一步的塌陷,上海地价大幅度的下滑,又使得更多的钱庄资金紧张。

这是一种恶性循环,即便没有涉足到盐案的商人也受到了牵连。

上海华界的地价则已跌成了菜地价,不足半年前的一成,因为唐廷枢、顾寿松的租界产业没有在盐案中被查抄,使得江浙商人相信租界的地业有着特殊的投资价值,租界地价倒还维持在原有的四成。

按照目前的趋势,只要渡过目前的风波,上海租界地价仍然能有很大的增值空间。

胡楚元决定大规模抄底上海地产,狠狠的赚一笔,为此,他亲自返回杭州,通过四叔胡月乔联系了十多名杭州商人,让他们做为中间商购买具有升值潜力的上海地皮。

当然,重点是白菜价的杨浦区。

就在胡楚元不动声色的抄底上海地产时,徐润那一边的情况却愈发危急,高额负债和低价地产已经让他变成了负资产的人。

被债主逼的走投无路,徐润只能继续来找胡楚元,或者说,他又要借钱。

这些天,墉园的正墉馆、南园都在紧张的施工。

胡楚元就在英华馆办公,也在这里接待徐润。

刚踏入这栋别墅的法式客厅,徐润就迫不及待的和胡楚元道:“胡少啊,你可一定要救救我,这一次啊,我算是真倒了霉!”

“坐吧,坐下来再说!”胡楚元让徐润安静的坐下来,又安慰道:“有我在,你有什么好急的?”

听到这话,徐润整个人就像是要升仙了。

他道:“胡少,有你这话就太好了。你也是知道的,两个月前,我全部的身价还能有一千万两银子,等我再吃下唐廷枢和顾寿松在租界的地产,总市值更能高达一千八百万之多,虽然也欠了巨额的债务,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能有七百万两银子的资产吧?现在倒好,负资产几百万两银子啦。十几家钱庄在和我要钱,香港汇理银行也在要,我不还不行,可一旦还出去,我也只能破产啊!”

胡楚元叹道:“徐老板,自打我认识你,你来找我三次,里面就肯定有一次是要借钱!”

徐润无解,他自己想一想,似乎也差不多就是这个频率。

胡楚元续道:“你还是一次想清楚吧,究竟还缺多少钱!”

徐润苦笑一声,道:“说真话,我眼下真有270万两银子的债务必须立刻还,我不还,别人就要倒闭了。另外还有香港汇理银行的150万两银子的债务,杂七杂八的债务240万两。两个月前,我倒是有能力还,可现在呢,就算将我手上持有的两千四百多亩地皮全卖掉,也不过就是500万两银子的市值。我现在几乎是白辛苦了二十年,身无分文。”

“前些天不是刚给了你85万白银吗?”

徐润微微叹息,道:“哪里够用?”

胡楚元又是一声感叹,道:“我最近也有大动作,需要大笔的资金运作,可也不能不帮你。这样吧,你想个一次性解决问题的办法,免得我一次次的借给你大笔资金,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填满这个无底洞。”

徐润微微一怔,道:“我这一次来找你的时候之前就想好了,我要将名下所有地产都集中在一家公司,总市值约有630万两白银,你出270万两白银买下42.85的股份。只要有你入股,香港汇理银行和其他商人就不会急着和我要债,大家都知道你的资本最充裕。等一年之后,熬过这场风波,租界的地产肯定能回升到原先的价位,到时候,你至少能赚四百万两银子。”

胡楚元道:“也行,但我不会直接以我的名义入股这家公司,表面上还是你独资持有的公司,可你的债务会由我来担保。另外,我已经决定抄底上海地产,但你不要对外说,只用你的那些空壳地产公司帮我买地皮,也继续用你的名义。每买一笔,我给你3的管理费。”

徐润高兴极了,赞道:“胡少啊,你这个时候进入上海地产真是找对了时机,过了这个村,那就没有这个店了。可惜啊,我的资金都被套牢了,要是我还有个二百万两银子,我指定立刻抄底。”

听他的意思还是想借钱一起抄底,胡楚元道:“很快就要收购夏丝了,我肯定要准备一大笔资金,所以,暂时也不可能继续借钱给你。”

徐润匆忙解释道:“胡少,你能帮我保住现在的身家,我就已经是感激不尽了。说实话,今年确实是你重新杀回生丝市场的最佳时机,一边是抄底地产,一边是重掌生丝,两边都要巨额的运转资金,还真是不好选择。”

胡楚元苦笑。

他只是做个为难的样子给徐润看看,对于有阜康钱庄和公济当铺可以调动资金的他,完全是能两边一起做的。

送徐润离开,他就继续加大力度在杨浦收购地皮,同时也开始谋划着今夏的生丝收购战……这一次,他不会再继续做一个旁观者了。

几天后。

预感盐案风波即将达到谷底,胡楚元联系了南浔富绅庞云鏳、陆熙元,为他们提供债务担保,暂时避免了两人的破产,并和他们达成了一个长期有利的合作协议。

他终究还是要在南浔做生意的,不能得罪光所有人。

公元纪年,1897年5月6日。

光绪五年,闰三月十六日,立夏。

美国驻华特命全权公使George-F-西华德正式向上海道台杨昌浚提交了一份关于新增租界的申请,这种申请,每隔几年就回出现一次,真正要想达成协议,怕是要等上几年的时间。

可是,这一次的谈判速度非常快,双方在洽谈了半个月后就签订了《租界新增及清美贸易补充协定》,在杨浦新增租界面积3720亩,而美方给予中国为期十年的生丝和茶叶的最惠国待遇。

在这个利好消息的刺激下,上海经济立刻以惊人的速度回暖!!!

就在这时候,一年一度的收丝大战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以沙逊、怡和两大洋行为首的洋人们摩拳擦掌,雅各布-伊利亚斯-沙逊先生和詹姆士-约翰斯顿-凯瑟克爵士召开了上海丝业会议,很高调的一致表示,他们将会派自己的买办深入到南浔、苏州购买生丝。

总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胡雪岩的儿子掌握江浙生丝霸权。

这是所有洋人的一致决议,做为新任的美国驻上海总领事官菲斯特-德拉诺先生,还在会议上被列为贵宾。

会议结束后,以郑观应、唐瑞芝为首的广东买办们就像是拿到了圣旨,欣喜不已,因为这意味着洋行将会给予他们更多资金和权力,用洋人的钱和胡楚元过招,正合他们的心意。

以镇海方氏家族为首的宁波商帮笑了。

胡楚元不是说要让江南商行踏足盐、丝、茶、棉、糖五大产业吗?不是说每个产业都要做到最好最大吗?那就来看看吧,看看他能否先闯过生丝这一关。

胡楚元不是说,要将阜康钱庄建成江南第一钱庄,超越上海九大钱庄吗?

要知道,上海九大钱庄,宁波人就占了六个。

这六大钱庄中,新方家和老方家各占三个,不凑巧,他们和胡楚元就同住在宁波路上,大家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还好胡楚元通常也不出门。

已经够乱了,盛宣怀却悄悄抵达了上海,住在郑观应的公馆里,手里捏着三百万两的银票,另外还有上海轮船局的两百余万两公款。

胡楚元不是说要拿下山东盐业统销权吗?

好啊,那就先让你自顾不暇吧!

当然,这些人都明白,胡楚元恢复他老子胡雪岩当年的霸气,夺走江浙丝业半壁江山已成定局,财力、关系、政治……这些因素决定了他是很难被阻止的。

可代价总是要让他付出的,而且会是很多的代价,稍不留神就能让他损失惨重,大伤元气。

所有人都想起了唐廷枢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胡楚元这个小子太独,要是让他成了气候,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

不能让“胡匪”独霸江浙丝业,绝对不可以,否则……大家的以后靠什么来赚钱呢?

布局啦!

就在哄闹的局面中,紧缩了几个月的资金开始松盘,大量的资金伴随着洋人买办和宁波商帮的步伐涌向江浙,都想要抢在生丝全面上市之前就拿下尽可能多的份额。

可是,很快……所有持着大笔资金冲进江浙的商人却突然发现市场已经变了,今年的生丝收购大战……似乎打不了,有钱无处花。

半个月过去了,生丝开始全面上市,冲在最前的怡和洋行首先吃了一个闷亏,第一个撤退。

沙逊洋行、万宝洋行……紧随其后。

终于发现今年的局势异常怪异,洋行们纷纷退出收购战,将原先交给买办们的资金悉数抽回,转而由旗昌洋行牵头,首先和胡楚元达成协议,根据胡楚元制定的市场规则支付不同的购价。

洋人一撤,宁波商帮孤掌难鸣,手里捏着大把的钱却又不知道如何下手,抬价吧……不敢抬,不抬价吧,一斤好丝都收不到。

怪异的一幕发生了,就在这一年的生丝收购战中,往年的各大主角纷纷只能坐在旁边看戏,眼睁睁的看着江南商行和江南丝业合作社将绝大多数的生丝卷走。

太可怕了?

所有的丝商都想不透,所有的丝贩们都糊涂了……难道就从今年开始,江浙的丝业将由他胡楚元一个人说了算。

怎么会这样?

很多人都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了,今年的生丝市场也太可怕了吧,有钱居然买不到生丝?

或许很多年后,今年的江浙生丝收购会成为一个经典的案例,永远留在哈佛等等著名商学院的教材中。

胡楚元极其经典的给所有人都上了一课……制定规则才能操控市场。

仅仅是半个月的时间,胡楚元就通过江南商行和江南丝业合作社收购了特级生丝63万斤,一级生丝237万斤,二级生丝72万斤,三级生丝5万斤,总计377万斤,占据今年江浙两省chūn丝产量的74。

怎么可以这样?

所有人都不明白,糊涂啊!

有咩搞错?

还好,胡楚元给洋行联盟的生丝出口价并不高,大体维持往年的标准,特级生丝每斤6.8两,一级生丝每斤5.2两,二级生丝每斤4.5两。

因为只有中国才可能出现真正的特级丝,胡楚元将特级生丝的定价拉的比较高,一级丝主要是太湖丝,数量较大,价位定在5.2两。

通过巨大的价格落差,他有意要刺激丝农更积极的抓质量。

三级生丝没有出口定价,因为洋人不要,在机器缫丝的过程中,三级丝的质量很不稳定,不能依据特点进行细密加工一直都是机器工业的弱点。

好吧,认你狠。

几乎所有人都只能这么感叹。

都知道胡楚元会彪悍一下,可彪悍到这种程度,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大家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莫名其妙就集体败给他了,他不就是一个人吗?

洋行们都是心有余悸,暗中喘了一口粗气,原先都以为会吃大亏,可没有想到——胡楚元还tǐng卖国的,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就将生丝卖给他们,他们转手卖到国外就能谋取每斤3两银子以上的暴利,在上海缫丝的话,转手一卖都是近10两银子的国际价位。

他们只是担心……明年,胡楚元会这么便宜的卖丝吗,江浙丝业可已经都落到他的手里!

等了一个月……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在天津北洋衙门的花厅里,李鸿章有点坐立不安,捏着手里的这份信,在花厅里左右踱步。

年近花甲的他是一个有着深厚福相的人,双眼下有着令人羡慕的卧蚕,身体也不胖不瘦,保养的很好,辫发也多黑少白。

和江浙的商人一样,他也想不明白今年的江浙丝业发生了什么事情,郑观应虽然写了封信,给他做了详细的解释,他还是有点难以摸清。

一名下官挑起帘子,和他禀告道:“中堂大人,盛大人已经到了!”

“让他进来!”

李鸿章微微的吩咐一声,心里还在琢磨着这个谜题。

隐约之间,他觉得胡楚元不仅给他出了一个难题,也给了他一种启示。

很快,一名三十四五岁的富态男子走了进来,身穿着三品大员的官服,白白胖胖的人,个头不高,眼睛细小有神,显得很精明。

他走上前,谨慎的给李鸿章跪拜道:“中堂大人,下官盛宣怀给您请安了!”

李鸿章点着头,让他起来,问道:“宣怀,你能不能和我细细的说一说,为什么今年的江浙丝业会如此平静,各位富绅手中既然有钱,为何不炒卖生丝,反而皆将利润让给胡家?莫非,其中都是怕了那些个湖南人的官威?”

盛宣怀稍显为难,又道:“中堂,这是商战,商人各有本事,各安天命,更何况还有洋商,他们可不怕那些湖南匪子。大家之所以纷纷给胡匪让路,实在是这小子的招数太怪,谁都摸不清深浅,也有几个商人胆子比较大,可最终的下场都不太好。”

李鸿章啧啧的感叹一声,道:“这可不好,国家之利,江浙之利,焉能俱为一人所控?”

盛宣怀叹道:“中堂,下官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江浙丝业关系朝廷赋税,肯定不能让胡匪全权控制。否则,那岂不是连朝廷都得听他的使唤?下官职位虽轻,却也是心系国家社稷安危之人,当然想和他据理力拼,可是……可是,他的招数实在是怪啊!”

“嗯,这一点,我倒是也有同感!”

李鸿章将手里的信重新打开,对照着信函说道:“郑观应说,胡匪首先出了个定级法,改变原有的传统划分,一律将生丝分为特级、一级、二级和三级;其次出统价法,根据四级划分法设定统一的收购价,江南五省完全相同;最后出代销法,让各地丝头代替丝农销售生丝。”

顿了顿,他又道:“看起来确实很怪,可真的就这么厉害,以至于别人都不敢和他相争?”

盛宣怀道:“乍听起来,这些办法都不算是很厉害,可他已经建立了遍布江南五省各县的江南商行,很多地区,商行分铺都开设到了镇里,他的江南丝业合作社也是遍布江浙两省各镇各乡,尤其是在太湖周边区域,密密麻麻。他所挑选的那些丝头,在当地都是很有名声的年轻人,识字善言,统一在总社进行培训,再分派到当地负责经营合作社的各种业务,包括经营桑苗圃、蚕种圃,向中小丝农、桑农发贷,代购生丝。除此之外,丝头们还有各种小恩小惠,比如说送些国外引进的菜种粮种,带领人开垦一些山田废地,还经常前往各家各户干涉别人种桑养丝……!”

听他说完这些,李鸿章悄然皱起眉头,和盛宣怀道:“世上哪有这种善人,胡匪这个年轻人,要么是个大jiān,要么就是一个极其阴险的人,务必小心。他正是用这种小恩小惠使得各地丝农俱都听他调度指挥,长此以往,怕是要生出不轨之事!”

盛宣怀默默不语,他是个官商,他明白……胡楚元的招数要是这么简单,那就好破解了。

收买人心是其一,关键是用丝业合作社的小额贷款破解了别人的订金法,让小户丝农不再依赖chūn季开头的订金,经营独立性大为增加。

其次,丝头用代销法聚集本地生丝,不和丝农商量统一的购买价,而是根据最终的成交价收取5的抽头。

另一方面,江南商行则给予一个五省相同的稳定统购价,如果是江南丝业合作社的丝头来卖丝,又稍稍在统购价上的基础上浮动5。

今年不是没有人炒丝,而是大部分的富绅都感觉不妙,不敢冒然出手,出手的那些丝商、丝贩则全面重亏,死的很惨。

这一系列的招数中,最讨厌的就是不管别人怎么做,胡楚元都稳坐不败之地,利用庞大的渠道网络赚大钱。

关键问题就在于洋行和丝贩们的利益相互冲突,不可能缔结成同盟,各地丝贩都缺乏统一的网络和渠道,不采取高价策略就无法收丝,价格过高,最终负责买单的洋行也无法承受。

在胡楚元开出一个合适的价格后,洋行们首先撤退,大量炒资随即撤离,丝贩不敢炒价,生丝随即完全落入胡楚元的手中。

在这种情况下,不炒就买不到丝,可一炒就亏,谁炒谁死,!

婊子养的……!

盛宣怀只能骂娘,他实在是想不到办法破解。

更要命的是整个江浙丝业的规则都被胡楚元控制住,全部按照他的标准来挑选生丝和定价,想要卖出更高的价位,丝农就必须跟着他走,按照他说的办法去种桑养蚕。

还有一个要命的地方,胡楚元在杭州的织丝厂已经成立了,集缫、染、织为一体,自身也能消化掉许多高价代销的生丝。

吗的,干!

李鸿章未必能够看穿胡楚元这一套商业策略的内核,他觉得胡楚元就是在收买人心……一个富商在江浙两省大面积的收买人心,即便没有造反的可能,那也得让朝廷注意提防。

盛宣怀呢,他则知道……他这辈子都别想涉足江南丝业,除非他的北洋商行能在江南和胡楚元竞争,开的遍地都是。

世上的事情总是很有趣,在李鸿章和盛宣怀暗中商议的同时,左宗棠也在和胡楚元谈事情,他们在苏州的拙政园里。

盐案风波中,胡楚元低价买下了很多园林,上海的豫园,苏州的拙政园、沧浪亭、可园,杭州的白云庵,南浔的适园、琴园都归其所有。

豫园占地逾37亩,大多数地方都已经成了上海各行各业的公所,商人们在此聚会游玩,另有一部分在顾家手中,胡楚元托付顾寿藏和徐润出面收购,说好是留给江南国学馆。

因为是要办学,且有上海道台杨昌浚暗中劝说,商人们大体退出。恰好徐润也想搬迁到宁波路,和胡楚元、镇海方家等人比邻而居,就将自己以前买下的愚园租给各家商会。

目前,豫园正在全面修复中,面积也将扩大到42亩,包含了湖心亭和两边的地段,未来,江南国学馆、上海国画院和文澜书院都将集中在这里,也是文人雅士们的聚集之地。

拙政园三块地段都已经归入胡楚元手中,总价不过一万七千余两白银,西园和中园都在进行新的修整,左宗棠目前就仍住在东园。

可园本来就是沧浪亭的一部分,将这两个园子买下来之后,胡楚元就将它们重新合并为新的沧浪亭,并让人按照宋朝园林的风格进行修葺。

杭州白云庵位于杭州清波门外,胡楚元想在那里重新修建胡家大院,已经买下了清波门外190余亩土地,暂时还没有开始动工,只是对白云庵稍作修理。

琴园,胡楚元让回给顾家,适园则卖给了庞云鏳。

算是做为一种补偿,胡楚元在徽州买了一套老宅,送给张颂贤一家居住。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在这个时候施以援手,不是图报,纯粹是积德行善,也给自己在南浔人中留那么一丁点的好名声。

毕竟,他还是要继续做南浔人的生意,也只有在南浔及其周边才能买到真正的特级丝。

拙政园,东园兰雪堂。

客厅里,左宗棠将胡楚元送来的第二批日本时政翻译稿浏览一遍,过了片刻,他和“此次的稿件似乎少了很多,但却篇篇有所言。”

有所言,那就是还有点用。

胡楚元道:“上次太匆忙了,这一次,我先过滤了一番。另外,东京翻译社那里的人员也稍微有了点经验,什么有价值,什么没有价值,他们大致都能分清楚了。”

左宗棠满意的嗯了一声,将稿件都放下来,和胡楚元道:“你今年的生丝收起来很轻巧啊,明年还会是这样吗!”

胡楚元笑了笑,道:“明年会更轻松,现在很多人还不死心,可到了明年,他们就会彻底死心。江浙的生丝生意就控制在我的手里了,谁也没有办法夺走。此外,江南丝业合作社的事情还没有完全开展,明年会展开的更多,还会从太湖、杭州、金衢向其他地方扩展,它扩展到哪里,哪里的生丝质量和产量都会有所提升。”

“好,好事!”

左宗棠更加满意的颔首而笑,叹道:“你的能力着实是让人吃惊啊,老夫本来还很担心今年的生丝收购又要是一场血战,想不到,你胜的如此轻巧,居然是兵不血刃就横占了整个江浙的丝业……这真是后生可畏啊。那你下一步想做什么啊?”

胡楚元道:“我原先想去一趟美国,现在看来,暂时是不急着去。至于我现在要做的事情,那未免是太多了,江南轮船局正在筹办,还要和盛宣怀争夺电报局的经营权,福州船政的事情要去管,江南丝业合作社要慢慢改成江南农业合作社,正式涉足茶业和棉业,对应的,我也要引入新的制茶工艺,筹建江南纺织厂。”

左宗棠不由得长叹一声,道:“比起你爹,你为朝廷经办的实务更多几倍,甚至是十倍,让老夫过意不去。只可惜,这些事情也只有交给你办,老夫才能放心。办理这些事情恐怕是很需要一些钱,可老夫手中虽然捏着1200万两白银的盐案罚款,却不敢将湘军拖欠你的债务一次清空,以免新疆有变,老夫还要再次出征。”

胡楚元暗中呲了呲牙,却道:“中堂大人放心,我会想出办法解决流动资金的问题!”

他知道,左宗棠去想这种问题,劳心费神,未必就能有好办法,还不如让他回去继续琢磨。

湘军对他的债务高达1294万两白银,最近几个月里,他的资产总额固然是在快速飙升,新增部分却都是上海租界地皮和古董书画,流动资金反而是越来越少。

左宗棠事先和朝廷申奏1200万两银子用于军饷,朝廷同意了,但由于很多涉及盐案的商人都会因为罚款而破产,各地知府不得不进行减免——当然,知府们又小捞了一笔,实际收上来的罚款仅为1413万两银子。

左宗棠将其中的1200万两银子握在手里,余下213万两给了朝廷。

李鸿章也申奏500万两银子做北洋军饷,这倒好,213万两银子还没有到户部就光了……吗的,李鸿章肯定只能这么骂了。

事实上,左宗棠是掐准了1413万两银子收罚款,213万两银子给户部打打牙祭,给那些官员沾点光,偏偏没有李鸿章的份。

对于胡楚元的能力,左宗棠现在早已没有任何疑虑,既然胡楚元说是自己回去想办法,他也相信胡楚元肯定能做到,无需他多加操心。

他不由得在心中感叹,此子是个大才啊。

掂量了片刻,他又和胡楚元道:“老夫仔细想过,还是想让你正正经经的出仕,哪怕是从江南制造局和福州船政做起,日后也能官居一品,问题在于你的财富太惊人。若是总是这么有钱,而不能将财富都藏起来,老夫估计你所能谋取的最高差事也就是福建船政大臣了……还得是剥了军权的船政大臣。”

胡楚元稍加思索,道:“我暂时并没有认真出仕的打算,对我来说,只要控制着江南五省的丝茶两业,用心的经营好它们,中国经济的大盘就不会有问题。比起自己身居高位,这件事反而更重要一百倍。”

左宗棠沉默不语,他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可他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人能继承他未能完成的事业,刘坤一、谭钟麟的年纪都不小,也不足以担当此任,其余人的差距就更大。

胡楚元这样的能力,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视野……恰是最好的人选,没有其二。

沉吟良久,他微微的叹口气,似乎是有些失望。

随即,他起身取来一套四册的《曾国藩家书》,又和胡楚元叮嘱道:“你是否要出仕的事情,咱们就先谈到这里,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只是你过于聪慧凌厉,好比一柄利剑,快而薄,能杀人于无形,却也容易断裂。愈发是你这种特别极端的聪明人,越是要明白愚于近人的道理,老夫这里有老九送的家书全册,你拿回去好好研读,每日都不要脱手。以你的智力和学识,哪怕能有曾国藩一半会做人观事,你就天下无敌了!”

胡楚元郑重的谢过,将这套家书收过来。

两人此后又商议了一些事情,包括申报电报局的事情,以及浙江水库等事,重点还是债务和流动资金的问题。

胡楚元暂时所能想出来的最好办法就是发行公债,以江南五省的名义一次发行3000万两白银的公债。

左宗棠难免觉得数额过大,江南五省也未必还得清,希望胡楚元另想一个办法。

在苏州和左宗棠商谈了两天,胡楚元才返回上海。

此时,伍淑珍已经从美国回来,首先为胡楚元招揽了二十多名美国技术人员,统一安置在旗昌洋行。

关于胡楚元提出的那些条件,伍振邦和罗素家族一直是很犹豫的,直到胡楚元垄断了整个江南生丝行业的消息传到旧金山,他们才忽然明白……胡楚元是早有预谋,一切都在胡楚元的计划之中。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就不得不同意了。

经过伍淑珍、菲斯特-德拉诺和胡楚元三个人的几次商议,最终,在满足胡楚元所有要求的情况下,胡楚元出资175万两白银秘密收购旗昌洋行42的股份,罗素及德拉诺家族总计七人持股32,伍振邦持股21,余下还有5分散在几位合伙人手中。

胡楚元实际出资75万两白银,其余则是按照事先和菲斯特-德拉诺的约定,将总计六百余亩的杨浦区土地转让给旗昌洋行。

完成了入股后,旗昌洋行正式改名为万旗洋行,并开始谋划单独设立美资万旗银行,创办银行需要一大笔资金,这笔资金就由胡楚元所控制的江南商行支借,前提则是万旗洋行技术局负责向江南商行提供各种技术援助。

在此基础上,万旗洋行也梦寐以求的获取了大量的生丝,它的丝厂可以开足马力生产,也能向国内大规模的出口。

(补充:第七十八章发错了,已经修改)

秘密持有万旗洋行42的股份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万旗洋行目前主营业务是中美贸易、太平洋航运、丝厂,这都是胡楚元积极想要扩展的项目,也弥补了他在整个产业分布上的一些缺陷。

完成收购的这天晚上,胡楚元夜不能寐,他心中所想的不仅仅是旗昌洋行日后的,更多的还是左宗棠的那番话。

左宗棠是一番美意,想将救国图强的重任逐步转交给胡楚元,利用自己所剩无几的时间扶持胡楚元在官场平步青云。

可是,胡楚元并不打算出仕,至少不是很急。

确切的说,胡楚元内心并没有一个完整的大计划,他也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如今的他已经保住了自己的家业,恢复了胡家当年的声望。

说到资产转移,他已经想好了……暂时会集中向美国转移,以后再寻找更为合适的地方。

不管怎么说,他保住了自己,应该也能保住江南五省的经济局势和空间,现在,他得考虑一下更为长远的打算。

未来,他究竟得做些什么?

培养革命军是好事……可如果,革命军还不如湘军听话怎么办?

自己亲自投身到革命军中?

顾此失彼。

想要保住江南五省的经济,稳定住丝茶两业,确保白银不断流入江南五省,确保江南近一亿人口的经济稳定,培植市场,扩大内需市场,在上海建立金融中心,持续向农业发贷,扶持上海、杭州的商人轻工业,自己靠着雄厚的资本打着官商的招牌重工业……。

胡楚元知道,这才是他要做的事情。

除了他,别人大体也做不到。

不过,左宗棠总是要离世的,从那之后,又要靠谁来保护自己的利益呢?

掌控军事力量!!!

这是一条根本无法避开的问题。

已经暂时保住了身家的胡楚元,他现在就必须要考虑这个问题。

现实,更现实。

最现实的办法还是继续拉拢湘军,稳住湘军,另外控制一股真正能抓住的军事力量……而且是满人根本无法chā手的力量,甚至在未来能够完全摆脱满人制衡策略的束缚……答案很简单,海军。

福建水师!

胡楚元为自己泡了一壶茶,默默地坐在书桌前想着心思。

他在心里琢磨,究竟要怎么做才能真正的控制住福建水师,这件事当然不能着急,得需要很长的时间去一点点的布置,还得让满人很难发觉……至少是他们明白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现在的满人说起来是tǐng可怕的,其实也不可怕,关键是满人没有自己的军力,全靠几个封疆大吏之间的平衡维持自己的权威。

胡楚元很清楚,就算左宗棠走了,只要左系的湘军和福建水师还在他的控制内,而且,他也不暴露反清的意图,满人就不敢对他不利。

他更清楚,出仕是必须的,但不能着急,每一步棋都想的非常清楚,后观五步。

身前的这张书桌选用了上等的乌红硬木,工艺一流精湛,虽然不能和百狮楼的那一张相比,造价也约两千两银子。

胡楚元确实是很有钱,生活起居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能体现出来,连日常洗盥的盆具都是用俗称云南银和德国银的白铜制作而成。

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满足。

人的玉望是无止尽的,他想要控制一支战无不胜的铁血陆军,他想要控制远东最强大的舰队……或者说,他之所以会感到不满足,正因为他还无法控制一切,操控一切,掌控一切。

对付法国,不难,对付日本,不难。

真正难对付的是英国,这个世界上最为强大的国家一日不衰,它在中国的霸权就一日无法解散,整个亚洲仍然操控于它的势力之下。

胡楚元心想,出仕的话,即便是成为新的左宗棠,他就能对付英国吗?

显然不能。

那他究竟要怎么做,怎么才能真正的掌控一切呢?

这个问题盘绕在胡楚元的心底,纠结着他,让他难以取舍。

正在想着,咯吱一声,书房的门被人缓缓的推开,披着夏衫的颜士璋拎着一盏马灯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张灵普。

两人进了书房。

颜士璋那略有沧桑的脸颊上浮动着一抹老谋深算的笑意,意味深长的问道:“东家,前路忐忑,心难寝安?”

胡楚元微微点头,问他:“你怎么也睡不着?”

颜士璋道:“人老了,睡不踏实,见书房里的灯还亮着,就过来看一看,也想替东家排一排忧,解一解难!”

胡楚元笑了笑,又和张灵普问道:“你也睡不着?”

张灵普道:“人年轻,睡的精,听到声响就醒了!”

胡楚元还是一声轻笑,让他们坐下来慢慢聊。

颜士璋问道:“东家,您是为了什么而烦恼啊?”

胡楚元也不隐瞒,道:“中堂大人希望我将家产藏一藏,卖一卖,几千万两的银子埋在地下好做官,做一个官居一品的官!”

颜士璋轻轻的咳嗽一声,神色谨然,道:“不妥啊。东家,官居一品就能实现您的雄图大业吗?我看未必吧。如今的您是奇货可居,人人都想来投靠您,左宗棠和何璟也都要倚仗您,曾国荃都得给你留几分面子,几分好处,您说……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胡楚元不假思索的答道:“我有的就是钱!”

颜士璋轻微的一击掌,道:“对啊,有钱就是您最大的优势,而且是特别的有钱。如今就是一个大家都不敢于明说的乱世,所谓的同治中兴已是昨日黄花,不过是朝廷的回光返照……!”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张灵普,又笑道:“灵普,你不觉得我们主公有机会问鼎天下吗?”

“啊?”张灵普大吃一惊,脸色立变。

胡楚元也皱了皱眉头道:“颜先生,您这话就说的有点过了。”

颜士璋呵呵一笑,道:“东家,灵普,你们误会我的意思的。老朽说的是效仿欧洲君主立宪,东家为宰相主理朝政军务,满亲权贵则都要退让三分。若是继续让他们来执掌中国,中国的命运就很难预料了,怕是只会越来越落后于欧洲列强。”

即便是这番话,张灵普也异常慎重,过了良久才不得不感叹道:“连倭子……都讲君主立宪了。”

颜士璋笑了笑,和胡楚元道:“东家,您既然有钱有势,不妨就用钱势开路,用钱铺路,以势修桥,天下能有多少人不在掌控中?您想要一个人飞黄腾达,他就必须得升官发财,您想要一个人失魂落魄,他就必须得辞官破产。所以,即便咱们要出仕,那也得是朝廷迫于无奈,必须让您出仕的时候!”

听了这番劝说,胡楚元顿悟,心中也是一片明亮,犹若推开万里阴霾,浓烟滚滚只在这一刻就全部散去。

他笑了,正要说话。

张灵普则道:“大人,颜先生说的没有错,人人求您,那是因为您有钱,非要将钱都藏起来埋在地下,别人看不清你有没有钱,固然有利于出仕,却不利于您做大事。”

胡楚元笑道:“是啊,两位真是我的左膀右臂,替我揭开了心中的一层疑惑啊!”

颜士璋道:“东家,我说句实话,仅以吴淞铁路为例,本来是一件好事,只是洋人办的太乖张,到了满人那里就成了大逆不道的坏事。再看日本,人家却是举一国之力兴建铁路。中国之事由此可见一斑,中国玉强,满人必先衰,满人先衰,中国才能图后强。灵普,不知道你对此有何见解?”

张灵普沉思片刻,道:“三藩平定后,朝廷就一直忌惮汉臣利用地方权政图谋实力,故而,他们对于任何有助于提升汉臣实力的事情都是极其提防的。”

顿了顿,他又叹道:“可惜我一心想要投军报国,如今才知道报国不易。”

胡楚元心想,你能知道这一点就很好。

颜士璋见时机恰当,就和胡楚元劝说道:“天下大事,谁能说清道明,一概都在时机运转之中,若是时来运转,东家或许是有机会成就霸业,振兴中华?”

胡楚元笑了笑,道:“关键是怎么做才能最快捷有效的救国图强?”

颜士璋立刻道:“网罗有志之才,有识之士,为他人谋小事,为天下谋大事,这才是东家应该做的事!”

胡楚元当即道:“不错,颜先生说的恰恰是我心中想要做的。”

他又敲了敲深浅的书桌,和两人问道:“你们知道这张书桌价值多少钱?”

张灵普道:“听说是价值二千两银子。”

颜士璋道:“再过几年,三千两也不止!”

硬木是越用越坚,价格越贵,两人都没有说错。

胡楚元则道:“不错,这一张书桌就抵得上两百只洋枪啊。我省一省,咬咬牙,两万只洋枪还拿的出来,如果将这些枪送到某些地方,怕是能成不小的事。”

他这番话就说的很诡异了,颜士璋和张灵普都没有完全明白。

颜士璋以为他现在就想着造反,问道:“不知道东家想要用在什么地方?”

胡楚元则和张灵普道:“灵普,我派你去做一件很特殊的事情,你替我去一趟越南,想办法找到刘永福先生,和他谈一谈,就说我愿意他在越南和法人打仗。”

张灵普情绪大涨,抱拳道:“大人,我必定将此事办妥当,见不到刘永福,我就提着脑袋回来见您。”

胡楚元点点头,让颜士璋替他写一封信,里面存有一张五千两银子的香港汇理汇票以示诚意,再用朱漆封好。

他将信交给张灵普,又秘密的叮嘱了几句,让张灵普明天就启程南下。

这些当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开端,胡楚元已经下定决心,要加大力度网罗天下各种各样的志士。曾国藩说,用人之道在于广收、慎用、勤教、严绳,而这四个词对胡楚元也有着很深的影响。

对于张灵普,胡楚元也并没有完全的信任,让张灵普去越南打法国人,而不是直接闹革命,这就是一个试探。

做任何事都需要两个条件,那就是人才和钱。

钱,胡楚元是不缺的。

他缺的是人才。

搞军队更需要人才,特别是肯定能信得过的人才。

其实,胡楚元现在是什么事情都不急着大办特办,他在等,等人才的出现,没有办法自然的出现,那他就自己培养。

所以,他才特别注重培养新的官员,确保留美幼童的成才,甚至是干预那些幼童选择更符合中国需求的专业。

在他需要的这些人才大面积出现之前,他要做的只是继续隐藏在左宗棠的羽翼之下,赚钱,想办法培养自己能够控制的湘军、福建水师、官员。

他要搞农业投资,扶持江南五省的农业大,他要搞教育,在江南五省大力兴办义塾……教不教西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几百万人至少有能力去自学西学。

胡楚元的目标是恢弘的,他要在满清视线范围内为整个中国构建一个庞大的新世界,新江南,一手抓住军队自保,一手用新的文明和思想去软化满清朝廷的盔甲。

在边缘地带,在海外找一个小地盘……那不是他的风格。

他要占地盘就得占最好的,至少也得是江南五省这么大。

因为……只需要江南五省,他就可以让中国经济和工业实力超越法俄,位居美德英三国之后。

当然,如果有一天必须要打内战,他也希望在江南五省内部不会出现战火,不能重蹈太平天国的旧辙。

送张灵普登上前往香港的客轮,胡楚元乘坐着马车返回墉园。

这一路上,他心中还是有几个问题。

颜士璋神情悠闲的坐在他对面,似乎也在想着什么事情。

过了片刻,颜士璋忽然开口问道:“东家,在您看来,江苏巡抚谭钟麟和浙江巡抚梅启照两位大人谁优谁劣?”

胡楚元答道:“谭大人狠辣精明,自然更胜一筹,可他对洋务和西学过于排斥,我想在苏州筹建一个丝厂,和他通过书信洽谈了几次也没有成果。梅启照梅大人一丝不苟,务实耐劳,对洋务和西学颇有兴趣,对我开办丝厂的事情大为,只可惜……为官之道略显僵硬,不如谭大人精明圆滑。”

颜士璋拍掌道:“东家所言甚是啊。可我倒觉得,东家最好还是多和梅大人联合,少给谭大人一些助力。即便没有大人的资助,以谭钟麟这个人的能耐,那也迟早能登上两江总督的宝座。梅大人就不行了,除非是有东家的,我想,谭钟麟和梅启照两人心中也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谭钟麟对东家是差使为主,梅启照对东家是倚仗为上。”

胡楚元一听即明,笑道:“就是这样的。”

他也发现了,谭钟麟对他是一点也不客气的,该利用就利用,该差使就差使,梅启照对他则是礼遇有加,处处倚仗。

颜士璋不用继续说下去,他知道,胡楚元心里也清楚,更知道该怎么办。

回到墉园,伍淑珍来找他。

她还是那个身姿曼妙的漂亮女子,气质优雅,眼神明亮,肌肤莹润白皙,秀发如墨,看起来就是一位聪颖高贵的女子,又穿着橘黄色的洋裙,更显得婀娜多姿,令人一见倾心。

见到胡楚元,她便吟吟的含笑道:“胡少,我是越来越佩服你了,现在上海滩的整个洋行界现在对你是又敬又怕,都说你比令尊厉害呢。”

胡楚元笑眯眯的在书房的沙发里坐下来,泡一壶茶,为她斟一杯,问道:“真的?”

伍淑珍笑道:“明知故问,当然是真的。你在今年的生丝收购战中给所有人都上了一课,看来,我以后真是要在你身边多学学了!”

胡楚元道:“这还不容易,那你就留在我身边帮忙吧,不过,生意上的事情,我最近似乎是不太多,眼下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伍淑珍微微有点好奇的问道:“什么事?”

胡楚元认真的说道:“我想委托你置办一家东方报业公司,你只出资让他人实办。主办中文《东方周刊》和英文《亚洲周刊》,在周刊上站稳了脚跟之后,我们再考虑办一份《东方日报》,以上海、香港为主,日后向其他各地。我在江南商行旗下再办一份《咨政参考》,面对各地官员。这四份刊物里外相合,都属于较为温和的新闻媒体,另外,我们暗中资助一些激进派和保守派的报纸,循序渐进的影响整个社会的言论。”

伍淑珍是非常聪明的女子,面对这个很雄伟的计划,她并没有丝毫的惊讶。

她知道,以胡楚元的能力和心胸,这样的事情恐怕还算不上是大事。

她稍加思量,道:“行,那我就想办法请几个人办办看,如果办的不好,你可别怪我?”

胡楚元笑了一声,道:“只要你找对人,怎么能办不好呢?没有关系,暂时也不急,反正是花我的钱,亏损也先亏着,至少要先办起来,我以后会花时间慢慢整理。”

“这有钱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啊。”伍淑珍颇有趣意的感叹一声,又和胡楚元说道:“我发现你有一个很厉害的特点。”

伍淑珍稍加整理,道:“你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连环套招,让人防不胜防。盐案和生丝案都是这样,进军报业也是这样,真让我不得不佩服呢。”

胡楚元笑了笑,没有答话。

他想,谋划中的江南电报局、轮船局和中信银行,哪一个不是套招。商场和官场上的那些人固然迂腐,个个却是人精,想要致他们于死地谈何容易。

伍淑珍又道:“另外和你说一个事,我早上和菲斯特商量了一下,想和江南商行借500万洋圆的债务,用于对万旗丝厂的增资和筹办万旗银行。”

在正式收购之前,胡楚元就和他们达成了协议,万旗洋行以后还是由菲斯特-德拉诺负责经营管理,可在大的方向和最终决策上,胡楚元有绝对的权利,而伍淑珍负责的就是在他们之间协调。

胡楚元想了想,道:“可以,做为条件,万旗洋行除了要筹办技术局为江南商行提供技术援助外,还必须在在丝厂和其他产业内为商行培养技工,除此之外,万旗洋行也要协助商行办理江南西学馆、商学馆和工学馆,以后,我还想建一所南洋大学。”

“呵……!”伍淑珍咯咯的笑出声,道:“胡少,你可够狠的……行,那就一言为定了,我帮你将这些事情都办妥,你派些人协助我即可。不过,这500万洋圆的利息可不能太高。”

胡楚元道:“索性就无息贷款吧,只要咱们名正言顺的将这份合同一签,谁也说不出半句闲话。对于洋行界,菲斯特先生也有一个说辞。”

“那倒是!”

伍淑珍微微有些走神,想到了其他的事情。

她个人是很想帮忙,可在整个洋行界,并没有谁愿意帮中国解决这些问题,除非是有特殊丰厚的利润。

两个人为这些事商量了整个下午,随后才将菲斯特-德拉诺三世喊了过来,一起将合同签署了。

晚上,胡楚元就写了一封信给左宗棠,一是禀告此事,二是将自己不想完全出仕的想法告诉左宗棠。另外,他也写了一封更长的书信给梅启照,而且是让胡荣亲自送去。

考虑长远,胡楚元很希望梅启照的视野能够更为开阔,在理办实务的能力更甚谭钟麟一筹,特意让胡荣给梅启照送了一些很重要的西学书籍,当然,他也特别和梅启照在信中谈到了两个字——慎用。

现在的胡楚元究竟多少钱?

太多的数目不敢说,至少能买30艘镇远舰……或许,凭他一个人的财力就能击溃日本。

朝廷想要再建一只北洋水师吗?

很简单,找个理由抄他的家。

左宗棠要是死了,李鸿章绝对干得出这种事。

所以,就算是不急出任满清的高官,胡楚元都得收敛一下,将自己的财富想办法藏起来,而且,他也能轻易的做到这件事。

在徐润、伍淑珍和菲斯特-德拉诺的帮助下,胡楚元很快就在新成立的万旗银行中设立了一只私募性质的国泰基金。

随后,他用国泰基金的名义和徐润合股创办中润公司,将他名下的上海地产、湖州桑田都并入中润公司,通过国泰基金控制中润公司70.5的股份。

他将中信公司旗下的阜康钱庄半数改为“中信钱庄”,全国票号是中信,雄踞浙江和上海的票号是阜康,且增设中信保险行和中信融资两家新的子公司。

在中润公司和中信公司之外,他再办一家保利公司,而他名下所有当铺,以及近期新购的多家当铺都归保利公司持有。

最后,他将江南丝业合作社改组为江南农业合作社,并将30的股份转让给江南商行,将江南商行的总资本扩张到3158万两白银,改由中信公司持股45,官股增至25,中润公司持股20,余下10由徐润、胡月乔、谭义云和柳成祥四人持有。

他们不用出钱就可拿到这些股份,坐收股利,但在他们离开商行后,胡楚元有权拿回股份。

胡楚元原先答应给徐润20的江南股,可徐润拖欠的债务太多,已无余力吃股,江南商行势在必得的上海轮船招商局也被盛宣怀夺走。

两人商量后,就先以这样的方式合作,以后看情况再说。

这时,胡楚元将自己的资产分割成江南中信系和国泰系两个部分,前者在明,资产总额为4052万两白银,后者在暗,资产总额为2540万两白银。

总市值为6592万两白银,比盐案爆发之前增长了近一倍,且不含胡家大院、墉园、拙政园、沧浪亭、豫园,也不含元宝街的那些店面、杭州的三千亩水田、庆余堂的股份和子孙钱……这些都是家族资产,另外计算。

当然,这里面仍然不包括裕丰粮社。

这个问题还是只有胡楚元和谭义云知道,谭义云倒是统计过一次具体的数额,可是,胡楚元不看,眼不见心不烦嘛!

胡楚元对江南商行的实际控股权仍然维持在70,可对朝廷来说,他在江南商行的持股比例从76降低到45,值得忧虑的程度大减。

随后不久,朝廷减免了江南商行的多项苛捐杂税,各种厘金免去大半。

有了这个基础,胡楚元在江南商行旗下开设江南轮船局和江南采办局,由徐润担任会办,原有的上海采办局职责划入江南采办局中,使得商行不仅有了航运业务,也有权从事军火、粮饷和漕运业务。

之后,胡楚元将江南西学馆迁移到虹口汉阳路,配套的上海中学、南洋中学、上海外语学堂、格致书院也开始运作,江南商学馆和西学馆比邻而居,半数课程和教材源自于福尔索姆商业学院,另一半则是胡楚元根据本国特点,和徐润一起自行编订的。

电报、银行、地产、农业合作社、钱庄、轮船局……当所有的线路聚集在一起,胡楚元的脑海中很快就酝酿出一个非常庞大的计划。

岩崎弥太郎、洛克菲勒、卡内基、JP摩根……所有这些能够成就一番霸业的人都有着自己的特点,岩崎弥太郎是利用政治实现垄断经营的高手,洛克菲勒是设计商业陷阱的高手,卡内基是自我奋斗的高手,JP摩根则是投机和联合他人共同经营的高手。

胡楚元呢,他似乎皆而有之。

他有条不紊的办着每一件实事,梳理着教育工作,为中信公司、江南商行、江南农业合作社、中润公司、保利公司和万旗洋行勾划未来的蓝图。

他挑选了一批教材,编订成册,发放给名下各家公司的员工,由江南商学馆负责短期的内部培训,几乎所有的掌柜、管事都要参加。

人才要勤教。

这是曾国藩留下来的遗产,学会这一点才有可能超越曾国藩。

另外,他咬咬牙,准备将裕丰粮社卖掉,虽然还不知道能卖给谁……谁能买得起?

拆成二十份卖,也未必能有几个人买得起!

胡楚元现在不免有点后悔,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就一发狠,结果干出裕丰粮社这么斗胆的事情?

暗中,他也通过菲斯特-德拉诺三世在美国购买电报机和一批军火,前者秘密送往西北,后者秘密囤积在香港,随时准备供给黑旗军。

比起裕丰粮社,这个真不算是“斗胆”!

等到了1879年8月中旬,胡楚元才开启前往福州的行程,第一站是杭州。

上海再好,不如杭州这个家。

墉园再好,也比不上胡家大院一半的奢华。

他一回来,胡家就比往日热闹数倍。

听到消息,住在离胡家大院不过两条街的四爷胡月乔也带着两个儿子和几个孙子过来给老夫人请安,顺便和胡楚元打个招呼。

如今的胡家就是在靠胡楚元撑着,只要有他在,胡月乔的生意也愈加兴隆。

老太太是个有福气的人,三儿子胡光墉是官居一品,世袭云骑尉,四儿子的药材生意也做的很红火,还给老太太添了三个曾孙,两个曾孙女。

今天,胡家就算是四世同堂。

大家热热闹闹的坐在花厅里,谈论着家长里短的事,彼此都很开心。

渐渐的,胡楚元就谈到了两个弟弟的事,他这两个弟弟和顾家三兄弟,以及其他的晚清富二代大体相似,饱读诗书,以喜好古玩而出名,拥有一定水准的鉴赏水平。

老二胡品元特别有鉴赏水平,自己的书画造诣也不错,老三胡缄元国学功底和书画造诣不算特别突出,却是一个很精明的人,

随着江南国学馆的建立,胡楚元就打算来个因材施教。

胡缄元是想做官的,胡楚元想将他送到江南国学馆拜俞樾为师,顺便在西学馆转一转,学点杂科,以后先“考”个举人,再花钱买缺。

至于胡品元呢,胡楚元想让他学着做生意,可不知道胡品元是不是那块料,不管怎么样,先送到上海学习,要么学商科,要么学鉴赏,总要走出一条人路。

罗四夫人和七夫人倒还是乐意的,兄弟三人,老大、老二做生意,老三做官,三个人相互关照,这是再合适不过。

另外,大家也谈了谈胡缄元的婚事,尤其是那栋豪宅聘礼,婚期差不多是定在光绪八年中秋,事先答应何家栋那栋豪宅也得抢工,目前地基都打好了,位于杭州城西南的清波门,也就是西湖畔的东南沿岸,占地28亩,专门礼聘目前江浙一带最著名的大画家胡公寿和潘振镛两人负责整个园林的布局、设计。

说到这个事情,胡楚元就有点扎心。

钱送了这么多,可到现在还没有看到何璟出力气帮他赚一大票子呢!

他就在心里琢磨,眼下还没有精力整顿茶业,等他开始经办茶业生意了,就算何璟不想出力,他也有办法逼着何璟给力。

胡家人正在商量事呢,胡荣进来和胡楚元禀告,说是浙江巡抚梅启照和杭州知府瞿鸿机前来拜见他。

这倒是让胡楚元和其他家人都有些惊讶,要没有什么急事,那也该等到明天吧?更让家人们意识到……胡楚元在江南商政两界的地位是越来越厉害,比胡雪岩有过之而无不及,连浙江巡抚梅启照都得主动上门拜见。

浙江巡抚梅启照和杭州知府瞿鸿机当然不是一般人!!

胡楚元匆忙起身和家里的长辈告辞,出门迎接两位贵客旧友。

他们三人有些日子没见,一碰面,彼此都很开心。

见到胡楚元,梅启照就拱手笑道:“楚元,我要恭喜你平定盐乱,对朝廷功不可没啊!”

胡楚元笑道:“同喜,同喜。两位大人,请到我书房里慢慢闲谈?”

“好!”梅启照和瞿鸿机一同答应下来。

因为胡家人都聚集在百狮楼的大堂,胡楚元就将两人领往锁秋堂,正好,颜士璋就住在这里,正在花厅里读书。

他和瞿鸿机早在京师就密谈了几次,一眼相中瞿鸿机的才干绝不简单,这才推荐给胡楚元,对瞿鸿机来说,他也算是真正的恩人。

两人一见,忍不住唏嘘了几句。

对梅启照来说,颜士璋更不算是外人。

四个人就在锁秋堂的花厅里坐下来,来不及喝杯茶,梅启照就和胡楚元说道:“楚元,我听到风声,说是总督何大人已经带着家眷返京叙职,和沈葆桢沈尚书举荐你做福州船政提调,这历来都是补衔三品的官缺,若是消息确凿,那我可要恭喜你高升啊!”

瞿鸿机也笑道:“恭喜骑尉高升,如今的福州船政大臣是总督何大人兼任,总督大人又同时兼着福建巡抚、福州将军两大要职,公务缠身,和您又是岳婿关系,您这船政提调岂不就是真正的船政大臣。如此说来,这就是朝廷正二品的权职,我是羡慕不已啊!”

胡楚元笑了笑,道:“事情还没有定下来,两位大人不用这么急着恭喜。”

梅启照哈哈一笑,和他道:“楚元啊,你就放心吧,据我所知,朝廷根本就拿不出第二个人选啊。船政提调是一个肥差,可不是一般的官员就能出任的,需要非常的精通洋务西事,而且,没有总督何大人和尚书沈大人的点头,谁也坐不住这个职位。”

瞿鸿机也道:“我同年同乡的好友张百熙正在福州船政衙门铜元局任会办,说来也是骑尉举荐,中堂大人差调而去的。据他和我通传的消息,船政衙门里面已经传遍了,都说您不日就要上任呢。”

胡楚元反而是笑不出来,道:“那就多谢两位大人的用心关照了。”

他心里清楚,福州船政提调这个职务对他来说并不是好事,他得大笔的砸银子才能在这个职务上干出成就,才能保住何璟,才能保住他的未来。

同样的,他不得不出任提调一职,也不得不砸钱。

对付法国人的陆军容易,对付法国人的海军就不同意了,他估计,从今年到1885年,总计六年的时间内,他至少要赔进去五百万两银子,才能不让福建水师惨败于法国远东舰队。

他还得从江南商行抽调官款,大肆用于船政衙门买舰造舰,增建炮台,前后花费更不能少于一千万两银子,否则就不可能抵挡住法国人。

瞿鸿机是精明人,比梅启照精明,一看胡楚元的神情,心里也猜的不离十了——胡楚元是被逼的,而且是被中堂左宗棠和何璟逼得,必须去福州船政衙门救急,不去不行。

他立刻不再谈这个事情,转而和梅启照道:“巡抚大人,咱们还是要说正事啊,金杭水渠事关重大,难得胡骑尉回来了,咱们今天就尽量把一些细节都敲定吧!”

梅启照默默点头,随即取了一幅浙江地图,摊在桌上和胡楚元细致的比划一番,道:“楚元,我们就打算在金衢盆地周侧修建六座水库,分别和六条大水渠相同,大水渠再通三十余条小水渠,和百余道支渠,基本就能灌溉整个金衢盆地和严杭两府。别的不说,仅是金衢渠、严杭渠、金杭渠这三大渠疏通完毕,新灌溉的水田就能多达四百余万亩,若是工程能在四年内全部完工,别的不敢多说,浙西四府的农税至少能番一倍,每年可新增数十万两银子的丁税厘金。可是,总开销也不小啊,前后怕是至少要花费六七百万两银子。”

胡楚元道:“税款和投资倒是其次,关键是对百姓有利啊,这样的水田不管是种水稻,还是种桑,收益都很巨大,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各行各业的日子才能好过,浙江巡抚衙门的日子才能好过。”

梅启照笑道:“确实如此,既然楚元你别无疑虑,那第一笔款子什么时候能到账?”

胡楚元想了一下,道:“三天之内,先借一百万两银子用于开工,只是……各个关节都要任用合适的人选,不怕投钱用于修渠,只怕官员贪克的太严重,钱都用不到实处。”

梅启照道:“我恰恰就是为此而来的,楚元,咱们能不能官监商办?我亲自担任总监工,让霍知府辅理,具体的事情由江南商行负责?”

胡楚元深思片刻,觉得这样做也是可以的,就道:“行,我在江南商行下面置办一个江南水利局,专门配合江南各省施工水利,衙门直接将工程包给我即可。”

梅启照道:“那就好办了……另外,还有一个事!”

说道这里,他给瞿鸿机一个眼色。

瞿鸿机当即道:“胡骑尉,这件事耗银很多,浙江巡抚衙门怕是……肯定还不清,除非将贷期延长到十年。我和巡抚大人私下商议,原本想在修渠之前,以衙门的名义征收沿渠的田地,等水渠建成,田地从沙田转水田,地价可涨数倍,就可以靠这些利润来偿还贷款。只是……!”

他没有说完。

梅启照轻轻的咳嗽一声,接着这番话继续和胡楚元说道:“只是这官不与民争富,我要是这么做了,怕是会给别人留下口舌。所以啊,我琢磨这个事情还是交给你办。你从中所赚取的利润用来抵销贷款,而你就以向巡抚衙门捐款的名义,将这些利润缴回来。这么一来,你得了名声,也不赔钱,衙门又能有款子修渠。”

胡楚元冷不丁的打个寒颤。

拜托,他已经有裕丰粮社了。

如果在浙江继续搞上百万亩的土地,他还活不活了?

他确实怕死,但也贪财啊。

左右一想,他居然又咬了咬牙,道:“就这么办吧!”

这时,一直不开口的颜士璋却忽然说道:“东家,咱们也不适合直接出面,不如还是请四爷联系浙江各地的富绅,大家一起出钱,给他们一笔好处费即可。”

胡楚元点了点头,道:“确实是这样,涉及的田地数量太大,我一个人出来兼并,总是会给别人留下口舌……其实,还可以让江南农业合作社出面,让地方的丝头和茶头出来买地,所买的地扩充到合作社中。至于整个工程款嘛,我就半捐半借。”

梅启照笑道:“那好,咱们就一言为定。”

胡楚元道:“一言为定。”

浙江金杭水渠工程所要花费的钱财对胡楚元来说,也并不算是一笔很大的钱,他的目标只是尽力提升浙江的生丝产业和茶业,也让梅启照、瞿鸿机这些人从中获得政治上的资本。

哪怕这近六百万两银子的工程款有借无还,一分钱都拿不回来,他终究还是会赚回来的。

为了确保工程顺利,各地知府知县不会因为工程包给了江南水利局,没有机会从中捞笔油水而和工程过不去,胡楚元和梅启照又秘密的商议了几个时辰,将金华府、严州府的知府都悄悄挪移,使用梅启照的亲信和胡楚元以前推荐的那些年青官员。

如此一来,再有瞿鸿机秘密联系,让这些知府暗中相助,胡楚元派人收购水渠沿岸田地的事情也会开展的更顺利。

衢州知府已经是江苏籍的廖仲山,这就是胡楚元去年推荐的人,为人正直,肯定没有问题,自然不用再换。

金华知府换成江西人刘鸿熙,严州知府则要换成湖南人黄家驹。

“黄家驹”。

真的,每次看到这个名字,胡楚元都忍不住有点激动和颤抖。

谈完了这些事,瞿鸿机才和胡楚元又谈起福州的事情,道:“骑尉还记得我同乡同年张百熙吗,经由骑尉推荐给中堂大人后,他就同乡屠仁守一起被中堂大人任用在福州船政衙门,他担任衙门铜元局的会办,屠仁守则担任审计处的司务。”

“哦,我倒是记得!”

胡楚元微微点头,当初,颜士璋和他推荐这些人的时候特别列出其中七人,分别是湖南人瞿鸿机、张百熙、屠仁守,广东人戴鸿慈,江苏人廖仲山,广西人唐景嵩,江西人刘鸿熙。

颜士璋曾说七人都有巡抚之才,瞿鸿机则更胜一筹,言下之意是可以问鼎总督的人。

所以,胡楚元才特意将瞿鸿机举荐在浙江杭州府,也是想近距离的观察一下。

其实,这七个人真正做到巡抚的没有几个,做到军机大臣的只有瞿鸿机,在庆亲王奕劻和袁世凯掌权的时期,瞿鸿机是清流派最后的大佬,也唯有他能和这两个人斗法。

可惜,败就败在张百熙这里。

新政即将开办之前,在荣禄的举荐下,瞿鸿机和张百熙一起被慈禧招见,言下之意,两人中要有一个可能出任军机大臣,他们两人是同县、同乡、同学、同年,私交很厚,就私下相约,不管是谁出任军机大臣,都要力保另外一人出任两江总督。

结果因为张百熙关于新政的言辞过于激烈,慈禧不高兴,就用瞿鸿机做军机大臣。

发现慈禧不喜欢张百熙,瞿鸿机就选择性的遗忘了原先的约定,别说是两江总督,连巡抚的职务都没有派给张百熙。

一气之下,张百熙就和袁世凯结盟。

后来,瞿鸿机以反腐之名攻击政敌庆亲王奕劻和袁世凯,张百熙则屡屡联系其他官员,帮着袁世凯和瞿鸿机作对。

胡楚元并不知道这些事,比瞿鸿机、张百熙这些人,他更熟悉洛克菲勒、岩崎弥太郎、乔致庸、盛宣怀……!。

不过,胡楚元也算是看清了一点——政治之中没有几个人是真正干净的,瞿鸿机也是如此,机关算尽,所求的还是自己的官位。

在这些人的心目中,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能比官位更重要,其次才是国家的兴亡,百姓的死活。他们比某些官员还是要好很多的,比如说,他们将钱财列在第三位,而不是第一位,也不是第二位。

在眼前这个时刻,瞿鸿机还很在乎他和张百熙的情谊,就和胡楚元推荐道:“张百熙是个很不错的人,才能出众,以精研西学著称,所以才能被中堂大人派在那里。现在想想,中堂大人更是早有谋划,提前就将他派了过去,听说骑尉大人即将赴任船政提调,他也写了一封密信,托给转送给骑尉。”

既然是个人才,胡楚元当然要用。

他从瞿鸿机手中接过信函,将信拆开一看,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左宗棠的厉害程度、识人用人的素养、操控全局的能耐……就不用再细说了,总之是无比厉害的,提前一年就将湖南人张百熙、湖北人屠仁守派到福州船政衙门,一个在铜元局任会办,一个在审计处任司务,掐住了船政衙门的财务要害。

对于船政衙门内部的情况,两个人只要私下一通气,基本就能摸个不离十。

在这封信里,张百熙和屠仁守首先是要谢谢胡楚元的举荐之恩,两人和瞿鸿机都是同年,也就是同治十三年进士,资历都很浅薄,没有胡楚元的帮忙,怎么能在地方捞到正五品衔的实缺肥差?

此外,张百熙就将他在衙门内部了解到的情况通报给胡楚元,总之,情况是tǐng糟糕,得要提前做好充足的准备工作,顺便表一表忠心和感激之情,只等胡楚元一上任,他们就将唯胡楚元马首是瞻。

看完整封信,胡楚元一是感叹船政衙门的情况确实是很棘手,二是感叹亲信党羽的好处真的很实在。

他这还没有上任,张百熙和屠仁守就已经表态要跟着他干,通风报信,让他做好准备。

既有内jiān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胡楚元忍俊不住的笑出声,和瞿鸿机道:“多谢霍大人,这封信真是帮了我大忙!”

当着梅启照的面,瞿鸿机丝毫不隐藏,拱手笑道:“此乃应尽之责,以后若有差调之处,骑尉直言无妨,霍某必定竭尽所能!”

胡楚元微微颔首。

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已经谈完,留两位大人用了晚膳,胡楚元才送他们离开胡家大院。

再回到冷秋堂,他就将张百熙的信给颜士璋看,随后又和颜士璋暗中商议一番,决定提前部署,先从江南商行抽调几个很精明的掌柜安置在福州等待。

另外,对于张百熙在信里提到的那些人,也逐一摸底查清,看看他们的底牌和关系网。

总觉得在福州的用人会更加紧张,胡楚元也让颜士璋尽力替他招揽一些人,一起经办大事。

这些人倒是很多的,颜士璋本身就有收集人才向胡楚元举荐的习惯和职责,他很快就推荐了三个人,三人都在江南国学馆。

首推的第一个是江苏江阴人缪荃孙,光绪二年进士,因为和翰林院掌院学士徐桐不和,离职回家闲赋。

他以精擅金石学和目录学而闻名,也是江阴一带的收藏鉴赏大师,受俞樾的邀请,目前正在江南国学院和俞樾一起研究古籍。

在上海的时候,颜士璋曾经常出入江南国学馆,对里面的那些人都很熟悉,一直觉得缪荃孙的能耐并不简单,只研究古文书画未免大材小用。

既然胡楚元要多征收几个幕僚,颜士璋首先推荐的就是缪荃孙。

第二个人是浙江会稽人钮玉庚,同治四年进士,资历很老,年纪却不大,曾任山东学政,后因丁忧离职回家。丁忧结束后,他想要补缺回京,吏部官员却要收他三万两银子做贿赂,一气之下,他就不再出仕,留在浙江开馆教徒为生。

第三个人也是浙江会稽人顾家相,二十六岁,光绪二年进士,运气不太好,年初遭逢母忧,回家守孝了几个月,就在同乡钮玉庚的邀请下前往江南国学馆进学。

这个人比较重视洋务理论,时常也去西学馆和格致书院,和徐寿等人有着不俗的私交。

颜士璋的眼睛还是很准的,他看中的人,几乎都有不错的价值。

胡楚元立刻就同意了,亲自写信(书法水平和国学功底太稀疏,还是得让颜士璋再修改一番,誊抄一遍才能拿出去见人)给三人,重金礼聘他们出任自己的幕僚,共商大事。

等他“写”了信,颜士璋亲自带着书信去上海找他们。

这个事情倒给胡楚元另外一个启发,那就是江南国学馆的招揽人才属性,不得不承认,这个时代的人才中,很多人都精通文章、金石学、书画、目录等等,这些就是真正的国学。

做为江南国学馆的创办者,胡楚元其实也有着很特殊的招揽实力,这一点倒是歪打正着,连他自己事先都没有想到。

颜士璋去了上海后,缪荃孙、钮玉庚、顾家相三人听说是胡楚元要招揽他们做幕僚,而且很急,二话不说,连薪水待遇都不问,当夜就和颜士璋一起租艘轮船来杭州。

三个人都出身于较为富足的江浙地主官绅家庭,对钱财看的比较淡,更重视的还是胡楚元会给他们带来的特殊机遇。

人啊,活在这个世上都还是想做点事情的。

当然,他们心中也都清楚……薪水待遇肯定不差,至少不会比在他们在江南国学馆的收入低。

没有等上两三天,颜士璋就带着三人来到了胡家大院里,对于他们,胡楚元也是格外隆重的款待。

接风洗尘的宴席结束后,胡楚元领着他们在胡家大院的西花园里转悠,游山玩水,逛了一圈之后在湖畔凉亭里坐下来,喝喝茶,谈谈心。

闲谈了几句而已,缪荃孙就迫不及待的和胡楚元试探道:“骑尉此次这么急的征调我们前来,不知道是不是有急事啊?”

胡楚元没有准备,主要是没想到他们连夜就会赶过来,连家眷都丢在了上海。

稍加思量,他就朗声笑道:“我请三位先生前来,确实是为了一件很长远的事……!”

不等胡楚元说完,顾家相就笑道:“只要能用到我等之处,骑尉但言无妨,我等必定竭尽平生所学,辅佐骑尉成就大事。”

三人中,钮玉庚年纪最长,也不过四十二岁,同治四年进士。缪荃孙三十五岁,顾家相二十六岁,都是光绪二年进士,资历尚浅。

胡楚元示意顾家相不用着急,道:“如果不出意外,我有可能前往福州出任福州船政提调。我不隐瞒,各位可能也都清楚,若是我出任这个职务,船政衙门的大小事务都会由我主持,事关兹大,所以想请三位和颜先生一同协佐我。”

钮玉庚微微皱眉,道:“我倒是很高兴骑尉能够请我,只是,我并不擅长船政之事啊。”

颜士璋则笑道:“润生,就算不知船政事务,我们也可以居于幕中,运筹帷幄,出谋划策。再说了,我年近六旬都不怕,你怕什么,不懂也可以慢慢学。船政是国家大事,深受朝廷的器重,既然想要报国,那为什么不多学学这方面的事呢?”

钮玉庚拱手和颜士璋道:“先生教训的是啊。”

颜士璋是咸丰年间进士,又曾出任过吏部侍郎,资历很老,如果不是受“刺马案”的牵连,以他的才干也早就是巡抚、总督一级的封疆大吏。

钮玉庚等人称他一声“先生”是很正常的。

胡楚元笑了笑,道:“船政是举国大业,我们恐怕要为此谋划经营十年,所以说是长远的事。另外还有两件事,影响更远,现在就得办,所以是急事!”

“哦?”钮玉庚不免有些好奇,道:“还请骑尉明说!”

胡楚元笑道:“我想开办一份《咨政参考》,每半个月刊印一次,专门提供给朝廷大小官员,登载国内各省大小事件,以及西洋各国局势、时政新闻和历史,对各国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实力也要进行详细的报道。本刊不评时政,不论朝纲,不断是非,所有信息一律求实求真,只做为资料供各部官员参考。”

“哦?”钮玉庚更加惊奇,缪荃孙和顾家相也是分外有兴趣。

很明显,一旦开办成功,这份《咨政参考》的作用和意义将是非常巨大的,对朝廷上下的影响必将很深远。

缪荃孙忍不住问道:“骑尉打算是什么时候开办?”

胡楚元道:“不急不晚,暗中筹备,等我们储备的资料足够刊发一年,就可以正式刊行了。”

缪荃孙道:“骑尉不妨将此事交给我们办理吧。”

胡楚元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啊。另外还有第三件事,除了《咨政参考》,我还想请人汇编一套《资政新编》,涉及理学、经济、农桑、工矿、商贸、水利、管理等各个方面。如果说《资政通鉴》是给皇帝看到,那这套《资政新编》就是给各位官员看的。当然,这套书不正式刊印,要的人就从江南西学馆领走一套,不要的人,眼不见,心不烦。”

听胡楚元说完,缪荃孙三人就发现事情倒都不急,可都很重要,而且是一件比一件重要,影响更是一件比一件深远。

钮玉庚忍不住的感叹道:“骑尉年纪虽轻,却有真器量,思虑之远,实在不是平凡人能够比拟的。钮某不才,愿意留在骑尉身边出谋划策,操办这些事。”

缪荃孙和顾家相也纷纷道:“还望骑尉给我们一个这样的机会,也让我们能为社稷出策,更为骑尉略尽绵薄之力。”

胡楚元满心欢喜,不管怎么说,能够招揽到合适可用的人,那都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并不清楚这些人的实际能力,但以颜士璋的眼力,他们肯定不是泛泛之辈。

几个人坐在凉亭里继续漫谈商榷,胡楚元要他们办的三件事,每一件都不是很简单的事,只靠他们三个人还不足以成事,得更多的依靠整个江南国学馆和西学馆的力量,连工学馆、农学馆和商学馆都要出力。

缪荃孙以博学著称,经史典籍、诸子百家、方志地理无所不读,在目录学、金石学方面的造诣很不简单,篆刻、书法、绘画无所不精,他就负责领衔操办《资政新编》。

钮玉庚以文采取胜,从官经历最为丰富,曾任山东学政和山西按察使,由他领衔主编《咨政参考》,完全可以把握住“不评时政,不论朝纲,不断是非”的三不原则。

顾家相的文采书法都是进士级的造诣,比起缪荃孙和钮玉庚却不算什么,唯一的优点就是对西学的兴趣很浓,年纪也轻,就暂时负责给两人搭个下手。

身边忽然多了几个真正有才学的人,虽然谈不上能堪大用,对胡楚元来说也能解救一时之急,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也多了几个人可以商议。

可是,也有不好的事情……这三人的热情太高涨,很快就迫不及待的和胡楚元领了经费,投入到各自要负责的事情中。

最初几天,他们都是返回上海、家乡,四处邀请同学同乡同年的好友出力,等几天再返回杭州,彼此都已经理出一些头绪,急着要和胡楚元通禀协商细节。

胡楚元发现自己经常干出一些邪门事情,连自己都接受不了,他本来是要回杭州度假,悠闲半个月再前往福州赴任。

这倒好,他今年最悠闲的假期就这么轻易的被破坏了。

话说,他们毕竟是进士出身,有才华和学识是不假,可他们的想法毕竟要守旧很多,对于《资政新编》、《咨政参考》的很多想法和胡楚元预想中的完全不一致。

胡楚元只好舍弃自己的假期,和他们逐一敲打细节,还得找人协助他们整理西洋资料和各种西学馆译书。

旧人办新事,似乎是不太妥当,其实是非常妥当,因为……如果钮玉庚、缪荃孙能够接受《咨政参考》、《资政新编》,朝廷上下的其他官员也有可能接受。

花了几天时间,胡楚元和他们两人、顾家相细细致致的阐述了自己的想法,甚至带着他们整理出《咨政参考》的第一期样刊,事情就开始变得顺利许多。

终于,胡楚元可以悠闲几天了。

他决定去一趟西湖,然后去报国寺,前往福州赴任之前也祭拜一下胡雪岩的灵位,不管怎么说,福州船政衙门是胡雪岩打下的根基。

他希望自己这一去,胡雪岩的在天之灵能够保佑他。

正要出门,二弟胡品元和三弟胡缄元就来找胡楚元。

这一年里,胡楚元来来去去的忙着,真的很少有机会和两个弟弟坐下来细谈。

“哥,你要出门?”见胡楚元似乎要出去,胡品元tǐng关心问了声。

胡楚元笑道:“是啊,想去西湖转一转,看看清波门那块地皮,顺道去报国寺一趟。”

胡缄元想了一下,胡品元却笑道:“那我们也去吧!”

“行啊!”

胡楚元拉上他们,一起上了马车。

等车慢慢驶出,胡品元就和胡楚元说道:“哥,我不想去什么国学馆,我想直接到陈大掌柜那里做伙计!”

“哦?”

胡楚元悄悄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和他问道:“是不是你娘说了什么啊?”

胡品元笑道:“她倒没有说什么,我自个儿觉得的,我又不想做书法大家和大学问,自个儿玩玩便是了,犯不着真下太多功夫。”

胡楚元微微点头,道:“从山西人开创票号这个行当以来,票号就有一个‘三爷不收’的规矩,即少爷、姑爷、舅爷,这三个爷是坚决不收的。你想要去票号从伙计做起,那是好事,我赞成,可咱们是做东家的,东家的少爷从来就没有去票号做工的,这是历来的铁规矩。我要是给你说了,陈大掌柜嘴上不说什么,可他心里十之是不舒服的。”

“这样啊……难怪!”胡品元咂咂嘴嘀咕一声。

胡楚元随即问道:“难怪什么?”

胡品元道:“我早上和娘说的时候,她就没有说什么,只说是让我来问你的意思。现在想想,她也知道这个事情不好办。”

胡楚元点着头,道:“四娘肯定知道这个规矩。你想,我当初从英华书院回来的时候,爹心里是想让我去钱庄做帮帐,从下面学起,可他也不敢说,就只能让我跟着柳成祥大掌柜在丝行里做外柜。”

胡缄元悄然一抬眼帘,有些不满的问道:“哥,你说票号哪里来的这么多规矩,连东家都不敢过问?”

胡楚元微微点头,道:“早些个日子,我也不大明白,可这就是票号,只做钱上的买卖,所有买卖里面,这个生意是最独特的。这些规矩其实都是有原因的,比如说吧,山西票号有两个最死的规矩,一是东家不得过问票号的生意,只在年终有权查账分红,对大掌柜不满意可以换大掌柜,却绝对不能逾越大掌柜管下面的事情;二是东家自己的生意绝对不能从票号拆借银两;咱们浙江的票号在这两点守的不严格,结果呢,浙江票号开的快,死的也多,很多票号就是因为东家横加干预管理,又擅自抽钱经营自己的买卖而倒闭的。”

胡缄元又道:“既然是这样,那咱们还敢换大掌柜吗?”

胡楚元道:“是啊,东家当然不敢轻易换大掌柜,为了应付这个问题,很多东家就开几个票号,一个票号经营不善,立刻调用其他票号的大掌柜和掌柜填上。宁波人在这一点上做得最快,几个大家户手里都有十几个票号,可问题也出来了,宁波人的票号很难做大,每家都只能盘踞一方,不能雄霸整个江浙。”

胡缄元微微点头。

胡品元则又问道:“那是要咱们家的大掌柜不周到,那怎么办,咱们可只有一家票号……眼下是两家,可似乎都是陈大掌柜在管着呢。”

胡楚元道:“东家要做的事情不是去管事,而是识人用人,尤其是在票号这个生意上,一定要看清楚掌柜是什么样的人。这里面也有几个老规矩,譬如说,有妾的掌柜一定不留,有妾的外柜一定不收。别说掌柜的不娶妾,山西人连票号的东家都不纳妾。这是经营票号的规矩,不贪不色,忠义诚信,非此类人,经营不了票号。”

胡品元忍不住的吐了吐舌,又哈哈笑道:“我是肯定经营不了票号生意的,那哥啊,你给我另外谋个生路吧,我这二十岁的人了,总不能就靠哥赚钱养我,我天天在家吃你赚的利息吧?”

胡楚元笑道:“你能这么想,那当然好啊。这样吧,你去做另外一个行当,我琢磨你能行。”

胡品元不免有些好奇而急切的问道:“哥,赶紧和我说说,我娘都快把我耳朵茧子说出来,天天逼我学做生意的事。”

胡楚元又笑了,他就说嘛,品元这么好玩的人怎么也会真心想学生意。

他道:“你换个名字和身份去万旗洋行做学徒,从学徒给我做起,不准对任何人说出你的身份,好好给我干,我会另外派个师傅暗中关照指点你。”

胡品元神色尴尬,道:“那我岂不是买办……哥,你这个主意太损了?”

胡缄元却道:“买办怎么了,徐润不是买办?不是宁波买办带的头,宁波人能有今天吗?我看不错,万旗洋行和咱们家的关系一直不错,经营的生意又大又广,锻炼的机会也多。说不定,以后还能派到万旗银行。”

“对!”

胡楚元点着头,和胡品元道:“等你在洋行做完了一年学徒,跟着买办师傅跑一年外柜,你再去银行学一管事,以后再做三年的小买办,六年学完,我就让你自己做生意。”

胡品元嘿嘿一笑,道:“那行,有哥这话就行啦,得,咱三兄弟是各有一条路,就我去做买办,还得靠自己努力,老三,二哥羡慕你啊!”

胡缄元不屑的哼一声,道:“羡慕什么,我这做官的路还不知道通不通,万一不通怎办?要不,咱们两个换一换,我去做生意?”

胡品元不解,道:“做官多容易啊,一天到晚说瞎话,说瞎话,我擅长啊!”

他们相互说着,可胡楚元心里明白,两个弟弟对于自己的未来都没有确切的答案,优裕的生活让他们有着非常多的选择,也因此而迷茫着。

当初老三被他岳父何璟一逼,气的要去考科举,做一个为民除害的大官,现在气头过去,发现做官也不是很容易的事。

他不是不想做,而是估计自己考不上进士。

这倒是一个问题。

胡楚元也没辙,举人容易,本地作弊嘛,会试就没有办法啦。

想到这里,他就和两个弟弟说道:“这样吧,我和几位大娘说一说,暂时也不急着给你们派个差事,更不急着给你们选一条路,你们自个看着办。想学什么,你们就学什么,做生意也好,做官也好说,其实道理都是一样的,也就是观人识人,用人办事。“

听他这么一说,胡品元和胡缄元都很高兴,就在车里嘀嘀咕咕的商量着。

胡楚元的意思很简单,还是让他们先在浙江考个举人的功名,这个事情不难,从巡抚到学政,上上下下都是自己人。

到时候,他们要想做官,家里就直接想办法谋个实缺,想做生意,那还是得按照胡楚元的意思操办,先去洋行做两年的学徒和帮帐,然后做外柜和买办。

等他们两个锻炼出来了,胡楚元就正式分家,各给他们一笔钱经营自己的生意,赚了是他们的,赔了归胡楚元这个大哥担当。

要是做官,股份就留在家里的产业中滚红利。

两人一听都很高兴,就决定先这么办了。

他们三兄弟说好这个事的时候,车也到了报国寺门外。报国寺早已修整一新,比起去年那时候,香火也要兴盛很多。

胡家前几个月刚又投了八万两大银子,让报国寺增盖三栋新殿,寺庙的面积也将会扩充到原有的两倍。

即便是和尚也免不了要为钱财操劳折腰,听说是胡家的人前来拜香火,方丈大智禅师亲自出来迎接,还带了十几个身披袈裟的僧人,几乎是全院高僧倾巢而出。

对于佛教,胡楚元还是tǐng信服的,因为佛法的世界确实是恢弘的,气势之大,在所有宗教中都显得极其无量。

在胡雪岩的墓前和功德祠里都祭拜一番,胡楚元心中不免有种宿命轮回之感。

是胡雪岩亲手协助左宗棠创办了福州船政,现在,又得轮到他去解决前人在船政中留下的各种弊病,他呀,他要给胡雪岩和左宗棠一个真正的交代,要让福州船政成为亚洲最强的造船厂和海军学校。

他知道自己是做得到的。

他也不懂造船,不懂海军,可他懂赚钱,无论满人怎么防范,他都有办法让福州船政的经费自给自足。

他完全有办法让福州船政的经费爆炸性的增长!!!

看着功德祠里的胡雪岩画像,胡楚元在心里默默地说了许多能让胡雪岩真正感到安心的话,譬如,他会将盛宣怀彻底击溃,只是还要一些年的时间;譬如,他会真正的辅佐左宗棠,让左宗棠名垂千古;譬如,他会一统中国的丝茶业;譬如,他会照顾好胡家,让胡家成为真正的金融财阀……!

从功德祠里走出来,胡楚元心里非常平稳。

他又不想卖裕丰粮社了。

他想,吗的,死就死吧。

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

他就是这么想的。

过去一年的起起伏伏、跌跌撞撞对他来说是真的很重要,让他经历了太多,也让他明白,中国并没有多少事情可以难住他。

中法战争又有何难,更何况福州船政衙门里面的那些激飞狗跳的事?

法国人的海军实力仅次于英国,舰队总吨位高达45万吨,在马尾海战爆发之前,法国总计拥有52艘铁甲舰,平均排水量为5793吨。

可胡楚元并不担心,也不害怕。

法国人都不值得忧虑,更何况是日本人?

1895年的日本和1927年的日本有着天壤之别,真的不用太在意,虽然不用太贬低,但也不用过分高估。

事实上,胡楚元满打满算的是一个蹂躏法国和日本的局面……这倒也是有可能的,他毕竟是一个暗算别人的高手,也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来一步步的筹备和计划。

当然,胡楚元知道最为关键的时刻是明年此时,只有过了那一关,中国经济才能真正的由他掌控。

他将那个即将到来的时代称之为“不差钱”的中国近代史。

几天之后,郑锡泰等人来到杭州和胡楚元会合,华蘅芳也带了六名钢铁、造船、军火等行业的美国技术顾问一同抵达。

等到了1879年8月初,船政衙门的任命终于抵达杭州,经由闽浙总督兼福州船政大臣何璟的参奏,兵部尚书沈葆桢的举荐和朝廷军机衙门的批复,胡楚元以江南商行总办的名义“署理”福州船政提调——暂时性的处理船政衙门事务。

胡楚元当然也得受“丁忧”的影响,所以,这一次的任命是船政衙门的内事,朝廷只负责批准,并没有实缺,更没有具体的品级。

这是一次特殊的任命。

命运仿佛是一种轮回,沈葆桢当年经历过的事,再一次发生在胡楚元的身上。

在清朝廷正式的任命后,胡楚元就必须要走了,启程前往福州上任。

临行之前,他在杭州聚贤楼开了二十六桌宴席,宴请浙江各地的掌柜、主账、管事、帮帐,还给大家增发了一笔薪酬,答谢众人在今年生丝收购中的表现和努力。

宴席结束后,胡楚元将陆三元特别留下来,彻夜长谈,说一说江南农业合作社的未来,希望陆三元继续努力,也在江南农业合作社里给陆三元添加了一笔贴息股。

次日,清晨时分,胡楚元带领着他的团队登上了前往福州的汽船。

在海浪的起伏中,汽笛的呜鸣声、海风的呼啸声中,胡楚元想,大杀四方的时候就将来到了!

福州。

1844年,福州作为最早的五口之一开埠,英美法等各国都在福州设立总领事馆,道光年间,福州的茶叶出口一直占据着中国茶叶出口总额的三成,近年,随着绿茶外销的衰落,福州的红茶出口更占据了总额的四至五成。

这一次前来福州,胡楚元不仅想要办好福州船政衙门的事,也想办好中国的茶业。

他知道,只有稳住中国的丝业和茶业,中国才有未来可言,洋务之流、实业之流……其实都没有看清问题的本质。

胡楚元乘坐的汽船停在马尾港,还在船上,他已经看见了福州船政的那一大片厂房,铁厂的烟筒里冒着灰色的浓烟,浩荡的船港铺散在数里长的平阔江滩。

船政里能够看到的都是欧式厂房和建筑,办公楼也都是欧式,比起外滩上的工厂要干净气派许多,乍一看,胡楚元还以为自己来到了1879年的朴茨茅斯,港口外停靠着十多艘舰船,大大小小,有几百吨位的,也有至少一千吨位的。

环绕着马尾港和船政北侧半圈都是连绵的山岭,大多不过两三百米高,也有不足百米高的山坡子,很多欧式别墅临山而建,掩映在林荫里,正北面的坡顶被削平可以见到一片连绵的建筑。

真的。

胡楚元真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随行的人,大体也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未曾想到福州船政居然是这个模样,可以用漂亮和气派来形容。

很有趣呢。

想想自己以后在福州船政的生涯,胡楚元似乎也看到了许多奇妙的未来和希望。

这里确实是一个近乎于神奇的地方,培养了中国近代海军史上最著名的那些人,刘步蟾、邓世昌、林泰曾、叶祖珪、魏源、陈兆翱、郑清濂……。

只要是胡楚元想要的,这里大约都能找到。

真的,只要坐上了福州船政大臣的宝座,就像是开启了一个人才的聚宝盆。

码头上聚集了一群人,领先在前的是几位身穿朝廷三、四品级官服的官员,听说胡楚元的船已经抵达,福州船政的监工、局员们纷纷一涌而来。

胡楚元也是有备而来,随行带着的团队就有二十余人,后续还会有更多的人陆续抵达。

他领先在前,身后的二十余人浩浩荡荡的随之而下,沿着板桥一路走下去。

人群中领先在前的人身穿二品官服,年约五旬,气色红润,肤色微黑,胡须花白。

他上前一步,和胡楚元拱手笑道:“胡提调秉承父志,重掌福州船政,实在可喜可贺啊!”

对于福州船政衙门的情况,胡楚元已经知道的很清楚了,不仅有张百熙、屠仁守做内应,他也通过江南商行的福州分行,仔仔细细的查询了每个官员的底细。

在福州船政衙门,只有一个人拥有从二品的官衔。

他就是叶文澜。

这也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官商,厦门人,旅居福州经商多年,广游南洋,精通各岛语言,沈葆桢建福州船政时,他就是总监工,因屡有功绩,积功升候补道,追补从二品的布政使衔。

胡楚元拱手答谢道:“叶大人,久仰!”

叶文澜笑道:“胡提调,请让我来替您引荐一下船政的各位同僚,这位是船务局会办吴正丙吴大人,这位是铜元局会办张百熙张大人……!”

福州船政不同于天津制造局、江南制造局,这是一个级别等同巡抚衙门的船政衙门,官员数量众多,设有船务局、军火局、水雷局、铜元局、电报局,另设文案、支应、报销、发审、稽查五个处、十三个厂和船政学堂,此外,福建水师也归属福州船政管辖。

据胡楚元收集的消息,船政衙门目前的二品衔官员只有叶文澜一人,船务局会办吴正丙等人是三四品衔,各处司务,以及理办、参议等官都是五六品衔,佥事、监理属于七八品衔,其余还有从品的不入流官吏主事。

大大小小的官员数量加起来总计五十七人,抵得上京师的工部衙门。

这些人都云集在港口,在叶文澜引荐下,胡楚元也逐一问好。他的背景和钱势太厉害,这些人根本不敢怠慢,一个个都陪着小心谨慎。

大家在船政衙门里已经摆好了宴席,替胡楚元一行人接风洗尘。

何璟还在京城叙职,临行之前却已经做了安排,让官员们将福州船政衙门重新修整,专门做为胡楚元在福州的府邸。

见胡楚元的随从太多,里面还有六七个洋人顾问,叶文澜就立刻派人将船政衙门附近的一栋法式庄园收拾干净,供这些随从居住。

下午,在叶文澜等人陪同下,胡楚元先参观了船政下属船厂的设备和在造的两艘的木舰。

等到了晚上,他才回到船政衙门的后花园,在沈葆桢住了九年的靖海堂住下来。

这本该是福州船政大臣才能住的地方,可胡楚元是那种当仁不让的人,他不会和别人客气。他也知道,何璟是故意要让他住在这里,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船政衙门的这些官员——胡楚元就相当于福州船政大臣,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他说了算。

当然,胡楚元不可能像沈葆桢那样,将所有的心思和时间都花费在福州船政。

他现在的事业是非常庞大的,每年的稳定收益都在一千万两白银以上,相当于十个福州船政衙门的拨款。

左宗棠和何璟都明白,他们只是让胡楚元来做两件事,第一,掌控大局;第二,保证财政;真正的实际事务由谁来打理,他们早就安排好了。

同治十年进士张百熙、屠仁守,光绪二年进士戴鸿慈,这些都是他们安排的人,也可以说是胡楚元的派系。

这三个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出身于书香门第,家教渊博。张百熙是湖南长沙人,师从现任驻欧五国公使的郭嵩焘,屠仁守是湖北籍,祖父屠之申曾任直隶总督,声望极高,他自己则师从李寿兰,以精擅数学和西洋学说而闻名。

戴鸿慈是广东南海人,何璟的同乡晚辈,年纪很轻,在京城中以知洋务而闻名。

他们三个人进入福州船政已经有一年的时间,张百熙任铜元局会办,屠仁守任报销处司务,戴鸿慈任船务局理办。

胡楚元估摸,他就只能在这三人中寻找一个代替自己管理船政,正寻思着,颜士璋就领三名中青年官员进来。

白天已经见过,胡楚元一眼认出是张百熙三人,就笑呵呵的道:“三位请坐吧!”

“多谢提调!”张百熙领头答谢一声,带着其他两人一起坐下来,随即,他就和胡楚元道:“我等三人此次前来拜见大人,正是要答谢大人的举荐之恩。”

三人中,张百熙的年纪最长,三十二岁,其貌不扬,瘦小精干,留着很精细的八字胡,眉毛细弯,眼神内敛。

他身后的屠仁守也在三十岁左右,身形魁梧,看起来较为严肃,精气神饱满。戴鸿慈则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光景,身材不高,粗眉方脸,却显得很机敏。

胡楚元笑了笑,道:“这有什么好谢的,我愿意是举荐你们外出任官,造福一府一县,没有想到,中堂大人和总督大人居然将你们安排在这里,怕是委屈了!”

张百熙当即道:“提调大人严重了,我们倒不觉得委屈。比起在京师无所事事,日日看折子,纠察错字误典,在这里还是能办实事的。如今朝廷要以举国之力振兴水师,福州船政正是大有可为的地方,我们三人能在这里效力,不知道有多幸运呢。”

屠仁守也拱手道:“是啊,提调大人,您真的言重了,能在这里理办于国有利的实务,真让下官心中喜悦无比。能得您的举荐,我们更是感激不尽,以后如果有要差遣我们的事情,大人可以直说,我们必当尽力。”

戴鸿慈则是笑道:“提调大人,下官资历最浅,能够出仕就已经很高兴了。”

胡楚元微微点头,道:“那好,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福州船政对中堂大人和总督大人都是特别的重要,对朝廷则更重要,我希望三位大人能和我一起同心协力办好船政。”

张百熙领着屠仁守、戴鸿慈一起拱手道:“提调大人放心,大人与我们有知遇之恩,我们必将竭尽所能,为大人分忧解难!”

听着他们这番话,胡楚元心中暗暗高兴,暗道:有亲信就是爽!

他又想,举荐他人出仕这种事情可以多做,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对别人来说却是一件终身都要感谢的大事。

他们现在说的不过是场面话,在胡楚元正式调往福州之前,张百熙和屠仁守就已经提前将福州船政衙门的很多内幕消息捅给了胡楚元。

此外,胡楚元也提前派人在福州打探消息,五十七名官吏的根底,他都已经摸熟。

知道归知道,明白归明白,该说的还是要说,该问的还是要问,看起来多此一举,可这就是清朝的官场规矩。

胡楚元也很正经的和张百熙三人问道:“你们来船政衙门也有一年了,对于船政的事务应该有些了解,能不能说说船政衙门目前都有哪些麻烦事?”

三人稍加沉吟,互相看一眼。

过了片刻,张百熙道:“禀提调大人,船政衙门目前最主要的问题还是积弊深重,官员贪污克扣,其次是福建水师良莠不齐,人员混杂,每年的军饷和损耗更不小。如此一来,朝廷每年从闵海关、闵税厘局和闵茶税司抽调的一百一十六万两银子的官款根本不抵用,仅有十几万两银子能用来造舰。”

胡楚元心知肚明的微微点头,和张百熙道:“你细细说吧!”

“也好!”

张百熙颔首,随即就将船政衙门现有的一些问题都细致的说一番。

福州船政衙门的官员主要分成两类,第一种是沈葆桢早年从福建各地抽调的知府知县,这些人目前主要负责行政事务;第二种是商吏,负责采购煤铁机械和木料。

在沈葆桢任内,这两类官员都还算是克敬职守,等沈葆桢离开后,行政官员贪污受贿,商吏虚价回扣的情况就越演越烈。

这些人想要和外面那些同级官员收受同样的灰色收入,又没有征税的权利,只能在手中职权里做文章,高价买劣等煤铁和木料机械,和商人同流合污,谋取私利回扣。

他们每年能从中捞取十几万两银子,给福州船政衙门造成的损失却高达几十万两。

听张百熙逐一说完,胡楚元只在心中冷笑。

晚清的政局中,不管是哪个衙门和官办企业都有这种问题,船政衙门也不是一个特例。就算是将衙门里面的官员革职一空,换一批官员还是这样,何况,这些人好歹还熟通船政的各项事务。

胡楚元心中早有了主意,和张百熙道:“这个事情不用着急,从长计议吧。我这些天还是要继续参观船政的各局各厂,就由你和船务局会办吴大人一起陪同吧!”

张百熙也知道类似的问题在各个衙门都有,急也无用,当即点头道:“好的,提调大人!”

见天色不晚,胡楚元就起身送他们离开,回来就将郑锡泰和华蘅芳请了过去,让郑锡泰带人将船政衙门的所有账目都取过来核查,华蘅芳则负责领着那些美国技术顾问,对船政衙门的生产状况和水平进行摸底清查,尽快提交一份完整报告。

随后的几天,胡楚元还是继续参观船政衙门下属的厂房,他也抽空去了船政学堂,发现学堂筹办至今十三年,招收的制造班学员不过两届,总计四十一人。

这个数量未免太少了点。

他将这个事情放在心里,却没有立刻做出改动。

福州船政要是好办理,那也不会轮到他,事实上,在沈葆桢之后,历任的福州船政大臣都没有实际能力管理船政衙门,衙门级别虽然等同巡抚,却远非一般的巡抚能够管理的。

可以说,此后的船政大臣是一届比一届差,丁日昌还算凑活,吴赞诚、何如璋都是李鸿章的淮系亲信,无能鼠辈。

李鸿章是一个很喜欢任用无能之辈的人,他的用人哲学是“重德量才”,说白了,就是谁更听话,谁更尊敬他,谁更唯他马首是瞻,他就安排谁出任要职。

福州船政衙门办的好不好,这和他没有关系,他只是想抽调衙门里的人才和资源,所以,越听话越好,越无能越好。

胡楚元不同,他喜欢用那些真正有能力的人,只有这样,他才能“享受成功,品味人生”。

来福州之前,他就将江南商行的总帐郑锡泰抽调出来,通过伍淑珍从旗昌洋行技术局抽调出费恩茨、罗尔斯、卫斯特等十多人,又从格致书院中抽调出华蘅芳。

郑锡泰是广东人,十七岁进入上海丽如银行做学徒,二十二岁升主帐,胡雪岩一眼相中了他,将他招入阜康钱庄做上海租界分铺的掌柜。

在伍淑珍和容闳为胡楚元招揽的第一批美国技师顾问中,仅有三个人拥有大学教育背景,费恩茨和罗尔斯就是其中的两位,前者原任匹兹堡钢铁公司的经理,后者原任弗吉尼亚造船厂的总工。

为了挖到这两人,伍家可是花费了很大的代价。

这些人,每一个都不简单。

年仅四十二岁的郑锡泰在胡家的所有掌柜中算是承上启下的那一辈,资历足可称得上是第五号的大掌柜,身材不高,微微有些发福,还有点谢顶。

不过,他确实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在丽如银行的六年磨砺中,锻炼出一口流利的英语,对于西洋银行业和传统的钱庄业务都有很独到的了解。

为了查账,郑锡泰从江南商行的福州分行里抽调了四名主帐和十多名帮帐,再加上自己的几名亲信,近二十位精通账务的人通宵达旦的核查了三天,才将福州船政衙门的所有账目清查完。

一大清早,他就将紧急撰写的衙门帐务公报呈交给胡楚元,厚达二十多页。

胡楚元一直都是个很轻松的人,反正这世上也没有多少事情能难倒他。

他一边吃着早点,一边翻看帐务公报。

他还是个很懂得“享受成功,品味人生”的家伙,刚来船政衙门四天,就让胡荣将衙门的所有家具都换了一套,用于装饰的古董书画、青铜器、瓷器玉石,件件都是珍品。

等将整个公报都看完,胡楚元也忍不住微微皱眉,和郑锡泰问道:“这笔私款的问题,你能有把握吗?”

郑锡泰苦笑道:“东家,衙门的账目是千疮万孔,毛病实在太多,稍微有点本事的人都能看出问题。至于这笔私款嘛,我敢拿人头担保,从沈大人接管衙门之后就开始挪用,等他赴任两江总督,就一直是总监工叶文澜在挪用,历经十三年,总计抽调了214万两白银。”

啧啧。

胡楚元心里冷笑,暗道:沈葆桢……不过如此啊!

他稍加思量,和郑锡泰问道:“你猜这笔款子目前在哪里,数额剩下多少?”

郑锡泰想了想,道:“我估计啊,从一开始,沈大人就从衙门里面抽调公款让叶文澜在外面做生意。叶文澜主要是做南洋贸易,从福建向南洋贩卖瓷器、丝绸、茶叶、漆器,再从南洋向福建贩卖锡器、糖、香料,甚至是私盐。这几年,叶文澜本金充裕,也在福建开设了十几家钱庄,估计这些钱也在外面放贷。这么一算,怕是越来越多,至少也能有六百万两!”

啧啧。

胡楚元坏笑一声,道:“数额还真不少啊。”

郑锡泰又道:“除了这笔私款,衙门内部的贪污克扣现象也很严重,每年至少有三十万两的官银折损在这里面。再加上洋人顾问的薪水普遍过高,福建水师的军饷也由衙门支出,四个问题加起来,也就难怪船政衙门无钱可用,每年仅能拿出十几万两银子用于造船。”

啧啧。

胡楚元倒是tǐng开心,笑道:“所以,中堂大人和何璟才这么急着让我来打理船政嘛。”

郑锡泰忍不住问道:“东家,那你打算怎么办?”

胡楚元倒是处之泰然,平淡的吩咐道:“你重新带着人整理这些公报,按每一个官员分算,看看他们每个人都贪克了多少,证据要充足,每人一份,我要让他们自己看清楚。”

郑锡泰点头称是,这就下去办事。

胡楚元又将胡荣喊了过来,吩咐胡荣准备五十七份信封和银票,银票面额不等,最高三千两,最低不过一百两。

在胡楚元看来,这些官员贪污克扣的问题并不大,怕的是他们故意高价采购劣等煤铁,亏空公款。

不损公,如何利己?

当然,这也很方便他用自己的财力控制整个福州船政,包括福建水师。

他有的是钱,为什么不将钱做为自己最厉害的武器呢?

吩咐了这些事,他就继续邀请伍淑珍和那些美国顾问去参观船政的船坞和工厂,边看边问,也在心中寻思如何提升福州船政的生产能力。

等到了中午,胡楚元刚看完船政的三个船坞,胡荣就匆匆来找他,说是有亲戚来找他。

亲戚?

胡楚元觉得奇怪,就回到船政衙门,一进书房,他就看到里面坐着一个很面熟的青年,二十七八岁的光景,白白胖胖,身材倒是不高,神色中隐约和何璟有几分相似。

胡楚元心想,原来是这个人啊……!

这是何璟的亲侄子何启功,广东举人出身,一直跟在何璟身边出任幕僚,也是何璟最为信任的心腹。

见到胡楚元,何启功就笑眯眯的起身拱手道:“贤弟,好久不见!”

“堂兄!”胡楚元客气的点着头,重新请何启功坐下来,问道:“堂兄不是随着何伯父在京师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何启功笑了笑,从袖口里取出一封折子和两封密函,他先将折子取出交给胡楚元,道:“叔父身兼多职,实在无力辖管船政事务,又不能辜负朝廷重托,特向军机大臣恭亲王和兵部尚书沈大人递了折子,但凡船政事务都交给你来处置,只是大事需要禀告。恭亲王和兵部尚书沈大人都已经同意,并在折子上做了批复,叔父就让我立刻将这个折子带回来给你,方便你在船政衙门办事!”

“哦?”胡楚元暗喜,他正要这个东西。

将折子打开一看,果然和何启功说的一样,军机处和兵部都已经确认此事,同意“福州船政衙门署理提调胡楚元”辖管船政衙门大小事务,只是……凡大事者须由闽浙总督何璟裁夺。

看完折子,胡楚元也忍不住笑出声,和何启功道:“我还正缺这道公折呢!”

“可不是吗,没有实权,在这个地方还真不好办事!”

何启功笑了笑,随即又压低嗓音道:“叔父在京师叙职之余,既想为你争点便利,也想为闽浙争夺朝廷的海防军费。如今朝廷已经定策,每年拨出海防军费四百万两白银兴办北洋水师和南洋水师,叔父就想从这每年四百万两的海防拨款中咬下一口,他写了一个折子,但又觉得份量不足,就让我即刻回来和你商量一下,看看能否再增两三个缘由。”

说完这话,他就将上面那封署有何璟名字的密函交给胡楚元。

胡楚元慎重的将信打开,见何璟也将大的局势细细分析了一遍。

1874年,日本进攻台湾,清朝一时舆论哗然,当时就已经有举国兴建海防的说法,恰巧左宗棠也要以举国之力收复新疆,海防的事情只能暂时搁置。

经过这几年的争论,再随着新疆战事的逐渐收尾,清朝廷重新开始重视海防,并定策主办北洋水师和南洋水师,再也不指望福州船政衙门和福建水师了,湘军所控制的长江水师更不在朝廷的计划内。

清朝廷之所以会这么决定,关键是想将北洋、南洋水师收归朝廷控制,而不是像长江水师那样受制于湘军。

何璟有自己的分析,他相信慈禧、恭亲王等人根本无意着重办理南洋水师,只想兴办北洋水师砥卫京师,南洋水师、长江水师、福建水师都不在朝廷的计划内。

此外,南洋水师本身就是定位于防御江浙,和长江水师、福建水师相冲突,使得福建水师的价值更为低微。

可他还是想争一争,就写了一个折子,列了三个理由。

首先是以日本吞并琉球国为由,就事论事,想要增购两至三艘铁甲舰,规格与日本铁甲舰大致相当,以免日本重演同治十三年进攻台湾的旧事。

其二,他说福建水师辖制台海,可挡洋人舰队北上,乃是京师海防第一关隘,近卫江浙,南援两广,北援京师;三说举国之力兴办北洋水师,此是上策,可朝廷的海防岂能“孤仰”李中堂?

最后,他说江南商行盈利丰厚,官股抽红年逾三百余万两白银,朝廷若不举办福建水师,则必将为两江湘军所控,亦不妥当。

看完之后,胡楚元不得不说,政客就是政客……何璟很清楚自己身上的“重担”,以他的资历和功绩当然能坐上闽浙总督的宝座,可同时兼任福建巡抚、福州船政大臣和福州将军三职就很不正常。

不仅于此,朝廷还没有补实闽浙两省的提督空缺,继续由何璟实际掌控两省提督的实权……因为在这个阶段,只要将两省提督的空缺补实,按功论赏,上任的人肯定是淮军和湘军的武官。与其这样,慈禧、恭亲王等人宁可将位置继续空缺,由何璟这个闽浙总督代为掌管,免得闽浙两省的军务也被湘淮两系操控。

事实上,朝廷就是有意加重何璟的职权,利用他牵制左宗棠和李鸿章,论资历,何璟是地方大员中极少数可以和这两个人平起起坐的人。

何璟的后两个理由全部是针对自己的“重担”而发,箭无虚发,每句话都直指满人旗贵们最为担心的事情。

(补充:在这里罗嗦两句,写了这么久,主人公才开始在军事和政治领域迈出第一步,这就是这本书吧,拖拉了点。)

(主人公的线路应该还是很清楚了,出仕,通过这个时代最常见的方式控制军力,整个第一卷都是在为这个转变做铺垫。)

(关于主人公如何自保之类的问题,都会慢慢有安排,现在就急着询问,似乎太早了点)

(最后,希望大家多多)

做为闽浙总督何璟的联姻亲戚,在福建省的这块地界上,真正敢和胡楚元过不去的人少之又少。

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咽不下这口气也得咽着。

叶文澜摆的散伙饭吃的还算痛快,很快,他就将近三十九名被裁撤的官员送走,自己也让管家准备好帐目,乘着轿子前往船政衙门。

叶文澜在船政衙门的职务是总监工,加布政使衔,也算是二品官商,可他很少在衙门上班,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奔走于南洋和福建之间做生意,替沈葆桢运作那笔巨额私款。

听说叶文澜来拜见自己,胡楚元就让张百熙、屠仁守等人先避开。

随后不久,叶文澜就领着自己的管家和几名家丁进了胡楚元的书房,让下人先将数十本账簿送上去。

他这才和胡楚元道:“提调大人,叶某此次前来是要和大人商量一件大事!”

胡楚元微微点头,请他坐下来,道:“沈葆桢沈大人已经托人给我送信,告诉我衙门中存在着一笔私账,看来,叶大人送来的这些账簿就是那些私账咯?”

“哦?”叶文澜微微有些惊讶,随即又道:“确实就是这些帐目,还请大人派人核查,这笔款子从同治五年开始积累,每年约有十万余两银子划入。蒙尚书沈大人信任,一直都由我单独经管,这些年来,我将款项分存在四家商号,经营南洋和福建之间的商贸,主营茶糖瓷器,锡器、漆器、南北杂货土货等等也都做,若无生意往来,则在福州、厦门、南洋三地发贷,经办福昌钱庄七家。”

胡楚元很干脆的问道:“目前总款有多少钱?”

叶文澜道:“官款总计拨出214万两白银,历经十三年的苦心经营,总额约有429万两白银。按照沈大人当初和我的约定,两成利润归我,算上本金,大人可以领走其中八成,约合386万两。”

商人终究就是商人,表面上看似公平的帐目,里面必然有鬼。

别的不说,叶文澜的船队从南洋专跑福建,去南洋的时候运送瓷器、茶叶、丝绸、漆器、杂货,回来的时候运送胡椒、糖、锡器、红木等等,只要有214万两银子的本金,三年来回倒卖就能赚到214万两银子的纯利。

帐目,这种东西……谁不会作?

作假的帐务肯定有破绽,可是,那要看谁在作假,船政衙门的这帮官员作假的水平基本也就是业余二段,瞎子都能看出问题,叶文澜可就是职业七八段的水平。

沈葆桢事先和胡楚元在信里说过,只要能收回300万两银子,衙门就算是获利很丰厚,不宜多问。

沈葆桢之所以会这么说,那是因为他根本不懂做生意。

胡楚元沉默不语,在心中琢磨着这件事,他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必要将叶文澜私吞的钱都抠出来。

见他不说话,叶文澜就笑道:“大人不用多疑,南洋跑福建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前些年还有不少利润,这些年呢,随着海关的厘金税款激增,我这买卖也做得艰难。本金虽然是越来越多,可市场上能够收到的货并不多啊。”

“这样吧……!”胡楚元拿定了主意,道:“叶大人,这笔帐呢,我就不多问了。福建水师正急着和洋人购买铁甲舰,朝廷的海防费用却只能集中在北洋水师。我寻思啊自己先捐银五十万两,您在闽台一带多多替我募集捐款,所得的钱都捐给福建水师购买战舰,砥卫咱们福建台海。”

叶文澜暗暗咂舌,听胡楚元的意思,他至少也得拿出三十万两银子。

他想,好家伙,你还真是敢下血本,为了钓出我吞的钱,居然舍得自己拿出五十万两银子做本金。

叶文澜索性道:“这样吧,朝廷待我甚厚,让我一个商人也能加上布政使衔,位居二品大员。圣恩浩荡,如何能够不报,福建山水养我五十余载,如何能够不报?我就将经营私库所得的两成红利都拿出来,总计四十三万两白银,和大人一起捐资,让咱们福建水师也增购几艘拿得出手的铁甲巨舰。”

胡楚元笑道:“叶大人好阔气,这一手就要捐四十三万两银子,那行,我捐六十万两。”

叶文澜想了想,道:“那好,我捐五十万两。”

“八十万两!”胡楚元神色平淡的让人发指。

叶文澜暗中诉苦,心想,我们这是何苦啊!!!

他承认自己是多捞了不少钱,但和胡楚元的身家相比,也不过是十之一二……他估计胡楚元的身家大约有三四千万两银子。

叶文澜知道胡楚元是真不打算松口了,急忙道:“大人,你我各捐六十万两银子吧,再多下去,我受不了啊。和您斗富,我不是自己犯傻吗?”

胡楚元也不想继续逼下去,就此打住道:“那就这么个数吧,还希望叶大人前往其他富绅那里游说,各家出钱千两百两都可以,积少成多,若能有个二百万两银子,差不多也能买三四艘铁甲舰了。”

叶文澜默默点头,道:“好,好,我下午就去找福建各地的富绅商议。另外,我想问一问提调大人,沈大人留下的这笔钱又要怎么用呢?”

胡楚元笑了笑,问道:“叶大人觉得该怎么用呢?”

叶文澜早已想的很清楚,笑道:“专营南洋福建之间的商贸还是很有利润可赚的,当然,大人要是用来炒卖茶叶生丝,那也不无不可!”

这是废话,胡楚元的江南商行根本不缺钱炒丝炒茶,犯不着将船政衙门也拉进来分一笔利润,最好的办法还是继续用于经营南洋和福建之间的海贸。

另外,叶文澜立刻就漏了破绽,胡楚元要查账了,他说经营南洋福建的贸易不赚钱,现在要合股经营了,他又说赚钱。

商人啊……无利不起早!

胡楚元也不介意,笑道:“我也有意继续经营海贸,还和沈尚书商议过了,打算由船政衙门出官股和江南商行合股筹办一家南洋商行,目前正在物色人选。”

叶文澜大吃一惊,他必须承认,这一次算是真被吓到了。

胡楚元慢条斯理的笑道:“叶大人不用惊讶,我刚开始和中堂大人筹划江南商行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想要垄断南洋和国内的糖业贸易,另外在台湾、琼州两府大力推广甘蔗种植,兴办榨糖厂。目前的江南糖王是宁波方家,两三年后,那就会是我们江南商行。”

叶文澜更是惊讶。

思量片刻,他忍不住“劝谏”道:“提调大人,这恐怕是不太好吧,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您这不是要把天下所有商人都得罪了?”

胡楚元笑道:“做生意讲究的是公平竞争,不可能因为怕得罪人,我就只做我的盐业和丝业生意。朝廷也没有律法明确规定,除了宁波方家,别人就不能经营糖业生意。”

叶文澜悄然急着了一身冷汗,宁波方家主要是买南洋和广东的糖,南洋的糖业,一半都是他在供应。

若是江南商行大肆进入糖业,生产、采购、运输、批发、零售全部吃下,那哪里还有他的份?

见他神色不安,胡楚元就笑道:“叶大人,您想不想加一股啊,有江南商行做渠道,进口多少东西都能卖得掉,南洋商行的生意想不火都难呢!”

叶文澜寻思良久,慎重的说道:“我倒是很想多入几成的股份,就不知道胡提调有没有兴致招我入股……提调大人,咱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对南洋的生意是了若指掌,你在江南五省则是渠道广布,钱庄势大力雄,你我联手,那真是财源广进啊?”

“不错,还真就是这个道理呢!”

胡楚元笑了笑,仿佛是才想起来,又道:“叶大人,这个南洋商行是办定了,我琢磨呀,衙门占三成的官股,江南商行占两成的股份,您啊,我给三成的股!”

叶文澜接着胡楚元的话续道:“那么……胡少,您个人占两成?”

胡楚元道:“可以这么说。”

叶文澜想了想,知道自己还是有优势的,毕竟这些买卖得靠他来经营,他要的是商行的本金和朝廷的免税政策,以及江南商行密布江南五省的渠道和门铺。

当然,胡楚元完全可以找别人,可未必就比他熟稔。

他慎重的寻思片刻,道:“胡少,叶某要的不多,四成的股份归我,余下的股份随您怎么分都行!”

胡楚元道:“三成五,最多了,要不然……!”

不等他说完,叶文澜就道:“行,就冲您的面子,咱们成交了。我拿三成五的股份,可南洋商行得是我说了算,大小事务皆归我管!另外,船政衙门得给我留一个正二八经的职务,头上有这个官帽,我才好做生意。”

胡楚元道:“没有问题,除了南洋商行的总办一职,我另外在船政衙门留你一个经调职务,等同提调,专管钱财审察。实际的事务都会由他人替你处理,你只要把经调的章印留在衙门即可。”

叶文澜呵呵笑道:“留给别人……我不放心,胡少,提调,经调,两个职务就您一个人担待着吧,官印就留在您的手中。”

商人,终究就是商人。

只要有钱赚,大家怎么都好谈。

叶文澜心里很清楚,南洋商行是官股商办,这就意味着很税款厘金上的优惠……只凭这一点,他就比其他的货商更有利润,更容易做大。

他可以正大光明的经营轮船航运,在其他各地也能办厂子,办银行。

何况,他还能倚靠江南商行做生意,买进多少货都能销售掉,能买多少就买多少,且是不积不压。

究竟准不准开办南洋商行,这还是未知数,得看沈葆桢的意思。

因为船政衙门是沈葆桢一手缔造的,他个人的名望也仅次于几位中堂,又是真正精通船政和海防事务的人,朝廷在船政事务上的大小决策几乎都要由他拿主意,军机大臣恭亲王只负责盖上军机处的官印。

私底下,胡楚元已经和叶文澜达成协议,在南洋商行的所有股份中,船政衙门占30,江南商行占20,叶文澜占35,另外15由国泰基金控制。

胡楚元的钱已经够多了,可这些钱未必就能直接用于筹办舰队,一口气捐出几千万两银子只会让人怀疑他别有用心。

所以,他更愿意让船政衙门占有30的股份,利用正常的盈利来经营船政。

胡楚元并不是一个非常会办理实事的人,可他会用人。

将衙门的人事理顺,胡楚元也没有急着办什么大事,就在衙门里,时不时将吴正丙、李祖光等人喊来谈事。

在这个过程中,胡楚元不断了解他们,越发觉得沈葆桢苦心经营多年,确实在福州船政衙门留了很多人才。

就以吴正丙和李祖光为例,在朝中做官,他们或许并无优势,可在船政衙门,他们已经在多年的工作中积累了别人所不具备的经验和专业知识。

渐渐的,胡楚元相信,张百熙、屠仁守、戴鸿慈这些大有前途的亲信值得重用,吴正丙、李祖光、叶大同、杨钧这些通熟船政业务的人也要重要。

人才要勤教,只要合适的点拨,这个时代的人也能焕发出神奇的光彩。

这天晚上,胡楚元就将张百熙、吴正丙七人请到靖海堂赴宴,另外,他也请来了福建水师的署理统领张成,超武舰管带叶富和振威舰管带邓世昌三人。

前一阶段,张成已经被调往北洋水师,因为新任福建水师统领彭楚汉迟迟不肯上任,何璟只好再将张成调回来。

因为张成资历较深,何璟是想留下他,将叶富派往南洋水师,邓世昌则派往北洋水师,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回京师叙职,暂时将事情搁置下来。

邓世昌。

这个名字实在是太响亮,从到了福州这一天,胡楚元就很想见一见他。

英雄。

英雄的背后究竟留有多少遗憾和痛苦呢?

虽然还没有和邓世昌见面,但胡楚元早已在暗中打听他的消息,令他感到有点意外,张成和叶富的名声都比邓世昌要好,深得船政水师上下级的称赞。

这三个人都是广东人,在福建水师中并没有很好的立足点,这是他们纷纷主动想要外出的原因之一。

因为水师的港口离船政衙门有些远,三位管带来的最晚,吴正丙等人陪着胡楚元等了十多分钟,张成三个人才到了庭院外。

胡楚元也是第一次要见到他们,当即就亲自起身,走到靖海堂花厅门口迎接他们。

叶富和邓世昌的身材都不算高,张成却不同,走在中央的他高约一米八,体型魁梧,年约三旬,叶富和邓世昌的年纪也大致相仿。

叶富的特点很明显,身材不高,也偏精瘦,眉淡若无,看起来就是个很奇特的人。

这两个人之外的那一位自然就是邓世昌,比起叶富高一些,也更为健硕结实,圆脸浓眉,精神奕奕。

一进了庭院的石拱门,三人就向着胡楚元抱拳道:“提调大人,诸位大人,我等来晚了,还望诸位大人海涵。”

胡楚元拱了拱手,道:“没关系,三位大人请进房吧,酒席已经准备好了!”

“提调大人,请!”张成也邀请着胡楚元,和胡楚元一同并肩进入花厅。

张成是从三品的游击,署理福建水师统领,职权级别和胡楚元相当,两人也互不管辖。

进了花厅坐下来,满座十一人,相互都已经是很熟悉,笑呵呵的便谈了些闲话。

胡楚元当然不是请他们来喝花酒的,酒过三巡,他就很慎重的轻咳一声,道:“诸位大人,我这一次来,就是想谈一谈船政衙门未来的前程。我想,诸位已经知道朝廷定议,每年增拨海防经费四百万两银子,可绝大多数都是要给北洋水师。总督大人正在京师为我们奋力相争,我也在通过其他的途径想办法。”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禁不住的沉寂下来,或面色严峻,或哀叹,或是一声唏嘘。

吴正丙道:“朝廷的定议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福建水师已经成型,又要扼守台海,别说是每年四百万两,每年只要再增拨一百万两银子,我们也能想办法筹建一只足可和洋人相抗衡的舰队。”

众人纷纷附和。

胡楚元却很在意的看了看张成三人,很特别,这三人并没有急于表态。

张百熙忽然轻咳一声,道:“朝廷之所以会这么做决定,关键取决于两点。其一,在朝内的所有总督中,真正最具实力者不外乎直隶总督和两江总督,既然要重点建立两支水师,一南一北,那必然就只能是由这两位总督负责办理。其二,之所以要主建北洋水师,里面的问题就更复杂了,但有一点是最重要的,即北洋水师可以镇守京师。”

张成续道:“确实是这样。如果真正要从地缘和海防的角度来考虑,朝廷应该是建立三支真正的西洋水师,北洋在渤海湾,南洋在广东,东洋在浙江。”

胡楚元则道:“张游击说的正合我意,其实啊,我也觉得南洋水师位于江浙不太妥当,这岂不是置两广和南海于不顾?”

“不错,非常不妥……提调大人所说的和我心中所想正是不谋而合!”邓世昌突然开口,说到一半就被叶富拉了一下,却还是心直口快的说了出完。

胡楚元续道:“各位大人不用有所顾忌,这就是咱们船政衙门的自己人在一起谈一谈,谁都不用对外说,谁也都可以尽情说!”

“是!”众人一起称是。

胡楚元又道:“那么,我就先来说一说吧,权当是抛砖引玉。”

说着这话,他就让张百熙替自己在花厅里挂起一幅大清疆域图,这是他重新修订过,要比朝廷沿用的疆域图更为精准。

“诸位大人请看,本国海防之重无外乎两个方向,一是北洋对日俄两国,二是南洋对英法等国。在这两个方向中,长江水寇日渐猖獗,倭寇也开始重新兴起,所以,长江水师应该布防于长江沿线,而福建水师则应在宁波开设分营,留多艘快船备战倭寇。”

胡楚元在地图上画了四个圈,续道:“我不太懂海防船政的事,对于朝廷定议南洋北洋,我是赞同的,只是南洋水师必须在广东,而福建水师和长江水师也不能松懈。尤其是我们福建水师,我的想法是既买也造,通过购置新舰仿制舰船,只有这样,我国的造船工艺才能与时俱进,渐渐增强。”

吴正丙等人纷纷附和道:“大人所言甚是啊,我们福建水师也该要增大拨款,借买船之机增力造船。”

张百熙和屠仁守倒是不说话,似乎不是那么同意。

这时候,叶富却忽然道:“提调大人所说的话,叶某深表赞同。只不过,朝廷经费不足也是不争的事实,尤其是在新疆战事损耗巨大的情况下,与其将经费分散在三四只水师中,倒不如集中军费筹建一支真正足可号称亚洲第一大铁甲雄师,只有这样,我大清国才能不至于再受洋人羞辱。”

胡楚元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叶富这个人其实很有远见。

他笑道:“叶管带说的很有道理。我要说我能在十年之内让福建水师成为亚洲第一的舰队,大家或许不太会相信,但我如果说,即便朝廷不拨一分钱,我也能让福建水师每年都至少有三百万两军费可用,大家应该不会有疑议吧?”

他这番话说的再轻松不过,更显得胸有成竹。

众人暗暗惊诧,想到胡楚元的财力和经营能力,或许,这还真不是骗人的。

张百熙却道:“提调大人,下官绝对不怀疑大人的能耐,只是很好奇大人究竟要用些什么招法,又有什么样的计划?”

胡楚元也不想再对他们保留,就将南洋商行和福州造船厂的计划说了一遍,又道:“不仅于此,我也打算通过江南商行发行公债,一次解决新疆军费的问题,所余下来的款项则可以用于福建水师新购战舰。至于人才方面,我会利用江南商行和其他洋行的关系,继续增加外派留学生的规模,每年都维持在三十人至五十人左右。”

听他这么有信心的说完,众人不由得在心中唏嘘不已。

有钱人就是厉害啊,会做生意的人也真是更厉害。

就凭胡楚元的能耐,果然是不用朝廷拨款也能让福建水师的军费维持在每年三百万两银子。

有他这个财神爷坐镇,各国洋行都要给他几分面子,船政衙门和水师但凡有经费不足的时候,还都可以向他拆借,据说,左宗棠就欠他一千万两白银的军费,若是衙门也能和他借一千万两银子,那还得了?

大家越想越是激动,腰杆别提是多硬朗了。

此时此刻,叶富倒是有点坐立难安,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怀疑胡楚元,这可是江浙首富,年纪虽轻,却能在一夕之间击溃各大商帮和洋行,说他是百年一出的经商奇才也不为过。

胡楚元却笑眯眯的问叶富道:“叶管带,以你之见,我是不是该将这几百万两的军费也移给北洋水师使用?”

叶富神色更加尴尬,匆忙道:“提调大人误解我了,我并没有轻慢福建水师的意思,只是觉得朝廷应该将经费先集中于一家。既然我们福建水师就有这么好的基础,朝廷更该将军费都集中在船政衙门。到时候,咱们造舰能力高居亚洲第一,自己造的舰船都可以供北洋、南洋使用,朝廷即便是要兴办三支水师,所需花费也未必很多。”

邓世昌也道:“提调大人,我这位叶兄确实没有轻视大人的意思。”

胡楚元笑了一声,道:“叶管带,邓管带,你们不用介意,我是开个小小的玩笑。其实,对于朝廷的这笔海防军费,我和总督大人商议尽力争取每年能拿到一百万两银子。除此之外,我对衙门的管理也会更趋严格,务必要将每一分钱都用到实处。若是还有不足的地方,我也会慷慨解囊。事实上,我已经和叶文澜叶大人谈过了,我捐八十万两白银,他捐四十万两,再尽力联系闽浙各地富绅,募捐二百万两银子用于购买军舰。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月底就打算前往欧洲订购战舰。张游击,叶管带,邓管带,你们谁愿意跟我一起去,免得我买错几艘不堪重用的铁舰!”

一听这话,三位水师将领都是激动难耐,张成当即道:“提调大人,此事是我等份内之事,义不容辞,只是在下还要署理水师事务,千万个想去却无法脱身。大人,不妨让叶管带和邓管带陪您一起去。另外呢,我们虽然是熟通战舰,真正要说到购舰造舰,真正最精通的人却是吴正丙吴大人,若是吴大人政务繁忙,船务局监工吴德章、李寿田也是合适的人选。”

邓世昌则干脆了当的说道:“提调大人,下官愿往!”

叶富微微一抬眼帘,道:“下官也乐意之至!”

胡楚元心里渐渐清楚,至少从今天看来,如果让别人挑选水师统领,张成确实是第一人选,叶富第二。

当然,他更可能选择叶富。

叶富想的东西比较多,远超越一般将领会思考的范围,而且性格精干历练,又不失沉稳。

其实,叶富何尝不也算是一位海军英雄,邓世昌死于甲午海战,而叶富的命更苦,居然是战死于浙江海盗和倭寇,两位亲家都死于日本人之手,也真算是同命。

最可惜的是叶富的死期就在这两年间。

胡楚元确实是一个很奇特的人,有一种让人乐意效力和投靠的吸引力,一半是因为他的钱,另一半则是他想法总是令人惊诧,且又完全可行。

既是首富级的强者,又拥有如此厉害的头脑,任何人都能想象到他的未来是多么的可怕。

现在,他说要在福州大干一场,将福州船政建造成亚洲第一的造船厂,将福建水师兴办为亚洲第一的铁甲舰队,谁敢怀疑,谁不相信这一切都将会在他的计划中成为现实!

虽然闵人过于排外,张成、叶富和邓世昌也忍不住想要留下来,至少是留在胡楚元的周边。

如果胡楚元被朝廷任命去江浙筹办南洋水师,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跟过去。

总之,胡楚元这个人虽然是非常年轻,却能做到别人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所有事情。

这一次邀过来,胡楚元其实就想要统一整个船政衙门的想法,让大家都要相信他的计划,一起为之努力。

等大家都信了,胡楚元就和吴正丙、张成等人商议后续的事情,敲定去欧洲买战舰的行程,以及增购船政设施的一些计划,包括对船政内部的一些人事变动和机构调整。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胡楚元事先的规划在演变,对于胡楚元所提议的三司(总务司、财务司、监审司)和六局(船务局、机轮局、军工局、化工局、冶金局、技术局)框架,并裁减行政官员,大量增设技术官员的构想,大家虽然吃不准对于自己的利弊,也都不敢反对。

正谈着,戴鸿慈倒是忽然提议道:“提调大人,不如再增设一个教务局,管理船政学堂的事务。”

张百熙则道:“大人,似乎是可以考虑啊。此外,船政学堂目前有一个tǐng麻烦的问题,那就是招生困难,若是想要培养更多的人才,务必就要多增生源啊。”

胡楚元沉吟片刻,道:“这个想法是可以,却不能设局,而是设司。你们要发现,我说的三司,其实是对应着提调、经调和总监工三位大员的。这么一算,总教习也可以管辖一司,除了船政学堂,我想在福州、厦门、泉州等地普设免费的启蒙义塾,从中抽选贫家子弟入读船政学堂。”

张百熙赞道:“这个法子不错,可以从根本上解决生源不足的问题。”

大家群口百议,临时chā一个问题就谈论一个问题,说起来也奇怪,谈来谈去,最终敲定出一个合适办法的人几乎都是胡楚元。

他的奇思妙想,他的开阔远见,他的大局观和对细小之事的慎密,对朝政的掌控,对经费人事的熟知……这一切都令张百熙、吴正丙、叶富等人无不佩服的五体投地。

经过这么一席长谈,众人才真的明白,江南各大商帮和洋行们为什么会惨败给他。

等到筵席散去,胡楚元亲自送大家离开,这正要回房休息,叶富却拎着灯笼走了回来,一见到胡楚元,他便道:“提调大人,我今天还有几句话没有说完。”

“嗯!”

胡楚元知道叶富是那种想的比较多的人,也不是很意外,就将他重新请回自己的书房。

等潘丽美替他们斟上茶再离开后,胡楚元才和叶富道:“叶大人,有什么话就请直说,你可以相信,我是一个藏得住话的人!”

“末将明白!”叶富拱了拱手,又道:“末将倒觉得福建这个地方过于排外,如果朝廷海防重任长期交付闵人,恐其他各省水师将领难以有所成。相比之下,广东更为开化,大人何不建议朝廷和沈大人将南洋水师迁至广东,在广东重新开办广州船政衙门。”

顿了顿,他又道:“末将绝非自己是广东籍才会这么建议,近年来,我越是思量,越觉得广东必须要有一支海上雄师,否则不能保南海万里疆域。大好河山,万里海域,岂能都让给洋人驰聘?”

胡楚元微微有些沉默,他知道,叶富说的是一个事实,而且是一个不可忽视的事实。

可是,中国没得选,他也没得选,眼下中国的海防只能依靠福建人,他再也没有十三年的时间去兴办一个新的船政学堂。

除非等那些以广东籍为主的留美幼年顺利毕业,并在美国有一定的实习和进修经验之后再回国。

沉吟了片刻,胡楚元道:“叶大人,我实话实说,你说的设想并非完全不可以。你知道南洋水师为什么不放在南洋,而要放在江浙吗?”

叶富道:“大人前番已经说过了,因为两位总督的缘故。”

胡楚元淡淡的冷笑一声,道:“那只是场面上的话。朝廷在湘淮两系的力量上一直是讲究平衡策略,直隶是淮系为主,两江是以湘系为主,朝廷安危就系于这两股力量,也必须倚重他们,对双方更要讲究平衡制衡。如果淮系有北洋水师,而湘系没有南洋水师,你认为,那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即便眼下朝廷决议先建北洋,后建南洋,可湘系至少是有自己的水师力量啊,再加上湘系长期把持的长江水师,实力也就继续维持在一条线上。”

叶富恍然大悟,道:“末将明白了,多谢大人提点。可既然是这样,那您为什么又不主建南洋水师呢?”

胡楚元道:“叶大人,您喜欢在这些方面考虑的多一些,我很赞同,也很欣赏。至于我为什么一定要兴建福建水师,而不是左中堂所掌控的长江水师和南洋水师,其中的原因,实在不是很好说,但我可以说,政治上的原因占了绝大多数!”

“哦!”叶富歉意的拱手,道:“那是末将冒昧了,既然是这样,末将也不好再说什么。末将只是觉得,大人不妨在广东、山东、江浙一带也征收一些学堂学生,我并非说福建人不好,福建人团结肯拼,确实是用兵用将的上选之才。只不过,凡事总是有利有弊,宜当用其利,去其弊!”

胡楚元道:“叶大人不用担心,我会有妥善的安排。不过,你今天和我说的这番话,可以和我说,请不要再和第三个人说!”

叶富道:“大人放心,末将一直将这番话藏于胸中,唯有对大人说了这么一次,以后再也不会提及。”

胡楚元则相信,叶富多少对福建人是有一点偏见的,譬如说,船政学堂选派赴欧留学生的时候,广东籍的学员就一个名额都没有捞到,全部都是福建籍。

另一方面,叶富的考量也确实是站在更高的角度,想着一个海军统帅在想的事情。

胡楚元略加思索,和叶富道:“我倒觉得你和邓管带也不用急着效力于朝廷,我带你们去欧洲的时候,会想办法推荐你们在英国舰队实习留学。”

叶富却道:“我年纪已大,不如将机会留给邓世昌和吕瀚吧,这两个人都是很好的水师将领,且熟通英语,邓世昌以勇取胜,吕瀚以才取胜,且都是有气节血性之的男儿。”

胡楚元笑道:“那就都去吧,反正刘步蟾那些人就要从欧洲回来了,他们回来,你们正好过去,大家轮换留学岂不是很好吗?”

叶富也笑道:“那就多谢大人!”

想当初,为了让刘步蟾等人到英国舰队实习,左宗棠、沈葆桢等人是煞费周章和苦心,好不容易才和英国人说通,按道理,这确实是很困难的事情。

可不知道为什么,叶富倒是觉得,只要胡楚元愿意去办,这事情反而会轻易很多。

叶富这个确实很奇特。

胡楚元愈加有些欣赏,就顺势问道:“船政学堂驾驶班的第一期学员中,你最看好哪些人,都有什么特点和缺点呢?”

叶富想了想,道:“论才干,刘步蟾第一;论根底,林泰曾第一;论勇武,邓世昌第一;论学识,吕瀚第一;论信义,叶祖珪第一。学堂毕业不易,人人都需要经过几番大考,十几次小考,其余的同学都可以值得重用。可我说的这五位同学才是人中龙凤,除此之外也有几个才能很特殊的,我却不觉得他们适合做将领。”

胡楚元微微点头,他已经知道自己要留下哪些人了。

他随即又想到一件事,就和叶富问道:“林泰曾是个粗心的人吗?”

叶富悄然一抬眼帘,诧异的问道:“谁说的,我所认识的人中,他绝对算是一个慎密稳重的人。”

胡楚元一时不语,他想,这么看来,林泰曾在刘公岛外触礁是场意外,可惜发生在一个很不合适的地方。

胡楚元觉得叶富很有眼界,对福州船政衙门内部的了解也颇深,就和他一直谈到凌晨才送他离开。

然而,在胡楚元内心深处,他也愈发觉得湘淮两系的内斗对国内海防产生了非常不好的影响。

深思一番,他最终还是给左宗棠写了一封信,建议左宗棠以退为进,将福建水师和长江水师在名义上至于二线,让南洋水师南下广州,索性都交给淮系自己去权衡,而他们集中精力筹办福建水师,再挪移旧舰给长江水师。

届时,不管是南洋、北洋哪边出事,那都是李鸿章的失策和过失,与湘系无关,和左宗棠更无关。

妥善处理好福州船政衙门内部的人事,也统一了大家的想法,胡楚元基本就控制住了整个衙门。随即,他开始将精力转向对衙门各局各厂的技术改造。

在他集中精力整改人事的时候,以华蘅芳、费恩茨、罗尔斯等人为首的技术团队也参观了衙门下属的各家工厂,并给他提交了一份《福州船政设施及工艺现况参观公报》。

一大清早,胡楚元拿到公报就仔细的读了一遍,并将华蘅芳、费恩茨、罗尔斯等人请到自己的书房面谈。

船政衙门起建至今已经有十三个年头了,大部分的设备都是在十年前置办的,以法国设施为主。费恩茨等人认为,基础的一些设备是比较齐备,可整体的工艺和产品都太落后。

车床、磨床、钳台这些当然不是问题,可一些吊床、轧机就较落后,所产的火炮、蒸汽机都很落后,目前在欧美等国已经退出市场多年。

从一开始,法国人卖给福建船政的设施和工艺图纸就是落后于时代的,船政衙门经过十三年的,居然还在生产那些东西。

以火炮为例,目前上的世界主流大国都已经全面使用后膛炮,只有英国还在考虑前膛炮的部分优势,在后膛炮的基础上,德国和法国都已经向褐色火药,增加炮管的长度,以增加火炮的射程。

从前膛炮到后膛炮,从后膛炮到褐色火药,这基本可以算是两个代差。

以钢铁厂为例,福州船政目前还只能工业生产熟铁,不能生产钢材,所需要的铁矿石和煤矿都要和洋行购买,生产出来的熟铁比别人的钢铁还贵,且产量非常小。

将厚达二十多页纸的公报看完,胡楚元揉了揉眉心,心里也在寻思。

环顾整个中国,福州船政已经算是很先进了,可世界列强的那些军工厂相比,差距未免又太大。

他想,如果是沈葆桢和左宗棠看到这份公报,一定忧心忡忡的继续大力更新设施,重新聘请洋顾问,在船政内部生产……当然,他们必然要面对一个棘手问题,那就是钱从哪里来,朝廷的钱是一年一年的拨,不痛快,不能一次解决很多问题,只能慢慢来。

他不用在乎这一点,钱,他多的是,也有足够的办法让福州船政拿到一大笔融资贷款。

可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吗?

显然不能,治标不治本啊。

寻思良久,他觉得还是得加大力度培养本土的人才,另一方面,他也要绕过目前的办法,在美国和欧洲投资军工业,并在那里为国内长期提供可靠的实习和进修机会,也要通过那里直接有效的吸取欧美各国的先进技术和工艺。

这一切都需要钱,还好,他有的就是钱。

华蘅芳是一个清瘦的中年人,无锡人,四十六岁,精擅数学,可以算是中国目前最好的数学家之一,也精通机械工程,目前在江南工学馆和格致书院任教习。

见胡楚元迟迟不开口,华蘅芳忍不住问道:“胡提调,您打算怎么办?”

胡楚元回过神,和华蘅芳道:“我办法倒是tǐng多,可还是得先办急事。”

随即,他直接用英语和罗尔斯、费恩茨两人交流道:“如果我想为福州船政购置全套的新式生产机械和设施,以及配套的相关工艺专利,大约需要多少钱?”

费恩茨很客气的答道:“胡少,那会需要一笔巨额的资金,船务局的设施更新会耗费最多的钱,仅对三个船坞的整改费用就可能高达近百万美元,想要制造更好的火炮也需要从英国和美国购置设备,如果只是要维持现有的生产的规模,这笔费用大约要在三十万美元。然而,您还必须考虑到火炮、炮弹等等,这样的一整套的投资会非常惊人。我认为钢铁厂和冶铜厂最好是转卖给其他商人,由他们自己募集资金进行更新,福州军工厂只需要和他们购买现成的钢材和铜料。”

胡楚元的想法也大致是这样的。

他就打算将福州船政下属的铁厂、铜厂转卖给江南商行,由江南商行开设江南矿务局,在通过矿务局分设各种冶金厂、钢厂、化工厂,将原材料开采、冶炼业务集中在江南商行,利用规模优势降低成本。

感觉费恩茨并没有提前计算出所需要的经费总额,胡楚元就和他道:“这样吧,你回去之后重新整理一下公报,就按照你提出的这个设想,初步核算一下所需要的费用,并将需要购买的新设施和专利技术都列成清单。”

费恩茨微微点着头,道:“非常乐意效劳。”

他和罗尔斯等人仍然属于旗昌洋行和江南商行合办的江南技术局,眼下只是临时担任胡楚元的私人顾问,和福州船政没有任何关系。

对于这些人,胡楚元也没有想太多,介乎于信任和不信任之间,只是花钱请他们办事。

等费恩茨等人离开,华蘅芳就和胡楚元叹道:“提调大人,洋人不可尽信啊,每来一批人都会将上一批洋人引进的设备批评一翻,要我们引入新设备,来来去去,花费颇多。其实,我倒觉得很多设施改一改就能继续使用。再说了,国内主要使用的火炮洋枪都是用黑火药为主,改用褐火药,大家的炮弹都不能相互配套,浪费颇大啊!”

胡楚元嗯了一声,也在心里琢磨着。

褐火药最主要的优势是在远程火炮上,由于燃烧速度较慢,它对大口径火炮的膛压较低,比较适用于大口径炮弹的发射药。这种炮弹的出口速度会比较低,如果将火炮的炮管延长到一定程度,使用这种炮弹的射程就会增加很多。

它的缺点和黑火药差不多,主要是残渣遗留较多,燃烧产生的白烟很多。

就目前这个时间段来说,褐火药是有优势的,尤其是在炮台和舰船上,可在1890年开始,它就将会被无烟火药取代。

考虑中法战争在即,胡楚元还是决定使用褐火药,哪怕是仅做为一种过渡。

想到这里,他就和华蘅芳道:“设施改进的事情就由您来负责吧,可是呢,褐火药还是要用,至少福州船政得先用。至于其他的设备呢,也是时候该换一换了,我的目标是要让福州船政成为亚洲第一的造船厂和军工厂,多花点钱也没有关系。”

华蘅芳道:“那行,我这就去找吴正丙吴大人商议此事。”

胡楚元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去。

随即,他将那份公报继续拿起来重新浏览,边看边想,他觉得,有必要将这份公报抄录多份,让左宗棠、何璟、沈葆桢和船政衙门的每一名官员都明白差距有多远,大家的责任由多重。

想到这里,他就直接将时任总务处司务的张百熙喊过来,和张百熙吩咐着这件事。

他刚和张百熙谈完,胡荣就匆匆走进来,禀告道:“东家,德拉诺三世先生和伍淑珍小姐都来了,人已经到了码头,还带了十几个洋人呢。”

胡楚元喜出望外,立刻起身出去迎接,到了衙门大门外,他就看到了那些人。

人数还真不少,伍淑珍和菲斯特-德拉诺三世走在前面,身后有十多位洋人,都带着很多行李,看起来是要在这里住很久呢!

见到胡楚元,菲斯特-德拉诺三世就快步上前,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和胡楚元道:“胡少,最近可好?”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的很!”

胡楚元笑了笑,邀请这群人都先进入船政衙门,菲斯特-德拉诺三世优先替胡楚元引荐了一位朋友——太古洋行的首席合伙人RS巴特菲尔德。

除此之外的那些洋人都是万旗洋行最近在美国招聘的技术工程师,大多都是胡楚元现在急缺的,一起随行过来,先到福州船政替他壮一壮声势,帮点忙。

胡楚元笑的tǐng开心,至于RS巴特菲尔德会这个时候来找他,无非就是为了夏丝收购的事。

让华蘅芳、费恩茨等人招待那些新来的技术顾问,胡楚元先和伍淑珍、菲斯特-德拉诺等人一起进了衙门的花厅里。

伍淑珍还是那么漂亮优雅,身穿一袭白色的洋纱裙,还戴着一顶漂亮的帽子遮挡南方炙热的阳光,睫毛悠长,双唇上抹着rǔ红色的晶莹红膏,显得更为独特和高贵。

等下人们上了茶,她就笑眯眯的问胡楚元:“听说可闽南人不好惹,也不知道你在福州船政的位置上能不能坐稳呢?”

胡楚元笑道:“非常稳啊,你来的时机还真巧,我差不多也是刚将这里的人事收拾一遍,一口气裁撤了近四十位官员,剩下来的人都是很有点能力的,我也都收拢的差不多了。”

“”伍淑珍不置可否,她对满清的官场并不熟知,但也知道胡楚元不是个莽撞的人,他敢做,说明是绝对有把握。

过了片刻,她和胡楚元笑道:“福州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地方吧,如果你有空的话,能不能陪我到处转一转,难得能回国,我当然是很想多看一看那些美丽的风景!”

胡楚元笑了笑,道:“为什么不能呢?”

伍淑珍也微微的笑着,又看了看菲斯特-德拉诺三世,道:“不妨先说一说公事吧,RS巴特菲尔德先生应该是很急着达成协议吧?”

菲斯特-德拉诺三世点着头,随即就和胡楚元道:“胡少,今天的夏丝收购又是你的天下了,江浙两地的特级生丝和一级生丝几乎有90的份额集中在你的手中,而我们各家洋行要的就是这些生丝。RS巴特菲尔德先生是我在中国的朋友,他非常希望从您这里购买更多的生丝。”

胡楚元笑眯眯的颔首,用英语和RS巴特菲尔德道:“我很高兴太古洋行直接来找我商谈,你们想要购买更多的生丝,这一点,我很,只要太古洋行愿意提供更高的价格和更好的付款条件,我很乐意将生丝卖给你们。”

RS巴特菲尔德说道:“胡少,您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商人,对于整个洋行市场,您也很清楚,太古洋行在英资洋行中只能算是中等规模,可如果您愿意长期给我们一个优惠的价格,太古洋行的,我们很愿意将部分的股份转让给您。并且,我知道您在大清帝国的政坛也有一些特殊的需要,而太古洋行很愿意提供这些帮助。”

很多年后的太古洋行或许是非常强大的,但在这一阶段,他们还远远不如沙逊、怡和两大英资洋行,也完全不能和江南商行相提并论。

听着这番话,胡楚元悄悄的思索着,不时用指尖敲打着桌面。

过了片刻,他一抬眼连,问RS巴特菲尔德道:“太古洋行愿意转让多少股份给我?”

RS巴特菲尔德伸出两根手指,道:“两成的股份,这是我们所能承受的极限。”

“哦?”

胡楚元不免有些怀疑。

他不急着答应,或者拒绝,就慢慢的考虑着。

见他不说话,身为中介人的菲斯特-德拉诺三世忍不住问道:“胡少,你是怎么想的呢?”

胡楚元又想了片刻,道:“20的股份少了点!”

RS巴特菲尔德忍不住的问道:“那么,您大概想要得到多少股份?”

胡楚元道:“虽然我在生丝价格上一直会保持较低的价格,但不是所有洋行都能买到的,未来,我会逐渐控股多家洋行,只有我控股的洋行可以买到足够数量的生丝,并利用价格和数量的优势在各国市场竞争,排挤其他洋行。除了生丝,我还会进入茶业、糖业,并会给予太古洋行足够多的资金,帮助太古洋行在各国及殖民地内,太古洋行在英国代理产品,也可以优先通过我在国内的商业渠道销售。总之,和我合作的好处是非常多的,但和我合作的代价也是很大的,RS巴特菲尔德先生,您可以多考虑几天。”

RS巴特菲尔德悄然感到特别的惊诧。

胡楚元所提议的合作比他预想的要广泛,居然会提供这么多的好处,这远远超乎他的预料,可前提是要转让更多的股份。

胡楚元也不急着定下来,就和菲斯特-德拉诺三世、RS巴特菲尔德闲谈似的谈谈自己对合作洋行的想法。

在他的计划中,和他合作的洋行都不需要再在上海保留太多人员,将贸易利润更多转化为本国及殖民地的投资,只要他继续持有洋行股份,就可以源源不断的将生丝、茶叶卖给他们。

此外,江南商行旗下的江南农业合作社会逐渐成为江南五省最大的银行业务,这可以为双方提供稳定的白银供给。

第三,双方贸易可以不在使用白银交易,而是使用双方的各国货币,直接按汇率进行贸易。

不仅与此,胡楚元会逐渐控股多家洋行,每家洋行的定位也不相同,德国洋行偏向于军工机械、化工和重工业投资,法国洋行集中向纺织、化工、矿产投资,英资洋行偏向于上海和香港的地产业、国际航运、石油矿产、原材料投资,万旗洋行则主要向金融方向,也涉及上海、香港的地产业,远东海洋航运和国际贸易代理。

大家的分工不同,合作起来的利益就越大。

能够有资格、机会和胡楚元合作的人并不多,但毫无疑问的是,只要和他开始了合作,生意就会越做越大,好处也是非常明显的。

胡楚元其实是一个很擅长用看似漫不经心的闲谈来挑动别人的人,因为和正常的商人相比,他更富有远见,他给万旗洋行、太古洋行做一个规划,这个规划就可能是长达百年的。

比起正常的商人,胡楚元还更敢想,更敢做,野心和能力也更大。

他就明明白白的告诉菲斯特-德拉诺三世和RS巴特菲尔德,他至少要控制六到七家洋行,英美法德各有一家,其他的则看情况。

如果他无法并购较大规模的洋行,那就小洋行,让小洋行在五到十年的时间成为大洋行。

在这么多的洋行中,他还能互相协调,确保每一家的主攻方向不同,确保每一家的利润和未来。

他这种大的魄力和想法,不仅仅让菲斯特-德拉诺三世和RS巴特菲尔德感到窒息般的害怕,也让伍淑珍由衷的赞叹——这个人太厉害了。

在这诺大的中国里……绝对找不到第二个这种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只是开几十家店铺,经营一个中等规模的商号,胡楚元绝对不是乔致庸的对手,也不一定就是徐润、盛宣怀的对手。

可是,当你给胡楚元江南商行、中信公司这么大的舞台,又有陈晓白、谭义云、柳成祥等一大批经营人才帮忙打理生意,他只需要用心的去规划、设计思路。

在今天的中国,确实没有人能是他的对手。

而且,他说的这些事,他也都能办到。

太古洋行是一家老牌的英资洋行,由JohnSwire在1816年创立于利物浦,1866年,RS巴特菲尔德成为太古洋行的资深合伙人,公司业务也开始全面转移向亚太地区。

1870年,太古洋行在香港开始营业,1874年,RS巴特菲尔德成为太古洋行的第二大股东,并成为洋行公司董事局的董事长。

RS巴特菲尔德在整个经济史上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但正是他开创了太古洋行的辉煌时期,使得太古洋行在亚太地区的丝业、茶业、地产业、港口业和航运业中占据了较大的份额,并不断向矿业和锡兰茶业进军。

这是一个爱尔兰人,身材中等,看起来比较年轻,只有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有着黑乌乌的卷曲浓发,脸颊消瘦,眼神深邃而静谧,似乎是一个很擅长自我克制和肃静的人,也很神秘,却又同时具备着特殊的精神力量。

十三年前,在福州船政衙门启办的时候,他还只是在英资泰和洋行负责处理生丝和茶叶贸易的普通经理,现在却已经是上海洋行界最著名的实力派人物之一,太古洋行这几年在生丝、航运行业的快速也都取决于他个人的才能和努力。

没有出乎胡楚元的预料,在用完礼节性的招待晚宴后,RS巴特菲尔德很有礼貌的和胡楚元提议单独会谈。

胡楚元同意了。

重新回到书房,胡楚元直接问道:“巴特菲尔德先生,难道您是在为了航运的问题而苦恼吗?”

RS巴特菲尔德悄然一抬眼帘,并不避讳的答道:“是的,事实上,我最初找到德拉诺三世先生的计划是想通过他联系您,并将太古航运公司旗下的货船和码头卖给江南轮船局,只保留香港至印度及英国的远洋贸易航线。”

胡楚元不假思索的答道:“很遗憾,虽然我很感兴趣,但我不会购买。出于某些不宜直说的原因,我很希望太古洋行继续参与长江航线的航运竞争。”

RS巴特菲尔德道:“那么,我想告诉您,上海轮船招商局已经派人和我洽谈收购事项,即便不能达成收购事宜,他们也愿意和我制订新的统一价格,停止目前的低价竞争。”

胡楚元并不是很在意的笑一声,道:“还是要考虑更大的合作哦,至少在我心中,太古洋行的航运业务有着很特别的作用。我希望您继续维持现有的低价竞争,如果有亏损的话,我可以私人出钱填补你的损失。”

“这样……!!?”RS巴特菲尔德不能明白,想了片刻,他道:“太古洋行是一家在伦敦上市的公司,我们不能在旗下长期持有一家亏损子公司。”

胡楚元道:“那就请您收购一家小洋行,将长江航线业务转移到小洋行里,我会出资垫付所有亏损,并且持续出资扶持这家轮船公司的。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将债务转化为股份,彻底收购这家公司。”

RS巴特菲尔德不免还是有些怀疑。

胡楚元神秘莫测的笑一声,道:“放心吧,我不会陷害你,这完全是为了政治上的原因。如果太古轮船公司撤出航运市场,江南轮船局就失去了低价竞争的理由,而我也无法继续挤压上海轮船招商局。”

RS巴特菲尔德这才有些明白,胡楚元的江南轮船局不过是以太古轮船公司为借口实施低价策略,实际要挤兑的目标是上海轮船招商局。

他道:“那么,我会很乐意帮这个忙的。我想,您应该是大清帝国目前最高明的商人和资本家,而这是我特意从香港赶过来找您的原因之一,我很想和您保持友谊与合作的关系。我相信,和聪明人合作,自己也会变得聪明,和愚蠢的人合作,自己也会变得愚蠢。”

胡楚元道:“这个说法很有趣。”

RS巴特菲尔德则道:“事实上,我完全可以说服Swire家族转让更多的股份给你,而在伦敦股市上,只要您愿意出钱购买股票,也可以吸收更多的太古洋行股份。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伦敦股市还没有从1866年和1873年的全球金融风波中恢复过来,而太古洋行的股价更是低到了很可怜的地步。”

胡楚元想了想,问道:“我最高可以持有多少?”

RS巴特菲尔德慎重的考虑了片刻,特意压低了嗓音道:“请允许我对您很诚实的说,目前的太古洋行就是一只很烂的低价股票,Swire家族本身也无意继续经营下去。洋行在伦敦股市上的流通股占总股数的32,总计一百二十万股,目前每股售价不足4个先令,总价不足24万英镑,约合98.7万两白银。目前,我们已经有15.6的股票可以立刻出售给您,而我是太古洋行的第二大股东,持有17.4的股份,Swire家族持有32,太古洋行的华商总买办莫仕扬手中持有3。”

听RS巴特菲尔德这么一说,胡楚元不免有种感觉——只要你有足够多的钱,投机机会就是无所不在的,只要你有足够多的钱,合作机会也无所不在。

在上海滩多如牛毛的洋行中,太古洋行连前十都算不上,总市值不过75万英镑。因为资本不足,他们在需要大规模资本调度的生丝产业中一直没有较好的。

这是胡楚元的机会之一。

在没有见到太古洋行的帐目之前,胡楚元不可能盲目的高价收购太古洋行,但就目前的市值而言,他是可以出手的。

他想了一下,和RS巴特菲尔德道:“我会通过伦敦股市购买那些流通股。”

RS巴特菲尔德道:“如果您愿意购买这些股票,那我非常高兴。事实上,我现在却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问题,那就要如何将太古洋行带出目前的泥潭。航运业本来是我非常想要取得突破的方向,可我现在却感到迷茫了。虽然我并不觉得上海轮船招商局的未来会很光明,但对于您所辖管的江南轮船局,我深感忌惮。”

胡楚元道:“我已经说过,贵行只需要专心经营远洋航运,依托航运业务在英国殖民地经营矿产和其他产业,这是最稳定的道路。如果您真的要继续要问下去,那我希望贵行进入石油开采业和澳大利亚的铁矿业。”

RS巴特菲尔德叹道:“这样当然是很稳妥,可不管是国际航运,还是原材料业,这都需要大规模的资金注入,在股市上无法募集到足够的资金,我们很难有所拓展。”

胡楚元道:“只要我拿到的股份足够多,我会解决资金的问题,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那么……!”

RS巴特菲尔德终于打开了所有的防备,将自己的计划和胡楚元说了出来,两人一起合作,RS巴特菲尔德想要进一步增持股份,而胡楚元也可以得到超过40的股份,甚至更多……当然,这就意味着Swire家族得要出局。

胡楚元同意合作。

他需要掌控一家英资洋行做一些事,但他也是有条件的,他让RS巴特菲尔德提前返回英国,替他就在欧洲购买战舰的事情做一个铺垫。

他们要谈的东西很多,不仅是和太古洋行之间的合作、收购,更多的还是个人之间的合作。

有了这样的基础,第二天,RS巴特菲尔德就踌躇满志的离开福州。

送他离开后,胡楚元回到船政衙门,伍淑珍则交给他一封信,是从上海墉园带来的,写信的人是张灵普。

张灵普已经回到上海,带回来一张军火采购清单,总价不过六万两白银,如果胡楚元同意支付,他想立刻在上海采购,并亲自押送到广西。

等胡楚元看完信,伍淑珍就道:“我倒是看了那个写信的人,似乎是您的亲信呢!”

胡楚元笑了笑,决定不和伍淑珍隐瞒此事,就道:“确实是我的亲信,我派他去越南联系了一名正在当地和法国人远征军作战的民间将领,你也可以说,那是一股雇佣军势力,为越南朝廷作战。”

伍淑珍微微有点诧异,又有点不解的问道:“难道是清朝廷在派你做这件事?”

胡楚元道:“不是,纯粹是我个人的行为,我想要这位将领干一番大事业,你也可以理解为一种特殊的投资,我出钱,他出力。”

伍淑珍幽幽含笑,分明是很清楚胡楚元的意思,又提醒道:“那你要多多小心。这种事情要么能赚很多,要么是赔的非常多。”

胡楚元嗯了一声,道:“放心,这个人是可以投资的。”

伍淑珍感叹道:“你还真是一个很有信心的人呢。”

胡楚元没有再说什么,提笔写了一封信给张灵普,告诉他,已经在香港万旗洋行准备了一批军火,让张灵普直接去香港提货,以后也只用在香港交货,暂时不用涉足越南腹地。

写完信,他让胡荣进来,由胡荣亲自送回墉园交给张灵普,事实保密,任何人都不用过问。

处理了这些事,胡楚元才和伍淑珍说道:“我要投资的这位将领其实也算是捻军余党,历经十几年的东征西战,几番被朝廷追剿,居然还能活到今天,足以证明此人用兵的能耐。”

伍淑珍不免有些好奇,道:“这样的人倒真是一个奇人,也值得投资。既然菲斯特-德拉诺也在这里,不如和他商量,以后就由万旗洋行负责供应军火,就算被朝廷知道了,那也不会怪罪到你的头上。”

胡楚元仔细的想了想,觉得这样也是可以的。

关键是要让刘永福做大做强,对法国人产生足够的威胁和牵制作用,而他负责出钱。

在中法战争全面展开之前,如果他能给刘永福每年三十万两白银,甚至是一百万两白银的军饷支撑,那就能让法国人头疼极了。

他将菲斯特-德拉诺三世请了过来,一起商量,由他私人出资捐助,而万旗洋行负责贩运军火,军火在香港、澳门,或者是在广西一带交货,由刘永福自己负责运回越南。

菲斯特-德拉诺三世是有点顾忌,可胡楚元和伍淑珍对此都很赞同,目前的万旗洋行实际是他们三个人共同决策,他也只能同意。

这倒是让胡楚元发现,伍淑珍还真不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子,她的心里也隐藏着某种特殊的想法,只不过,她不会轻易的说出来。

这一点,胡楚元可以理解,对于清朝廷,她心里其实是有恨的。

到了九月初,京城终于传来一个明确的消息。

在左宗棠、沈葆桢、何璟、万青藜等人的坚持下,清朝廷对其海防政策做出了一个调整,南洋水师调入广州,取代现有的广东水师,由两广总督张树声督办。

朝廷将每年的海防军费增加到450万两,150万两拨给福建水师和长江水师,300万两拨给北洋水师和南洋水师。

至于这些军费如何使用,如何划分,则由直隶总督和两江总督斟酌。

虽然原因不明,但清朝廷想要直接操控一支主力水师的计划破产了,又继续沿用平衡湘淮两系的老战术。

对沈葆桢、何璟和胡楚元而言,还有另外一个好消息,清朝廷批准了沈葆桢的奏折,同意将福建水师移由闽浙总督督管,福州船政衙门负责协办,也同意了福州船政衙门的政改、经改计划——只有一个限制,即福州船政衙门不准制造商船,不准自营私利。

公文发下来不久,何璟叙职完毕,返回福州。

估计何璟回到有很多急事要处理,胡楚元特意等了两天,这才让胡荣带上礼物前往闽浙总督衙门。

闽浙总督衙门在仓山万安境,中信钱庄在福州的总铺则在南后街,顺道,胡楚元就先去了福州总铺,从里面抽出事先准备好的六百六十六根金条,每根重十两,折合一算也就是六万六千六百两银子。

钱不多,礼不重,却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放在哪里都惹人心动晃眼。

备上这份真正的厚礼,胡楚元才正式前往闽浙总督衙门。

时间恰好是要到中午的时候,到了衙门外,何启功正在门口迎接。

和沈葆桢当年在福州办理船政衙门一样,因为是丁忧之期,胡楚元也只能乘坐白色的轿子,还是很容易辨认的,五品及以下的官员遇到他的轿子都要先行避让。

等轿子在衙门轿厅里停下,胡楚元就掀开帘子走出来,见到何启功,他便抱拳笑道:“堂兄,最近还好吧?”

何启功也拱手答礼,笑道:“托你的福,好的很呢。叔父和婶子都在等你呢,快点进来吧。”

胡楚元嗯了一声,让胡荣和随从们继续抬着各式各箱的礼物进入府衙。

早有衙役进去通报,不等胡楚元进入正堂,何璟就身穿着二品大员的官服迎上前,和胡楚元笑道:“贤侄啊,你可让我这个伯父等了好久,我本以为你昨天就会来呢!”

胡楚元笑了笑,答道:“我寻思总督大人肯定有不少公事要急于处理,所以才等了两天。初次登门拜见叔伯母,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嗯!”

何璟微微点头,觉得胡楚元想的还是很周到的。

因为以后就将是一家人了,何璟顺着势就将妻子引介出来,客套一番,便一起回花厅里用餐。

胡楚元的这位伯母也是个百里挑一的华美贵妇,身材高挑,风韵靡靡,满身的珠光宝气。看起来约莫只有三十余岁,瓜子脸,青黛眉。

看她的模样,胡楚元相信老三娶的大女儿不会差到哪里去。

几个女儿当然是不能出来见人,连何璟的妻子也得避席,只有何璟、胡楚元和何有功三个人在席上。

他们刚喝了两杯,门就忽然被人推开,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匆匆跑进来,天真烂漫,却又透着一股聪颖灵趣的韵味,月牙脸儿,肌肤白皙柔嫩,眼睛大大的,眸光清幽如泉,既机灵,又漂亮。

她进了衙门的花厅就咯咯笑道:“爹,我要见姐夫,姐夫呢,得给我礼钱。”

一听这话,何璟脸色就沉了一半,可又舍不得怪罪。

他便将筷子一放,道:“小媚,以后别认错了,这是你大姐的婆家大哥,你也得喊他哥哥,不是姐夫!”

他倒是很想让胡楚元做女婿,可惜,胡楚元百死不从,无奈之下才选了胡家的老三,到现在都不清楚具体的人品和才干,可就算是再出色,那也肯定是远远不如胡楚元啊!

说到这个事,他的老泪就往肚里子流,后悔不已。

“哦!”少女不免有些失望的嗯一声,又问道:“那有没有礼钱啊?”

“你这孩子……!”何璟急的想跺脚,心想,家教失败,失败啊,怎么能只认钱呢?

胡楚元却笑道:“小媚妹妹啊,哥身上还真没有带钱,这里有块翡翠玉佩,你要不要?”

说着这话,他就将腰带上别着一块老坑深绿红黄翡翠玉佩摘下来,送给这个叫何小媚的妹妹,他隐约想起来了,当初左宗棠要推荐的就是这个人选。

靠,他想到这个事就一哆嗦,才多大的,一群老畜生真是忍心啊。

这分明是萝莉中的萝莉。

何小媚却一点都不客气,欢欢喜喜的将玉佩拿在手里,还拽的紧紧的,又笑道:“我娘说了,说你身上吐出来的沫子都是金子,这个玉佩肯定是好东西!”

我昏!

胡楚元一阵无语,心想,这都什么家教啊?

失败……何璟心里也是咯噔一声,心想,这家教太失败了!

何小媚可不管他们大人在盘算些什么,拿到好东西就跑呗,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何璟匆忙起身,和胡楚元拱手道:“贤侄不要介意,伯父常年忙于公务,一直未能对小女严加管教。”

胡楚元却笑道:“这样也挺好的啊,挺可爱的!”

何璟呵呵笑着,并没有再说什么。

午宴结束了,何璟就让胡楚元一起去书房谈正事。

进了书房,将门关上,何璟就笑呵呵的问胡楚元道:“贤侄,你是个聪明人,你猜一猜,朝廷为什么又放弃直接控制水师了?”

胡楚元笑道:“这个事情啊,我也琢磨了好几天,真是没有猜出来呢!”

何璟哼笑一声,道:“那还不简单嘛,我和沈葆桢联名推荐荣禄出任北洋水师提督……哈哈,李合肥的尾巴就一下露了出来!”

胡楚元心里唏嘘一声,他算是明白了。

何璟和沈葆桢是故意以退为进,就给满人机会控制北洋水师,可李鸿章怎么会同意?

李鸿章是一个什么人……说的比唱的好听,唱的比做的好看。

表面上,他一直附和恭亲王奕,要和清朝廷努力创办一只受朝廷直接控制的北洋水师,可在实际的人事安排上,他还是要用自己淮系旧部。

何璟和沈葆桢极力推荐荣禄,荣禄又不通军事和海防,李鸿章自然有一千条理由可以反驳,可每一条在满亲权贵们看来都是极其虚伪的。

好吧,那就只有走老路了。

胡楚元一点就透,和何璟笑道:“这可真是一个好办法啊!”

“只要是狐狸就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反正事情已经定下,我们也可以安心了。”何璟笑了笑,却又有些不满的责斥道:“我听说你在福州船政衙门里面有不小的动作……此事有欠妥当啊,毕竟大多数都是沈大人的旧部,还好,他并不介意。如果他乘机告你一状,我看你是够呛啊。”

胡楚元微微点头,道:“这件事,我事先也考虑了很多次,如果是别人的旧部,我真不敢动。沈大人不同,他是个真正明白事理的人,深明大义,也肯定能明白我这么做的必要性。”

何璟不得不点头,道:“确实,沈葆桢听说你裁撤了那么多的官员,不仅没有责怪,反而和我说你确实是有魄力,又说中堂大人没有看错人。不过,这终究是很冒险,以后不宜这样。再说了,以后朝廷若是想要调你去其他衙门,别人岂能同意?”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胡楚元倒是没有想过这一点,晚清官场错综复杂,党羽林立,各地官员自成派系,稍有疏忽就会得罪非常多的人。

别的不说,以左宗棠的权势,面对江苏巡抚吴元炳都还得格外小心谨慎,生怕得罪了河南派系的那几位京师大佬。

见胡楚元沉默不语,何璟以为自己训斥的太重,恐怕是让他不高兴了,便宽松了语气说道:“当然,你这个事情办的还是很漂亮的,中堂大人就很高兴,万青藜老尚书也赞不绝口,说你是智斗。可他们毕竟是外人,只顾着一时,你我是一家人,我可指望你官路亨通,高居一品呢!”

何璟知道……胡楚元对他太重要了,既然没能把女儿嫁给他,那就得好言宽语,处处用心拉拢,大声训斥更是忌讳。

胡楚元笑了笑,道:“伯父,我真的没有想过官居一品这种事,眼下啊,我就是想帮您将福州船政衙门的事情办理妥当。您可能觉得急促了点,仓促了点,可我也是没有办法,想要尽快出成绩,想要在您任内就出大成绩,我下手必须得狠得快!”

听到这话,何璟不免又松了口气,心里也开心,笑道:“其实啊……我也明白。你放心,我已经和中堂大人替你处理了这件事,后台比较硬朗的几个官员都另行补缺,其余的人,我也派人打了招呼,谁敢玩花样,那就别怪本总督翻脸无情。”

胡楚元笑道:“多谢伯父。”

何璟也笑,道:“你这个事的效果是实在的,只此一招就将衙门给制住了。只是……我怕是不那么长久啊?”

胡楚元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官员都是要肥缺的,都是要拿灰色收入的,一下子都给震慑住了,暂时是相安无事,以后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动静。

胡楚元就将自己另外的一招也告诉何璟,其中的利弊分析一番,他直接出钱不过每年五六万两银子,替衙门节省的经费就远不止三十万两。

最重要的一点,这些官员也可以被他牢牢控制在手里。

一听这话,何璟暗暗吃惊,虽然他知道胡楚元很有钱,这样的用法还是很有魄力和想法的。

“好啊,伯父就知道你的能力绝非丁日昌、吴赞诚可比。此事一定要谨慎,不要让外人知道,免得别人闲言碎语……当然,伯父也会帮你注意点。”

何璟微微点头,赞了一句,叮嘱一句,又道:“眼下诸事已定,我想让你即刻启程前往西洋国,替咱们福建水师买两艘铁甲舰,费用是多少,我说不清楚,这些事都交给你来办吧!”

胡楚元点了点头,道:“伯父放心,我心里都有数。我和叶文澜在闽浙一带募捐了一百八十四万两银子,此外,我再从中信钱庄临时抽借二百万两银子,足够买舰!”

何璟吃了一惊,问道:“居然要这么多钱?”

胡楚元道:“我预计是买舰六艘,分开在各国采购,不让一家专营,另外还要重新置办船政衙门的机械设备。我计划过,三年之内就要让船政衙门焕然一新,至少能造千吨级的钢胁舰,两千吨的木舰。十年之内,衙门就得能造五千吨排水量的铁甲舰。届时,从护甲、铁板、机轮、锅炉到火炮,一律都要自产。”

何璟呵呵笑道:“你和沈大人说的那番提议,我也知道了,沈大人是赞不绝口,还和恭亲王举荐你,说你必将是办理海防和船政衙门的第一人。如今,福建水师统归闽浙总督管辖,船政衙门的级别不免要降,等你丁忧之期过了,大致就能担任船政大臣一职。只不过,这个船政大臣和以前的船政大臣未必就能相提并论。”

胡楚元道:“这倒是并不重要的事!”

何璟则道:“你不介意就好,那你什么时候能够动身?”

胡楚元想了想,道:“也就这几天吧,但我要先回上海安排一些事,选几个合适的人一同前往。”

何璟道:“那是当然。”

乘着这个机会,胡楚元也说了说船政学堂的事情,想要增开德语、英语专业的制造班,另外,他也要带一些人前往欧洲实习留学,具体的事宜都由他来安排。

何璟对这些人并不打算过问,也深信胡楚元的能力,只是逐一同意,放手让胡楚元去办理。

能有这样的,那当然是很好,胡楚元也很高兴。

说完这些,何璟则又道:“我回福州之前,沈大人和我说起一件事,他曾经委托李鸿章采购五艘蚊子船,经费是由两江衙门出资,如今也快要回国。最近听李鸿章的意思,分明是想借朝廷主办北洋这柄尚方宝剑,将五艘蚊子船截留自用,再将北洋水师的几艘旧船换给福建水师。”

胡楚元对这件事知道的很清楚,五艘镇字号的蚊子船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船上的那些管带,林泰曾、刘步蟾、叶祖珪、林永升等人都在上面呢。

他点了点头,道:“如果能在途中遇到,我会做安排的。”

两人就此事也秘密商议,等到了晚上,胡楚元才离开总督衙门。

回到了自己的船政衙门,胡楚元就召集人商议行程。

他眼下要办两件大事,都不敢掉以轻心,就将颜士璋、郑锡泰、张百熙等人都喊了过来,几个人商量了一夜,决定将船务监工吴德章等人带往欧洲,负责考察各舰。

另外,胡楚元也通过华蘅芳提前发一封信给正在欧洲的徐建寅,让他留意这些事。

次日,胡楚元将船政衙门的所有官员和监工都邀请到庄园大厅里,将后面要办理的事情都交代一番,将衙门里的事务暂时交给张百熙负责统调,各局会办、各厂理办自司其职。

叶富、邓世昌、吕瀚三人先行一步,在新加坡会合,而胡楚元则要去一趟香港。

等了一天,胡楚元自己租赁了一艘太古洋行的远洋轮船“泰昌”号,从福州起航前往香港。

当轮船慢慢驶过了罗星塔,胡楚元闭上双眼。

福州……他开始喜欢这个地方了,他知道,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绽放出足以震惊整个世界的璀璨光芒。

他并没有在香港逗留太久,等和张灵普会合,又在香港和刘永福的副将郭大贤见了一面,这才正式启程前往新加坡。

经过两天的海上颠簸,泰昌号抵达新加坡埔口,叶文澜也在这里等着他。

叶文澜经常出入南洋,新加坡总是他的必经之处,这里华人又多,他就在当地置办了一栋常chūn园。

常chūn园是由几栋荷式别墅组成的庄园,占地约有四亩,也是当地华商聚会的地方,景致优雅,建筑布局也很合理,在这四季如chūn似夏的地方,每月都盛开着多姿多彩的多种鲜花,林荫繁盛葱绿。

胡楚元这一行人刚进入常chūn园,早已在此等候多日的叶富等人就迎了出来,除了他们几人,出迎的人群里还多了几位水师青年武官和一名三十岁左右的洋人军官。

一见面,刚问声好,叶富就替胡楚元逐一介绍道:“提调大人,这位就是大英帝国海军琅威理少校,负责带队驾驶五艘镇字号炮艇回抵大清,这一位水师管带林泰曾林大人,这位是刘步蟾刘大人……他们也各管驾一艘炮艇,一路归国,波澜起伏,可谓是劳苦功高!”

一听这话,胡楚元不免喜出望外。

他笑吟吟的和林泰曾等人道:“几位大人辛苦了,朝廷海防大业是百废待兴,各位必将大有用武之地,假日时日,各位肯定都将是督掌一方的提督大人,胡某羡慕啊!”

林泰曾等人匆忙答道:“多谢大人吉言,此是为国效力,再苦也是值得的!”

胡楚元笑了笑,一起进屋再谈。

叶文澜是沈葆桢和福州船政衙门的财神爷,可是,胡楚元又是叶文澜的财神爷,对于胡楚元,叶文澜是生怕有半点疏忽。

胡楚元人还没有到,他就将常chūn园中最好的别墅空置出来,细心打理,临时根据胡楚元的品位标准,和南洋的其他商人租借了一些古董书画,装饰房间,但凡家居日用,样样都尽力能和胡楚元的身份平齐。

果然,胡楚元一进了留给他住的别墅庄园,头一抬,眼一扫,就很满意的点点头。

他的眼力比以前厉害多了,人也精明,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里都是新置办的。

总之,叶文澜的心意,他领着了。

在西洋进口的真皮沙发里坐下来,胡楚元就让胡荣取了几张银票,每份是三千洋圆,赠送给林泰曾等人,至于琅威理,另外送上一千英镑的现钞。

进门就领钱,大家不免都有些微微乍舌,不敢收下。

胡楚元则笑道:“大家收下吧,这是我身为船政衙门提调的一点心意。镇字号的五艘炮艇能够安全运抵福州,对咱们大清朝的海防有着至关重要的价值,琅威理少校,几位管带大人都吃了不小的苦。身为船政提调,胡某感激不尽!”

他说完,站在旁边的张灵普就随即用英语和琅威理也叙述一番。

琅威理又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一千英镑的数额更不小,当即就谢谢一声,大大方方的将钱收下来。见他收了钱,林泰曾也就顺手推舟,各自将钱收了下来,可在心里又不免唏嘘:真和叶富、邓世昌说的那样,这位爷赚钱和洒钱的能耐都是天下第一啊。

一见面就各赏三千洋圆,这气度可真是厉害啊。

好,你们收了钱就好。

胡楚元心里暗笑,随即就笑吟吟的说道:“我这一次从福州过来的时候,特别和闽浙总督何大人,两江总督左中堂商谈过,也从两位大人那里领了吩咐。中堂大人的意思很简单,福建水师比长江水师更为重要,当务之急是先办福建水师。这些炮艇既然是两江衙门出的款子,李中堂不过是代为经办,舰船自然是归两江衙门调度,那就编入福建水师,所以啊,你们回国之后,直接将船开到福州,其他的事情就不用你们操心了。”

真正负责此事的林泰曾不免有些为难。

胡楚元的话是没有错,可这笔军火交易确实是李鸿章在办理,当初签订合同的时候就已经说清楚,李鸿章亲自负责验船,验收完毕,才会将余款拨付给英国。

刘步蟾则直言道:“提调大人,这怕是很不妥当吧,不管经费实际是由谁出,合同是直隶总督李中堂李大人签的,就该是由他来验货!”

胡楚元神色一黯,冷冷的一抬眉,道:“这个事情不是你们能管的,你们只要将船开到福州,人上岸,后面的事情就和你们无关。不管事情怎么闹,都会由两位总督大人出面和朝廷商议。”

刘步蟾则道:“提调大人,我们还是将船先开往北洋,验了船,交清款项,咱们再回福州,这不是双方都不得罪吗?我等刚刚回国,这就要得罪李中堂,实在是不妥啊!”

胡楚元有点不满,可还是和他解释道:“不瞒你们说,这些船本来是定给南洋水师,钱是两江衙门出的,如今南洋水师归属两广总督管辖,这些船到底归谁就成了疑问。何况,李中堂已经有意将五艘炮艇留在北洋水师任用,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也为了好好的置办福建水师,左中堂明言直说,事情会由他出面和李中堂对峙,其他人躲在后面不吭声,你们只要将炮艇停在福州港口即可。”

刘步蟾还是很烦恼。

另一边,林泰曾、叶祖珪、林永升三人却都不说话,也不表态。

胡楚元看得出来,这三人已经同意了。

他们毕竟是没有实权的小人物,躲在大树底下好乘凉,直接开进福州港,舰船交给船政衙门,和他们的关系就不大,顶多让李鸿章觉得他们几个人无心效力于北洋。

非要把船开往李鸿章那里,那就彻底得罪人了,别说胡楚元不好开罪,闽浙总督何璟和体仁阁大学士左宗棠更不能得罪。

实际上,李鸿章是早就开始挖人了,这些人还在欧洲,他就通过驻欧公使李凤苞传了话,要抽调他们到北洋水师效力,委以重用。

琅威理不知道他们在争论什么,就和张灵普询问。

胡楚元则直接用英语和琅威理商谈,告诉琅威理,舰船开到福州港,他的任务就完成了。若是舰船需要继续北上,福建水师会另行派一个熟悉沿海航道的水师将领担任镇中号炮艇的管带领航。

琅威理是英国海军少校,负责领航这些炮艇送到中国政fǔ签收,那么,究竟是福州船政衙门签收,还是北洋水师衙门签收,他并不在乎。

可他在乎一点,那就是对英国政fǔ的余款是不是能按时拨回。

胡楚元很肯定的答复道:“余款数额,我们会在福州直接支付,你不用担心。”

琅威理道:“那就没有任何问题。”

这笔款项都已经给了李鸿章,总计是70万两银子,平均每艘14万两,余款还有30万两没有支付。

左宗棠的意思很简单,30万两银子直接由船政衙门支付,然后再慢慢和李鸿章讨要,李鸿章要是不给,他就一天一个折子骂,骂到李鸿章给钱为止。

一了百了,不给李鸿章机会从中捞船捞人。

筹办北洋水师砥卫京师是李鸿章的尚方宝剑,他要是将人和船都扣押在北洋水师,左宗棠反而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其他人都同意,唯独刘步蟾不同意。

胡楚元也算是看出来了,刘步蟾是死了心要前往北洋水师效力。

默默地,胡楚元也在心里琢磨……刘步蟾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啊,北洋水师是朝廷真正想要建办的第一水师,必定最受满清政fǔ重视,也最受李鸿章和淮系集团的重视。

李鸿章手里无人。

福建水师人才济济,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凡此种种,刘步蟾料定自己一旦去了北洋就必将受到李鸿章的重用。

胡楚元稍加推想,就和刘步蟾道:“刘管带对朝廷大事如此尽责,胡某万分的钦佩。这个事倒是没有必要再商量了,我没有胆量和左中堂、何总督为敌,你要是有胆量,那就自己开一艘船去北洋水师……咱们届时再看看?”

刘步蟾一时犹豫,给他一个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这么做。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管带,怎么敢得罪左宗棠和何璟呢?

所以,他还是想拉拢其他几位管带一起投靠李鸿章。

刘步蟾的态度让胡楚元意识到,一碗粥里能够容下的米粒是有限的。

人才多是好事,可人才也都是想要攀爬的。

夏末秋初的南海很不平静,300吨的炮艇因为盈余的排水量及其有限,根本不敢直接过海,就算是沿着海岸走,那也会是很麻烦的事情。

所以,林泰曾等人决议是再等半个月,拖延到十月,海面不会有大台风的时候,从新加坡启航驶往马尼拉港、林加延港,然后进入基隆港,再横渡台海进入福州。

晚上聚了一餐后,胡楚元让大家各自回去休息,却将叶富单独留下来。

别人都走了,叶富默默地喝着一杯岩茶,等了片刻才和胡楚元道:“大人,您这个事说的急了,应该先和我问一问,让我事先在私下和林泰曾他们商量。”

胡楚元也微微点头的承认。

他这些年实在是太顺利,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此次又有两位总督的暗中,一时就有点疏忽了。

随即,他和叶富问道:“你觉得后面该怎么办呢?”

叶富稍加思量,在心里组织了一番才和胡楚元道:“我等下就和林泰曾、叶祖珪谈一谈。刘步蟾嘛,他是聪明人,说实话,既然他想走,您也留不住。他是一等一的人才,自己明白孰轻孰重,北洋水师是朝廷最为倚重的地方,以他的才干,只要他去了就一定能得到朝廷和李鸿章的重用。留在福建水师,有林泰曾、叶祖珪等人在,他的份量不免轻了点。”

胡楚元道:“那就麻烦你了。长久来看,长江水师终究不可能成为朝廷的三大水师之一,我和中堂大人商议,福建水师为根基,待时机成熟则扩建为东海水师,一分为三,总部驻扎在福州,分支两个舰队,一在宁波,二在青岛。届时,东海水师设一位提督,四位总兵,长江水师则单纯用于长江巡备,设一提督,两名总兵,主要以千吨级以下的炮艇、巡逻艇为主,配备三四艘主力的千吨级近海防卫舰。你可以就此和林泰曾、叶祖珪两人商议,只谈空间,江南海军是容得下很多人才的,只是别太心急。”

叶富慎重的答道:“提调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用心和几位同学洽谈。”

胡楚元点了点头,示意他立刻就去,不要再耽搁,免得刘步蟾也在游说林泰曾等人北上。

等叶富一走,胡楚元就将张灵普喊了进来。

自从被派往越南寻找刘永福,张灵普也离开胡楚元身边好一段时间,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人似乎也干练很多。

让他在身边坐下来,胡楚元不免有些感叹。

思量片刻,胡楚元和张灵普说道:“我想过了,这一次去欧洲购买战舰的时候,想将你送往英国海军学校进修,日后再在英国海军实习两年,前后恐怕要三年时间。”

张灵普不免有些诧异,道:“大人……?”

胡楚元打断了他的话,道:“你听我说,原先呢,我也是想将你留在身边,替我办理一些特殊的事。现在的情况稍有变化,闵人专营朝廷海防的大局已经难以改变,我想让你借机进入水师,多加提拔,日后有机会掌持福建水师。以你的能力,再在英国努力学习三年,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张灵普默默不语的思索片刻,这才道:“多谢大人成全。”

人心都是肉长的。

胡楚元不仅待他很厚重,也很倚重和信任,比起报国参军,他似乎更偏向于留在胡楚元效力。何况,留在胡楚元身边所能办理的事情,件件都不简单,这也令他更有成就感。

既能为胡楚元办事,又能报国参军,对张灵普而言倒是两全其美了。

顿了顿,张灵普又道:“刘将军那里的事情以后就该交给谁办理呢?”

“走一步是一步吧!”胡楚元又不是神,他暂时还没有想清楚,此前也完全没有任何安排。

张灵普却道:“我推荐一个人吧。”

胡楚元很感兴趣的问道:“谁?”

张灵普道:“我在船政学堂的好友陈善元,也是我同乡好友。他年长我两岁,年少的时候曾一起在私塾就读,他这个人办事沉稳慎细,学习也用功,考取船政学堂之前曾在我家的茶庄里做了两年的帮帐。”

胡楚元笑道:“可惜你没有早说,否则在福州的时候就能将他一起带过来。”

张灵普笑道:“现在去带也来得及,那我先返回福州和他谈一谈,再将刘将军的事情和他说一说,告诉他联络刘将军的门路。大概要晚一个月,我和他一起前往英国与大人会合。”

胡楚元又慎重的问道:“你确定他是可靠的人,刘将军这个事……!”

张灵普道:“大人放心,刘将军也是义举,只是不宜让朝廷知道,和他说清楚即可。善元这个人是很稳重的,头脑也灵活,不会那么僵化。”

胡楚元微微点头,道:“那就好。”

很多时候,胡楚元都不是一个具体办理实务的人,他更是一名决策者。

这也决定了他的用人特点,跟在他身边办事,自然就有空间和前途,所以,张灵普特别想推荐一个自己人来给胡楚元办事,替代他目前的职责。

张灵普是个聪明人,他非常清楚,就他现在给胡楚元所办理的事,以后会是无比的重要。

当然,他就是重新回到福建水师的编制里,做为胡楚元的亲信,他也有着和别人不同的空间与职责。

总之,投奔胡楚元是他这一生中最为重要的机遇。

跟着胡楚元一起办事,好处多多,这一点也不止张灵普一个人清楚。

叶文澜更清楚。

见胡楚元已经暂时空闲下来,叶文澜就迫不及待地来找他商谈南洋商行的事情。

朝廷已经做出批复,同意福州船政衙门出资兴办南洋商行,在南洋和福建、两广之间为国谋利经商。

和江南商行不同,这股资本既然是由船政衙门出,那也就直接由福州船政大臣管辖,和两江总督、闽浙总督的职权无关。

所以,这个事在目前纯粹是由胡楚元说了算。

两人谈了谈,都决定将新加坡做为南洋商行的总部所在地,以总资产400万两白银计算,由江南商行出资80万两白银,再拆借给船政衙门120万两白银,各占20、30的股份,胡楚元通过国泰基金持股10,余下40归叶文澜掌握。

叶文澜也不打算独吞,他出资100万两白银占股25,余下15则由南洋本地的华商合股。为了吸引更多的南洋商人加盟,他还打算让出100万两银子的贴息股。

等同江南商行,朝廷给南洋商行一笔利好,免交部分杂税厘金,从南洋到江南之间的来往业务又多,叶文澜也打算兴办南洋轮船公司,小本逐大利,只用几艘货轮来回运转。

叶文澜问胡楚元有关南洋商行的策略,胡楚元则只说了八个字“扎根南洋,窥视两广”。

随着江南商行的成功,各地总督、巡抚都要办理相关的垄断企业,曾国荃和刘坤一在山西置办了太原商行,理办山西和陕甘宁盐政,李鸿章在天津置办北洋商行,理办河北、山东盐政,四川商行、两广商行、湖广招商局随之而起。

这些商行大多都是官股商办,唯一例外的是湖广招商局,这是湖广总督李鸿藻设置的官办机构,完全由官员掌控盐业的销售。

除了盐政,这些商行、招商局都同时理办辖区范围内的矿务、米茶油糖各业,完全抄袭了江南商行模式,有的还置办起农业合作社。

对于他们的抄袭,胡楚元是欢迎的,但也是叹息的。

李鸿藻的湖广招商局拿到盐业的统销权后,以运输成本高居不下为由,食盐批发价涨到了每斤75文钱,比江南商行高出15文钱。

不过,李鸿藻的湖南农业合作社和湖北农业合作社倒是办的有声有色。

和他不同,盛宣怀的北洋商行就没有提高盐价,可他的北洋农业合作社却只是一群当铺。

胡楚元只能说,商行和合作社不能联合一起,共同为本地区的农业发力,意义就只剩下了捞钱。

捞钱也是有好处的。

据胡楚元所得到的消息,清朝廷事实上已经在考虑取消部分杂税厘金,避免官办商行具有太多的优势,寻常商人只能坐以待毙。

至少在这个时期,以恭亲王奕、慈禧等人为首的清朝廷还没有后期载沣时代那么愚蠢无能,他们知道,小商人的利益是要保护的,地方政fǔ和中央政fǔ的权益也是要平衡的。

在这样的乱局中,根基尚浅的南洋商行能否好,这确实是一个疑问。

何况,南洋这一带的意识是极其浓厚的,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就不断发生对华人的屠杀,小规模的流血冲突更是从未中断过。

乘着这个机会,胡楚元就想将新加坡、马来西亚的一些很有实力的华商召集起来,建议他们筹办南洋华商总会,暗中通过海外购买枪支建立南洋华人体操会,用以自保。

说到这个事情,叶文澜就想起来什么。

他和胡楚元建议道:“其实不妨和兰芳公司的人谈一谈,这帮人在婆罗洲建了一个小国家,在南洋这一带也算是有点实力,只要是华人,到了他们那里还算是很有保障的。”

胡楚元悄然一击掌,心里暗暗一阵激动。

他可真想抽自己一个耳光,暗道,怎么把兰芳共和国的人给忘了,说起来啊,这些人可真是谁都不该忘的。

兰芳共和国,这个事情说起来也tǐng神奇的,广东的一些客家人,联合其他地方来的华人在婆罗洲开办了几家公司,后来效仿荷兰东印度公司,负责保护一些婆罗洲的小酋长和部落,作为条件,他们可以在当地开采金矿。

慢慢的,这些公司联合成一家兰芳公司,并改称兰芳共和国。

总之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情,很有穿越的嫌疑,但也不是特例,早在明朝时期,南洋一带就已经有广东、福建的商人在南洋办理的特殊商号,甚至身兼明朝廷委派的职务,在经营生意的同时负责管辖当地。

到了中法战争期间,乘着清朝廷自顾不暇,荷兰人就对兰芳共和国展开进攻,将婆罗洲划归荷属印度领地,也就是后来的印度尼西亚。

这个时期的荷兰算什么,所谓的尼德兰王国在整个世界中已经属于二流国家,无论是经济,还是军事实力都排不上前十强,当然,侵略一下兰芳共和国还是很容易的。

想到兰芳共和国的事情,胡楚元就忍不住的笑了。

为什么呢?

因为他知道自己完全有能力让兰芳共和国延续下去,满打满算,他还有六年的时间可以筹备,足可让兰芳共和国焕然一新,从头武装到脚。

见胡楚元似乎是特别的高兴,叶文澜就有那么点奇怪,问道:“胡少,难道您也听说过他们?”

胡楚元微微点头,和叶文澜笑呵呵的问道:“你在他们那里有没有熟人?”

叶文澜笑道:“熟啊,太熟了,我早年就在山口洋呆了几年,也就是在那里学的土语,在那里的熟人多的很。要不,我替您引荐几个?”

胡楚元盘算了一下时间,感觉自己完全可以去一趟,就和叶文澜道:“那就直接安排一下行程,百闻不如一见,我就去他们那里看看实际的情况。”

叶文澜道:“那行,正好您租的是英国人的船,进出山口洋比较方便,咱们就直接去山口洋吧,从那里去兰芳比较容易。”

他这番话倒是让胡楚元有点警觉。

胡楚元就和叶文澜问道:“别的船进不去?”

叶文澜道:“是啊,早些年,兰芳公司的势力还覆盖着坤甸,眼下不行了,已经都被荷兰人接管。兰芳的人已经退到了山口洋,可在那里也不行,荷兰人的战舰一天到晚在附近转悠,看到咱们华商的船就要勒令检查。不停就开炮,说实话,南洋这些年都这么乱!”

“这样啊!”

胡楚元的心里渐渐在酝酿着什么。

兰芳共和国!!!

在这个黑暗的受满人奴役的时代,那是多美好的理想的华人世界啊!!!

胡楚元读过很多关于这个时代的网络小说,也看过一些和兰芳共和国有关的介绍,可当他和叶文澜谈了一整夜,对兰芳共和国越发了解后,内心里反而是很失望的。.bxwx.org笔下文学

什么鸟屁牌的共和国,纯粹属于意吟,完全是华人自己照搬套用洋人的翻译词。

这就是一家兰芳公司。

更确切的说,兰芳公司的性质和香港的新义安公司是一样的,和天地会更像,就是一个华人的黑社会社团,早年最主要的对手也正是天地会。

在几十年前,南洋婆罗洲和附近岛屿上的华人社团还有很多,比如更著名的大港公司、和顺公司,全部都是黑社会,只不过后来的黑社会是主营黄赌毒,现在的这些社团主营金矿和鸦片。

道光二年,也就是1822年,刘台二在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下,成为新一代的兰芳公司带头大哥,并接受“荷兰皇帝赦封兰芳公司甲大”的封号,从此,兰芳公司就成了荷兰人的走狗。

在荷兰人的下,刘台二陆续击败了其他华人社团,将兰芳公司的地盘扩展到等同一个台湾那么大。

1854年,荷兰人派出正规的殖民军队,不再是以前的杂牌军、雇佣军,直接将各家华人社团公司连根剿灭,只有兰芳公司残存,继续替荷兰人开发东万律一带的金矿,但已经完全丧失了对势力领地的自治权。

屁!!!

胡楚元无比失望,刚刚点燃的希望之火也被浇灭了。

不过,他还是打算去看一看,毕竟眼见为实嘛!

这终究是一件很独特的事情,胡楚元就将正准备返回福州的张灵普喊进自己的房间,让他暂时不急着回去,明天一起去趟山口洋。

“山口洋?”

张灵普不免有些好奇,又呵呵的笑着,问道:“原来大人也知道那种地方啊?”

胡楚元嗯了一声,问道:“你对那里也很熟悉?”

张灵普忍俊不住的再笑出声。

胡楚元微微有点不悦的问道:“怎么了,很可笑吗?”

张灵普匆忙抱歉,正色道:“不是,属下只是觉得自己早该想到,既然有叶文澜在,东家估计是迟早要知道这个事情。”

胡楚元更觉得奇怪,就和他问道:“为什么?”

张灵普答道:“很简单,因为兰芳公司现任大总刘阿生的女婿叶湘云就是叶文澜的堂弟,据说还是tǐng亲的。早年,叶文澜跟着族叔去南洋做生意,他那个族叔就是叶腾辉……这个人,以前不就是兰芳会的第十任大总嘛!”

胡楚元更觉得奇怪,问道:“原来你对这个事情也很了解的啊,以前怎么不和我说说呢?”

张灵普感叹道:“福建这个地方,什么都不多,唯独是客家人最多,只要是客家人,还真没有多少人不知道兰芳会的。早些年的时候,很多客家人都会去南洋找兰芳会挖金子。现在很少有人愿意去了,都被洋人打的差不多了。”

胡楚元叹了口气,不急着说话。

他将门关上,让张灵普坐下来和自己细致的谈一谈。

他道:“我原先也以为是一个有趣的地方,正好啊,我一直觉得南洋的华人兄弟很受欺负,经常遭到本地土著的残杀,就想要凭借自己的财力在南洋有所作为。另外,伯寅,我也确实想要一股属于自己的实力。”

张灵普正色的点着头。

因为很多华人“公司”被剿灭,华人在婆罗洲的生存环境急剧恶化,许多客家人、闽南人都陆续返回国内,也将这些消息带回去。

对于兰芳公司以及南洋这一带的情况,张灵普的了解远比胡楚元充分和详细。

他沉思了片刻,忍不住的和胡楚元说道:“大人,说起南洋华人的问题呢。咱们关起门来说,这些事是tǐng可恨的,我也恨不得提枪在这里领起一支军队夷平荷兰人和那些土著。可是,咱们细细一说,归根结底还是怪某些华人。据我所知,咱们闽南人和客家人从元朝时期就在南洋活动,明朝的时候,更是很受当地酋长们的敬慕。最近这百余年间,尤其是从天地会开始,仗着自己有那么点人力,看中一块地方就想要,别人不给,立刻就动用流氓帮派的做法,不是打劫就是拼杀,绑票的事情没有少干过。”

说到这里,张灵普也只能是很无奈的摇摇头,又道:“当然,荷兰人也不是好东西,为了一点小利,他们就会互相挑唆,要么是联合土著打华人社团,要么是联合华人社团打土著,杀来杀去,慢慢就成了现在这种情况。以前南洋到处都是华人社团,和顺堂、天地会都很强势,兰芳会也不差,可现在都被打光了,华人就分散的到处都是,任人欺凌。”

“原来是这样的情况!”

胡楚元默默叹息一声,他只能说……苍蝇不盯无缝的激蛋。

不管小说里将天地会、和顺堂、兰芳共和国吹嘘的如何如何,仍然不能改变他们身为黑社会的本质特征——唯利是图。

感觉张灵普和叶文澜说的情况很不一样,胡楚元就继续询问下去,渐渐才明白叶文澜其实少和他说了很多关键的细节——兰芳公司的几代带头大哥都是汉jiān,专门和荷兰人合作。

最可恨的一次,大港公司六千多人挡不住荷兰殖民军的攻击,被迫退到兰芳公司的地盘,反而又被兰芳公司的人攻击,腹背受敌,全部遭到屠杀。

听张灵普说完这件事,胡楚元悄然捏紧拳,狠狠的冷笑一声。

他想,什么狗屁的兰芳共和国,吹嘘的倒是tǐng漂亮,别说是给兰芳共和国提供支援了,他现在就想组织一支军队将兰芳公司消灭掉。

想了想,胡楚元带着恨意的冷声道:“看来,没有必要去山口洋了!”

张灵普道:“我倒觉得可以去,叶文澜倒不是故意要骗您,只是有些事情,他也难以启齿。说不定啊,事情还有转机。去完了山口洋,咱们可以去一趟沙捞越的石隆门,那里听说还有大港公司的势力。”

虽然兰芳公司不值得抬举,在胡楚元的心中一落千丈,从理想国降格到汉jiān团,可他想在南洋有所图谋的志向并没有消减。

兰芳公司不行,他就去找和顺堂,只要敢和荷兰人开打,他就愿意全力。

决定了这件事,胡楚元就将颜士璋和伍淑珍喊到房间,把兰芳公司和大港公司的事情说了说,四个人也继续商量一番。

张灵普的心思还算是保守点,胡楚元三个人其实都有反清立场和想法,只是一般都不明说。

一听这个事,颜士璋和伍淑珍也很。

四个人正商量着,门外有人敲门。

张灵普去将门打开,叶文澜就带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健硕男人进来,穿着一身西服,看起来像是有钱的生意人,气势却很彪悍精壮,手上还带着三枚略显土气的金戒指。

“提调大人,说来也巧,这位叶湘云叶先生恰好就是兰芳公司的客长,说起来和我还有点亲戚关系!”

叶文澜热情洋溢的替胡楚元引荐一番,又继续解释道:“叶客长往常来新加坡卖货都在我这里住着,今天正好才过来。”

“哦!”

胡楚元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和叶湘云拱了拱手,道:“久仰大名,叶客长,请坐吧!”

叶湘云江湖味十足抱拳躬身,道:“小的见过胡提调胡大人,多谢大人赐坐!”

胡楚元道:“你来的正好,我总是听说南洋的华人常受洋人的压迫,又受土著欺凌,生活很惨淡,就想去一趟山口洋查看实情。你既然是兰芳公司的人,应该对此很了解吧?”

叶湘云稍一思量,恭敬的答道:“不瞒大人,我们兰芳公司素来以维护华人在南洋的权益为己任,甚至不惜和洋人开战。这些年的情况有些不同,荷兰人处处设置关卡,还在海上巡查,在港口征税验货,严禁军火,又不准新的华人移入。咱们兰芳公司就一直面临封锁,近些年来的实力大减,早已无力和洋人周旋,只能委身于贼,可悲可叹。”

胡楚元依旧不动声色,悄然看了张灵普一眼,见他也未露出什么不满,只是微微的有些难以捉摸的轻笑着。

胡楚元也笑了笑,和叶湘云问道:“你说的句句属实?”

叶湘云豪气顿生,道:“大人,若有半句虚话,小的愿意提着人头来见您。”

胡楚元嗯了一声,道:“那倒不用。世上的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一贯主张华人在南洋要以暴制暴,要掌握实力和军队才能有效的保护自己。我管着江南商行,有权贸易军火,采办军资,若是你们需要,我是可以援助你们一些的!”

一听这话,叶湘云是大喜过望,喜形于色,当即谢道:“多谢大人,我等兰芳同仁感激不尽,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黑社会不就是这样吗?

有奶便是娘咯!!!

胡楚元笑了笑,和叶湘云道:“本官多的不敢说,给你们一万只上等洋枪,数百万发的子弹还是可以的。犬马之劳就不用了,你说点实在的吧。”

叶湘云更加惊喜,道:“我们兰芳公司眼下实力虽然不济,可还有两三万的兄弟,眼下主要聚集在东万律,以开采金矿和务农为主,每年能产六千两黄金,另产福寿膏……!”

不等他说完,叶文澜突然轻咳一声。

福寿膏。

那不就是鸦片。

这东西害人不浅,害中国人更不浅。

叶文澜急忙提醒叶湘云,让他别在说再说下去。

可惜晚了,胡楚元又不是聋子。

胡楚元心里不舒服,可还是笑呵呵的和叶湘云调侃道:“呦,你们也种植鸦片啊?”

“这……!!”察觉不妙的叶湘云不免有些尴尬,过了片刻才唏嘘道:“大人,我们也不想啊,可荷兰人非逼着我们种啊,不种鸦片,他们就不让我们在当地采金矿。”

“放屁!”张灵普终于忍不住了,哼道:“叶客长,还是有不少兰芳会的兄弟流散回乡的,朝廷对你们的事情或许不太清楚,可我们大人还是知道一些的,我看你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要不要我们现在回福建找几个知情的朋友来对证一番啊!!”

“这……!!”叶湘云更惊,急忙和胡楚元道:“大人,小的句句属实,只是很多事情都是荷兰人秘密和我们大总制商议,一般人并不知情,我们冤屈啊。”

猪啊,狗啊,都还是有点价值的。

胡楚元也只是一笑而过,道:“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别人愿意抽,你们愿意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倒是不想说什么。我是个什么样人,能帮你们做什么事,又想要些什么,你这个亲戚叶大人是很清楚的!这样吧,你先回去和叶大人再细致的询问一下,下次再来见我的时候就别这么冒失了!”

胡楚元是什么样的人,叶湘云是早就从叶文澜那里知道一些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恭谨畏忌。

听到“冒失”两字,在“江湖”中闯荡多年的叶湘云也不禁的出了一身冷汗,心里惶惶,当即就和叶文澜一起退下。

等他们一走,伍淑珍就忍不住的叹息道:“黑帮就是黑帮,我爹以前也曾对他们籍于希冀,结果还不是一场空,扶不上墙的。”

胡楚元若有所感,却又说道:“可在南洋这个地方,社团终究是有社团的优势,咱们要想在这里搞一片自留地,也就只能在社团上做文章。”

颜士璋忽然道:“东家,何不仿效前人,咱们自己办一家社团,咱们这一家啊,既是公司,也是社团,更是军伍团练。”

胡楚元不禁的嗯了一声,觉得这个想法tǐng好,就和伍淑珍、张灵普对视一眼,见他们也都tǐng。

他起身踱步,慢慢悠悠的在心里寻思着。

他一直以来都将所有心思放在整合中国经济的大盘上,对这种事情缺乏思量和准备,一时之间想要整理出一套思路,还真是不容易。

可他毕竟知道很多事,这一点很重要。

在房间里转了十几圈,他就和颜士璋三人道:“我的想法可能不是很成熟,你们帮我斟酌一下,我先建一家南洋公司。公司里面暗藏一个新民会,取意新民族,新中华,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对于伍淑珍这位美女,胡楚元相信她能明白,也一定会,颜士璋呢,不好说,张灵普呢,更不好说,可他还是觉得冒险试一试,说一说,看看这三个人的反应。

伍淑珍幽幽含笑,她当然是很,可她知道,她的分量不足以胡楚元这么走下去。

颜士璋则笑道:“东家能有这样的心意,可喜可贺。”

张灵普一时不语,过了片刻才问道:“新民会也和天地会一样?”

胡楚元道:“看似一样,远不一样,这是更类似外国政党性质的政治社团,比如说,英国的工党,美国的共和党。只不过,和这些政党不同,我们的更多诉求是在民族政治上,我们的目标是要建立一个新中华民族,对于大清国,我们要求满人实施类似于英日等国的君主立宪制,让我们汉人真正的掌权。对于南洋海外,我们要求华人有条件的情况下自己建国,以中国为宗主国,无条件则和洋人、土著共享政治权利,以及极大的地方自治权利。”

伍淑珍是真正能够理解这番话的人,她当即笑吟吟的击掌赞道:“不愧是胡少,不愧是您啊,这番话要是让我爹听到,那不知道能有多开心。胡少,您看来就是新民会的领袖了,小女子不才,也想入会,您不会拒绝女流吧?”

胡楚元tǐng开心的,他就知道伍淑珍是自己的知己,当即道:“怎么可能拒绝呢,我现在就收你,明天找人刻一个新民会会长的章印,啪啪一盖就把你给收了。”

伍淑珍咯咯的笑出声,却又嗔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啪啪一盖就把我收了……哪有这么容易,好歹也得给我留个像模像样的席位吧,我可算是第二个会员呢?”

顿了顿,她又道:“既然是仿效英美,不如就称新民党吧?”

胡楚元摇了摇头,道:“那太招摇,这不是必定能成功的事情,我们当然要寻求更多的实权,更利于国家的政策,但也不能以牺牲现在的权益为基础,除非是逼不得已。更何况,现在的目标还是优先考虑南洋和海外华人,国内的事情不急。”

听他们一问一答,张灵普不免有所启发,当即道:“大人,属下愿意加入,位列第四,第三的席位就让给颜先生了,出谋划策还得靠他老人家。”

颜士璋呵呵一笑,却又正色的劝说道:“东家,您这个新民会必定要招很多人,直接由您担任会长,恐怕不妥当,万一有人直接捅到朝廷里,那就是一个大麻烦事。即便您图的是先救南洋,后谋新政,也会被满清朝廷视作内贼。”

张灵普道:“是啊,大人,我也担心这个事情呢。”

胡楚元微微点头,道:“那你们能不能推荐一个合适的会长人选?”

张灵普道:“既然是要以南洋为根基,叶文澜倒是合适的人选,可惜,这个人私心tǐng重。就拿兰芳公司这个事情来说吧,我总觉得他也可能加入过兰芳会,他旅居婆罗洲十几年,关系错综复杂,后来开始独立经商了,这么多年也一直都很顺利。他呢,倒不是想将大人引入歧途,更像是想借大人的实力和权势干预兰芳公司,由他入主兰芳,亦或者是让叶湘云等人掌持兰芳公司,他则可另获其利。”

胡楚元点着头,道:“你这个分析应该是对的,我也觉得,他即便不是兰芳会的人,基本也能算是。他故意和我隐瞒一些很忌讳的事情,说到底,还是想从我这里借到一些力量,方便他狐假虎威的控制兰芳会。这个人吧,做二当家可以,做大当家是不行的。”

颜士璋则道:“我倒觉得,会长之职非伯寅莫属啊。南洋这个地方主要是以闵人、粤人和客家人为主,伯寅是闵人,闵客一家,他就有条件联合闵人和客家人。伯寅学识广博,为人精明,又精通军事,更是东家的亲信,此事由他来操办,最为合适。”

胡楚元稍有疑虑,他当然信任张灵普,可对张灵普,他已经有了其他的安排。

新民会很重要,福建水师更重要啊!!!

他不禁的看向张灵普,见张灵普也拿捏不定,就道:“伯寅,此事就看你自己的想法了,其实我倒是更希望你去英国留学,假以时日,回到水师必有重用。不过,南洋这里的事情也不简单。”

张灵普忽然苦笑一声,道:“其实啊,大人,我倒是更想留在您身边效力。话又说回来,福建水师那里,您要想招揽几个值得信赖的亲信还不足以,我最近几天察言观色,叶富大人对您是心悦诚服,佩服之至,邓世昌和吕瀚二人又都以他为首。只要有这几个人,您想控制福建水师已经不难。林泰曾谨慎犹豫之人,不宜堪当重任,叶祖珪、林永升俱都是忠国忠义之士,可用,但也不能全信,毕竟,咱们的大事和他们的大事未必就能苟同。”

胡楚元叹道:“麻烦事就在这里,你推荐的那个陆善元怎么样?”

张灵普犹豫了一下,轻笑道:“他留在您身边办事,那是机敏信义的人,留在水师,恐怕不是真正的水师将才。您啊,以后就会明白。”

颜士璋不由得又有些感叹,和胡楚元道:“将才难得,伯寅正是难得的将才啊!”

胡楚元心有同感,道:“谁说不是呢,处处要用人,上等的奇人就这么一个,我真是左右为难!”

听他们这么说着,伍淑珍依旧是幽幽含笑,仿佛在看三个人互相吹捧的好戏,愈发觉得有趣。

越是靠近胡楚元,越贴近他的心意,她对胡楚元就越发的佩服和喜欢。

虽然眼下总是有这样的,那样的麻烦,可她坚信,眼前的这个男人一定能够成就让她无法想象的恢弘大业。

胡楚元见她一直这么笑着,既好看,又奇怪,就问道:“难道你有什么办法吗?”

伍淑珍举重若轻的笑道:“其实哪有那么麻烦,都是你想太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眼下先就急。既然伯寅是你认可的将才,在南洋这个地方不正能显出他的价值吗?至于以后的事,只要你留着一颗心,时刻注意,还怕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你们几个男人就在这里瞎琢磨,其实,这世上真正能有几个人不愿意效力楚元的,除非你们谋的是天下人都不认同的事。”

胡楚元忍不住的一击掌,为之顿悟。

他和伍淑珍笑道:“果然还是你聪明啊!”

颜士璋也呵呵笑一声,又和张灵普道:“恭喜你了,伯寅,你就是新民会的会长啊。”

张灵普无奈的摇头苦笑,拱手答谢道:“同喜,同喜。”

他不得不承认,枕边风这玩意果然厉害!

胡楚元要建立的新民会其实恰恰是一个介乎于秘密社团和政党之间的组织,大事可行,它就是政党,大事不可行,它就是秘密社团。

考虑南洋的情况,新民会的会长肯定要选一个福建人,福建客家人更不错,粤人则次之。

再考虑在南洋随时有战争的可能,在地方又要有一定的商业才能和治理能力,张灵普确实是胡楚元所能打出最佳王牌。

除此之外,再无第二个合适的人选。

可惜,胡楚元还是觉得可惜了,他心目中的福建水师提督飞了。

至于兰芳公司嘛!

只要它能为自己所用,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价值的!

胡楚元考虑过,只要叶湘云保证能与荷兰人为敌,也不种鸦片,那就是可以的。

华人社团总是要划势力的,大不了,将兰芳公司安置到不那么重要的地段,让南洋公司掌控着婆罗洲和南洋的大权。

他和颜士璋三人商量着事情,叶文澜和叶湘云也在商量。

张灵普猜的很准,叶文澜就是兰芳会的人,地位还不低,可这些年,他都一直在福建和南洋各地做生意,做他的二品官商。

直到胡楚元让他重返南洋,另谋大事,他才想兰芳会,想起他在兰芳会的旧关系和亲戚。

到了新加坡,他就秘密让人去联系叶湘云,准备将兰芳公司介绍给胡楚元,利用胡楚元的权势,他就可以和叶湘云里应外合,夺取兰芳公司的实权。

可惜,他没有想到胡楚元身边还有一个叫张灵普的人。

这事情办的棋差一招啊。

没办法了,晚上一起坦白从宽吧,不管怎么说,没有胡楚元是办不成大事的。

这一点,叶文澜比谁都深信不疑。

等到了晚上,叶文澜就悄然又找到胡楚元,当面交代清楚所有来龙去脉,又将叶湘云喊了过来。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了,荷兰人已经决定在现任兰芳公司大总制——荷兰皇帝赦封兰芳公司甲大刘阿生,也就是叶湘云的岳父死后,不再赦封新的甲大,换句话说,兰芳公司即将在刘阿生死后正式结束,和其他的华人社团一样消亡于婆罗洲的热带森林里。

从此,荷兰人就是这片土地上的唯一主人。

做梦!

胡楚元在心里冷笑着,可更好笑的是兰芳公司这帮人。

百度大娘信誓旦旦,将兰芳共和国吹嘘的如何美好,还说他们和荷兰人如何抗争,号称大清的海外第一邦,中国人的第一个共和国政体……真是误导他了,其实就是一群出卖同胞以求自保的黑势力社团。

当然,任何一家社团内部都存在着多种力量,即便是兰芳公司内部,在这百余年间也存在多股不同势力,有很多人反对投靠荷兰人的政策,想和其他华人社团联手对抗荷兰人,可惜总是被荷兰人和汉jiān的联手扼杀于摇篮里。

听着叶文澜和叶湘云的坦白,胡楚元心里只有无尽的冷笑。

既然兰芳公司已经这么可怜,他就不客气了。

等两人说完,胡楚元就很直接的说道:“可惜,兰芳公司真算是劣迹斑斑,号召力不行,就算是有我的鼎力,你们也未必能将南洋的所有华人势力整合起来。”

叶湘云无语。

叶文澜却道:“提调大人,话是这么说,可眼下也没有其他地方势力可以借用啊。以前倒是有和顺堂,天地会,现在都不行了。”

胡楚元道:“中国人还是要重名义的,师出无名,谈何能胜,不能服众,如何能够聚集南洋华人之力。我决定别人重新建立一家新公司,想要邀请你们加盟,你们愿意吗?”

“唉?”叶文澜只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心想,你也想要建一家社团?

叶湘云却道:“大人,我们兰芳公司里面还是有很多忠义之士的,请您深思啊!”

胡楚元微微点头,道:“可是……汉jiān也多啊,防不胜防,万一我们悄然准备反攻荷兰人的消息被里面的人泄露了,情况可不太妙。这才是我最忌惮的地方,咱们的目标是要拿下整个婆罗洲,建立一个新国家,正正规规的管理,谋求更多的利益。只有是这么大的利益,才能让我有心思投资!”

说到这里,他就和叶文澜道:“叶大人,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小生意,我胡楚元是不屑做的!只是搞几家小社团,开采几个金矿,每年赚个百万两白银,哼,我会做吗?”

叶文澜叹道:“大人确实是不会屑于这种规模的小生意!”

听了这话,叶湘云心里更加敬畏,暗道:这位爷也太霸道了,一年赚个百万两银子都不满意啊!

想到这里,他就立刻表态道:“大人,只要您有意投资大买卖,属下就肯效力。建国这样的买卖,人一辈子能遇到几回,属下就是把命丢了,那也值得。要是属下死在这里面,麻烦大人事成之后给属下亲笔立个碑。”

胡楚元道:“何止是立碑,建国之后,人人有赏,但凡有功而身死者,一概封爵,世代享用。当然,咱们不称帝,咱们效仿美国搞共和,可也有爵位制度。”

他又和叶文澜道:“叶大人,咱们以后的家业肯定是越来越大,广东十三行的前车之鉴,咱们得小心啊,万一咱们在朝廷的靠山撑不住了,咱们也得有个退路。先退到香港,香港又不行了,咱们就至少还能来这里。”

叶文澜赞道:“提调大人所言甚是啊,我靠您,您靠的是左宗棠和何总督,万一这两位爷……!”

胡楚元抬手示意他不用说下去,道:“你放心,我还没有那么容易倒,手里也不只是这两张牌,几位亲王和帝师那里,我都是有打点的。”

“那就好,只要您稳当当的,我也就踏实了!”叶文澜不由得松了口气,亲王,那比何璟扎实多了。

听着他们两人一对一答,不知道里面深深浅浅的叶湘云更觉得自己找了个大靠山,这靠山大的,他八辈子都没有想到过,梦里都没有做到过。

要是做到了这样的梦,他睡着都能笑醒。

何况,这他妈的就是现实!!!

叶文澜是个实在人,也见过大场面,当即就和胡楚元追问道:“提调大人,那您这个南洋公司该是个什么说法啊?”

胡楚元道:“咱们说到南洋商行,那就不得不谈一谈上海轮船招商局的事,官办的公司好啊,首先是税低,二是有靠山,出门好办事,地方的那些官员根本不敢克扣贪拿。可是,也有一个坏处,那就是一旦收益太大,又过于重要,朝廷就会一门心思的想要提升官股的比例,所以,商股一定要集中在一起,不能让朝廷逐个击破。”

叶文澜默默点头,又问道:“那您的意思……??”

胡楚元道:“我琢磨了一番,决定在南洋商行之上设置一家南洋公司,用于控股南洋商行,同时,我也通过南洋公司投资军事。叶大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叶文澜道:“明白……是明白,可具体又要怎么运作呢?”

胡楚元和叶文澜、叶湘云两个人详细的解释了一下,里面的很多细节设计之精妙,令两人赞不绝口。

搞革命,胡楚元不是个奇才,搞公司,他就比这个时代的人厉害多了。

他这一套的办法也是很有特点的,首先,胡楚元和南洋商人合股创办南洋公司,再通过南洋公司控股南洋商行。

南洋商行以贸易为主,南洋公司则是一家在南洋经营的类似于东印度公司的军商公司,亦商亦军,持有固定资产,包括地产、港口、矿区、种植园等等。

另外,相比于南洋商行,南洋公司不仅投资军队,经营也更加灵活,根据不同的需要,可以和南洋商人,甚至是洋人合股经办新的公司,以此扩张南洋公司的经营范围。

双方一拍即合,可叶文澜的股份不好协商,他想要拿下南洋商行25的股份,而南洋公司最高只能持有南洋商行50的股份,这就意味着叶文澜至少要在南洋公司中也持股50。

这肯定不可能,他投资不起。

想要投资军队,那得花费多少钱,其中的人力物力,还有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也不是他所具备的,就算胡楚元让他做大股东,他也没有这个胆色。

商量一番后,叶文澜决定退而求次,一次性出资300万两银子用于投资南洋公司。

胡楚元就知道,这个人在帮沈葆桢经营船政私库的时候捞了很多钱,如果不是眼下非要用他,胡楚元真想将他一脚踢开。

商人嘛,其实就这么回事。

胡楚元暂时不提自己出资多少钱,只是给了一个不低于500万两银子的承诺,让叶文澜继续去招呼其他商人,他愿意将江南商行在南洋商行中的持股数降低到15,让出55的股份给南洋公司持有。

胡楚元心里是有数的,他想要将南洋公司和南洋商行办好,可并不打算在里面赚多少钱,只要他能控制着这家公司即可。

他和叶文澜的出资额一加,那已经是800万两银子,足够在南洋这个地方建立一支三万人的华人武装,而且是装备精良,以后再慢慢找几艘铁甲舰,足可和荷兰人抗衡。

第一百五章尼德兰的血债

南洋很重要,可在胡楚元的心目中,这终究只是他的二级战线。

如果不能稳住中国的丝业和茶业,一切都还是徒劳的,即便他在南洋折腾的再厉害,那也只是无根的浮萍,很快就会凋零。

他对叶文澜和叶湘云的信任度是有限的,可还是将南洋公司的事情先交给他们处理。

他甚至不打算去山口洋,而是要去沙捞越的石隆门。

可是,叶湘云很坦白的告诉胡楚元,那里已经很难找到华人了。

1861年,三条沟公司和大港公司合并后成立的十二公司决定占领古晋,并且也实际上的成功了,但是,他们的计划功亏一篑,并没有杀死布洛克王朝的创立者詹姆士布鲁克。

詹姆士布鲁克逃离古晋后,迅速在英资公司的帮助下,获取了大量的军事援助,并挑唆和利yòu当地的达雅人、马来人联合进攻石隆门,最终在石隆门血腥屠杀了所有华工。

大约六千多人的华工,包括老幼fù孺全部被杀死,部分逃入西加里曼丹荷兰人辖管区的三千多名华工,也陆续被荷兰人杀死,以至于这一消息被封锁,几乎没有多少人知道实情。

叶湘云之所以能够知道这一点,正因为他们和荷兰人有着密切的合作关系,荷兰人也没有避讳的告诉了他们,并做为一个例子警告兰芳公司。

听叶湘云说完,胡楚元彻底的陷入了沉默,在场的张灵普、颜士璋和伍淑珍也说不出话来。

是的,胡楚元是一个识时务的商人,以赚钱为己任。

此时此刻,他再也无法忍耐。

即便十二公司有错,或者是被逼无奈,他也无法忍受这种事情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是的,这就是南洋,屠杀华人有理,即便无理也无罪,屠杀土著就是犯罪,屠杀白种人更是惊天大罪,要引起全世界的关注,强国的血腥报复。

只是死了几个传教士,八国联军就打入中国,要求四亿两白银的赔款。

死了近一万名的华人,满清在做什么?

草啊。

胡楚元只觉得自己怒火已经要到了极限。

他仿佛已经看见那遍野的尸体,血,赤红色的鲜血在河水中流淌着,fù孺老人都被烧死在山洞里,她们挣扎着,挣扎着,期望能够出现奇迹,能够有人解救她们。

这一刻,他的心在滴血。

经历了漫长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夹杂着前所未有的恨意,和张灵普道:“这里的事,就靠你了!”

张灵普缓缓而坚毅的站起身,抱着拳,眼睛里快要喷出火焰,和胡楚元一个字,一个字的答道:“大人,属下万死不辞!”

胡楚元沉默的点着头,可他知道,光靠张灵普一个人是不行的。

现在,也绝不是张灵普冒然涌现的时刻。

这件事要经过更为细致的安排和策划。

詹姆士布鲁克已经死了,血债只有他的继承者,他的外甥,那个主导屠杀的人——查理士布鲁克来还。

他要让整个布鲁克王朝来偿还,哪怕这是一个由英国政fǔ的沙捞越王国。

他沉默的在心里寻思着,寻找一个可以绞杀布鲁克王朝的可能性。

过了很久,他才冷冷的抬起眼帘,和叶湘云问道:“就在婆罗洲,现在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们可以踏足的?”

叶湘云想了想,道:“乐敦,土著们称为伦杜,在沙捞越最北端的港口小镇,位于加央河的入海处,背靠加丁山。那里也有金矿,大概有两千多名客家人和福州人住在那里,以打渔和淘金为生。从乐敦向西南,翻过加丁山就是荷兰人的地盘,向东南一百余里就到了石隆门和古晋。石隆门前面是古晋,后面是一个山谷口,穿过山谷就到了荷兰人的地盘,很多人就是死在谷口。”

“我们的船能直接进入乐敦吗?”

叶湘云道:“这几年是可以了,沙捞越王国越来越弱,没有精力管理那里。”

胡楚元稍加思量,道:“那行,你替我安排一下,我们这里就去那里看一看实际的情况。”

叶湘云谨慎的点着头,道:“大人放心,我一定给您安排好。”

胡楚元挥了挥手,让他下去准备一份尽量详细的婆罗洲地图,供他参考。

他已经决定去乐敦实地考察一遍,可是,林泰曾、刘步蟾这些人也得要稳住,必须让他们先到马尾港。

只要他们进了港,后面的事情就都在胡楚元和何璟的计划中。

这天晚上,胡楚元就将叶富请到自己的房间,谈了谈要去一趟沙捞越的事,想让叶富务必留住林泰曾等人,等他回来之后再说。

听了这番话,叶富沉思了片刻,不免有些担忧的和“敢问提调大人,此事是不是叶文澜叶大人安排的?”

听他的意思,似乎也知道一些内情,胡楚元就点了点头,道:“确实是这样。”

叶富道:“大人,不是我不信任叶文澜这个人,实在是您的安危重于一切,大事都系于您一人身上。请您稍微再多等几天,我和邓世昌在新加坡找些同乡的商人,联系一些广东籍的武勇陪同您,由邓世昌陪您去,顺便和林泰曾他们借百余只枪,以防万一。”

顿了顿,他又道:“如果没有刘步蟾,我们倒是可以和林泰曾、叶祖珪说一说,让他们动用炮艇护卫。眼下肯定是不方便了,南洋这一带的海盗很猖獗,常用海航线还算安全,前往乐敦和古晋的航线就有点偏僻了,很容易遭遇海盗。这样吧,我再尽量联系一艘装有火炮的商船,防止万一。”

胡楚元微微颔首,安全终究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和叶富又商量了片刻,就让叶富出去办理这些事。

最近这个月的南海风浪较大,台风很多,为了避免万一,五艘炮艇要等到月底才会继续启程,沿着海岸线航行,途径越南抵达两广。

可也有另外一个问题出现了,如果刘步蟾执意要连船带人都一起孝敬给李鸿章,那他很可能在广州通风报信,在广州港口验船,直接将五艘炮艇划归南洋水师。

买船的经费虽然是两江衙门出资,名义却归属南洋水师,负责买船的人又是李鸿章,这里面的糊涂账太多,很难算清楚。

幸好,刘步蟾等人暂时不会急着走。

胡楚元也只能是先让叶富尽力劝说叶祖珪等人,不要冒险一搏,免得自毁前程。

等了两天,叶富和邓世昌在新加坡的广东会馆里找了几个可靠的华商,租了一艘专门用打海盗的木帆船,雇了七十多个敢拚命的广东籍水手,又从林泰曾和叶祖珪的清兵水师营里借了一批洋枪,由邓世昌负责统领,陪同胡楚元一起前往乐敦。

胡楚元从太古洋行租的泰昌号是一艘远洋商船,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要横穿马六甲海峡的远洋商船一样,为了抵御随时可能出现的海盗,船上拥有两门4.5英寸口径的阿姆斯特朗火炮,以及两门47毫米口径的哈乞开斯五管转轮火炮。

在马六甲海域一带,这样的商船还算安全,再加上一艘装着四门青铜炮武装帆船的陪同,寻常的海盗是不敢冒险抢劫的。

凌晨时分出发,在蔚蓝色的大海上航行了四个小时,泰昌号在中午时分才逐渐抵达淡美兰岛和山口洋之间的海域。

荷兰人在这里设有海军基地,负责打击附近海域的海盗,同时也就牢牢钳制住了整个西婆罗洲的出口,一律要得给他们交税。

渐渐能够看到陆地的时候,船上的人也发现了荷兰人的舰船,并且是极其快速的驶过来。

听到这个消息,胡楚元立刻从船舱里走出来,用望远镜远远的观望着对方的舰船。

这看起来似乎不是一艘很先进的战舰,船上依然挂着风帆,船体规格约有三千吨的排水量,和泰昌号差不多。

旗枙上,尼德兰王国的三色旗在风中飘扬,耀武扬威,仿佛在宣誓着他们的权势。

看着这面旗帜,胡楚元心里冷笑的骂道:算他妈个屁东西,也就敢在亚洲欺负一群土著。

见张灵普过来,他就将望远镜给了张灵普,又和叶文澜问道:“他们是不是要过来查看?”

叶文澜在这一带的经验丰富,摇了摇头,道:“不至于,他们对英国人的商船还没有那么猖狂,只是做做样子,或者是来打个招呼。”

张灵普看了一会儿,和胡楚元道:“应该是一艘三千吨位左右的老式巡洋舰,外面都没有包一层薄钢板,即便是扯上风帆也未必能追上咱们。”

胡楚元哦了一声,更加不放在心上,回到自己的船舱里,继续和叶文澜、叶湘云谈一谈婆罗洲的情况。

果不其然,那艘荷兰巡洋舰只是远远的通过旗语和泰昌号交流一下,询问附近海域的情况,随即就离开了。

不久,站在泰昌号的甲板上,胡楚元就能看到了山口洋那漂亮的深蓝色的海岸线。

山口洋位于加里曼丹群岛的西海岸线上,整个海岸线呈月牙形状,对港口有着很好的保护作用,受热带季风的影响,西海岸本身也比北、东和南海岸要平静很多。

等船渐渐驶进港口,城镇也就一目了然的出现在眼帘中。

胡楚元听说了无数次的山口洋港镇并不算大,因为海港条件良好,周边沿海湾又存在着大片的热带平原田地,明朝时期就有很多华人在这里落足,逐渐开拓出一个热闹而繁华的城镇。

在这里,通用的语言是客家话。

然而,真正的管理者是荷兰人。

在泰昌号停下来不久,立刻就有几名荷兰官员带着一些土著人上船检查。

虽然船上没有货物,荷兰人还是强行索取了一百洋圆的港口租金和治安税,以后每停一天都要加收十二个洋圆,如果有货物上船,那就要收取不低的出口关税。

等荷兰人检查结束,胡楚元才上岸,在张灵普和邓世昌等人的陪同下,看看山口洋的实际情况。

相比英国人,荷兰人在治理殖民地上的本事是非常差的,加上长期和清朝廷、华人的冲突,对华人的态度也是非常恶劣。

可以说,印度尼西亚的第一次屠华事件就是荷兰人挑唆的,他们这么做的目标只是要夺取华商在当地的经济利益和贸易特权。

从那以后,类似的事件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在另一边的新加坡和英国殖民地,这样的情况就几乎没有发生过,英国人对于殖民地内部的民族纠纷一贯采取分地治理的方式,而不是单纯粗暴的压制,更不会放纵土著和华人相互火拼。

这个时代的荷兰人只是一群唯利是图的jiān商,一定要让他们流光最后一滴血,他们才会懂得尊重别人。

假如可以,杀光也再所不惜。

连胡楚元这样的人都会为之愤怒,恨不得将所有南洋的荷兰人杀光,足以证明此时的荷兰人是多么的可恨。

当然,天地会、和顺堂、兰芳公司这些人也不是好东西。

即便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社团终究还是社团,都只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巴。

在山口洋转了一圈,胡楚元主要是在观察本地商铺的经营状况,由此来判断当地的经济水平和特点。

他重点观察的对象是外销物资,棕榈、橡胶的种植还没有任何的,主要的外销物资是甘蔗、土糖、香料、硬木。

据胡楚元所知,由于国内目前的经济状况还凑活,穷人虽然很多,富人也不少,每年至少要从南洋进口300万两银子的硬木料,几乎都用于打造家具。

这是叶文澜主做的市场之一,也是南洋商行未来的主要盈利点。

第一百六章新港公司

婆罗洲的金矿、铜矿、煤矿储备量都很大,但绝大多数地区都是原始热带森林和沼泽地,开采难度较大,在山口洋的集市上,随处可以见到各种各样的金饰品。

在这里的金匠主要都是福州人和泉州人,客家人的数量最多,主要从事农业,在当地生产稻米。

至少是在这个时代,这个地区,种水稻也是一门技术含量很多的手艺,同样一块田,土著种出来的产量要比华人低一半。

别小看这个差距,很多客家人都在山口洋一带种水稻,几年之后就能买到更多的田,从家乡招揽亲友同乡来种地。

慢慢的,山口洋附近的大多数水稻田都被客家人所掌握,他们也大量的开垦新田。

从这么一个小小的水稻田开始,客家人、闽南人就掌握了山口洋的米市和木材市场,进而成为当地最主要的富商。

正是因此,只要荷兰人挑唆一下,为了夺取华人所持有的财富和土地,当地土著,尤其是以马来人和爪哇人为首的土著就会跟着荷兰人一起屠杀华人。

甚至不用挑唆,他们也很亢奋和愤恨。

他们不会种田,不会做生意,他们会杀人。

这就够了。

够了。

对胡楚元来说,这也就够了。

他只在山口洋逗留了几个小时,下午时分就重新启程前往乐敦,绕过沙捞越西北端的拐角,泰昌号和尾随其后的广义号一起驶入了崭新的一片海湾。

几天前刚有大的台风横扫而过,海岸边一片狼藉,看起来并不是很美好。

等到了傍晚时分,斜阳西照,映红了半边天空和整片大海,泰昌号才驶入一片开阔而弯曲的大河港。

几乎所有的婆罗洲上的大河流都是这样,在出口处总会蜿蜒曲折的绕几个弯,为当地形成一片近乎完美的天然港湾,绕过一道弯,此后的河水和风浪就变得无比宁静,两岸是成片的热带雨林。

由于缺乏完善的国家治理,在整个婆罗洲又到处都有这种港湾,很多地方人烟罕至,也就成了海盗的天然保护地。

就像后来的索马里那样,很多土著部落就完全依靠海盗业为生,专门干一些抢劫活动。

这里的达雅人是最可怕的,他们不仅抢劫,还是食人族,直到130年后,很多偏僻地区的达雅人还保持着食人的习惯。

掩隐在茂密的热带雨林中,连续驶过两个弯道,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座小镇。

经过多次的大屠杀后,很多华人都从古晋、三发迁居到沙捞越北端无人居住的地区,在当地开垦水田。

和海盗不同,他们寻找到的新聚集地不仅拥有良好的港口停泊条件,方便他们悄悄回国招揽同乡人,还都有着大面积的可供开发的田地,甚至有金矿。

这就是古晋、山口洋、坤甸不断出现的原因,也是乐敦出现的原因。

因为布鲁克王朝实力有限,且日渐衰落,对于新出现的乐敦,他们只能选择默认,也没有过来强调统领权,没有对当地收税。

这样的好时光持续不了多久,1888年,英国拿到了整个沙捞越的保护权,成为布鲁克王朝的第一宗主国,正式开始对整个沙捞越实施治理,这也是沙捞越最终会并入马来西亚的原因。

当地的华人还很少见到泰昌号这样大的商船,而且是挂着英国人的旗帜,小镇里立刻sāo动起来。

很快,泰昌号就找到了合适的停靠点,因为没有足够大的船港码头,胡楚元只能乘坐小船登上陆地,为了防止万一,叶湘云和叶文澜等人先上岸,去寻找他们在当地熟识的一些朋友。

胡楚元并不知道他们又是怎么吹嘘的,大概是说清朝廷的大官来了吧,他刚和张灵普、邓世昌等人一起上岸,那些华人们就热情的涌了过来。

真是人潮呢。

数百位华人慢慢的聚集起来,向着胡楚元这里走过来,有些人还忘了丢掉手里的长矛、大刀,惹的邓世昌一阵紧张,他手底下私募的那些粤勇也纷纷要抬起枪。

这时候,叶文澜和叶湘云已经从一间大堂屋宇里跑了出来,还带着一个体格彪悍的魁梧大汉,那人穿着寻常农夫的衣衫和草鞋,肤色晒成了古铜色,虎背熊腰,浓虬粗髯,大约四十岁左右。

这位魁梧大汉肯定不简单,身后也跟着十几号人,还有更多人涌过去,拥在他后面。

一路急走,叶湘云一路说着什么,那个魁梧大汉是越听越惊讶,神色慌张。

到了胡楚元面前,魁梧大汉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道:“小的刘宝贵乃是汀州人士,本地新港公司的大总,见过福州船政衙门提调大人!”

刘宝贵身后的那些华人看他跪下来,也都随之跪下,还不知道胡楚元到底是谁,已经是越跪越多,简直像是皇帝出游被识破了。

一阵势之间,里里外外跪下了几百号人。

胡楚元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局势,也为之一怔,随即就伸手拉着刘宝贵,想将他拽起来,又道:“我只是为了私事来一趟贵地,你不用这么拘谨,让大家都起来吧!”

“多谢提调大人!”

刘宝贵借势也就起身了,这里的人几乎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大哥跪下了,他们也跟着跪,大哥一起来,倒也陆续都起来了。

见人实在是太多,胡楚元就道:“刘老板,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谈吧!”

刘宝贵当即道:“好,那请大人到咱们的大厅里高坐。”

他们说的“大厅”不是一般的大厅,而是类似于梁山伯聚义厅的“厅”,但凡是社团总坛都有,南洋这些华人社团的头领也就经常自称“厅总”、“大厅总”、“大总”,就是这个“厅”里的一把手。

进了新港公司的新港厅,胡楚元在上席坐下来,叶文澜就坐在他旁边。

清朝廷的官员身份在华人世界是非常有份量的,一方面是有实权,另一方面也是思想上的一种根生蒂固的影响力,就因为这个原因,叶文澜无论如何都想保住自己的从二品职位。

胡楚元当然明白这一点,可还是觉得刘宝贵对他的害怕程度有点异常!

客套一番后,他没有急切的说什么,只是让刘宝贵等人陪着他到乐敦周边看一看。

这里的情况更像是国内的一个乡,没有官员治理,也没有乡老,都是社团的带头大哥和各级管事说了算。

总人口约有六千,九成人口是华人,福建籍客家人又占了六成,余下也都是福建人,刘宝贵就是汀州籍的客家人。

距离乐敦港三十多里的地方就是加丁山,那里有一大片的金矿区,很多华人都在那里做事,只有不足两千人在乐敦港附近开垦土地种植水稻。

在刘宝贵等人的陪同下,胡楚元找了一座百米高的山丘登上去,远远眺望一番,对这一带的地形颇为满意。

如果从战争的角度来说,这里并不适合做为一个军事集中地。

做为一个城市,这里却拥有着非常巨大的前景,除了西南部的加丁山脉,以及西北部的一些小山丘,整个地段都是冲击平原,宽阔的加央河蜿蜒而过,覆盖着大片的热带森林。

如果全部用汉人的方法来治理,不出十年,这里就可以诞生数百万亩的水稻良田,至少可以容纳十几万人的居住和生活。

从山丘下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晚。

为防万一,胡楚元还是返回泰昌号住下,并在船上邀请刘宝贵一起用晚餐。

吃了饭,胡楚元让邓世昌等人离开,只留下他、刘宝贵、叶文澜和张灵普四个人,关上门泡壶好茶秘密谈。

见时机已经差不多了,他就和刘宝贵谈起正事,起先也只是问一问乐敦和新港公司的情况。

听胡楚元这么一问,刘宝贵心里有点忌惮。

从胡楚元来到乐敦,他一直就在怀疑胡楚元的动机,总觉得胡楚元可能是想占据他的地盘,亦或者,朝廷知道他以前干过海盗的勾当……?

想了想,他就叹道:“咱们新港公司经过十几年的努力,才将这一片荒芜人烟的老林子开垦出来,可没有想到,那些土著一看咱们折腾出成片的水田,纷纷又说这块地是他们的,想要拿回去。咱们又在附近采出了不少大金矿,英国人就也来惹事生非,说这里是苏丹给他们管理的领地,让我们只准将黄金卖给他们,还得交税。真是越来越麻烦呢!”

胡楚元微微点头,问道:“那你们有没有办法守住?”

刘宝贵又叹一声,道:“打土著还能撑一撑,万一洋人开着舰船过来,咱们就麻烦了呢。”

“哦?”胡楚元悄然一抬眼帘,问道:“布鲁克那边到底有多大的实力?”

刘宝贵想了想,道:“四五千人的数量,可都有洋枪,洋人大约有七八百个,其他都是马来人,关键是有几艘舰,都有大炮呢,几炮一轰,咱们就死的差不多了,怎么也守不住的。”

胡楚元不免又奇怪了,问道:“那他们怎么不攻过来?”

刘宝贵道:“关键是其他土著也和他们有很多冲突,再说了,他们真是要把舰船开过来,咱们就向后撤,撤到金矿那里,守着山打,他们也吃亏。”

胡楚元又点了点头,和刘宝贵道:“我是有办法解决这个事,可在说正事之前,我也想说一声,你似乎对我有很多的提防,其实是没有必要的,我这一次来找你,和朝廷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呢,和叶大人一样,也都是官商,平时也要做生意的。好处是什么呢,我有买卖军火的职权,所以,我倒是可以卖点军火给你。”

一听这话,刘宝贵暗暗高兴,匆忙解释道:“大人不必见怪,小的没有和官家打过交道,确实是很怕的……二来呢,您和一般的官家,叶二爷说您管着福建水师,这真是太吓着我了。”

胡楚元笑了笑,很客气的说道:“也谈不上管,只是协办,刚才那位邓大人……其实就是水师的管带大人。因为我这一次来找你们显得很冒失,又怕我在半道上遇到海盗,邓管带就亲自带人,以免万一,军舰倒是停在了新加坡,只租了一艘武商船。”

刘宝贵暗暗倒吸一口凉气,总算知道叶湘云说的不假。

说实话,他真不知道胡楚元的深浅,但能让叶文澜、叶湘云这种人都怕到如此地步的人,那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遇到,也算是长了眼界。

想到这里,他就和胡楚元道:“提调大人,小的能够见到您,也算是今生有幸。如果您有办法解决乐敦的事,小的必将牢记您的大恩,以后只要您有事差调小的,小的一定万死不辞。”

胡楚元笑了笑,道:“其实啊,我想和你买下这块地!”

“什么……?”

刘宝贵大吃一惊,以为胡楚元要强吞他的地盘,面色剧变,当即就哗的一声站起来,下意识的捏紧双拳。

只看他要动手,叶湘云也吃了一惊,即刻起身,生怕刘宝贵出手。

几乎是在同时,张灵普比他们两个人都快一步,已经前移到胡楚元身侧,随时就能出手。

“哎,大家不要急!”

胡楚元倒是很平静,微微一抬手,示意几个人都别着急,又和刘宝贵道:“确切的说,我是想要招揽你,让你替我办事,条件当然是很优厚的,等我拿到了整个沙捞越,乐敦还是你的地盘。”

刘宝贵又吓了一跳。

整个沙捞越?

大港公司、三条沟公司最鼎盛的时候都没有夺下古晋,居然有华人想要夺下整个沙捞越?

他一万个想不通,也不敢相信,可是……他不得不说,胡楚元恐怕真不是普通人。

和他们这些社团大总不同,人家可管着福建水师呢!

第一百七章实在的华盟会

刘宝贵有疑问是很正常的。

一百多年了,就在婆罗洲这块地上,自从洋人来了,华人就没有真正的强盛过,再强盛的时候也没有经得住荷兰人的几次攻击。

沙捞越的布鲁克王朝是弱了点,可毕竟是英国人。

英国人啊,荷兰人都不敢招惹呢!!!

胡楚元也能理解刘宝贵的疑虑,毕竟是被打怕了。

他示意刘宝贵别那么激动,先坐下来,很随意的说道:“你也不用担心,我都有了自己的计划。首先,在这两年里,我会想办法陆续从福建招揽更多的华人来这里开垦田地;其次,我会你们在乐敦组建军队,在港口修炮台,装备一个火炮营;第三,我会另外找地方培训更多的军队,等机会成熟了,突然出击,将布鲁克家族推翻。当然,英国人那里的问题也会由我去解决,你只要按我的计划办事。”

刘宝贵依然还是有些犹豫,过了片刻才问道:“那您能给我多少洋枪?”

胡楚元想了一下,道:“暂时先给你一万只洋枪,几十门火炮。”

“啊呀……!”

刘宝贵陡然吓了一跳,忍不住的惊呼道:“大人,我跟你干!”

在沙捞越,什么都是虚的,有枪有炮才是大爷。

别说是一万只洋枪,几十门火炮,就给他五千只洋枪,他都能把布鲁克的那些土著兵杀光。

一听这话,叶文澜就笑了,他道:“刘大总,您还真是不知道啊。实话和您说吧,就我们这位胡大人,那可是大清国的首富,身家几千万两银子。在大清国里,只要他说一句话,朝廷就得抖一抖,江浙闽南的几位巡抚老爷都得听他使唤。福建水师归他管着,打的长毛哭爹喊妈的湘军也靠他撑着,年年的军饷都是和他借的。”

“吗呀?”

刘宝贵脸色惨白,吓的腿肚子都开始哆嗦。

他这才知道胡楚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他妈的……太可怕了。

前面怎么都没有说呢,那是叶文澜、叶湘云都很了解这个新港公司的实情,和兰芳公司一样,也就是一个黑伙社团。

在乐敦那里就说出来,万一刘宝贵起了歹念,直接领着几千人冲上来玩绑票,那可真是大麻烦。

眼下该说的都说了,前途一片光明,刘宝贵犯不着玩这一招。再说了,眼下就在船上,谁绑票谁还不好说呢!

胡楚元现在的心里是很苦大仇深的,恨不得将所有南洋土著和洋人都杀干净。

可他毕竟是胡楚元,他从来都不会急于一时。

他让刘宝贵也别那么激亢,先坐下来再谈一谈,吩咐以后的事。

眼下不能急,就算枪支火炮都运了过来,新港公司也别急着暴露实力,本地土著可以威慑性地打一打,对于布鲁克,交点钱算了,暂时不急着和洋人算帐。

先稳定的乐敦和新港公司的实力,达到一定程度再正式修筑炮台和防卫营垒,免得被人一锅端了。

新港公司还是刘宝贵的,可他刘宝贵是胡楚元的。

这个道理,胡楚元相信他是懂的。

送刘宝贵下船后,胡楚元就让张灵普留下来,想和他商量后续的事情,也想问问他对此事的看法。

张灵普也在心底盘算着,他道:“我倒不是不信任刘宝贵,只是他们这帮人并不值得倚重。”

胡楚元笑了笑,道:“可眼下也就只能用他们,我的意思啊,南洋公司还是要有自己的武装,就由新民会负责。”

张灵普又道:“大人,其实我这几天也在琢磨,总觉得您说的新民族、新中华意义有点远,就南洋这些人未必能明白。所以,我想是别管那么远的事,就着眼前的事情着想,咱们还是改称华盟会。宗旨很简单,将南洋的华人聚集起来,缔结同盟,共图大业。”

但凡是能干点事情的人,他都不会盲目服从别人,总有自己的脑子,自己会去考虑问题。

在这一点上,张灵普和叶富是一样的。

他们喜欢自己琢磨。

胡楚元想一想,觉得张灵普这个道理是很实在的,就道:“你想的有道理,就叫华盟会吧!”

张灵普高兴的笑了声,又道:“我还是觉得新港公司不值得多费精力,您想,万一将他组织的太强,他以后又不听我们的,那怎么办?”

胡楚元道:“这也是我在考虑的事情,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张灵普道:“有啊,我们直接军化,我从他们那里招收人员,大家都是福建人,好说话。三四千人算一个营,乐敦这个地方,一个营就足够了。”

他说的营是绿营的营,八旗、湘军、淮军的营,一个营少则六七百人,多则四五千人。

胡楚元一想,觉得这个想法非常好,直接军事化的管理,慢慢就将这些人员从中新港公司分离开,同化成一只闵军。

他更高兴,觉得自己确实没有看错人,张灵普是个精明人。

这个事情交给张灵普,那是绝对没有错。

胡楚元欣然击掌,道:“好,就这么办,不过,这个营的设置要有新的讲究。我一直都在心里琢磨,也从书本上研究了德国人和法国人的部队,总觉得他们的办法比咱们的好一点。”

张灵普道:“我知道,在船政学堂的时候,英国教官日意格先生说过,英国和其他国家的军队都是从division、delegation一路分成七八个级别,便于指挥,而且,别人的军队平时都聚集在一起集训,我们的每个营都分散各地封路收税。”

胡楚元嗯了一声,道:“所以呢,我打算采用三三制,一营分三卫,一卫三纵,一纵三连,一连三排,一排三哨,每哨十人左右。当然,这也不是限死的,根据情况,每卫、每纵都可以稍微增加一些编制,每营大约三千人。”

张灵普想了一下,道:“行,等我有了自己的人马就折腾一手看看效果,眼下身边是一个乡亲都没有,不敢在别人的地盘放肆。等我先回去,回福清县招揽几百个弟兄先干起来,再专门去县西的老山沟里找客家兄弟,靠着同乡的关系拉拢他们,让他们搭桥联系客家人。等我自己的班底搭起来,再回来和刘宝贵斗一斗,我保证他连牙门都不敢露条缝给我看。”

福清……!

胡楚元无语,他这才想起来张灵普厉害啊,居然是福清人。

赫赫,赫赫有名的福清帮啊。

他就说嘛,张灵普这个人确实比平常人要精干很多,原来是有历史氛围的。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和张灵普问道:“你们福清是不是有很多人学武?”

张灵普哈的笑出声,道:“那还用说,就在我家那里,我都算不上厉害。没有办法,我是文人嘛,好歹也是个秀才。福清这个地方,祖祖代代就有习武的风俗,以前听一些老人家说,马鼻山那一带就曾有一个少林寺,听说是在唐朝搬过来的,大概是从他们那里传出来的技艺。另外也是没办法,福清这个地方自古多灾多难,前朝的时候倭寇多,海盗多,后来是郑成功闹的厉害,再后来又闹海匪和长毛,逼得没办法,不学武,稍微遇到点事就挂了。”

胡楚元道:“行,这个事就真的只能交给你办了,我的意思是你先招揽一些真正信得过的自家兄弟,尤其是要年轻点的,正好你和刘永福已经搭上线了,就带着人去他那里锻炼一段时间。打仗的时候也要记得培养人才,多教大家读书,多读兵书,边打边派人回家招揽。慢慢的,你就不要局限在福清人的范围,整个闽南都要招,甚至是两广的也招。实打实的锻炼一年,你就回乐敦,将这里的事情摆平,但还是要继续留人在越南锤炼,打仗的部队,不经过战火考验一下是不抵用的。”

张灵普连连答应,道:“大人,您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明白了。我就按照您说的这个路子走,在越南把精锐营给练出来,我自己再带人将沙捞越一带的地形和气候摸熟。南洋这些个地方,别的不怕,就怕他们的天气,只要适应了,再多的土著洋人都好杀。”

什么地方的人,他都有地方的习性,这就是所谓的氛围。

张灵普家里经营着几百亩的茶田,自己也是个秀才,这样的人非要去福州船政学堂就读,图的是什么呢?

他说是要报效国家和朝廷。

胡楚元相信他说的,可更觉得他骨子里就有军武的天性,他想过那种打打杀杀的日子,想要冒险。

想要搞一个属于自己的军队,这种想法已经在胡楚元心中涌动了几年。

此时此刻,似乎是就要实现了。

他也不免有些激动,一时就顾不得休息了,整夜的和张灵普交谈,谈一谈他心中对于军队的想法和看法,谈一谈他究竟想要一只怎么样的军队。

他要一只铁军,纪律严明,不怕死,不怕苦,坚持不懈的苦练,坚持不懈的学习,将官都从年青好学的士兵中提拔出来。

他要一只现代化的军队,理解当代西方国家的陆军战术体系,装备西方最先进的武器。

兵贵神速。

他要一只速度极快的军队,日行三百里,神出鬼没,在南洋、越南都能杀敌百万。

听他这么说着,张灵普心里也特别激动。

自从跟了胡楚元,张灵普从来没有这么佩服过胡楚元,从来没有这么死心塌地的想要一辈子跟着胡楚元。

胡楚元是一个商人,可他不是一般的商人,他心怀国家,心怀天下。

最重要的一点,他懂得如何在这个时代做他想要做到的事情。

当然,张灵普心中也很清楚,一旦他将这支铁军锤炼出来,那会意味着什么样的后果……可他已经不那么介意了,反正都是要来的,这天下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不朽的,他想。

他介意的是自己能不能实现胡楚元的设想。

人,活在世上总是要做点事的。

他就想做这个事。

两人为此一直谈到了天亮,心里都像是点燃了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

第二天,刘宝贵一大早就来给胡楚元请安问好,胡楚元给了他几万两的银子,算是一笔启动资金,让他先派人回福建招兵买马,扩充实力。

枪,很快就会送过来——胡楚元上次囤积在香港万旗洋行库房的军火还有很多,随时都可以运过来。

不过,没有胡楚元答应的那么多,先给三千只,足够新港公司在地方保护自己。

第一百八章刘步蟾的决定

在乐敦逗留了两天,胡楚元也去了一趟乐敦金矿,产量还不过,每年能出几千两的金子。

这片矿山的范围很广阔,其实是一座很好的铜矿山,可惜,刘宝贵他们没有提炼能力,只是挖矿砂在水里淘洗,用土法淘金子。

如果是直接开采冶炼铜矿,同步提炼黄金伴生矿,产金量还能继续增加很多。

胡楚元估算了一下,如果能将乐敦这个地方开发好,大体可以相当于六个县,和西婆罗洲不同。

这里几乎没有沼泽,都是土地,而且是很古老的冲积平原,或者是海积平原,土壤肥沃,雨水异常充沛,临近赤道,一年可以种植三季水稻。

这种地方似乎也只有华人会特别的在意,因为华人是一个最巅峰的农耕文明,无论走到哪里都想要种田。

胡楚元有另外一个算法,有田就能养着充足的人口。

有了人,他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两天后,胡楚元启程返回新加坡,旅途中差点遇到一场台风,只能又在山口洋镇的河港湾里停靠两天。

来去一趟,时隔五天,泰昌号才重返新加坡。

这些天,叶富和刘步蟾都tǐng忙,抱着不同的政治目标,不同的效力方向,不停的游说林泰曾、叶祖珪、林永升三人。

刘叶和二林四人在从欧洲启程之前,李鸿章就已经通过李凤苞联系了四人,让他们到北洋水师为国效力。

刘步蟾是真正的精明人,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就主动找李凤苞谈中国的海军防务问题。

这一谈呢,李凤苞也意识到此人不简单啊,就写信给李鸿章特别推荐刘步蟾。

巧合的是,李鸿章和刘步蟾在搞大清海军的思想是不谋而合。

两人的意思很简单,其他的水师都别建了,集中全国的钱财独办北洋水师,如果有外敌来犯,则以北洋舰队的一己之力和敌国在深海决一死战。

想的都很美好!!

胡楚元心里其实也在惦记着这几个人,回到常chūn园就想要将林泰曾等人请过来询问一下,可是,他刚坐下来,刘步蟾便孤身前来找他。

一坐下来,刘步蟾就很不客气的和胡楚元道:“提调大人,我听说您是一个眼光长远的人,谋事之才……!”

不等他说完,胡楚元就道:“不敢当,刘管带,有话就直说吧!”

这时候,下午三点已经到了。

胡楚元是雷打不动的要用下午茶,从杭州带来的两个丫鬟托着工艺精美的银盘上来,一份是果汁配杏仁蛋挞,一份是新加坡本地的新鲜果盘,外加一杯乌龙茶,还微微冒着热气。

胡楚元有个忌讳……不喝冷茶。

他选择了乌龙茶配果盘,另一份也留下来,算是邀请刘步蟾一起吃下午茶。

话说,刘步蟾是越来越看不惯胡楚元这个人……到欧洲出个差,居然自己租一艘大商船,带了十几个丫鬟家丁,幕僚和技术团队又有近二十个人,就算是大清国驻欧五国公使也没有他这样的气势,真的很过分呢!

刘步蟾懒得看眼前的果汁蛋挞一眼,直接和“提调大人,不知您以为我大清国海防之事,宜当如何定论?”

胡楚元tǐng冷淡的,说实话,他对刘步蟾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只是礼节性的陪着刘步蟾坐一坐。

喝了一口温热的乌龙茶,他道:“你有什么好想法?”

刘步蟾道:“当然,只要我大清能聚全国之力公建一师,虽不能与外敌抗衡,却也能据守要害之地,使洋人不敢直入渤海威逼京师。京师安定,则天下皆安,任洋人舰队再多,也当派陆师登陆,那时,只要湘淮两军集聚精锐,必可歼之。”

胡楚元笑了笑,道:“想法tǐng好,可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咱们陆军也未必打得过别人。湘淮两军联手,那更是别想了,他们也不是没有联手过,打捻军不就是例子吗?还不如只派一军呢,问题是只派一军更打不过。咱们是明白人不说糊涂话,按照你这个法子办事,如果洋人只攻福州、广州和上海,北洋水师根本不敢下来,朝廷不会同意,李中堂更不会同意。万一是打福州,嘿嘿,我不知道你这个福州人情何以堪哦?”

刘步蟾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总比京师毁于一旦,重演圆明园之事好吧?”

胡楚元道:“那你不如集中全国之力兴办福建水师,如果他们进入马尾和福建水师对打,福建水师至少还有两岸炮台可以倚仗。他们要不打掉福建水师,福建水师又掐住了台海峡道,他们要么是上不去,要么是上得去,下不来,这不更好吗?”

刘步蟾道:“您这就是歪理了,朝廷守备,当然是首先要重视京师的安全,万一洋人舰队略过福建水师,直接进攻京师,那”

胡楚元笑道:“你不是洋人,你怎么知道他们敢于略过,几万里的航程驶过来,孤身立于远东,谁敢掉以轻心。”

刘步蟾咄咄逼人的追问道:“如果是沙俄直接从远东挥师南下,那”

胡楚元感叹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不得不承认刘步蟾是个人才,想的也很多。

刘步蟾的这个道理其实也是一个非常硬的硬道理,沈葆桢都说不出半个“不”字,何况胡楚元,胡楚元总不能说——法国人要来了,就是要打福建水师。

想来想去,胡楚元决定不和刘步蟾争论,只道:“这个事不是你和我就能决定的,你要去北洋水师,我一定会的。这五艘炮舰呢,你先给我送到马尾。我已经和吴正丙他们说了,好好研究这些炮舰,争取早日仿造成功。你个人可以直接前往北洋水师,要是想带一批水兵,包括一些水师将领呢,那都好商量。”

刘步蟾道:“既然是要仿照,那只要一艘不就行了,琅威理的那一艘留给福建水师就好了,其他人跟我先上北洋水师,至少也要等中堂大人视察之后再做定论,此事是中堂大人明训铁令,我等可得罪不起中堂大人。”

胡楚元很想给他一拳,可估计自己是打不过的,别人好歹也是武将啊。

他也不想再多费口舌,就道:“刘管带,这个事就谈到这里吧,我只是为左中堂和闽浙总督何大人传个话,希望你们先到马尾港停靠,后面的事情和你们无关。就算李中堂大发雷霆,他也怪不到你们身上。可如果你不在马尾港停靠……后果你自负,我不操心,也不过问。”

其实,胡楚元心里很清楚,刘步蟾之所以硬着头皮来找他说理,就因为他无法说服林泰曾、叶祖珪和林永升三人和他一起北上。

将船避开马尾港,直接开往北洋,那就是真得罪了朝廷的体仁阁大学士、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左宗棠,还得罪了闽浙总督兼福建巡抚、福州将军、福州船政大臣何璟!

林泰曾他们又不傻!

见胡楚元摆出了官腔,刘步蟾气急败坏,恶狠狠的哼道:“大人真要置社稷安危于不顾,只顾您自己的私利?”

“私利?”

胡楚元冷笑一声,问道:“难道福建水师是我的私人舰队,什么叫私利?刘管带,既然你心意已决,我就不多说了。我不会逼迫别人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途经广州港的时候,你就以修舰的名义停下来,暂留南洋水师。如果其他人也要这么做,我也不会有任何的异议。虽然福州船政衙门急着想要仿制炮艇,但也不敢威逼你们。你也可以放心,若是中堂大人和总督大人责怪下来,本官会一概承担全部责任,和你无关。好了,请你走吧,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

虽然胡楚元这番话说的难听,刘步蟾心里很不舒服,可终究是达到了他的目的,也不停留,当即拂袖离去。

胡楚元默默感叹一声,强扭的瓜不甜,别人既然一心想要效力于必定是最强大,也最受朝廷重用的北洋水师,他又何必阻拦呢!!

他将叶富喊了过来,谈了几句,让他和林泰曾等人也说清楚,想留则留,不想留就以舰船保养的名义暂留广州南洋水师,等待李鸿章出手援助他们。

届时,就算是左宗棠和何璟也无法责怪他们。

胡楚元呢,他也懒得多费口舌,交代完这事就去洗个热水澡,暂时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等他小睡到晚上,解了旅途的困乏,叶祖珪也在叶富的陪同下来找他。

叶祖珪和叶富的关系还不错,两个人私底下谈了很多,事情的真相基本也就出来了

原来,李鸿章早已通过李凤苞邀请通知他们,说是将和朝廷请奏,调他们进入北洋水师为国效力。

朝廷眼下是还没有批准,可刘步蟾是决心要去,林泰曾也是很动心的,叶祖珪、林永升说不动心是假的,毕竟那是朝廷最为倚重的北洋水师,每年都有三百万两银子,甚至是四百万两银子的军费。

有了这样的基础,以后谋取一些军功也是更容易,封妻荫子都是可以想象的事。

胡楚元琢磨了片刻,心里知道叶祖珪的意思,可还是很想留下一两个。

他就和叶祖珪道:“我的处理办法已经和你们说过,如果你们去了北洋水师,此事就是生米煮成了熟饭,不批也得批。如果你们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去马尾港,自然有其他人出面周旋。”

叶富感叹一声,道:“提调大人……刘步蟾肯定要去,等他见到了李中堂,旁敲侧击那么两下,谁能受得了啊?”

胡楚元苦笑一声,心想,这几位也够造孽的,去哪里都得罪一位中堂。

叶祖珪叹了声,倒似乎是下定决心,毅然和胡楚元道:“大人,任何一边不满意,终究都是我们几个小小的管带遭殃,不如折中一下,既然朝廷还没有下发明确的调令,我和钟卿就直接将炮舰开入马尾。琅威理跟着我们走,林泰曾和刘步蟾两位兄弟则以保养舰船为名,暂停广州港,还请提调大人多多担待,不和总督大人直言相告其中的用意。”

胡楚元知道自己只能同意

他微微点头,道:“行,我答应你们。”

叶祖珪抱拳道:“那以后就要拜请提调多加关照我们兄弟二人!”

胡楚元也一拱手,道:“相互照应吧,我也要多谢两位兄弟的义举,不至于使我太尴尬,难以交差。”

叶祖珪又道:“同朝为官,理当如此!提调,那我就不多打扰您休息了!”

胡楚元点点头,起身送他离去。

叶祖珪、林永升虽然不如刘步蟾、林泰曾那么出名,但也在英国锻炼了几年,必定还能胜过一般的水师将领。

在整个中日甲午战争结束之后,叶祖珪就成了清朝海军中硕果仅存的知名将领,并成为一时之砥柱,支撑着清末的水师建设,而林永升则死的很惨。

林永升是个看起来较为文弱的人,寡言少语,见过胡楚元几次都没有说过话,胆性却非常勇悍,在定远舰起火后,他就指挥经远舰上前,替定远舰分担日本联合舰队的火力,并想乘势击沉一艘落单的日舰,结果被日本人的炮弹击中,脑裂而死……据说是连脑浆都炸开来了。

叶祖珪走了之后,胡楚元就在心里寻思着整个事情,他倒觉得叶祖珪和林永升更适合福建水师,也要好用一些。

至于琅威理,胡楚元一直没有太在意的想过。

考虑刘步蟾死活要去北洋水师,胡楚元也想将琅威理放过去,让两个人慢慢折腾,可他再一想,刘步蟾这个人是不会变的,他这种个性太刺头,自恃甚高。

所以,强势的英国教官在北洋水师是呆不下去的,不强势的教官又根本起不了作用。

想了想,胡楚元又在心里冷笑。

他发誓,一定要将福建水师建设为亚洲真正第一强的舰队,远远的超越北洋水师,要让刘步蟾和林泰曾为此而后悔。

不!!!

他想,不是要让刘步蟾和林泰曾后悔,而是要让叶祖珪、林永升、叶富、邓世昌……这些人感到自豪,为自己曾经做出的选择而自豪,哪怕当时是有一些不情愿和无奈。

第一百九章阿萨姆(一)

通过叶富和叶祖珪的中间窜连、私下协商,胡楚元还是和林泰曾、刘步蟾达成了一个无声的协议,这两人在广州入港,叶祖珪则率领其他三艘炮艇前往马尾。

随后,胡楚元正式启程离开新加坡,穿过马六甲海峡,前往印度洋,并向着欧洲而去。

整个航行还要持续二十天,实际是不止一个月,因为胡楚元对生活和饮食要求是很高的,即便是在船上,他也不可能吃发青发霉的土豆。

哪怕是新鲜的土豆,连吃三顿,他也会不满。

泰昌号上专门保留了一个船舱,专门在里面养着激、鸭、鹅、鹌鹑、鱼、羊……杀一个,炖炒闷蒸煲,每次都得变换花样。

鲍鱼燕窝、花生杏仁、红豆黄豆……都是干货,这些还好办。

最麻烦的是水果和时鲜蔬菜。

所以,只要有港口可以停泊,泰昌号每隔两三天就要靠岸停一下,让胡荣上岸采购蔬菜和水果。

别人采购的,胡荣不放心,万一让胡楚元吃坏肚子,那可是天大的事,他都担待不起。

说实话,其他人也跟着享福。

航速是慢了点,可大家都很开心。

1879年9月15日,泰昌号抵达孟加拉湾的吉大港。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胡楚元决定在这里停留一周的时间,船停在码头不久,他就让郑锡泰去当地找了几个向导,准备深入到阿萨姆邦。

他这样的举动让很多人都感到奇怪,可是,大家也没有提出异议。

一同跟着胡楚元前往欧洲的人很多,华蘅芳、罗尔斯、吴德章等人是技术方面的顾问和监理,颜士璋、缪荃孙、钮玉庚、顾家相是他的私人幕僚,叶富、邓世昌、吕瀚是福建水师外派的留学管带。

胡楚元让大家收拾几件简单的行李,华蘅芳、吴德章、颜士璋、缪荃孙、钮玉庚、顾家相、叶富都要陪他一起去阿萨姆邦,伍淑珍自然也要去,只有邓世昌、吕瀚等人留在泰昌号看船。

他们将在当地向导的陪同下,一起乘坐火车前往阿尔加塔拉,那里是阿萨姆茶业公司的茶园种植区,在当地,他们拥有7710英亩的茶园。

虽然胡楚元显得很认真,可大家都没有太在意,只当是一次旅行,看一看传说中的天竺国。

很多人都还是第一次接触火车,其中就包括吴德章这样的人,颜士璋等人就更别提了。

在火车上,对于他们这样很少见到的华人,印度人都显得很好奇,时常会有人主动过来问一问,或者是和胡楚元聘请的那几个向导询问一下。

听说他们是要去看茶园,很快就有一位阿萨姆商人好奇的前来询问。

阿萨姆人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印度人,而是掸族人,也就是傣族、泰族,“阿萨姆”的来源是asom,也就是“掸”在英语中的音译。

在英国入侵印度和缅甸之前,掸族人已经占领阿萨姆近四百余年的时间,直到很多年后,他们仍然是阿萨姆邦的主要人口。

主动和郑锡泰交谈的商人就是掸族人,他也是经营茶叶生意,对此很有兴趣。

他说,阿萨姆邦的茶业是越来越好做,很多人都在种植茶园,不过,最主要的投资人还是英国人,他们大面积的开设新茶园,每一家的规模都在数千英亩以上。

通常,这些茶叶公司会将茶叶直接运送到英国,并在伦敦茶叶市场上公开拍卖。

在胡楚元这一行人,真正的商人只有两个,胡楚元、郑锡泰。

郑锡泰的英语很流利,又曾经在上海丽如银行工作了多年,对印度人有所了解,在印度的行程就一直是他在负责。

听着那个商人的话,还有其他几个可以说英文的阿萨姆人的交谈,郑锡泰渐渐明白了胡楚元此行的目的。

郑锡泰是很清楚的,他知道胡楚元最想做大做强的两个产业就是生丝和茶叶,最近这几年,中国茶叶的销量急剧下滑,毫无疑问都是印度茶叶惹的祸。

然而,这个事情还能挽回吗?

在英资银行工作过多年的郑锡泰很清楚英国人的实力,他的心里也并不乐观。

听着对面的印度人、阿萨姆人热情高兴的说着茶业上的新和越来越好的局势,坐在他们对面的郑锡泰,不远处的胡楚元,两个人的心中都不痛快。

经过了十多个小时的颠簸,胡楚元这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阿加尔塔拉,并在当地的酒店住下。

印度是一个种姓阶级社会,当地最好的酒店只向白种人和高种姓开放……其实整个城镇中就这么一家,还是印度高种姓的人开设的,即便是胡楚元,他也只能和大家一起找个小旅馆住下来。

第二天,在几名印度向导的介绍下,郑锡泰花费重金礼聘了一个在当地做茶艺师的英国人做向导,又通过这个人联系了几家茶叶公司,说是中国的茶商,想来印度购买较为便宜的红茶。

郑锡泰是个多聪明的人啊,既然是派他出去联系事情,安排行程,胡楚元又何必担心呢。

下午,胡楚元就和伍淑珍一起出去,在当地的茶市上买了十几种牌号的印度茶叶。

阿萨姆邦的本地茶叶消费也是一个大宗买卖,茶叶市场很热闹,不仅有阿加尔塔拉的本地茶,也有藏茶和其他地区的印度茶叶。

买了这些茶叶,两人就返回租住的旅馆,将颜士璋、缪荃孙、叶富等人都喊了过来,每人泡上十几杯,开一个品茶会。

一碗碗红润的茶汤展现在眼前,大家都颇有兴趣,纷纷品尝。

一时之间,满屋子里都飘着浓浓的茶香。

印度红茶的特点是茶汤浓,颜色深,红润鲜亮,茶叶较大,但不显得老。

这些人都是老茶客了,尤其是颜士璋、缪荃孙这样的文人,品茶的功夫都很深。

过了片刻,缪荃孙就先和胡楚元说道:“大人,很可惜啊,汤色倒是很不错,味却有点酸苦,香气更是过重了,本地人种茶,未能尽得我中原茶艺之精髓啊。”

听他说完,颜士璋和叶富等人也都是微微点头,看起来是意见很统一。

胡楚元自己何尝不是品茶的高手,他惯常喝的茶都是国内最顶级的绿茶、红茶、乌龙,而他最喜欢的是乌龙茶和龙井。

他也各自都喝了一点,每杯之间都用清水漱口,免得错味。

比起国内的茶,这些茶的口味确实有点奇特,味道酸苦……他不觉得,只是味道比较重。

总的来说,这十几种印度红茶的特点大致相同,汤红味重。

他自己并没有发表意见,因为他很清楚,他的口味被养刁了,其实品不出印度茶的好处。

他看向伍淑珍,对她的品尝和评价充满了特殊的期待。

见他这么奇特的看过来,伍淑珍莞尔一笑,道:“我倒觉得还不错,至少看起来不错,乍喝的时候有点不舒服,像是没有煮透的感觉,还残留着新鲜茶叶的生涩味。多喝了一点,感觉就好多了。不知道它在外国的卖价是多少,如果按照我们在茶市上买来的价格计算,三个洋圆就能买两磅,实在是很便宜!”

胡楚元正要接着说话,华蘅芳却忽然道:“这是用机器大规模炒制所导致的,因为他们用的炒锅很大,像个圆球,外部加热,螺旋桨一般的炒铲子在里面翻转,必然不如我们的手炒法精细,茶叶内部没有炒透,所以就会残留一丝的生涩味。这样的工艺呢,味道虽然略差,但在成本上无疑是低廉的。”

胡楚元不免有些惊喜,和华蘅芳问道:“原来你清楚这些啊?”

华蘅芳笑了笑,道:“几年前,有一家英资商行想把这些机器卖给徐老板,徐老板就邀请我去考察一下,也看过英国人当场使用那套机械,算是略有了解。”

他说的徐老板自然就是徐润。

徐润加入江南商行后,原有的茶叶生意和茶栈、茶行都并购到江南商行,使得商行在茶叶生意上迅速扩张,在整个江南五省的茶叶市场上都有了不小的份额。

胡楚元想了一下,和华蘅芳问道:“有办法将这种生涩味去除吗?”

华蘅芳摇了摇头,道:“如果能有办法去除,徐润当初就肯定会买几套机械开办西式茶庄,这不是机械设计和制造上的问题,而是使用大炒锅所必然产生的问题。”

“哦!”

胡楚元有那点失望,但也高兴,这意味着印度茶叶至少在国内是很难推广开的,除非英国人继续提高技术水准和机械设备。

他有感叹一声,道:“我今天要做的事情,大家看起来是我在生意上的事,其实,这是真正的国事,而且是我们国内最大最重要的事。大家想一想,茶叶以前是国内的第一出口资源,为咱们换回了多少白银?可这些年呢,我估算了一下,过去十年中,中国茶叶每年的出口总量并没有明显的下降,可茶叶的价格却一直在跌,另一方面,国际茶叶出口总额却在保持每年7的增幅。这意味着印度茶叶每年都在高速增加,产销量是十年翻一番,三十年之后就是四番。那时候,咱们的茶叶怕是再也无法出口了!”

颜士璋、缪荃孙都不敢说话,身为幕僚,他们在生意和经营方面的能耐还不如一个商行伙计。

顾家相比较年轻,当即就笑道:“大人多虑了,印度人又不善于种茶,而我国则是数千年之产茶大国,国运深远,茶艺精湛莫深,非外人所能习传。”

伍淑珍淡淡的轻笑一声,和胡楚元商量道:“英国应该是世界上的第一茶叶进口大国吧?”

胡楚元点着头,道:“他们占了全球茶叶进口市场的7成,法国、俄国和西班牙排在其后,随后是美国、德国、土耳其。”

伍淑珍一贯是个很优雅的女人,笑盈盈的建议道:“我倒觉得美国的市场空间很大,目前的美国有接近五千万的人口,其中有25的人集中在城市,美国又一直遵循雷蒙德高薪主义,消费能力是非常强大的,关键是如何推广和开发。美国以制造业为立国根本,生活节奏很快,不像英国人那样有充裕的时间享受生活。”

她的话倒是提醒了胡楚元。

英、法、俄、西这四大茶叶进口国都是生活节奏较为缓慢的国家,而制造业强大的美国和德国,虽然总体经济实力很强,经济繁荣,却并不是茶叶的主要消费国。

然而,如何开发美国和德国的茶叶市场,如何在英法俄西四大传统茶叶市场上保持竞争力……这些问题,胡楚元并没有一个答案。

因为胡雪岩的关系,胡楚元从一开始就对生丝业有着充足的考虑,再加上家族的根基,他才能迅速对中国丝业作出反应和调整。

茶叶呢?

胡楚元曾寄希望于徐润,可徐润毕竟不是他,徐润是要赚钱的,此时的徐润更希望将精力和财力集中在上海的地产业上。

对于胡楚元所在考虑的大问题,其他人都爱莫能助,未免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众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叶富忽然和“大人,您能不能和咱们说说,此事影响到底会有多大?”

胡楚元想了想,站起身在房间里走了几圈,这才和大家解释道:“英国人是咱们最大的茶叶买家,占据中国茶叶出口的七成江山,可他们在印度搞起了茶园,以后只在印度买茶叶,那咱们的茶叶怎么办呢?诸位可能还是觉得这不过是一门生意,可是,这门生意不仅关系中国的声誉和尊严,也关系着几千万茶农及其家眷儿女的生计。”

听了这话,大家都不免有些唏嘘。

缪荃孙依然有点不解,和“大人,咱们以前也没有和洋人出口国过茶叶,百姓过的不是tǐng好吗?既然英国人不买咱们的茶叶,可咱们自己也会买的呀?”

顾家相和华蘅芳都微微点头。

不用胡楚元回答,伍淑珍就笑道:“两位先生的道理看似简单直接,其实并不对。国家的也和做学问一样,不进则退,因为别人总是都在的。如果没有茶叶出口,我们无法从国外吸取大量的白银,国家经济就很难增长,也将进一步落后于世界。国家积弱落后,必然会有圆明园的事情发生,俄国也才敢于侵占伊犁。”

缪荃孙似乎有点懂了。

胡楚元不免有些苦笑,没有外贸出口,没有资金流入的弊端,在很多年后的中国,即便是高中生都能懂,可在今天,连缪荃孙、颜士璋这样的进士学者都不懂如此浅显的道理,还得要他来解释。

第一百一十章阿萨姆(二)

中国人不笨。

颜士璋、缪荃孙、顾家相、钮玉庚这些人更不笨,能够考上进士,足以说明他们是很聪明的博学之人。

可惜,中国和这个时代完全错开了。

仿佛是生活在两个星球上。

对这个时代的中国人来说,英法美俄等等洋人简直就是火星人。

胡楚元非要将他们带在身边,一起前往欧洲考察,就是要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们有所改变,有新的体会和学习,使得他们更有能力做他的幕僚。

胡楚元并不嫌麻烦,就和这些人,包括华蘅芳、吴德章、叶富等人,细致的从头开始解释。

他打了一个比方,现在的世界就像是几十个大店铺,互相在一起做生意,你买我的东西,我买他的,他买你的,这就是世界经济。

谁富谁贫,就看谁更会做生意,谁家的货更好,手艺好,买的人更多。

茶叶是中国的两大经济支柱,支撑着江南、两湖、两广的各地茶农,及那些茶田主,地主,使得他们拥有一定的购买力。

如果这个支柱中断,这些茶农、地主就会丧失生活来源,即便是改种田,收益也会大减,逐渐使得江南五省丧失了购买力。

简单的说,市场萎缩,商铺不再繁荣,各种货品都开始滞销。

以前能买得起丝绸的人只能买粗布,以前买得起粗布的只能买麻布,影响一步步扩大,中国经济至少会30的重跌。

同样,朝廷的赋税也会随之衰减。

问题在于,朝廷的赋税是死的,尤其是眼下的清王朝,根本没有盈余,收多少就用多少,这还不够用。

为了维持现有的赋税总额,朝廷只能继续加税,从此陷入“加税死,不加税亦死”的深坑里,无法自拔,越增税,国家则越穷,所能缴纳的赋税就越少,朝廷只能再增税。

增到最后,那就是国破家亡,百姓流离失所,贫困潦倒。

不经意间,胡楚元就向在场的所有人解释了每个朝代最终不得不走向灭亡的关键因素。

听他这么说完,颜士璋忽然笑了一声,道:“东家,您真是天下奇才啊,可惜,您这么心忧天下,朝廷却未必领情。”

大家一阵默然无语。

胡楚元暗暗有点责怪,心道:老颜啊,你还真是不肯放过任何机会挑唆别人反清反朝廷。

当然,他知道颜士璋并不是单纯的出于个人的仇恨,而是颜士璋心中很清楚,朝廷是满人的朝廷,这些人只要控制着朝廷,中国就不会有救。

缪荃孙则道:“细听大人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圣贤书,大人,属下受教了。”

一直不吭声的钮玉庚也随之道:“是啊,胜读十年圣贤书,受教!”

能听到这番话,胡楚元也tǐng满意,至少没有白罗嗦这么久。

可是,大家虽然都明白了这件事的重要性,究竟要该怎么做,却没有人能知道。

七嘴八舌的商量到了晚上,谁也没有一个可行的策略。

用了晚膳,大家逐渐散去,郑锡泰则带着那几名印度向导回来了。

回到旅馆,他就迫不及待的和胡楚元汇报一番,在阿萨姆茶叶公司,他和英国人说,想买印度茶叶运回国内和闵红掺杂,再卖到美国和南洋。

中国商人都是jiān商,这一点,只要是搞茶叶买卖的洋人都知道。

这么jiān诈的营销策略只有中国人想得出来,他们也经常这么干,将好茶叶放在上面,下面尽是些垃圾茶末子,以次充好,要不然就是混兑,甚至是装红沙抬秤。

所以,阿萨姆茶叶公司的人完全没有怀疑,立刻答应让郑锡泰到公司、茶田里参观,还给了一份很详细的报价表和其他的相关资料。

在英国人给的资料里,胡楚元很快就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印度茶叶在新加坡、香港也享有免税条款。

胡楚元相信,这个优惠应该是遍及整个大英帝国的殖民地及英联邦国家……这才是印度茶叶最大的优势。

事实上,从1839年开始,当英国人决定在印度试种茶叶起,英国政fǔ就从未对印度茶叶收过一个便士的税收,农税等等都一概全免,还向英国商人提供大量廉价的土地,由政fǔ组织商人修建铁路,通往每一个茶叶主产区,并将铁路直接通到港口。

印度茶叶从一出生就享有世界上最特殊的特权,进出英国、澳大利亚、新加坡、香港……都不缴纳任何关税,银行也向经营印度茶叶的英国公司优厚发贷。

想一想吧,面对这样的竞争,中国茶叶还有出路吗?

阿萨姆茶叶公司的这份为了向郑锡泰证明印度茶叶竞争力的资料,让胡楚元彻夜难眠。

还是凌晨时分,他第一次有些备受煎熬的起了床,到隔壁去找伍淑珍。

他想,此时此刻,大约只有她能理解自己的心。

伍淑珍睡意蒙蒙,可她确实能够理解胡楚元,只是简单的用冷水洗了洗脸,便点盏煤油灯,为胡楚元泡了一壶茶,坐在桌边陪着他。

过了片刻,她关切的和“你也没有办法吗?”

胡楚元微微点头,叹道:“至少眼前是没有什么好办法!”

伍淑珍替他逐一分析道:“我是觉得主要有四个问题,税收、运输成本、生产成本和工艺质量,前两个问题是死结,别说满清不肯同意建铁路,就算它们同意了,福建那个地方也很难建铁路。后面的两个问题,别人解决不了,你倒是可以试一试。可是,解决后两个问题也需要大量的资金,除非你只考虑做几个小地区的品种。”

胡楚元道:“正如你说的,如果我真想解决整个中国的茶叶问题,那需要投入多少资金啊,前面两个问题迟迟不能解决,甚至是无法解决的情况下,我投入多少就赔多少。”

伍淑珍微微的叹息一声,拖着香腮悠然感叹,道:“真是可怜的人呢!!!有时候,我真觉得你犯不着这么辛苦,从商业的角度来说,我不是很你投资中国茶业。按照你的个性,决定要做,规模必然非常大,可你投入多少就亏多少,那又何苦呢?”

胡楚元不说话,因为他知道,他还有最后的一点点希望——左宗棠。

伍淑珍见他不语,索性道:“我和你关起门来说,既然你已经联系上了南洋那里的事情,不妨就在南洋扎根!!”

胡楚元轻声而笑,和她道:“没有一个强大的中国,哪怕我们在南洋建立一个华人国家,那也只是一个无根的浮萍,最终还是毁灭在英国人的殖民地大潮中。”

顿了顿,他又道:“其实咱们换一个角度想想,你觉得掸人有没有给阿萨姆邦搞出点动乱?”

伍淑珍呵呵轻笑,道:“看,正面打不过别人,又想动歪脑筋了。其实也应该是可以的吧,问题是你要怎么折腾。最主要的问题是他们的军火从哪里来,从中缅边境走,成本太高,但似乎也是唯一的办法!”

胡楚元则在心里琢磨着,云南这个地方……他得去一趟了,顺道采一采黄龙玉,重点是在云南搞一家军工厂,这倒不是很难。

此时的云南巡抚就是湘军的刘长佑,湘军在那里也驻扎着两个营,大约有四五千人。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在傣族、掸人、泰族中筹办一支特殊的民族武装,给阿萨姆邦搞一点内乱,影响阿萨姆邦的茶叶建设。

可他也清楚,这个事情不能想当然,搞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阻挡英国人吞并整个缅甸都不太可能,更别说是反扑了。

此一时代的英国就如同130年后的美国,甚至更加强大很多,基本没有摆不平的对手。

此时的中国就如同130年后的印度,自以为很强,还买了不少武器,不打仗的时候是别人的爹,一打仗就成了别人的孙子。

在自己的心里评估一番后,他和伍淑珍小声道:“可以试一试,但也不能将希望都寄托于此,因为可能性并不大。”

伍淑珍微微有点无奈的耸肩,道:“我也是这么觉得呢。”

顿了顿,她又和胡楚元劝说道:“睡一会吧,凭你的才能和聪明,总能找到出路的,即便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至少也不会差的太厉害。所以,你也别想太多,更别急在一时,把身体给累坏了。”

想想白天要去阿萨姆茶叶公司的茶园和工厂参观,胡楚元就点点头,回房去休息了。

他并没有睡上多久,刚小睡了三个小时就和伍淑珍、郑锡泰、华蘅芳等人一起,乘坐阿萨姆茶叶公司的马车前往茶园。

能够产茶叶的地区通常都有成片的丘陵,平均气温较高,日照充足,早晚温差大,早晨湿度大,雨水充裕,土壤为红壤。

这样的地方,大多也较为偏僻难行。

阿加尔塔拉就是这样,可即便如此,英国人还是花费了大量的财力和人力,在这里修筑铁路联通港口,英资茶叶公司也纷纷沿着铁路设置茶厂,竭尽所能的减低运输成本。

在这一带存在着十多家英资茶叶公司,垄断了周边的所有茶田,阿萨姆茶叶公司的茶田面积算是最大之一,拥有四万五千亩茶田。

在茶田里参观的时候,胡楚元就发现了一些细节,印度的茶田完全采用梯田式,而不是中国的斜坡式,这能减少雨水带走泥土,更方便了锄耕,茶树普遍都比较高大,间隔也宽松,所有茶树枝都被精心的修剪过,确保每一棵茶树都能获取充沛的阳光照射。

茶树较大的问题并不是茶树种的因素,而是他们在管理上更加科学,从茶树刚开始生长时期就尽力减少茶树的分枝,使得茶树长的更为高大,能够获取更多光照。

茶树在一定树龄后都会剪除掉所有树枝,使得来年生长出全部的新枝,保证茶叶的长期品质。

为了给茶树灌溉,阿萨姆公司大量使用铅管和橡胶管,只花费很少的人工就能灌溉一整座山上的所有茶树,

他们的施肥密度相当大,所有肥料都是有专门的人进行调配发酵,对田间的管理也是统一化的标准,除草的深度都是数字化的管理。

看着满山遍野的茶树都几乎是完全一样,所有茶树都能拥有特别的产量和品质,这一点对胡楚元产生了极大的刺激,就像是一根针扎到了他的心里。

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中国农业的进一步提升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譬如说,桑树也可以吸取这些经验。

西方农牧学到整个科学体系是严谨的,对中国来说,这恐怕才是真正要急于学习的地方。

随后,胡楚元等人又去参观阿萨姆茶叶公司的制茶厂,整个生产过程都是完全的机械化,而且,所有机械都在不断的更新,但凡是有新的发明和改进,英国人就会快速的吸收和推广。

英国人的这种产茶方式虽然在一次投资上规模较大,可常年计算的成本是很低的。

为了争取中国商人的订单,阿萨姆茶叶公司几乎是没有任何保留,他们派出的代表大肆宣扬自己的茶叶如何便宜,茶色如何漂亮,茶香宛若麦芽,茶的质量如何统一。

总之,即便不用掺兑,这些茶叶也可以卖到中国去。

如果郑锡泰愿意代理的话,他们很乐意长期保持特别优惠的供应价,当场报出来的价位就将胡楚元和郑锡泰吓了一跳。

因为,这个价格比江南商行在福建茶叶市场的收购价低了30。

假如即便是这样,阿萨姆茶叶公司还有利润可图的话,那中国茶叶真的别想活了,能够保住国内市场就算是万幸了,还得依靠不低的关税——这不可能,中国的关税一直都操控在英国人的手中。

可悲。

胡楚元仿佛已经看到中国这个茶叶王国彻底走向衰败的局面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七亿两白银

印度茶叶的良好根基、强势的空间、无限美好的未来……这些都狠狠的刺激到了胡楚元。

迟迟无法想出全面的对策之前,他决定暂时不再轻言此事。

阿萨姆之行让所有人都心里都为之一沉,彼此都仿佛是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个威胁实在是太大了。

亲眼看一看印度茶叶的现状,缪荃孙、华蘅芳等人都有点心惊肉跳。

9月20号,胡楚元的团队返回到吉大港,重新启程前往苏伊士运河。

航行的速度依然不快,每隔几天就会停下来,沿岸采购,或者是在地方考察参观一下。

10月初,泰昌号才驶入地中海。

胡楚元在意大利、西班牙和法国马赛都有停靠,参观了他们的造船厂,直到10月中旬,泰昌号才最终抵达目的地——英国纽卡斯尔港。

胡楚元和rs巴特菲尔德就约在这里见面。

此时的纽卡斯尔是一个新兴的英国重工业城市,也是英国目前最大的造船基地之一,英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军工企业阿姆斯特朗公司正位于这里。

当船即将靠岸的时刻,所有人都走道了甲板上,那些高耸的巨型烟囱不断排放出黑色的浓烟,遮盖着城市的上空,仿佛是雷神的乌云,令颜士璋等人惊愕不已。

在港口上,成片的工厂密密麻麻的拥挤在一起,码头上,大型的行车和吊车也充满了新奇。

即便在马赛已经有多类似的经验,可再看到这一切,众人还是从内心深处感到震惊和难以接受。

因为在马赛的时候已经发了电报给rs巴特菲尔德先生,确定是今天抵达港口,不敢怠慢的rs巴特菲尔德一大早就雇了十辆四轮马车在码头上等着。

此时的他正在港口附近的餐厅里午餐,顺便喝杯茶,整理一下自己要提交给“胡少”的各种资料和报告。

听到泰昌号抵达港口的消息后,rs巴特菲尔德就迫不及待的带着雇工们跑出来,迎接胡楚元,为了显示胡楚元的身份独特,他还特别租了一辆非常奢华的镶着银箔的银白色马车。

见到rs巴特菲尔德在港口上挥手,胡楚元也挥了挥手,这就带着自己的团队走下船板。

时隔近两个月的时间,两人再次见面,彼此的心里都很高兴。

商人大体都是一种很奇特的人,他们比任何人都重视友谊,但也更容易抛弃友谊。

见了面,握着手,rs巴特菲尔德就很高兴的和胡楚元笑道:“非常欢迎您来到大英帝国,我的朋友!”

胡楚元笑了笑,替他引荐了叶富等人。

彼此认识之后,rs巴特菲尔德就将那辆最为奢侈的马车引过来,邀请胡楚元和伍淑珍小姐先上车,其他人也都有很好的安排,另外有四辆马车用来拉运行李和货物。

上了车,rs巴特菲尔德就先介绍着纽卡斯尔目前的情况,很快就说到了纽卡斯尔现有的几家军工造船厂。

由于军舰和商船在设计、制造上的特点完全不同,即便是在英国,也只有部分造船厂可以制造军舰,目前,纽卡斯尔有三家军工造船厂,分别是斯旺亨特船厂、怀姆理查森船厂和阿姆斯特朗船厂。

阿姆斯特朗船厂是新近几年才开始涉足该行业,和斯旺亨特船厂、理查森船厂不同,他们主要依靠阿姆斯特朗兵工厂,也只造军舰,近阶段最知名的产品就是所谓的蚊子船。

他们是蚊子船的发明者,也是最主要的制造商,而清朝廷的所有蚊子船都购买于这里。

理查森船厂的资格最老,不过,近期为英国皇家海军提供军舰数量最多,也最先进的则是斯旺亨特船厂。

简单的介绍一番后,rs巴特菲尔德就迫不及待的和胡楚元推荐道:“您来的太及时了,如果您要想以最快的速度购买两艘铁甲舰,伦敦的samudabros船厂就是最佳的选择,他们正在建造两艘排水吨位达到3777吨的铁甲舰,属于机帆混合动力。原先是要卖给土耳其,随着土俄战争的爆发,这份合同就被终止了。所以,这两艘战舰已经归属英国海军,可海军并不是很想要,还是打算出售给其他的国家。”

胡楚元知道这两艘战舰的大概情况,属于比较老式的二等船腰炮房铁甲舰,具体有没有实用价值,他不方便做定论。

这样的事情,他会交给华蘅芳、罗尔斯、吴德章,以及叶富等人去评断。

他只是大致的想了一下,便和rs巴特菲尔德道:“暂时不急着考虑这些……我倒是想和您问一问茶叶上的事情,特别是中国茶叶和印度茶叶之间的问题!”

rs巴特菲尔德有点出乎意料,可过了片刻就道:“我知道您会问起这个问题,自从听说您的江南商行并购了徐润先生的多家茶行,我就知道江南商行将会大规模的涉足中国茶叶。有趣的是,在我成为太古洋行的合伙人之前,我一直在香港经营自己的洋行,主要就是做茶叶,去年,我们也在印度阿萨姆邦投资了一家小规模的茶园,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应该是一个有资格说话的人呢!”

胡楚元默默点头,问道:“那你觉得中国茶叶目前的主要问题是什么呢?”

rs巴特菲尔德不假思索的答道:“利润,我的朋友!!英国目前的一磅红茶平均售价是四先令,印度红茶的会场批价仅为两先令,而中国茶叶在伦敦的上市成本价已经高达三先令。对于任何英国本地商家来说,谁都愿意出售印度红茶,即便它们目前还是不太好卖,但没有关系,巨大的利润足以让所有商人卯足劲的推荐印度红茶,大的经销商还会专门在报纸上做。”

胡楚元一时无语。

他在福州的时间里也一直在注意闵红茶的价位问题,江南商行收购上等闵南红茶的价位约是每斤四钱五厘,售价是每斤五钱八厘至六钱。

每斤0.45两银子的成本价,在闽南出口要收税厘,外加关税,0.5两银子左右才能出岸,加上约0.1两银子的运输费,到岸价就是0.6两银子,征收8关税之后,约是0.65两银子的上岸价。

英国的茶叶批发商从中盘剥一笔,卖给各家商铺的本价就差不多是每磅三个先令,对于零售商来说,利润不足一个先令,毛利率为25。

身为江南商行的总办,胡楚元心中很清楚,算上各种税款和人工、租金,毛利率仅为25的话,那实际上是没有多少利润。

印度红茶不同了,它的毛利率高达50。

相比之下,谁不愿意卖印度红茶?

小商人的大肆推荐,大商人的大肆,印度红茶在英国市场上完全击溃中国红茶根本只是时间的问题!

即便胡楚元再有能力和影响力,违背市场运行原则的事情也不是他能做到的。

拿什么来拯救中国红茶?

这已经成了盘绕在胡楚元内心最为纠结的一个问题,这段时间,他就一直在不停的考虑着。

rs巴特菲尔德在纽卡斯尔镇的郊外租下了一栋小庄园,供胡楚元等人在此居住。

在这里住下来后,胡楚元就将叶富、华蘅芳等人着急过来,谈论着购买战舰的事情,并将此事交给叶富和华蘅芳,由他们担任主要的负责人,和纽卡斯尔的各家造船厂先进行一个初步的接触。

重点当然是已经和清朝廷有过多次交易记录的阿姆斯特朗船厂。

为福建水师购买战舰固然重要,却远远比不上中国的茶业问题。

胡楚元另外请rs巴特菲尔德帮一个忙,让他尽可能多的派人收集英国市场上的茶叶销售资料,虽然是计划外的事,rs巴特菲尔德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几天后,rs巴特菲尔德就拿到了第一份的资料,包含了主要的茶叶经销、英国各地的茶叶售价,以及目前主流消费者的口味、价位需求,并立刻拿过来给胡楚元过目。

资料的数目还是很多的,胡楚元就将伍淑珍、郑锡泰一起喊过来,每个人都花时间细致的看一遍。

等他们也看了一遍,胡楚元才和rs巴特菲尔德问道:“您也看过了吗?”

rs巴特菲尔德笑道:“是的,胡少,我对此可是非常重视的。”

胡楚元就和他问道:“那如果是让你来衡量,你觉得要怎么做,才能保住中国茶叶的市场份额?”

rs巴特菲尔德想了一下,有点为难的说道:“毫无疑问,您得想办法降低它们的成本价,为经销商提供更多的利润。另一个方面也是很重要的,那就是尽量根据英国市场的口味需求改变工艺,虽然茶叶是你们在生产,真正的消费者却是英国人,那就不能只考虑你们的习惯和品位。对于很多中国的茶叶贸易商,我都说过类似的话,不能只尊崇自己的观念,却又想将茶叶卖给我们。”

胡楚元点了点头,却道:“还是不足够扭转这种局面。”

rs巴特菲尔德则道:“事实上,中国茶叶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成本高居不下,英国经销商也不太想要,而太古洋行目前正在逐步的撤出中国茶叶市场。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会在斯里兰卡购买新的茶园。我认为,现在的茶叶贸易正在有一种新的改变,那就是生产、运输和销售的一体化,不再经过其他商人的盘剥,并以最低廉的价格直接进入市场。如果您想要改变中国茶叶的局势,那就必须在这个方面做文章。”

胡楚元陷入沉默中。

rs巴特菲尔德所说的这一切,他在泰昌号上的时候就都曾想过,但也不足以解决问题。

见胡楚元似乎不是很满意,rs巴特菲尔德忍不住的继续说道:“胡少,所有的问题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英国政fǔ想要扶持印度茶叶,打击中国茶叶。如果您无法解决这个问题,至少是在英国市场上,印度茶叶永远都占有一个难以忽视的优势。”

这些话正说中了胡楚元的心声,也是他真正感到头疼的地方。

他苦笑一声,道:“确实是这样的,想要确保中国茶叶的未来,那首先就要击破这个阻碍。”

rs巴特菲尔德尴尬的笑了笑,对此,他已经不方便再说什么,除非胡楚元能在茶业上给他特别的利益。

他站起身,和胡楚元找了一个借口告辞,先行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胡楚元、郑锡泰和伍淑珍三个人,继续面对这个想了半个多月的难题。

然而,胡楚元却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要找到答案了。

rs巴特菲尔德的话在不经意间提醒了他。

英国对中国一直持有很强的敌意,并且梦想将中国分裂解割成多个小国,只有这样,英国才能将中国也划归为殖民地。

另一方面,英国在对南洋、中南半岛的开拓中,最为忌惮的其实也是中国,即便中国缺乏足够的军力。

有一点不能否认,至少在1879年,以及目前的整个阶段中,中国缺乏现代化的军力,却不缺乏经济实力,这一点和印度、荷属印度、缅甸、越南完全不同。

中国的丝业和茶业是一个极其难追赶的传统优势产业,都垄断着世界上的九成市场份额,每年能为中国带来近七千万两白银的贸易顺差。

一年是七千万两白银,十年就是七亿两白银。

一旦中国觉醒,像日本那样进行改革,所能对西方国家产生的威胁是巨大的。

所以,英国无论如何都想铲除中国的两大传统优势,他首先下手的地方就是茶叶,事实上也最终得逞了。

中国既没有军事实力,又没有财力,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那不过就是第二个印度。

胡楚元相信,解决问题的关键就是“英国威胁论”,只有在国内高举起这面大旗,才能让清朝廷在整个政策上对茶业给予特殊的扶持,以及更为宽松的政策。

第一百一十二章英国威胁论

英国威胁论,肢解中国论,经济战争论,茶叶战争论,中国殖民论……!!!

这就是胡楚元找到的答案,也是解救中国茶叶危机的唯一钥匙。

哪怕英国方面还没有像日本人那样嚣张的随便说话,证据却是一抓一大把,哪怕不是证据的证据,通过中国政客的毛笔也能变成铁证。

胡楚元决定采用恐吓战术,逼迫满清对茶业经济给予特赦。

他要让满清朝廷相信,不扶持茶业,英国就将彻底的瓦解中国经济,使得中国积贫积弱,最终成为下一个印度。

届时,满清贵族们连撤到东三省的机会都没有。

胡楚元心中是很清楚的,只要他能做到这一点,后面的问题,他都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去解决。

英国比他有钱的人还是不少的,可在他这个级别的人,几乎都是金融之王、钢铁之王、铁路之王……大概也只有他在一心考虑投资茶业。

这是他的优势,这意味着他的对手都比他弱小,他可以用别人无法想象的巨额资金来完成茶业的垄断经营。

想清楚这一点,胡楚元就忍不住的笑了一声,笑的很冷漠,带着一股血腥味。

早已熟悉他的伍淑珍悠然含笑,道:“你是不是找到办法了?”

胡楚元笑呵呵的点点头,道:“虽然不是确定有效,却也能考虑一下。我想请你帮我雇佣几个熟悉英国的美国人,要求是从事媒体新闻方面的工作,任务是在英国收集各种信息和资料。我会给他们资金,帮助他们获取更多的特殊消息。”

“哦?”伍淑珍聪颖的笑了一声,有点惊讶,却道:“难道是要用间谍战术吗?”

胡楚元很认真的说道:“不算是间谍,只是收集公开的情报资料,核对,整理,总结,然后发给我。”

说着这番话,他心里又有一个特殊的想法,那就是在华盟会中设立专门的情报机构,不仅要收集国外的情报,也要针对国内主要的政敌,特别是清王朝内部。

散布“英国威胁论”的想法暂时只保留在胡楚元的心中,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和郑锡泰做一些吩咐,对英国的茶叶和食品零售行业进行完整的统计、分析。

随即,他将rs巴特菲尔德重新请回来,两个人单独会谈。

感觉此时的胡楚元像是已经很有把握,rs巴特菲尔德不急着说话,沉默的喝茶,心里也在寻思着什么。

胡楚元也没有急着说什么。

他慢慢悠悠的将这杯杯传说中的大吉岭红茶喝去一半,才和rs巴特菲尔德问道:“巴特尔先生,我想问一问,关于我入股太古洋行的事情有新的进展吗?”

rs巴特菲尔德不免松了口气。

说实话,他不太愿意和胡楚元继续在中国茶叶的问题上纠缠下去。

做为一个善于把握大局势的商人,他很清楚,中国茶叶在英国市场上已经只剩下传统的消费惯性,不出十年就会被印度红茶完全取代。

他可不想和胡楚元一起合作经营中国茶叶,那只是在赔钱。

他笑呵呵的说道:“恭喜您,胡少,施怀雅家族已经同意将利物浦的业务和太古洋行剥离,taikoo商标权归我,而他们保留施怀雅公司。换句话说,您不感兴趣的那些业务都被他们保留了,而您感兴趣的业务则将留在新的太古洋行中。当然,前提是我得一次性拿出三十万英镑。说实话,这笔钱对我来说还是有一定压力和风险的。”

“那么,你愿意转让给我多少?”

rs巴特菲尔德很有魄力的说道:“多少都可以,我的朋友。这显然是一笔很好的买卖,仅仅是我们在华的轮船公司就值一百万两银子,加上我们在香港的地产,以及所代理的各种业务,总值一百四十万两银子并不过分。当然,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只要有了您的,我们很快就可以垄断英国生丝市场。我们完全可以建立自己的纺织厂,生产高档的丝棉混纺,或者是通过控股的方式持有那些大型纺织厂。届时,利润将滚滚而来。”

胡楚元同意的点着头,道:“我会拆借给你二十万英镑,条件是我随时可以将这些债务转化为太古洋行49的股份。”

rs巴特菲尔德慎重的将茶杯放下来,考虑了片刻,忽然说道:“恕我直言,胡少,您完全可以再大胆一点。如果您选择以特殊的方式隐秘的加入英国国籍,即便是持有太古洋行55的股份,我也是非常欢迎的。这就是资本的市场,想一想吧,我的朋友,您所持有的巨大财富就可以自由进出于整个大英帝国的所有殖民地。那时候,您还需要考虑在中国经营茶叶吗,以您的财富,三年之内就能占据印度和斯里兰卡茶叶50的份额。”

胡楚元笑了笑,道:“这个问题,已经不止一次有人向我提出了,我想,我应该问问另一个人的意见。”

说完这话,他就让rs巴特菲尔德稍等,出去将伍淑珍请了进来。

三个人重新坐下来,胡楚元就将rs巴特菲尔德的提议告诉了伍淑珍,和她询问法律上的各种可能性,以及必要性。

伍淑珍稍加思考,道:“当然是可以的,问题是必须要保证绝对的隐秘性!!”

rs巴特菲尔德低声的说道:“胡先生,我有一条特殊的渠道,您完全可以取得爱尔兰的公民籍贯,这是很容易的,而且,我有办法让它变得非常保密,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有了这个身份,您同样就可以按照大英帝国的宪法,自动享有英国公民身份。”

伍淑珍幽幽含笑,和胡楚元道:“似乎是可以,我没有研究过这方面的法律条文。”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微微有节奏的眨着眼帘。

胡楚元隐约有感,估计伍淑珍并不是很同意,便和rs巴特菲尔德道:“这个问题等一等再说,我会更仔细的考虑几天。”

rs巴特菲尔德笑道:“您可要认真的考虑啊,市场总是格外欢迎您那些巨额的资本,只要有了它们,我们就可以在英国获取一切。”

胡楚元微微点头,他将话题转回来,和rs巴特菲尔德问道:“如果我将江南的茶叶市场控制在手中,并将由太古洋行独家经营向英出口,并能将成本压低,顶多只比印度茶叶高出一些进口关税,您打算经营它?”

rs巴特菲尔德不免有些意外,虽然心里感到怀疑,可他还是很慎重的考虑了片刻。

想了想,他道:“首先,我们得解决中国茶叶的质量和口味问题……!”

不等他说完,胡楚元道:“我会解决,当然,这些都需要你的帮助!”

“那就好办多了!”

rs巴特菲尔德笑了一声,似乎也有了点兴趣,道:“我们得给茶叶分级,按照我们的标准来销售,就像您在丝业中设定的制度一样。然后,请允许我们想尽一切办法挤兑印度茶叶,赞美我们自己的茶叶……其实,我倒真不是很擅长做这些具体的销售业务,我可以给您推荐一个人,他也一个爱尔兰人,在苏格兰开设了大量的立顿食品店。虽然他没有经营茶叶,可我相信,这是一个搞食品零售业的专家,如果能和他联手,情况会好很多呢。”

立顿。

汤姆斯立顿。

rs巴特菲尔德的话提醒了胡楚元。

事实上,真正将中国茶叶完全击溃的人就是汤姆斯立顿,正是他在英国茶叶市场上刮起的降价风暴将中国茶叶彻底击败,驱逐出英国市场。

某种程度上,他的功劳完全超越了当时的英国海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让清王朝走向了最终的灭亡。

籍由这一功劳,英国维多利亚女王特别奖赐他爵士封号。

茶叶确实是一个神奇的产业,只用茶田里每年都能持续生长的农产品就能从国际市场中换取大量黄金,这样的产业,哪个国家不想拥有?

可是,胡楚元并不介意和这个人合作。

如果能在未来的立顿公司中占一个大股份,他不会拒绝,当然,汤姆斯立顿也确实是这个时代中最有天赋的经销专家之一。

胡楚元很快就点了头,和rs巴特菲尔德道:“请替我联系他,我会让人准备一份礼物和信件。如果有机会具体的见面会谈,我希望安排的晚一点,这段时间,我可能要去一趟美国。”

rs巴特菲尔德笑道:“我可是非常乐意为您效劳的,那就将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吧。”

胡楚元微微颔首,又让rs巴特菲尔德进一步的收集英国市场的各种资料,包括英国的连锁食品店行业,以及纺织、造船、钢铁等等,做为他在英投资的一个参考。

等rs巴特菲尔德离开,他就和伍淑珍问道:“关于加入爱尔兰籍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伍淑珍呵呵的笑道:“真的没有必要,而且是无缘无故的增加风险。别的风险都是小的,关键是rs巴特菲尔德本人,谁都知道,这个事情是绝对不能让清朝廷知道的,如果你和他的合作因为某些原因而结束了,他选择和盛宣怀这样的人合作,那会怎么样呢?”

胡楚元摊开手,笑道:“那我就死定了,即便不死,我在国内的商业帝国也会瓦解。”

伍淑珍道:“所以说,风险太大。按照英美两国贸易条约的规则,美国人是可以投资英方产业的,只需要将资本注册于英国,并按照英国法律纳税即可。就按我们原先的计划办理,首先通过汉华银行的私募基金进入英国,并在英国寻找一名执照律师代理所有税务和法律问题即可。”

胡楚元想了想,道:“那就这么办吧,我打算尽快去一趟美国,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想……我已经找到解决茶叶问题的钥匙了,确切的说,这是一整串的钥匙。”

伍淑珍颇是有趣的欣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想出办法的,好啦,和我说说吧,不要钓我的胃口!”

对她,胡楚元还真的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就尽量简单的将各个步骤都说了说。

由于茶叶的土地资源相比丝业更为集中,地方的茶庄大多都直接控制着数百亩的茶田。

按照胡楚元的计划,首先是采用一种特殊的联营制,通过江南农业合作社入股各家茶庄,在地方开设茶厂,通过茶庄控制茶田。

联营制和代销制不同,它的一次性投资额比较大,收益也比较稳定,但主要还是适用于茶业,并不适合在丝业、糖业中推广。

在联营制中,江南农业合作社扮演着金融投资和技术投资的角色,也是整体贸易的总代理商,由合作社直接将外销的茶叶出售给太古洋行,内销的茶叶则由江南商行全权经销。

其次,他控制太古洋行,直接在英国市场控股多家连锁食品店,以最畅通无阻的方式进入英国茶叶市场。

第三,他制定标准,占领高端市场为第一目标。

第四,他会通过各种办法降低中国茶叶的运输和生产成本。

总之,在近一个月的考虑后,他已经想好了连续性的几十个细节,采用最为先进的生产架构和销售架构,整合世界茶叶市场。

印度茶叶的崛起并不可能被阻挡,既然无法阻挡,那就学会控制,并将印度茶叶的杀伤力大幅度的降低,最高限度的保护中国茶叶。

所以,他也要通过纯粹的市场操作来遏制英国政fǔ的计划,而且会是一个非常庞大的资本操作和攻击。

胡楚元已经说的尽量简单,可是,如此清晰的条理和步骤还是让伍淑珍感到无比的惊愕。

是的,她知道胡楚元终究会想出办法,可她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多的办法,这么全面的办法。

惊讶了好一会儿,她才不得不感叹道:“没有办法,你确实是太厉害了,完全超乎我能想象的极限,我想,你统治整个世界茶叶和丝业市场的时间就在这五六年内。真的,我有点害怕你呢!”

胡楚元忍不住的笑出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害怕我啊?”

伍淑珍又笑眯眯的不予回答,摇了摇头,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去美国,入籍的事情,我们早已安排好了!”

她说的“我们”,当然是指她和她的父亲,还有那位州法官。

此时的美国也是一个贪污很严重的国家,胡楚元相信,为了这件事,伍家怕是没有少花钱。

他道:“至少要等一个星期,我得先将福建水师的问题整理一下,去了美国之后,我还要多呆一段时间。留美幼童的事情要想想办法,排华的问题也得想一想呢。”

伍淑珍微微点头,却很认真的劝说道:“楚元,你不要总是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别活的这么累,既然连满清朝廷都不在乎,你又何必这么辛苦呢。我啊,我真希望你能过得悠闲一点,别管那么多事。”

顿了顿,她又无奈的苦笑道:“当然,我也知道你不管不行,真正的去想一想,似乎也只有你能解决那些麻烦事。唉,要那个朝廷有什么用,不如让你当皇帝算了。”

胡楚元也笑,静静的看着她,心里藏着喜欢,道:“虽然无法享受更多的悠闲,可至少在眼前这一会儿,我是可以悠闲点的。”

伍淑珍笑而不语。

两人都没有说更多的话,静悄悄的品茶,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与温馨。

此刻,他们的心仿佛离的非常静,甚至能感触到对方的心跳。

第一百一十三章金登干的恐吓

胡楚元真的悠闲了几天,和伍淑珍在泰恩河畔转悠着,还去看了纽卡斯尔的标志新城堡。

他将事情都分派给别人处理,尤其是对于采购舰船的事,几乎都是让叶富领衔负责,华蘅芳、吴德章、罗尔斯是技术方面的顾问,邓世昌、吕瀚、顾家相也跟着一起四处参观。

让叶富领衔是一个很好的决定,因为他是福建水师的管带,加游击衔,身为一名清朝海军将领,他的身份更容易引起那些船厂的高度重视。

先旅游了几天,又和缪荃孙一起去跳sāo市场买一些瓷器,大体都是明清时代通过海洋贸易传出来的民窑精品,几英镑,甚至几个先令就能买一个,卖回国内则有几十两银子的价位。

反正是空船来去,算上运费,这还是小有赚的。

缪荃孙确实也是一位鉴赏古董方面的大师,居然能在凌乱的市场中挑出一件明代官窑的珍品,因为流传无序,也说不清是怎么来的。

有可能是从圆明园中劫走的,也可能在明末就流传了出来。

按照胡楚元心中的计划,完整投资整个茶叶所需要的经费是非常庞大,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余力玩古董了,尤其是那些他看得上眼的古董。

所以,他也就是解个乐,当作闲时的一种爱好,和缪荃孙、颜士璋、伍淑珍一起在旧货市场中闲逛,有便宜货就买,即便他自己看不上眼,也有一种特殊的捡漏的乐趣。

这样的乐趣,其实在这个时代还是很容易的。

因为机会实在是太多,连胡楚元这种水平的人都可以轻易捡漏,当然是很好玩,边玩边学,反正有缪荃孙、颜士璋两个专家在,大体不会犯错。

其他的地方很难有这样特殊的共鸣,胡楚元他们就在那几条旧货街上逛了两天,花了两万英镑。

暴利倒是谈不上,慢慢卖回二十万两银子是可以的。

玩了几天,叶富他们大体也和纽卡斯尔的几家造船厂有了初步的接触,晚上,胡楚元就在自己的房间开一个小聚会。

这样的和舰船技术指标有关的聚会,在泰昌号上就开了几次。

很早,胡楚元就已经给了定论。

他这一次带出来的公款是45万英镑,也就是那笔捐款,朝廷的军费拨款还要等到明年才能拿到,另外,他自己私人带了200万英镑。

200万英镑就是800万两银子。

这么大的一笔钱当然不是仅仅用来买战舰。

胡楚元的意思是要买两艘排水量在45005500吨位之间的铁甲舰,四艘排水量为12001500吨位的近海防卫舰,两艘排水量为20003000吨位的木壳轻甲巡洋舰。

通过这一次的采购,他想要和这些船厂得到300吨位炮艇、1200吨位防卫舰、2000吨位巡洋舰的全部生产图纸、工艺及相关设备,使得马尾船厂具备生产这些舰船的能力。

这些天,叶富等人也正是以此为前提和各家船厂在谈判。

转让这些生产工艺,英国人是没有压力的,关键是那两艘二等铁甲舰的合同,不给这份合同,人家是不肯转让的。

相应的,别人也大有敲诈一笔的打算,开价都非常高。

45万英镑远远不够,成交价得乘以三倍。

这他妈的就有点过分呢!

听着叶富义愤填膺的回报初步谈判的结果,缪荃孙等人都很气愤,连郑锡泰也怒了,都想指着英国人的鼻子大骂。

可是,胡楚元还很冷静。

他只是静静的听着,心里琢磨着。

过了片刻,他忽然问道:“尊敬的罗尔斯先生,我对您此刻的想法是非常好奇的,那么,您愿不愿意发表一些意见呢?”

罗尔斯不免有些惊讶,怎么也没有想到胡楚元会直接问他。

一直以来,他都是和伍淑珍、华蘅芳交流各种想法,再由他们转达给胡楚元。

稍加思量,他道:“尊敬的胡sir,据我在福州船政的认识,贵局所拥有的本国专家都是由法国人培训的,这些人……包括吴德章先生在内,也都精通法语,而不是英语。事实上,英国和法国的造船技术,尤其是在军舰领域,无论是设计、生产和具体的配置上,包括最基础的主导思想都是不一样的。所以,做为万旗洋行的技术局顾问,我个人建议福州船政要和法国人合作,至少在目前应该是这样。”

叶富和华蘅芳的英语水准都很不准,他们听懂了罗尔斯的话,也和胡楚元微微点头,觉得这番话是非常有道理的。

胡楚元也会有失误的时候,甚至是重大的疏忽。

罗尔斯的这番话恰恰提醒了他此前一直没有注意到的问题。

是的,在胡雪岩给福州船政设计的框架中,制造专业师从法国人,驾驶专业师从英国人,这可以很好的避免整个福州船政都被洋人所掌控。

换句话说,福州船政目前培养的技术人才都通晓法语,整个造船工业的框架也是悉从法国。

这时候,吴德章才道:“提调大人,下官也觉得应该和法国人联系,在法国购买军舰,并要求他们派出更多的技术顾问指导我们提升技术。”

经此一提,大家纷纷赞同。

察觉罗尔斯在这种会议中的作用不小,伍淑珍便给他翻译,让他更好的融入会议。

听了大家的说法后,罗尔斯和胡楚元继续说道:“胡先生,此外,我还有义务提醒您。英国在总体的军舰制造技术上还是保持着整体性的优势,譬如说,军舰专用的混合钢甲,三胀式蒸汽机,阿姆斯特朗公司的钢铁和火炮技术就闻名于世界。”

胡楚元微微点头,感叹道:“是啊,更何况我们此次还要和英国海军继续谈判,增加一些海军将领的留学实习名额。”

顿了顿,他又道:“我想啊,合同要一分为二,让英国人和法国人相互竞争。可咱们在私底下要有一个底,那就是从法国学到更为先进的整套战舰制造和设计体系,再从英国吸取部分优势技术。”

他的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进一步的商量后,最终决定将团队一分为二,叶富、华蘅芳、吕瀚等人继续负责在英国谈判,吴德章、李寿田前往法国,联系船政学堂制造班在法留学的魏瀚、陈兆翱、郑清濂、林怡游、陈季同等人,和法国人进行初步的接触。

至于福建水师购船的具体数据和特点,在泰昌号上,胡楚元就已经和大家讨论过。

他相信,就算福建水师的舰船再多再强,在技术、装备和经验上,福建水师都不可能在短期内和英法等国相抗衡,也就不能完全遵循英法所引导的世界海军主流思想。

一旦英法舰队再次进攻国内,福建水师必然得龟缩在马尾港内,依靠大量的港口炮台进行防守战,同时要避免被对方完全击毁,连战术上的威胁和牵制价值都丧失殆尽。

和渤海湾不同,浙江、福建一带的海盗仍然是非常多的,也非常猖獗,特别是那些能够联系上日寇的汉jiān海盗,装备更不差。

所以,福建水师同样要承担打击海盗的重任,主力舰船不一定要高速,但要抗打击,防甲要厚,火炮不一定要重,但要够多。

辅助的巡洋舰要够快,火炮更要多,吨位倒不用太大,也不用盲目追求纯蒸汽动力。技术落后不代表没有用,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上,一样能起到很特殊的重要作用。

虽然其他人都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可胡楚元的想法更为重要,也有叶富、吕瀚这样的水师管带。

有了这些共同的认识以后,胡楚元几乎就不用再多过问了。

他在大局势上给一个定策和方向即可,真正要办理具体的事情,拿捏技术上的各种细节问题,叶富、吴德章、华蘅芳……这些人要比他内行的多。

在英国纽卡斯尔又逗留了一周左右,进一步的分析了英国目前的食品销售市场,胡楚元愈发感觉连锁经营在英国已经是大势所趋。

在整个世界商业史中,连锁店的出现就如同工业革命一样重要,它宣告了一种新的营销体制的出现,一种由销售商掌握实权的时代即将到来。

当然,这种革命最终是由美国的沃尔玛公司推到了新的极限境界。

这使得胡楚元相信,投资立顿食品连锁店是一件非常好的生意,哪怕它很可能就是压死中国茶叶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和汤姆斯立顿见面之前,胡楚元决定先去一趟美国,处理几个更为重要的事情。

就在他要动身的前一天,忽然有一个自称是很重要的人来拜会他。

听说了对方的名字后,胡楚元不由得讥笑一声,这个人一点都不重要,只不过,他背后的那个人还有点份量。

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那是一个妄想做大清帝国总海防司的英国人,他曾向清朝廷提议设立海防总署,由他担任总海防司,也由他来控制中国的新式海军。

如果不是李鸿章和沈葆桢坚决反对,这样荒唐的建议居然差一点就真的通过。

还是那句老话,不是英国人太狡猾,而是满清太无能、太龌龊,他们宁愿将舰队交给外国人管理,也不是交给汉人。

那个人叫罗伯特赫德,英籍爱尔兰人,roberthart。

想要拜见胡楚元的人则是中国海关驻伦敦办事处主任金登干,jamesduncancampbell,一个矮矮胖胖的苏格兰人,以狂妄自大和赫德的嫡系亲信而闻名。

虽然看不起这样的人,胡楚元还是决定见一见,并在庄园的书房里招待他。

当庄园里的英国管家将门打开,胡楚元就真真切切的看到了这个人,果然是和传言一样,矮矮胖胖,四十多岁的光景,前额光光秃秃,胡须又长又茂密,像一个俄罗斯人。

金登干很高傲的手持着一根绅士手杖,并将它转交给管家保管,自己则大摇大摆的走进了书房,挑起眉头和“想必,您就是江南商行的总办,大清帝国福州船政衙门临时提调官胡楚元阁下?”

很奇怪,这个人明明说了一口还算流利的中文,也深悉中国的政治,却非要将“署理”说成“临时”,意义确实是一样的,可能是他个人的习惯用词。

对胡楚元来说,这可是非常的没有礼貌呢!

胡楚元微微皱眉,让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道:“是的,您就是我国海关驻伦敦的无任所秘书金登干先生咯?”

来而不往非礼也。

胡楚元一口道破这个“办事处主任”的虚假性,清朝政治中哪里有“办事处主任”的设置?如有雷同,纯属虚构,朝廷给金登干的任命不过是一个“秘书”,级别等同二级参赞。

金登干面露不喜,哼了哼,无比傲慢的说道:“胡提调,我们就不用说这些虚假客套的话了,让我来说点实际的事情,听说福州船政衙门也想在我们英国购买战舰,又想安排新的管带在英国皇家海军中实习,我以为,这样的事情最好还是继续交由我们海关总署来处理。”

“哦?”胡楚元反倒是笑眯眯的,又问道:“为什么呢?”

金登干呵呵的笑道:“那还用问吗?年轻的提调官,在抵达英国之前,您就应该知道赫德先生和我在英国所具有的名声,在这里,赫德先生可是一个传奇般的人物,在英国政fǔ和海军中也拥有非常高的赞誉,以及很多您根本无法接触到的特殊的朋友,他们可都是掌握着实权的人呢!!”

胡楚元也笑了,道:“这一点,我倒是有所耳闻。不过,朝廷有各自的衙门,各个衙门负责管辖的事情也不一样,我们福州船政衙门本来就该管着这些事,怎么需要劳烦海关衙门帮忙呢?”

金登干道:“你这样的说法就有点太偏颇了,正如你们的李鸿章大学士所言,都是为朝廷效力,无需细分彼此。何况,北洋水师的战舰也都是我们在负责采购,所有舰船的质量和设计都是世界第一流的,贵国朝廷是无比满意。假如将这些事情都交给你们来办理,如果办砸了,我想,你在船政衙门中的仕途也就到头了吧。”

顿了顿,他又很干脆的建议道:“你还年轻,又没有和英国海军打交道的经验,犯不着用自己的未来冒险!!!”

“哦?”

胡楚元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道:“如果我坚持要由船政衙门自己办理,你打算怎么办呢?”

“哼!”金登干更是不屑,直接的威胁道:“那就恕我无礼了,年轻的提调官,假如你拒绝了我的提议,就算以后吃了亏,再想求我和总海关司赫德大人帮忙,我们也不会过问的。到时候,就请你们自己收拾残局吧。”

说到这里,他愈发有些放肆,肆无忌惮的进一步威吓道:“我也可以直接的告诉您,没有我们的参与,英国皇家海军根本不会为你们安排一位留学军官,这一点,我可以确认无疑的向你保证!!!”

第一百一十四章留学生的未来

金登干的挑衅和威胁并没有让胡楚元生气,胡楚元很冷静,他知道,这件事的背后不仅站着赫德,也可能有英国政fǔ部分人士的密谋和策划。

不在乎!

等金登干狐假虎威的说完这一切,胡楚元就很冷淡的起身送客,道:“那么,我知道你和赫德先生的意思了,我很忙,就不亲自送你了。”

金登干微微有点意外。

他很奇怪,他也不相信……胡楚元哪里有条件拒绝他,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和世界上最强大的大英帝国政fǔ打过交道,应该是充满了害怕和畏忌吧?

可他也没有失望,只是轻蔑的冷笑着,高傲的起身告辞离去。

他知道,要不了多久,胡楚元就会像一条贱狗那样的来求他,乞求他的出手和援助。

胡楚元倒没有将这件事和这个人放在心上,继续收拾行李,做着前往美国的准备。

1879年11月1日,胡楚元正式启程前往美国,因为平均航速只有13节,经历了长达十二天的海上旅行,泰昌号才抵达美国马萨诸塞州的州府波士顿。

说起波士顿,胡楚元就想到了非常著名的倾茶事件,恰恰是这件事引发了美国独立战争,而事情的起源则是东印度公司。

茶叶对于波士顿有着特殊的意义,罗素家族和伍氏家族也一直住在这座城市里。

同时,他们也是耶鲁大学的重要资助人之一。

伍淑珍正成长于这里,回到故乡的感觉总是很美好的,船离着海港湾还有十几里远,她就迫不及待的拉着胡楚元到了甲板上,高兴的眺望着城市的轮廓。

相比于其他的美国城市,波士顿是漂亮的,美丽的,充满了历史的厚重感,这里也是英国移民和五月花号的第一站。

和在英国不同,胡楚元在美国的很多行程都已经被安排的很紧密。

在伍家的招待晚宴结束后,胡楚元就在伍振邦的安排下,住在伍家花园的西侧庄园里,并在这里和容闳、留美幼童的几名代表会晤。

留美幼童整件事的开端就是容闳提倡的,主要的人是曾国藩,曾国藩死后,此事就由李鸿章扶持操办,由留学事务局直接管辖,归属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直辖。

第一批留美幼童有三十人,于1872年启程前往美国。

前后总计有四批,共有120人,平均年龄是十二岁,除先期有9名学生因不守纪律而被遣返外,其余都还在美国求学。

这些学员的具体资料和名单,胡楚元很早就通过徐润和容闳拿到了,包括那些私费留学,搭附在留学事务局的广东籍学生7人,目前总计有50人考取了大学。

此次前来见胡楚元的代表有三个人,分别是欧阳庚、梁敦彦、陆永泉,他们都曾在福州船政学堂读书,年纪比其他同批的学生大几岁,因为有英语功底,又学过一些基础,很快就在适应了当地的生活,并很早就考取了耶鲁大学。

其中,欧阳庚是留学幼童中第一个考上大学的,还是很难考的耶鲁大学。

此时的欧阳庚是十九岁,和胡楚元恰好同年,只是彼此之间差距未免太大。

都是年轻人,大家似乎也谈的来。

邀请他们坐下来后,胡楚元就和他们问了问在美国的生活情况,他其实还tǐng羡慕这些人,能够考上耶鲁大学。

和三人陆续的询问一番,胡楚元不免有点失望。

确实有不少学生已经考上了大学,真正就读于工科专业的却仅有几个,其他的都读文科类专业,欧阳庚和梁敦彦学的是法律,陆永泉学的是拉丁文学。

失望啊!!!

胡楚元也没有将这种心情表露出来,继续和他们闲聊。

耶鲁大学的本科教育是不分具体的专业,除医学院、法学院,其余都只实施通识教育,毕业后授予文理学士学位,在研究院才会开设各专业学院。

欧阳庚、梁敦彦就读于法学院,而陆永泉则在社会学院就读。

毫无疑问,他们对于美国的生活和学习是很满意的,唯独不满意的就是督学吴嘉善,也就是那个以保守著称的吴子登,正是这个人非常关键的中断了留美事业。

可据胡楚元所知,吴嘉善也不是纯粹的保守派,事实上,他起初是很留学事业的,也是洋务运动的者,以精通西洋数学而闻名,和李善兰、华蘅芳都是至交。

这样的人决定停止留学事业,显然也是有他自己的判断,而不是盲目的反对留学。

胡楚元怎么说呢?

他只能说,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事情总是有两面性的,在这个时代下要求吴嘉善放弃他个人的原则,那也不太可能。

百度有些东西真的不能信。

用130年后的政治想法来评断今天的事情,本身就是错误的,用这个时代的清人的观点看这些留学生,他们确实有很多让人无法接受的问题。

当然,胡楚元是可以接受的。

他和欧阳庚三人一直聊到了深夜,对他们的情况大体也有了第一手的了解,对于他们和吴嘉善之间的冲突,更是非常的清楚了。

说实话,此刻的他居然不觉得吴嘉善有错,换了清朝的任何一个官员过来,这种情况都是必然会发生的。

吴嘉善啊,他算是某种极限了。

换了别人,还真忍不了这么久。

将欧阳庚三人送出自己的公寓后,胡楚元心里不免有点沉重。

他默默的感叹,这个时代的事情真的不好办啊。

换人?

换人也没有用,不用130年后的“gcd的先进政治道德”来评断,吴嘉善真的算是很不错了!

胡楚元不由得有种一时无语的感觉。

见他一直不说,容闳就有点奇怪了,主动开口问道:“胡少,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胡楚元想了想,道:“我会尽力和吴大人、陈大人沟通一番,不过,我觉得应该要让步的反而是你和这些学生。”

“这?”容闳无语,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胡楚元则道:“容博士,你不能用自己的想法去要求别人,尤其是吴嘉善、陈兰彬这样的清朝廷官员。恕我直言,据我所知,这两位官员已经算是清朝廷中最为开放的几个人,如果你连他们都得罪光了,连他们都不了,我看朝廷中断留学之事就在两三年间。”

容闳毕竟也是有地位的人,他有点难以承受这样直接的批评,很有些生气的质问道:“这么说来,所有的错都是因为我咯?”

胡楚元道:“中国人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我认为您有点操之过急了。改变中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完全指望靠120个学生去改变中国,那更加的不可能。他们只是孩子,只是学生和年轻人,如果身为长辈的你和吴嘉善不能合理的约束他们,只是任由他们按照自己的喜好自由,一味的享受美式的自由主义思潮,结果怕是很可悲的!”

容闳更加生气,问道:“那你想怎么办?”

胡楚元倒是不赌气,道:“循序渐进,无功者何以谈权势,无权者何以谈变革。先想办法让这些留学生能够成为清朝廷的有功之臣吧。您想办法让几个有责任心的学生组织一个自爱会,自爱、自助、自强,为中国而学习,为四万万同胞而学习,而不仅仅是为了他们自己学习。两方面着手,他们自律,而我想办法缓和矛盾,双方各退一步,优先确保他们能够在美国读完大学。”

听了这番话,容闳沉默了片刻才道:“他们既然是来美国学习的,就应该在他们能够为国效力的前提下,给他们足够的自由,让他们有机会和空间理解真正的西方思想,我认为,这才是改变中国的唯一道路!”

胡楚元哭笑不得。

他不得不说,容闳恐怕在此事上的责任更高,但容闳又没有任何错。

想了想,他只能说道:“在清朝廷控制着中国一切的情况下,您这样的想法太冒险了。恕我直言,假如他们最终被集体招回国内,并遭到朝廷的冷遇,坚决不用他们为官,您届时算是在救国呢,还是毁了120个年轻人的前途,毁了中国工业革命的所有希望?”

“你……?”

容闳气愤的说不出话来,可他知道,和他说话的人毕竟是胡楚元,一个令他也敬佩的奇才,一个真正有可能改变中国的人,而不是陈兰彬、吴嘉善那样的传统官员。

他自己也思量了很久,道:“胡少,你这话说的有点太重了。”

胡楚元则道:“博士,好心未必就能办出好事。咱们首先要保证的还是这些人的未来,保证留学事务局能够继续经营,一切都要从长计议。咱们呀,先保住国家不受外强侵略吧,如果我们连这都做不到,就算在几十年后,我们最终是改变了中国,得到的中国也将是残破的,贫困的,饿死过,战死过几千万人的中国。”

容闳不由得沉默良久,随后才问道:“你是这样认为的?”

胡楚元坚定的点着头,道:“是的,思想救国这种事,请您悄悄做,暗中做,慢慢做,过于张扬必然失败,因为胳膊永远拧不过大腿。即便拧过了,那也不是胳膊很强,而是大腿非常弱了,事实是……现在的那个大腿还很强,此时的我们又何必要急于求成呢?”

容闳更加无语,一时之间,他还难以接受胡楚元的想法。

其实,他就是那种明知不可为而要为之的人,幻想着某种特殊的奇迹。

这一点,胡楚元也有所察觉,他又慎重的想了想,再和容闳感叹道:“我倒觉得您身上的重担很重,正是因此,您也要特别的慎重。当然,实在是无法挽回了,那就靠我们的经费他们继续学下去……这种事嘛,做两手准备吧!”

对后面的这番话,容闳倒是更为期待一些。

他宁愿选择后者。

(有人想做副版主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魏瀚来了

胡楚元和容闳的这一次的谈话并不愉快,双方都有些不满。

胡楚元很清楚。

他知道,从一开始,容闳负责担任留学事务局副职就是一个错误,理想主义的人往往会办出一些错事,人们通常不会责怪他们,只会去怪另一边的人。

换一个角度去考虑,假如容闳很慎重,很务实的对待此事,事情怎么会到今天这种地步。

事实上,留学生们和吴嘉善之间的矛盾冲突已经达到了一个极限,吴嘉善其实也不止一次的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禀奏这些学生的“恶行”,甚至连陈兰彬也对学生们充满了失望。

国家花了这么多钱,只培养出一群剪掉了辫子,完全洋化的,不受管教的新洋人,这是清朝廷官员完全无法忍受的事情。

《申报》此后对这些学生的批评,大体就能代表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中国人的想法。

随后的几天,胡楚元在伍家的帮助下,秘密而顺利的在马萨诸塞州的州法院通过移民申请,也成了一个美籍华人,并在汉华银行设立了自己的第二个私募基金——国瑞基金,并将自己持有的42的万旗洋行股份保留在国瑞基金名下。

这一次,他在美国不会有较大的动作,只是为以后投资美国打一个基础,认识一些人。

办理着这些事的同时,他也在尽力的收集留学生们的信息。

贴近事实,设身处地的去考虑问题,胡楚元开始将希望寄托于两个方面,一是尽力想办法管束住学生们,别让他们继续如此“激进”,二是准备后路,实在不行就靠他的资金垫后。

单纯只是换掉吴嘉善很容易,可又有什么用呢?

贿赂还是有点用的。

胡楚元很快就前往华盛顿会见了清朝廷驻美公使陈兰彬,以及留学事务局的督学吴嘉善,各送了一些重礼,联络感情,并为他们和留学生、容闳居中调解。

对于留学生们,他设立一个胡光墉助学基金,给每个学生提供额外的每月二十美元的生活费。

花费了很多口舌,想了不少办法,他总算是将自爱会建立起来,也要求学生们尽力选择一些工科专业,如果因为理工科的成绩先天不足,难以考取那些工科学院,那就先在其他大学就读,逐步转学到他们正在筹办的弗吉尼亚大学旧金山分校。

这件事比他事先想象的要麻烦很多,但终究是在他能力范围内。

在美国逗留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一直都在努力的协调双方,特别是通过私底下的“私交”,和陈兰彬、吴嘉善达成了一致,至少要先让为期十五年的留学计划实施完,让这些留学生读完大学。

个别较为激进的学生,可以取消官派资格,提前送回福州船政学堂,在学堂中继续完成学业——这个提议对双方都是一个很好的缓冲。

胡楚元很清楚,陈兰彬和吴嘉善最大的忧虑还是怕朝廷责怪,万一这些学生回国之后不是朝廷期待的那样,他们又没有有效的管束,如实的禀告,最后的责任恐怕都要在他们身上。

有了胡楚元和福州船政学堂的,情况就好多了,实在是太刺头,他们也可以立刻遣送回国,交给胡楚元处置。

时间过的很快,一晃就到了1880年的元旦。

忙忙碌碌的暂时处理了留学危机,胡楚元就不得不面对另一个根本超出了他能力之外的事情——排华风波。

在这件事上,他和容闳、陈兰彬都保持着很高度的一致,那就是要尽力的抗争。

不过,胡楚元的办法比较独特,他的想法是曲线救国,光靠清朝廷的抗议是没有用的,意义不大,得想办法通过全美华人协会对浸信会、长老会进行捐助,并想办法通过罗素家族,和一部分的媒体取得更为紧密的联系。

慢慢想办法吧。

真正的胜负手是要由全美华人协会代表所有华工控告美国太平洋联合铁路公司,整个事情要秘密的办理,即使告不下来,也要让共和党感到忌惮。

当然,对于共和党内部的那些大佬,也要通过前总统格兰特,以及政治献金的方法和他们取得联系。

如果《排华法案》必然会通过,那就尽可能的降低威胁。

等到了1880年1月中旬,胡楚元才离开美国,重新回到英国。

这一次,他直接选择前往伦敦。

伦敦,世界著名的雾都,这一点是不容怀疑的,尤其是在19世纪后半叶。

因为雾气太重,弥漫着整个城市和港口,泰昌号都不得不在港口外停留了两个小时,才在中午时分缓缓驶入港口。

在美期间,胡楚元一直通过电报和rs巴特菲尔德、叶富、吴德章联系着各种信息。

在他抵达伦敦的前三天,大家就陆续抵达伦敦汇合。

这一次,胡楚元没有再租住在郊区,而是在伦敦河岸街特拉法加广场和罗森伯兰大道交界处买下了一栋名为伯利兹府的贵族府邸,在十八世纪中叶曾是某位伯爵的住宅。

在大量的英国贵族从河岸街迁居到西城区后,府邸被出售给商人改建成旅馆,由于商人投资失败,这栋物产再次被拍卖,几经周转,胡楚元以二十一万英镑的高昂价格得到了它。

即使是在伦敦,二十一万英镑也是非常惊人的一笔钱。

这是一栋歌德复兴式的建筑,由圣保罗大教堂的设计师克里斯多夫雷恩爵士设计,整体特点接近于牛津大学的汤姆堡,完工于1732年,有一百多个房间,中央的穹顶圆塔高35.6米,可以一览整个伦敦的大部分风景——如果伦敦的雾不是很大的话。

在胡楚元抵达伦敦之前,叶富等人就已经住了进去。

事实上,胡楚元就是要炫耀财富,还只是一个开始。

乘坐自己的马车进入伯利兹府,胡楚元一下车就看到了一些陌生的面孔,除了一个四旬开外的外国人,其余都是些不足三十岁的青年,穿着长袍马褂。

叶富和郑锡泰负责到港口接人,邓世昌和吴德章等人就留在府邸中等待,一见到胡楚元,大家纷纷展开笑颜迎上来。

“提调大人!”

“提调大人,一路可好啊!!”

大家拱着招呼,叶富则更为慎重的将那位四旬多的外国人介绍给胡楚元,原来,这个人就是福州船政衙门的前任总监督,也是学堂前任总教官的日意格。

这是一个过早就开始谢顶的法国人,身形消瘦,留着浓浓的胡须,绿眼睛里有着老练而友善的光芒。回到法国之后,他仍在继续为船政衙门办事,负责船政学员在法国的留学事宜。

因为他在船政衙门有着很不错的名声和影响力,胡楚元很尊重他,微微点头,和他握手道:“非常感谢您的到来,日意格先生!”

日意格很讲究的施礼,道:“这是我的荣幸,说起来,我和您的父亲也能算是朋友。”

胡楚元不予回答,只是笑着。

叶富又将其他的青年介绍给胡楚元,就是胡楚元觉得陌生的那些人,分别是魏瀚、陈兆翱、郑清濂、林怡游、杨廉臣五人,已经在法国留学多年。

一听说是这些人,胡楚元特别的注意,逐一细看。

魏瀚的个子很高,三十岁,神情稳重,陈兆翱、郑清濂都不过二十六七岁,在胡楚元面前还显得有些跼促。

这些人都是船政衙门未来的栋梁,能够见到他们,胡楚元也tǐng高兴,就邀一起进入府邸。

这五个人中,魏瀚和陈兆翱来的最早,在法国国立海军工程学院就读了四年,前者还兼修了法律,拿到了法学博士的学位,后者专攻锅炉和蒸汽机,以及相关的动力系统,有工学博士学位。

郑清濂、林怡游、杨廉臣三人是两年前才来,学习期满,想来英国继续升造。

在大客厅里坐下来,胡楚元先开一个茶果会,和大家很放松的一起品着茶,聊一聊最近的事。

可刚坐下来,日意格就有些急切的和胡楚元道:“提调大人,听说船政衙门想要在欧洲购买最为先进的战舰,这令我无比的高兴,事实上,我经常为此而游说沈大人,只是碍于经费和贵国朝廷的决策,迟迟未能成功。”

感觉他有更多的话想说,胡楚元就笑呵呵的问道:“那您对此事有什么样的建议呢?”

日意格小心的轻了下喉咙,道:“和我的这些学生相同,我也比较推荐在英法两国分开采购,为能有效转移和吸收欧洲的新技术,最好还是以法国为主。在我来此之前,我国海军部的官员就曾和我交谈过,希望福建水师继续以和法国合作为主,无论是在设备转出和技术指导上,我们都会加大力度。”

他确实为中国的福州船政做出了很多努力,很尽职,可也永远是一个法国人。

胡楚元能够理解日意格的立场,没有中法战争即将爆发的阴影,他或许也会同意。

他只是微微点头,和日意格继续交谈着,没有同意,也没有否决。

用完午餐,胡楚元单独将魏瀚和陈兆翱请进自己的书房,询问他们两个人的意见,结果让胡楚元既有点惊讶,也很满意,虽然和日意格有着不错的私交,魏瀚和陈兆翱仍然觉得要向英国购买更好的铁甲舰,尤其是计划中的5000吨排水量的铁甲舰。

关键是中央铁甲堡的建造特点,虽然法国、意大利和德国已经在英国人提出概念后,抢先完成了中央铁甲堡的新式战舰制造,可都有着彼此的缺陷,真正能够融合各家所成,弥补各家所短的唯有英国。

如果不是英国人过于追求先进,恐怕早在五年前就拥有了自己的中央铁甲堡铁甲舰。

其次在于英国人的混合钢甲技术,他们的10寸混合钢甲在防御效果上相当于12寸的熟铁甲,在镍钢甲出现之前,这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的舰船防护甲技术。

意大利spezia海军炼钢厂首先出现改革,提出了最新的钢甲防御。钢甲过于坚硬,防御效果虽强,一旦被超过防御级的重炮击中,钢甲就会破裂,产生规模极大的裂洞。

为了弥补这一缺陷,英法两国同时开始试验混合钢甲,即外层为钢板,用油冷浸的方式进行缓慢冷却,使得钢甲的硬度提升到极限,再在里层使用熟铁板。

这是一种近两年间才出现的技术,只有英法两国能够掌握,法国采用威氏法,即在油冷钢板里层直接浇铸滚热的熟铁,英国采用博氏法,即在钢板和铁板之间吹铸bessmersteel钢,形成三合板式的混合钢甲。

根据两国各自的实验效果,明显是后者更具优势,但它的工艺过于复杂。

最后是火炮系统和动力系统,在这两个方面,英国人同样占据着很多的优势,其余各国虽然在某个方面具有一定的优势,唯有英国人是面面俱到。

主力舰必须选购英国战舰,整体造舰技术仍然继续师从法国,毕竟法国还有很多优势和完善的体系可供福州船政学习,学起来也更容易——这就是魏瀚和陈兆翱的答案!

胡楚元非常满意。

这个想法和他是一致的,比起叶富和吴德章,魏瀚和陈兆翱更加精通现代造船技术,胡楚元就让他们继续回到法国,和吴德章、吕瀚一起负责与法国人洽谈。

安排了这个事情,魏瀚忽然又和胡楚元道:“在法兰西国立海军工程学院的教官中,有几个很知名的舰船设计师,其中以白劳易先生最为特殊,曾在英国留学多年,并在法国主导过多艘战舰的设计。我觉得,可以聘请他到国内替代日意格先生,继续担任船政总监督,并负责带一个法国团队在船政指导我们提升造舰的水平。”

胡楚元不免有些犹豫,眼下距离中法战争和马尾海战的时间不足五年,万一让法国人知道他的一些准备工作,那可不是很好呢!

见他犹豫,陈兆翱也劝说道:“提调大人,日意格虽然是很敬职的先生和总监督,可他也是半道上出家,前学堂的很多课程都显得落后了。倒不是我和魏瀚胆怯自卑,我们也在法国苦学过,任学堂教习都已无问题,却没有实际的整体设计经验。既然我们要通过采购合同来转移技术,吸收技术,直接聘请水平一流的法人来船政衙门指导,效果自然更好。短则三年,长则五年,船政衙门的造船水平必定能上一个大台阶,足可和意西抗衡。”

估计时间上还来得及周旋,他们劝说的也有道理,胡楚元就微微点头,道:“那好,我就用船政衙门的名义向法国海军发出邀请,你们代为转达,并告诉那位白劳易先生,碍于衙门的经费,衙门只能提供他高于法国两倍的薪水,而我个人还会额外提供一笔补贴,绝对能让他满意。”

陈兆翱笑道:“提调大人果然是赫赫有名的天下首富,心系海防大业,不惜个人出资,属下佩服之至。”

胡楚元也不隐瞒,就和他们说了衙门里的那些私扣问题,乘机再和他们交了一个底——只要他们在福州船政衙门效力,他就会出资弥补他们和正常官员之间的收入差距,对于技术官员,他也格外的重视,行政官员是一裁再裁,技术官员则将会是一增再增,福利待遇绝对不会差于国外的同等水平。

听胡楚元说完,再从他这里领了一年的薪金补助,魏瀚和陈兆翱都是大喜过望。

毫无疑问,只要有胡楚元这样的大财神坐镇在福州船政衙门,那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做不到的?

只要跟着他做事,事事以党羽自居,那还担心前途吗?

和胡楚元第一次打交道,两人就高兴不已,开开心心的离开胡楚元的书房。

第一百一十六章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在胡楚元回到伦敦之后,经由rs巴特菲尔德的策划,英国的一些媒体开始集中报道胡楚元购买伯利兹府的事情,并宣称胡楚元是亚洲最富有的人,还是清朝廷的船政官员,拥有清王朝的“爵士”身份。

英国读者和媒体们更在意胡楚元的财富数额,根据《泰晤士报》的报道,做为垄断世界丝业的贸易商,加上盐、糖等食品零售行业,胡楚元每年的收益都高达两百万英镑。

即便是这在英国,这都是非常惊人的数额,此时的英国人如果能有百万英镑的财富,那就相当于是130年后的亿万美元富豪,相当稀有和罕见。

他个人财富高达一千万英镑,每年的稳定收益还有两百万英镑,这不够惊人吗?

一时之间,整个伦敦,甚至是整个欧洲都开始谈论胡楚元,他的特殊称谓“hoosir”也响遍了欧洲,仿佛他就叫这个名字。

这还真的只是一个开始,《泰晤士报》很快就继续揭露了一则更为惊人的消息——胡楚元将以私人的名义买下伦敦samudabros船厂正在建造的一艘铁甲舰。

胡楚元的理由是很充分的,由于经常要出入马六甲海峡和南洋海域,这一带的海盗活动又特别猖獗,所以,他想要买下一艘战舰,改造成客轮,用于他私人的海上旅行,方便他来往于欧美各国。

samudabros船厂目前正在建造的两艘铁甲舰和日本的第一艘铁甲舰扶桑舰是姐妹舰,属于二等船腰炮房铁甲舰,排水吨位为3777吨,机帆混合动力,火炮分别布置在船舷两侧,四门240mm主炮位于船腰中央。

想要以私人的名义和英国购买军舰,胡楚元就必须要通过英国海军部的批准,这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即便如此,英国媒体也在疯狂的追踪报道这件事。

胡楚元将郑清濂、林怡游、杨廉臣三人留在英国,和叶富、邓世昌、华蘅芳一起经办购买战舰的事,他自己则在伍淑珍、rs巴特菲尔德、郑锡泰的陪同下,不断结识英国商界人士,以及英国文化界的一些名流。

直接和英国贵族阶层、政治阶层接触,这是胡楚元的目标,但有点困难。

所以,他首先还是先认识在伦敦的商界人士,以及文化界的那些名流,其中就包括托马斯亨利赫胥黎、查尔斯达尔文、托马斯卡莱尔等人。

经由托马斯亨利赫胥黎的介绍,胡楚元又进一步的认识了“伦敦皇家自然知识促进学会”的一些特殊人士,并决定每年出资五万英镑皇家学会在自然科学和医学方面的研究。

这一决定让胡楚元在伦敦迅速得到了奇特的赞赏,事实上,胡楚元的存在对英国人,尤其是自认为无比高贵的伦敦人有种如鲠在喉般的感觉。

在他们的固定思维中,华人就应该是贫穷愚昧和落后的,是一个劣等民族,可为什么会如此有钱呢?

胡楚元不是一般的有钱的!

甚至有媒体报道胡楚元新聘用了一个美国籍的爱尔兰人做管家,月薪高达五百英镑。

在英国,月薪能达到七十英镑就算是很不错的中产阶层。

在胡楚元高额皇家学会,并成为荣誉会员之后,人们对他的感觉就仿佛是忽然变了。

胡楚元是很会和此时的英国人打交道的。

在皇家学会随后的几次活动中,胡楚元陆陆续续的认识了同样身为荣誉会员的贵族银行家约翰布鲁克爵士和英国海军上校约翰阿巴斯诺特菲舍尔。

可以说是约翰菲舍尔自己想要认识胡楚元,因为他曾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参加侵占广州和大沽口炮台攻击战,后者是英国海军在整个十九世纪中唯一的一次主要失利。

约翰菲舍尔出生于锡兰的海军家庭,13岁就成为皇家海军的水手,15岁就参加了克里米亚战争,第二次鸦片战争。

1874年,年仅33岁的他晋升英国皇家海军上校。

同时,他还是目前英国海军中最精擅于鱼雷战术的人,也负责皇家海军的鱼雷战术训练。

在这一时期的英国,他已经是最著名的青年军官,为人们寄予极高的期望。事实上,也正是他后来的努力改革使得英国海军对德国保持了长久的优势。

这是一个天才。

虽然他曾是一个侵略者,以后也极其可能成为最强的对手,胡楚元仍很迫切的需要他的帮助,需要通过他和英国海军达成协议。

在初步的认识这个人后,胡楚元就像一个情场老手那样,慢慢的“追求”他,起初只是有意无意的邀请他一起参加皇家学会关于舰船技术的活动,更为熟悉之后,又经常邀请他讨论新时代的海军思想和技术。

胡楚元的个人魅力是很强的,这一点,不仅是对中国人有用,对英国人同样有用,只要对方不再抱着华人低等论来看他,很快就能发现他的智慧和能力,发现他的价值。

胡楚元和约翰菲舍尔的交往极其顺利,几周之后,两人就成了很特别的朋友,只要不是国家利益和机密方面的话题,其他一切都可以随意交谈。

出乎胡楚元的预料,约翰菲舍尔不仅愿意帮助他和海军部交涉,还非常乐意前往福州船政,从事福建水师的训练指导工作。

薪水无所谓,条件是海军部要批准,胡楚元和清王朝也要他足够的权利,时间为三至五年。

这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还是一个肉馍馍。

在约翰菲舍尔和约翰布鲁克爵士的帮助下,胡楚元顺利的结识了英国海军部第一海务大臣阿斯特里库伯,以及英国自由党的一些官员,包括曾担任英国首相的威廉格莱斯顿爵士。

此时已经是1880年的2月中旬,在购买战舰的事情上迟迟没有新的进展,胡楚元却以他个人的“hoosir”名义,逐步和英国政界、海军部有了密切的接触。

凭借庞大的个人财富及其影响力,他所能接触到的深度远远超过了赫德,更不是金登干可以比拟的。

在此期间,约翰布鲁克爵士和约翰菲舍尔都是胡楚元最重要的私人密友,经常一起出入于英国的各种社交场合,比起时任驻欧五国公使的李凤苞要风光很多。

在这种情况下,英国政界和军界对胡楚元都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第一海务大臣阿斯特里库伯就直言不讳的说,如果我们想要更密切的和中国人打交道,“thebestway”就是hoosir。

随着这种情况的逐渐延续和,到了1880年的3月,局势已经变得非常有利,胡楚元这才的和英国海军部举行正式的谈判,达成协议的速度之快,条件之优厚,让同时在为北洋水师置办舰船的李凤苞瞠目结舌。

胡楚元的策略很简单,他首先告诉第一海务大臣阿斯特里库伯,中国目前即将兴办两支新式舰队,一个是深受朝廷器重的北洋水师,一个是由他和闽浙总督主导的福建水师。

换句话说,在中国的海军力量和整个清王朝的海防政策中,他和福建水师处于绝对的弱势,财政拨款只是北洋水师的一半。

考虑法国政fǔ正在主导的侵略越南的情况,福州船政和福建水师的英法平衡策略有可能的正在走向结束……这就意味着,在没有主权问题的情况下,胡楚元很乐意英国海军部更多的涉入。

另一方面,英国海军部和北洋水师代理人——清王朝驻欧五国公使李凤苞的谈判是极其不顺利的。

多方面的原因促使了《英国海军部对福州船政舰船军售及关联合作协议》的迅速诞生,在这份协议中,福建船政将向英国购买四艘卫康级二等铁甲舰、四艘光武级的轻型巡洋舰。

根据胡楚元提出的基础要求,卫康级铁甲舰的排水吨位为4500吨至5000吨之间,采用英弗莱息白号铁甲舰的中央铁甲堡设计,主炮为240毫米口径,采用法式露炮台设计,设置在船首甲板上,船弦两侧各安装3门150毫米口径副炮,船尾安装2门150毫米口径双联副炮。

铁甲舰的速度必须能达到15节,巡航速度应能达到10节,完全采用全蒸汽动力,不再使用繁琐的风帆,重点区域和司令塔的防护甲要能抵御240毫米口径的重炮,其他区域的防护甲应能抵御150毫米口径的火炮。

他这样的技术要求对英国人来说是很容易达到的,因为卫康级铁甲舰的装甲防御要求并不高,火炮系统和动力系统要求也不高。

当然,这只是胡楚元提出的基础要求,也就是必须要满足的。

光武级巡洋舰是以英国新服役的巡海快us号为基础型,这是目前最早的平甲防护巡洋舰,排水量2380吨,平均航速为13节,虽然没有采用高压通风技术,最高航速仍能达到16节。

胡楚元的基础要求是在此之上,将平式装甲改成穹式装甲,增加锅炉空间,也无需保us号的风帆系统——和英国人不同,福建水师的巡洋舰只负责在周边海域快速出击,无需跨洋作战,而巡洋舰本身的载煤量又非常大,保留风帆就显得毫无意义。

同时,光武级巡洋舰也要采用新式的火炮体系,装置在甲板上,采用露台保护,主炮为双联150毫米口径单门阿姆斯特朗新式火炮,6门副炮为120毫米口径,本身要有两具鱼雷发射装置,并携带一艘航速能达到16节的鱼雷艇。

为了保证鱼雷艇的安置,同时又要保证航速和穹甲防护力,巡洋舰的排水吨位可以增加,但不宜超过3000吨——这是为了保证福州船政有能力对其仿制。

在整个合同和协议中,卫康级和光武级的前四艘必须在1882年之前完工交付,后四艘分别于1884年和1885年开始生产,以便在总结了前者的经验后,对舰船进行改造,生产更符合当时条件的新舰。

与此同时,胡楚元也有意避开了中法战争可能导致的各种交舰问题。

总合同的金额约在336万两白银,卫康级单艘造价为75万两白银,光武级单艘造价为18万两白银。

总价格还是比较高的,但是,英国海军部同意将除博氏混合钢甲技术之外的主要制造技术都转让给福州船政,其中就包括魏瀚等人提出的球式锅炉、三胀式蒸汽机、后膛速射炮技术(原始的采用油压技术的管退速射炮,和1890年之后速射炮的无法相比,原理倒是大致相同)、栗色火药及破甲弹制造技术、鱼雷生产技术,做为一种补偿,海军部也同意转让更容易掌握的威氏混合钢甲技术。

当然,所有配套设施和机械设备、包括3000吨级和5000吨级船坞设施、五千吨级引导船、马尾港新船坞、新港等一系列的设施都要从英国引进——肯定被宰,但也必须被宰。

协议开始执行后,福州船政将可以派遣最多20人的技术人员,在皇家海军朴茨茅斯造船厂、钢铁厂,以及其他战舰、锅炉制造商工厂培训。

在协议有效期的八年内,福州船政和福建水师每年可以派遣六名海军将领到英国海军实习,第一年额外增加四人。

协议内的所有舰船统一由英国目前最好的舰船设计师巴纳贝爵士负责设计,并且,皇家海军朴茨茅斯造船厂的技术人员会在福州船政进行为期两年的指导工作。

英国海军部同时会在协议有效期内派遣一名海军将领,负责担任福建水师的军事顾问和督导,培训福建水师的将领和士兵,设计和执行福建水师的训练计划——该协议具有排外性,即法国和其他国家不得在协议有效期内向福建水师派遣军事顾问。

在私底下,海军部批准将两艘原先要出售给奥斯曼帝国的“柏尔莱”、“奥利恩”两艘二等船腰炮房铁甲舰,改装成武装商船出售给胡楚元,单艘35万两银子,比起他们原先要推销给北洋水师和日本的价格低很多。

按照英国海军部的计划,如果该协议顺利执行,英国海军部对于福州船政和福建水师的影响力就会远超过法国。

胡楚元呢,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大多数东西。

以英国人的贪婪程度,后续的开支肯定是不小的,可没有关系,这个代价是值得支付的。

几乎是以个人的魅力,以一己之力拿下了《英国海军部对福州船政舰船军售及关联合作协议》之后,胡楚元总算是松了口气,随后就带队前往法国。

第一百一十八章东丽洋行和押田法

胡楚元在英法军售协议谈判上的表现令清朝廷上下都为之一惊,和他比起来,身为清朝驻欧五国公使的李凤苞显得一无是处。

胡楚元却无心接受官员们的讴歌,他甚至没有在福州停留,直接匆匆赶往上海。

谭义云花费重金发到欧洲的电报让胡楚元感到吃惊——徐润接受了两广总督张树声的邀请,准备前往广州开办中广商行。

此外,由于江南商行全面进入糖业,又同意代理美孚洋行的柴油、煤油,再加上钱庄业务的种种矛盾,宁波商帮、广东商帮在怡和、沙逊等巨头洋行的下,将要和江南系在今年的生丝收购战中决一死战。

无论是失去徐润,还是失去江浙生丝市场,这对胡楚元来说都是一场不可挽回的巨大损失。

五月的上海是温暖的,黄浦江中涌动着暗绿色的激流,新茶上市的喧闹还未散去,chūn丝也将火热的登场,引来所有资本的追逐。

商者,诡道也。

轮船静悄悄的停靠在岸边,没有引起一丝的注意,在所有人都没有关注到的情况下,胡楚元只在几名随从的陪同中,悄然进入码头,登上了马车。

他只让人安排了一辆最普通的马车,静默的消失在喧闹的黄埔江边。

在给恭亲王砸了十万两白银后,江南商行很顺利的拿到了开办江南电报局的朝廷批文,边报边修,目前早已完成了天津至上海、香港的环海主线铺设,正在集中人力铺设长江主线。

有了自己的电报网络,通信就变得容易很多,胡楚元刚到福州就给谭义云发了一封电报,来接他的也正是谭义云。

等马车驶出了码头,胡楚元就很冷静的和谭义云询问道:“目前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谭义云叹息一声,道:“徐老板肯定是要走了,这个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上海滩。大概是因为他要走,您未归,宁波商帮和广东商帮显得特别嚣张,下定决定要拿下苏州府、嘉兴府和宁波府的生丝,我听庞云鏳说,他们也来联系过他和刘镛,可他和刘镛都当即拒绝了。其实,这两个商帮联手固然可怕,但也未必是咱们的对手,关键是背后还站着怡和、沙逊两家洋行,最奇怪的是日本人也参与进来了,按理说,小日本眼下应该没有这个能耐啊,再说了,我们垄断国内的生丝市场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又没在国内经营生丝?”

胡楚元不免有些好奇,问道:“日本人,怎么回事?”

谭义云道:“日本人去年底在南京路上开了一家东丽洋行,经营古董古玩生意,还经营进出口,买煤铁矿,出售一些杂七杂八的伪洋货。我派人观察过,生意很不好,可这家日本洋行的大班呢,东家怕是认识的!”

“谁?”

谭义云道:“涩泽平东,王宝田说是见过他,来大院里邀请您参加日本的古董拍卖会。他还经常去咱们的荣宝斋看货,买了几个小玩意,也都不是很值钱。”

胡楚元微微皱眉,心想,这个事情还真是有点麻烦。

毫无疑问,日本那些财阀也知道自己还没有实力在上海立足,既没有优势商品,又没有特惠国待遇,更没有多少钱。

他们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挤入上海,一是要打探情报,二是得想办法解决江南丝价的问题。

胡楚元控制了江南丝业后,对价格一直压的很低,又在美国加大了销售力度,对日本经济的影响很大,去年,日本生丝出口就出现了10左右的下滑。

如果胡楚元今年继续压价,对日本经济就会产生真正的影响。

他揉了揉眉心,感叹一声,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吧?

谭义云续道:“东家,我以前和徐老板说了,他人就在墉园的英华馆里等着呢!在挽留他之前,我得另外给您看一个东西,这个事情,我倒觉得比徐老板的离开更紧急,说不定比生丝收购还紧急!”

说着这话,他就拿出一个锁起来的朱漆红木盒,打开之后,从里面取出一个紫色封面的厚账簿。

胡楚元正觉得奇怪,心想,你怎么不在电报里面一次说清楚啊,还怕多花那几个钱吗?

可一看封面,他就知道不是那回事了,这件事还真的只能当面说。

因为这个账簿是裕丰社的总账……很秘密,胡楚元此前也只见过两次,其实,他根本不就愿意看,看一次,头疼一次。

胡楚元忍不住和谭义云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谭义云苦笑道:“东家,您看一下就知道了!”

胡楚元只好将裕丰总帐拿过来,忍着头疼的感觉翻开扫视,很快,他就拉到最后一页,可这一看,背脊都惊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原来,经过这两年的,裕丰社在山东持有的土地已经从340万亩增加到477万亩,在河北持有的土地也从125万亩增加到220万亩,除此之外,裕丰社还持有数目惊人的押田。

胡楚元倒吸了一口凉气,很不理解,也难免有些责怪的和谭义云问道:“我不是让你等到合适的时候就卖掉吗?怎么越买越多了?”

怎么会这样,谭大掌柜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啊,怎么会这么冒进?

他一万个想不通。

谭义云倒不是很着急,道:“说起来也怪我,商行里的事情实在是太忙,我一时也顾不了粮社的事情。后来,我就将胡大宗挑了出来,让他全权负责这个事。”

“胡大宗?”

胡楚元费点力气的回想一番,大概是能想到这个人。

胡大宗是徽州绩溪胡家庄人,和胡雪岩是同宗同乡,十四岁就被父母丢出来,搁在胡雪岩的裕丰米行做学徒,后来干过当铺的差事,也经办过丝行和钱庄。

如今不过三十余岁,却已经在胡家做了六年的掌柜。

胡楚元有些不满,道:“就算他冒失了点,您也该控制着火候啊?万一让李鸿章和盛宣怀知道了这件事,拿这个问题奏我一个豪夺良田,聚田图谋不轨,我就算是不掉脑袋,也得脱层皮。”

谭义云默默点头,道:“我知道,我已经让大宗处理了,他在杭州和商行里找了二十多个同乡的绩溪掌柜、管事,让他们回家通过亲友关系再各招了三十多个人做管事,前后约有六百多呢。大宗是单线联系掌柜,掌柜单线联系管事,将这些田都压给他们经营,地契也给了他们,只是另外有份合同压着他们。大家都在各地买了宅子,只说是绩溪米商在山东、河北经营庄稼买卖,每个人手里都有万亩多的地。”

胡楚元忍不住的点点头,道:“这个法子不错,等我忙完这段时间的事,你让大宗来见我,我得好好赏他一笔红利。”

谭义云笑道:“我早就让他在商行里等着呢,您要是想见他,咱们可以先去一趟商行。”

胡楚元摇了摇头,道:“最近的事情有点诡异,别说我回来了,暂时先去……万旗银行。”

谭义云点着头,道:“行。”

随即,他敲了敲车厢的玻璃窗,和车夫耳语几句,让车夫前往万旗银行在黄埔路上的总部。

胡楚元则又看了一会儿的裕丰社总帐,再和谭义云问道:“什么是押田?”

谭义云笑道:“这也是胡大宗搞出来的新花样,他发贷和放粮食给地方的农户,农户将地契押给他,地仍然归农户家所有,可经办权在咱们手里,种什么东西得由我们说了算,也得由我们负责收购。”

胡楚元微微点头,赞道:“这个法子不错。”

谭义云笑道:“也就是大宗能想得出来,他是米行的老伙计,种田的一把好手,又在钱庄、当铺和丝行干过。这个押田法说穿了就是用长期订金换收成,在这个基础上面,大宗也搞了一整套的规矩,首先是种什么得由我们说了算,收成按市价得优先卖给我们,我们低息贷给庄户们种粮,其余的事情和江南农业合作社是一个道理,只不过,咱们走的是暗道。”

胡楚元好奇的问道:“怎么个暗道法?”

谭义云道:“咱们根本就没有打着裕丰社的商号做生意,表面上都是分散开的,各做各的,所有人都是暗地里的单线联系,每个管事单独和地方的乡绅合作经营。”

胡楚元续问道:“那帐目上又怎么管?”

谭义云道:“都是乡里乡亲的买卖,谁也不敢蒙谁,只是年关和秋收的时候,从钱庄里抽十几个主帐师傅在各地查账核对。”

胡楚元再次点头,道:“这个生意做的有意思,可他怎么押到如此多的田地?”

谭义云呵呵笑道:“东家,咱们开的押价还算公平,每亩田押钱一年四钱银子。我觉得大宗的这笔生意经很有意思,就同意他将裕丰社的所有粮食都用来押田,北方各地的粮价还是很高的,各地也没有回复到几年前的水平,这就给了我们一个绝佳的机会,去年底就押到了一千余万亩,年初继续押了两百余万亩。”

胡楚元道:“押金法确实是个有趣的买卖,不过,收益率还是低。咱们就按一亩田年产六担粮食计算,扣去丁税和口粮,庄户顶多卖两担给我们,按均价每担五两银子收,六两银子卖,扣去行税、坐税、厘金和人工,每担粮食顶多是小赚二钱银子,一千万亩,二千万担粮食则能赚四百万两银子。看起来不低,可你想想,咱们投入是多少,平均一算,十年才能收回成本!”

谭义云笑道:“东家,押钱就是长期订金,得从每年收粮款里扣除的,所以,咱们每担粮食能赚四钱银子。只要咱们经营的好,每年的平均亩产量肯定不止六担粮食。即便是按六担计算,扣除成本和投资,纯收益也是一成。利息是不高,可毕竟是一个大宗买卖,薄利多销,也能赚不少钱,何况咱们最初的投入不过是470万两银子,这还包括砸在山西的那70万两银子!”

顿了顿,他又道:“为防遇到灾荒,咱们也在合同里和庄户们签好了,每年至少要收足二担粮食,否则,押钱就继续多滚一年。”

胡楚元点着头,基本是默认的。

从码头到万旗银行在外滩16号的总部大楼并不是很远,马车故意走的慢点,现在也到了。

谭义云先到银行里找人,随后,马车绕进了后院,胡楚元这才走下来,进了银行大楼。

绝对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他在这100的美资银行里也持有着42的股份。

菲斯特德拉诺恰好就在银行里,得知胡楚元已经闪电般的回来了,立刻让人开了一间平时不怎么用的会客室,单独在这里等着胡楚元。

两人一见面,菲斯特德拉诺就很高兴的笑道:“您好啊,hoosir,我听说您在欧洲可是非常的风光,还买了一栋很漂亮的豪宅,真是令我羡慕!”

胡楚元苦笑,不等菲斯特德拉诺的邀请就先坐了下来,又和他道:“你就别和我客套了,我这么急着回来的原因,你不会不知道的!”

菲斯特德拉诺沉色的点着头,道:“前些天,巴特菲尔德来找我洽谈过这件事,毫无疑问,我们肯定是300的您。一旦丝价炒高,最可怜的其实是我和他呢。我们两个人做了一个分工,我在正面和沙逊、怡和洋行保持联系,而他在暗处联系法资和德资洋行!”

“这次主要是谁在挑头?”

菲斯特德拉诺道:“说来很奇怪,如果我的消息没有错,应该是贵国的北洋商行在派人联系,其中也很奇怪的有一两个日本商人,他们首先联系的是沙逊、怡和两家洋行,以及广东商人,最后是宁波商人。他们提出的策略是各大洋行禁止购买江南商行的生丝和茶叶,造成江南系的资金紧张,洋行再拆借款子,由宁波商人出资放贷,联合广东商人和其他江浙丝商一起炒买生丝,当价格足够高的时候,洋行首先购买这些商人的生丝,再和日本达成一份很低价的收购协议,逼迫江南商行低价抛售生丝。或许,后面还有很多事情,总之,巴特菲尔德先生认为这是一次很厉害的商业欺诈战术。”

听完这话,胡楚元不免冷笑一声。

可惜了,可惜他已经事先完成了布局,秘密拿下了万旗洋行42的股份,以及太古洋行55的股份。

第一百一十九章商者诡道也

商者,诡道也。

李鸿章肯定不屑于和日本人合作,盛宣怀却是不介意的。

没有日本人的廉价生丝,没有洋行的集体利益,没有宁波商帮的不共戴天之仇,只有盛宣怀一个人,他怎么也玩不了如此大的冒险奇袭。

胡楚元恰好身在欧洲,徐润又可能接受两广总督的邀请,江南商行正和宁波商帮打的热闹非凡……这岂不是一个最佳的好机会!

垄断了江浙生丝产业和五省盐业后,江南商行每年获利都高达1200万两白银,加上米业、糖业和煤油等市场,纯利润已经逼近1500万两白银。

李鸿章受不了,盛宣怀更受不了。

日本、沙逊、怡和也都受不了。

中国生丝的质量不断有所改善,产量也在稳步增加,价格一直维持不变,这对日本生丝产业的压迫力太大,尤其是美国市场上,中国生丝对日本生丝的优势是明显的,几乎将日本挤出了美国市场。

此时的日本政fǔ已经在考虑减免生丝业的所有税收,确保丝业的,而这就是他们在减税之前的背水一战,别无选择。

从菲斯特德拉诺这里得到了足够多的情报,胡楚元就默默的在心中整理着,思索着,想要找到一条破局之路。

洋行这一环,他可以突破。

日本人的廉价生丝倒是一个问题,胡楚元估计,这些生丝都是去年剩下来的,由于日本去年的生丝产量在上升,销售量却大减,大量生丝积压在国内,引发了一次全面性的大跌价。

今年,日本的生丝肯定是减产的,农民不可能继续冒险养蚕。

宁波商帮是明显难以缓和了,凭借强大的营销网络,江南商行几乎是兵不血刃的夺走了江南五省的糖业、煤油和南北杂货市场。

中信钱庄、江南商行和江南农业合作社是微软式的捆绑经营策略,后两者的结算完全使用中信银票,拒用其他银号,除非是江南五省之外的客户。

这种情况下,山西票号和宁波票号都深受打击,晋商深陷在北方重荒中,还未能恢复元气,暂时不敢对胡楚元怎么样,宁波票号可受不了。

宁波人赖以为傲的糖业、油业、南北杂货、中外洋货都已经被击溃,只剩下数百家的宁波钱庄了。

再不决一死战,不出五年,就连这些宁波票号也得被中信钱庄清场。

胡楚元心中默默的思量着。

看他一时也拿不出办法,谭义云就派人去将徐润请来,菲斯特德拉诺则亲自去请太古洋行的rs巴特菲尔德,准备一起商量对策。

就在这时候,胡大宗已经先过来了。

他穿着一身素色的缎褂长衫,三十四五岁的模样,身高体壮,方脸,细眼睛,大约是要给胡楚元一个好印象,额头和脸颊都刚在剃头铺里刮过,铁青铁青的,泛着油光,看起来显得特别利落。

被谭义云引进了门后,看到胡楚元,他就迫不及待的上前参拜,抱拳道:“东家,小的胡大宗总算是见到您了!”

胡楚元点点头,让他坐下来聊。

等他还有点不安的坐下来,胡楚元就尽量挤出些笑容,道:“你在山东的事情办的tǐng好,我对押田法特别满意,至于其他的田地吗,如果你那些伙计手里都有些钱了,就直接将地买下来吧,我只要不赔本就行。”

胡大宗微微吃了一惊,匆忙道:“东家,您对这个事就放心吧,就算找到头,所有田契都记在我头上,只有谭大掌柜那里另外有一份合同。我寻思啊,这些田主要都集中在青州、莱州,我想尽量筹集钱,就学浙江那样,在地方大规模投资兴建水库和水渠,等我们这些田的条件都更好了,一亩田怎么也能卖出二十七八两的价格。到时候,咱们估计能有一千多万的自家田,卖二三亿两银子不是问题。”

胡楚元倒吸一口冷气。

他当初的投资不过是470万两银子,即便现在将田卖掉,差不多也能收回七八千万两银子,绝对算是赚翻了。

这基本就是做地产生意!

这样好的买卖又到哪里去找?

胡楚元当即就下定决心,道:“那行,这个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了,大小都给你做主。从今天起,你就算是咱们胡家的第七号大掌柜,只有四大掌柜、郑锡泰和朱福年排在你前面,这不算委屈你吧?”

胡大宗大喜过望,笑道:“多谢东家,小的一定给您办好了,不赚到三亿两银子,小的就把脑袋割给您!”

说实话,胡大宗的这番话,还有这个好消息真是让胡楚元的心情为之一变。

当初无心chā柳的一个大胆的冒险,居然能换回这么丰厚的回报,真是让他感到一种特别的喜出望外。

曾几何时,他曾想过裕丰社也会成为自己名下最赚钱的大买卖。

从今以后,他名下的江南、中信、合作社、保利、中润五大公司之外,还得再添一个裕丰社。

胡楚元忍俊不住的笑出声,心中的乌云为之一散,人也轻松了非常多。

他笑呵呵的和胡大宗道:“那我要恭喜你了,胡大掌柜,你就好好的在山东营生,告诉你那帮兄弟,不要给我们绩溪人丢了脸面。五年之后,我在山东和河北所拥有的所有土地都会拿出七分之一,直接犒劳给他们,真正的记在他们名下。你在裕丰社,我额外给你七厘的红利,每年外加二十万两银子的薪俸……这个不能太高,要不然,其他几位大掌柜可得好好和我说道说道。”

胡大宗欣喜不已,却正色答道:“东家,您可就放心吧!我十四岁就到您家里做学徒,还是老东家安排谭大掌柜教我读书写字,学算盘,整帐目,走米道,捣鼓庄稼活,又特意安排我在各个店铺轮着走,学了一样又一样的本事。没有东家,哪里有我啊?东家,只要您要我,我这辈子就跟着您办事了,一辈子都不走。”

胡楚元呵呵的笑着,确实是很满意,总觉得就算今年的生丝买卖砸了,得到胡大宗这么一个人,也抵得上一千万两银子。

他一拍掌,道:“那咱们就说定了,等眼下的生丝买卖搞定了,我就亲自给你引路,让你去见见世面,和山东巡抚也联系上。到时候,我再给你捐个官衔,补个道台,你下面的那般兄弟,我也都想点办法,有个官衔名头在地方才好办事嘛。”

胡大宗笑道:“东家,这个事情,我也早就想好了,我到时候就用捐款办水利的事,一边砸钱捣鼓地价,一边给兄弟们买些官缺。”

胡楚元嘿嘿的笑着,心想,这个大宗啊,确实是个精干的家伙。

不过,裕丰社的整个事情还是要仔细点,慎重点。

他又和胡大宗叮嘱了几句,让绩溪的这帮兄弟平时都注意点,别在地方惹是生非,闹出坏名声,想要在山东、河北这种外乡地扎根可不是容易事,得想办法和地方的乡绅、大户打好关系。

平时呢,这些兄弟也要多注意学习,不仅要继续捣鼓好庄稼活,还得学些其他东西。

随着裕丰社做大,大家也可以多经办点其他生意,甚至是开钱庄当铺,搞作坊,开油铺。

胡大宗逐一听着,点着头,一边思索着。

胡楚元感觉,这个人不仅胆大心细,还很爱琢磨,否则也不会想出这么多办法。

他的一些办法还给胡楚元提了个醒,让胡楚元觉得自己正在琢磨的联营法也可以吸取押田法的优点,在保证地权归属农户的情况进行联营,这岂不是更容易推广联营法,投资成本也更低?

胡楚元在浙江那一带也悄然买下了数百亩的地,那是有梅启照和几个知府暗中关照,他倒是不怕,但也可以用裕丰社的这套办法去经营。

这时候,徐润已经来了。

胡楚元就先让谭义云和胡大宗暂避一会儿,等他和徐润谈判过后再进来,目送两人离开,他心里就觉得……胡大宗算是没白见,居然学到了不少新东西。

如果按管理的资产计算,胡大宗恐怕得算是他家里的第一大掌柜了。

这他妈的倒是意外之喜,470万两银子砸出这么大的家业,胡楚元真是一万个没想到。

徐润神色严谨的走过来,见胡楚元还在思索着什么,他便愈发谨慎的道:“胡少,好些日子没见啦,近来还不错吧?”

胡楚元这才回过神,有些歉意的起身拱手答礼,道:“抱歉,徐老板,刚才想事情出了神,没有见到你进来了。”

徐润呵呵的笑着,问道:“咱们不是外人。你刚才是不是在想生丝的问题?”

胡楚元笑了一声,道:“还真不是……不过,生丝这个事情确实是tǐng麻烦的呢,我一时也没有想出好办法!”

徐润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洋行这里下手,宁波商帮那里是惹火了,老方家,新方家,叶澄衷都是火冒三丈,只差跳过墙头杀进你家的墉园。”

胡楚元请他先坐下来,道:“洋行倒是不难对付,可就算摆平了洋行,宁波商帮和广东商帮,再加上地方的小丝商一起携手,还是能将价格炒高。如果只是一个地方炒高,我可以顺势逼他高价囤货,然后我用其他地方的低价生丝挤光市场,逼他破产。可如果是整个江浙都在炒高,我就很难扳回局面了。”

徐润道:“我琢磨过,只要能将洋行摆平,就算各地价格高居不下,至少还是有七成的生丝握在你手中。赚不赚钱很难说,亏是不太可能,最终买单的毕竟还是洋行……其实啊,洋行真的很容易对付,咱们就定个协议,约定十年之内都是这个价格,除非市场生丝价位超过了……这么一来,我看洋行比咱们更怕有人炒生丝!”

他其实也只有这个办法,利用利益同盟的办法击溃洋行,再让洋行逼退广东买办集团,他就可以单挑宁波商帮。

到时候,他亏的起,宁波商帮未必亏的起。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想到这里,他就和徐润说道:“我和洋行的关系不如你扎实,这个事情还是需要你去办理。”

徐润道:“必然是我去联系,其实……我已经联系好了几家,虽然只是小洋行,但也能让市场上的风声紧张起来。另外,我想去广东的事情,您可能也知道了吧?”

胡楚元点点头,和徐润问道:“条件怎么样,确定不会再有轮船局的事情?”

徐润从口袋里取出两封信交给胡楚元,道:“这一次是李鸿章推荐的,他和我保证,轮船局的事情绝对不会再有,而且,我到了广州还能依附南洋水师继续经办一家轮船局,连南洋水师的很多事情都要我经办。”

“哦?”

胡楚元不免有些惊喜,当即将信打开,确实如徐润所说,李鸿章在信中将盛宣怀和郑观应都批评了一番,说是自从徐润离开后,上海招商轮船局的情况就如江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

李鸿章对此是非常后悔的,正好张树声请他推荐一个人经办两广商行,李鸿章就立刻推荐了徐润,并亲笔给徐润写了一封信,让徐润大可放心。

张树声也写了一封信,给徐润开出了极为优厚的条件,不仅在两广商行中空出80的股份归徐润招商,商行所有事务都可以照抄江南商行,一切权利都归徐润所持有。

另外,张树声还想让徐润经办南洋水师,负责南洋水师的采办,两广商行所得的官股盈利,一概充作南洋水师经费。

等胡楚元将信看完,徐润便道:“胡少,这可是我们的机会啊,咱们以前怎么想过能拿下两广这块肥肉?既然由我全权做主,我在两广好好经营丝茶糖,开办洋务,所有一切都和你暗中配合,同步运作。咱们的利润岂不是更大?”

胡楚元微微点头,续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理?”

徐润道:“我这次是下定决心了,好机会,坚决不能错过。我想将上海的地产都卖给你,江南商行的股份呢,咱们按合同还给你,我那些地皮,没有你是根本保不住的,现在也能值1000万两银子,我700万两银子卖给你,只是得现金付清,我好拿这笔钱一起在上海合股开家中广公司,我……七成,你三成,然后,我就用这家公司控股两广商行,经办两广大小官商行利!”

他说的有那么一点点的犹豫,关键不是卖价,而是在中广公司的股份分配。

他怎么不知道胡楚元是个很霸道的人,控制玉极强,三成股份怕是不能满足胡楚元。

第一百二十章商帮,商帮,天下会商

如果没有胡楚元,徐润倒是能筹集到700万两银子,可他在两广就是孤身一人了,万一遇到事情,想找胡楚元求援也不太可能。

对胡楚元来说,两广的地盘还真不是他期望范围内的,这也算是意外之喜。

他当即一拍掌道:“好机会,坚决不能错过,咱们就这么办吧!”

一听这话,徐润不免松了口气,他这一年里跟着胡楚元是学了不少招,只要真让他去经办这家中广商行,要不了多久,他相信是绝对不会比北洋商行差。

他道:“我另外和香港、广东的几个商人谈了谈,也想邀请他们入股,大家一起合作经办商行生意。所以,中广公司只能占商行55的股份,另外几个商人合起来占25,官股另外占两成。”

胡楚元稍稍有些惊讶,问道:“总资本高达1818万两银子?”

徐润笑道:“是啊,我邀请的人中有一位南洋巨富,身家只比我高,比你略低,差不多也能有三四千万两。另外几位是香港、广州和广西的一地巨绅。”

胡楚元悄然有点惊讶,他半年前刚从南洋走一遭,确实知道几个人。

符合条件的只有一个。

他道:“不会是张弼士吧?”

徐润笑道:“对,就是他……说来有趣,其实,这个人是唐廷枢,唐兄介绍我认识的,当初我刚开始炒上海地皮的时候,他还曾借我几十万两银子呢。”

张弼士的财力,他是知道的,巅峰时期能够涨到8000万两银子之巨,眼下也确实能有3000万两,此人是广东潮州人,也是张裕葡萄酒庄的创始人,一次投入300万两银子,眉头都不皱一下,根本不用和别人合股。

这个人做生意的特点和胡楚元差不多,大投入,大回报,基本只靠自己的财力大规模的运转,很少和别人合股。

既然有这个人合股,那就意味着中广商行在南洋也有一个很不错的空间,财力上更不成问题。

胡楚元点头同意,心里也明白徐润确实是下足了苦功,这一次非要干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大事业。

他不知道的是……徐润其实是打着他的招牌,才说服张弼士入股的。

人精嘛,要不然怎么是人精呢!

胡楚元随即就和徐润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去广州?”

徐润道:“先度过这一次的生丝收购再说,应该得是六月底,等咱们的中广公司开办了,我立刻就先派一个掌柜过去张罗,等我去了就能正式营业。”

胡楚元点点头,道:“我没有别的事情要说,只是在茶叶和轮船生意上,你得给我留几个人。”

徐润道:“您放心,我最近就从其他地方挖了几个人,也会再留两个掌柜帮忙。”

“那就好!”

胡楚元就不多说了,他知道,徐润这个人办事是很稳妥的。

他们这里谈妥了,门外的菲斯特德拉诺、rs巴特菲尔德、谭义云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为防万一,尤其是不能让徐润知道……胡大宗一出门就悄悄离开,返回江南商行等消息。

徐润将门打开后,菲斯特德拉诺三人也一起进来,胡楚元就将徐润的办法说了说。

谭义云觉得这个办法似乎是很不错,rs巴特菲尔德却不置可否。

四人沉默了片刻后,rs巴特菲尔德忽然和“胡少,我能否单独和您洽谈?”

胡楚元左右看了一眼,微微点头。

见他同意,谭义云和徐润只能先回避,菲斯特德拉诺倒是没有走。

很明显,这两个洋人早已商量了另外一个办法。

rs巴特菲尔德这才和胡楚元说道:“目前有两个办法应对此事,一是提前和多家洋行签订长期的预购合同,迫使各家洋行退出竞争。没有了洋行的保证和鼎力,上海商人和各地的小丝商是无法掀起风浪的。另外一个办法则是乘机削弱宁波商人的实力,虽然有点风险,但应该还是有些把握的。”

胡楚元想了一下,大体明白了rs巴特菲尔德的想法,可他还是问道:“你详细说说看吧……!”

rs巴特菲尔德当即直说,办法倒也简单,就是故意让行市涨高,逼迫那些小丝商高价收获,再突然降价销售,江南商行固然会有一个比较大的亏损,但那些小丝商就将彻底崩溃破产。

这股破产风波向上蔓延,肯定能对宁波商帮造成巨大的冲击。

听完rs巴特菲尔德的话,胡楚元却没有感到高兴,他权衡了十多分钟,最终还是选择徐润的方案。

rs巴特菲尔德的计划一旦成功,真正遭受打击的不是各家洋行,而是宁波商人开设的各家钱庄,如果这些钱庄垮了,上海经济也将重新陷入混乱和萧条,再想恢复是很困难的。

这不是胡楚元想要的结果,他的原则是在不影响上海经济繁荣的情况下,慢慢蚕食宁波人的钱庄业务,仅此而已。

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事情……他不干,他只干“杀敌一万,自赚八千”的买卖。

从rs巴特菲尔德谈完,胡楚元就让徐润、谭义云两个人重新请进来,又和徐润吩咐道:“徐老板,就按您说的办法去办吧!”

没有人不希望事情按照自己的计划去进行,徐润一听这话就特别高兴,当即道:“行,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胡楚元微微颔首,另外给大家都吩咐了一些事,让他们尽快办理妥当。

决定了如何应对这场炒丝阴谋后,胡楚元悄然离开万旗银行,住到了菲斯特德拉诺位于虹口的公寓,并就在这里不断做出决策。

在生丝大规模上市之前,通过菲斯特德拉诺和rs巴特菲尔德的联系,胡楚元很快就通过国瑞基金买下法国万宝洋行、德国禅臣洋行的一部分股份,并和万旗、太古、万宝、禅臣四家洋行抢先达成一份长期的生丝销售合同。

在这份合同中,胡楚元采用了新的配额制度,各家洋行都会拿到了一个基本配额,配额内的生丝价格在五年内不会有变化,任何变化都将重新商议。

做为协议的一部分,各家洋行必须保证到岸价不得比出口价高出12,并从中拿出3的经费在各国市场的进行推广和宣传,更不得向钱庄拆借资本用于炒卖生丝。

一旦违规,胡楚元有权中止合同,停止发放配额。

这一消息很快就在上海洋行界传播开,比利时、荷兰、丹麦、西班牙等国洋行也迅速通过万旗洋行和胡楚元洽谈,最终有十六家洋行签署协议。

为了降低运输费用,各家洋行合资入股太古轮船公司,由太古轮船公司统一向欧洲运货。

这时候,胡楚元才忽然公开露面,回到自己的墉园,并且都前往江南商行的总部办公,行使身为总办的职责。

他的出现让整个上海商界为之一惊,而他新推出的配额制度更让人猝不及防。

事实证明,胡楚元总有很多新办法对付那些旧问题。

很快,他又高调的宣称只在英国保留两家生丝经销商,一家已经确实是太古,另外一家则还在挑选中,这个消息显然是在针对怡和、沙逊两大洋行之王。

能不能生效,胡楚元也不确定,结果却令他大为惊奇——怡和洋行的总董詹姆士约翰斯顿凯瑟克爵士亲自赶到上海和他面谈,并开出一个很优厚的条件。

紧随其后,沙逊方面也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怡和,还是沙逊?

这是胡楚元比较犹豫的一个问题,但他必须尽快确定下来。

胡楚元已经回到了墉园,在拿到怡和洋行和沙逊洋行的报价后,他就将徐润、谭义云、陈晓白、郑锡泰四个人请过来商量,为了锻炼陈善元,他也让陈善元留在旁边听着。

在他的书房里,大家一起商榷着,徐润的意思是选择怡和,谭义云和陈晓白选择沙逊,郑锡泰则不急着表态。

胡楚元在心中慢慢的权衡着。

怡和洋行的条件是由江南商行、怡和、太古三家出资,江南商行和怡和各占30,太古占40的股份,共同在香港设立一家大英丝业公司,由太古洋行负责经营,而怡和洋行的航运业务也愿意整合到太古轮船公司中,其在中国市场中的大部分港口码头都愿意以较低的价位转让给江南轮船局。

沙逊洋行的条件是愿意接受一次付清账款的方式进行生丝交易,并将13左右的股份卖给江南商行,但江南商行必须给予沙逊洋行等同太古洋行的配额。

徐润选怡和是看中了怡和的港口码头,谭义云和陈晓白则看了一次付账和13的股份。

胡楚元想的差不多了,就和郑锡泰问道:“你觉得该选择哪一家?”

郑锡泰笑了笑,道:“沙逊的条件看起来很死板僵硬,说明他还是有底牌的,可对咱们来说也很灵活,随时都可以把他甩出局。至于怡和嘛,实行配额制之后,各家洋行在生丝盈利上都不高,占据33的股份也赚不到多少钱。轮船业务目前也都处于亏损状态,怡和倒是经营的很灵活,以进为退,实际是想将生丝业务和轮船业务都清空,只是继续在里面捞点余利。”

徐润道:“话是这么说,可他愿意卖,咱们愿意买,这不正好就是一笔好买卖嘛!”

胡楚元微微的嗯了一声,道:“其实,两家洋行的条件都有可取之处,咱们和怡和、沙逊迟早要分一个高低,现在拿着沙逊13的股份才叫真的麻烦呢。选择怡和。”

两家的条件本来就各有利弊,既然胡楚元想要选择怡和,郑锡泰和陈晓白、谭义云也不会继续坚持自己的想法。

从实际的经营层面来看,沙逊的条件当然是很痛快,买多少生丝都一次付清帐款,利于商行的资金流动,但从整个战略层度来考量,怡和的条件是利于长远的。

在胡楚元看来,因为他已经秘密掌握了太古洋行55的股份,等于控制着大英丝业公司的70的决定权。

见天色不晚,陈晓白、谭义云和郑锡泰就先回去了。

徐润继续和胡楚元坐一会,他喝杯茶,又道:“胡少,经你这么一出手,我看今年的生丝收购是稳定下来了,宁波商帮也不傻,不会再冲进来。”

徐润续道:“另外,等江南轮船局收购了怡和的港口码头和那些小轮船后,江南轮船局也就有实力和上海招商轮船局抗衡了。怡和的长江航运业务主要是广东籍买办唐茂枝在负责,他和你肯定是不和的,因为我要走了,所以,前些天,我去找英资公平洋行的买办汪蟾青,他是你们徽州人,对航运这一块也很熟悉。我去找他谈了,他很乐意辞去洋行买办的职务到轮船局做事,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同乡,都是徽商。不过,靠他维持着轮船局是没有问题,指望他挤败上海轮船局就不行了,真正能定胜负的人……还是看你和盛宣怀。”

胡楚元笑一声,道:“只要他能帮我维持着局面,击败上海轮船局就是迟早的事。”

徐润呵呵一笑,道:“胡少,你的本事……我还不清楚嘛。我这些天差不多也就得去广东了,临行之前,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和我交代的?”

胡楚元想了想,道:“三个事。第一,钱庄是一定要办,不仅要办,还得大办特办,不能光指望和洋人拆借,那不是长久之计,你看宁波钱庄是很风光,没有洋人帮忙,他们就什么大事都办不了。你先把自己的钱庄票号办起来,然后再逐步控股其他小钱庄,要是一时没有合适的掌柜,我就从中信票号里给你拆借几个。”

徐润默默的点着头,道:“行,我知道了。人嘛,我多的是,只要是广东人,我就能想办法招呼过来,这一点,我和你是不一样的,你举目无亲,只能靠自己,我靠的是整个广东商帮。”

胡楚元笑一声,心里还是蛮羡慕徐润这种广东商人的,整个洋行界到处都是广东买办,大家互相通气,连为一体,做起生意又快又方便。

他又道:“第二,要去香港占地盘,中广商行能不能办好,关键是广州,能不能和洋行叫板,关键则在香港。香港的地产业是一定要搞好,不要只炒地皮,要想办法拿下大地段搞城区化的大规模建设,投资大,回报也大。”

徐润继续点头,道:“我也考虑了,只要我将珠江的航运业拿下来,下一步就是借着这个势头进入香港……那第三呢?”

胡楚元道:“我此次在法国一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法国人对越南怕是势在必得,长此以往,三四年间,中法就怕要有一场大战。你到了广州之后,尽量想办法多结交一些广东、广西的总兵,物色几个能堪大用的人,自己投资。投资官员……这也是一笔好买卖。”

徐润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稍加沉吟,道:“原来是这样啊,行,我在两广会仔细注意的。”

胡楚元嗯了一声,道:“别的就没什么要说的了,以你的能耐,广东那边的市场肯定很容易搞活,我就坐等着收红利吧。”

徐润呵呵一笑,却道:“你没有什么说的了,我却还有几个事情想和你叮嘱一下,以前有我坐镇江南商行,广东商人都得给我几分薄面,以后就不好说了。胡少,你听我一声劝,尽量别和宁波商人大打出手,拉拢为主,毕竟你们都算是浙江人。你确实有实力独霸上海滩,可这又是何苦呢,就以你的能耐,那是坐望天下的人,上海再大也不值得你在这里苦心操劳,处处死战。”

胡楚元嘿的笑道:“我知道,所以才不想和他们撕破脸打丝战,可眼下还不是谈和的时候,等我敲定了几件大事再说。”

徐润道:“那你就得重新拉起徽商的大旗,徽商早些年算是很厉害的,只是买办之风云起,徽商人都没有跟上趟,现在全成了小本经营的人。上海滩有两个徽商买办,还算是很有点实力的,一个德国礼信洋行的程谨轩,另一个就是咱们刚才说的汪蟾青。人太少,洋行也不大,不成气候。你得想办法多拉拢和扶持徽州人好好的扶持徽商。凭你的能耐,不出十年,上海就是徽商的天下,别人要是和你过不去,你都不用亲自出面,招呼两声,自然有人出头替你灭了他。从那以后,你打商战就是群殴,现在老是一挑一个帮,不划算啊!”

胡楚元被他给说逗乐了,笑道:“你这个想法tǐng有意思,其实,我连徽州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早些年也回过老家看过祖坟,可那都是十几年的老事了,我哪还有映像?”

徐润正色的说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死了,祖籍都在徽州,一辈子改不了徽商的底子。我要是你啊,现在就大张旗鼓回徽州重新置办一份家业,再在上海办好徽州会馆,招揽同乡前来谋业创业。我还琢磨了,徽商的老手艺活多精湛啊,胡玉美的酱油,汪恕有的滴醋,张小泉的剪刀,胡开文的墨汁,这都是宝贝啊,咱们拿到商行里卖,能给他们带来多大的销量,等他们赚了钱,徽商不就重新起来了吗?”

胡楚元也被他说的连连点头。

搞什么大计划,大战略,胡楚元不是徐润的所能企及的,可在传统的生意经上,徐润也有他的厉害之处。

经他这么一说,胡楚元心里也有点明白了。

他对徽商没有什么感情,徽商对他是有感情的……大家都是徽州人嘛。

徐润续道:“只要你能把徽商这个事情办好,那你就可以尽情的蚕食宁波商帮的地盘,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他们连牙都不敢呲一下。他们四五十个人单挑你一个,多少还有点把握,四五十个和你的四五十个人群殴,那不是找死吗?谁不明白这个理啊?”

胡楚元笑道:“今天啊,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大主意,行,我就按你说的去办。”

徐润也笑了,道:“只要你明白这个理了,那上海滩就真是你的地盘了,朝廷可以忌惮你的财力,控制你的经营,不让你去其他地域,总不能连所有徽商都一起禁止吧?”

这番话给胡楚元又一个启发,不错,裕丰社不就是这样吗?

就算裕丰社的事情太明显,只要谭义云手里的账簿不暴露……那么多绩溪人在山东经营土地买卖又怎么了,绩溪人就好这一口有错吗?

俗话说,徽州骆,绩溪牛,绩溪商人吃苦耐劳,忠实肯干,愿意捣鼓别人不想干的庄稼活……这又有什么错?

胡楚元想到这里才发现一件事……那个账簿得收回来,倒不是谭义云不牢靠,而是胡大宗已经被他提拔成大掌柜了,哪有大掌柜还得再向其他大掌柜会账的道理?

大掌柜上面只有东家,这个规矩不能坏。

两人都知道以后再想这样促膝长谈的机会就不多了,胡楚元不急着送客,徐润也不急着辞别,就在书房里谈了一夜。

胡楚元说中广商行的那些事都该如何谋划,主做哪些产业,谈着谈着,他就想将新琢磨出来的联营法也教给徐润,可再一想,还是决定等一等,等他自己先吃足了螃蟹再说。

情义归情义,大家毕竟还是商人。

徐润也和他说着上海滩的其他事情,教教他一些老门道的生意经,为人处世的一些招法,建议胡楚元别太淡漠,商人就是商人,不喜欢交际也得适当交际一下。

另外,他也建议胡楚元尽量多在江南商行和中信公司坐镇,靠大掌柜管理只是一时之计,就算陈晓白和谭义云是忠义之士,可毕竟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就很难堪了。

到时候一扫视,所有掌柜都是他们提拔出来的。

徐润早就想说,可一直都没说,道理很简单,胡楚元没有自己的商帮派系,他有着广东商帮的,这就让他在江南商行有特殊的地位,胡楚元不怎么管商行的事情,实权都落在他和谭义云的手中,那多美啊。

现在不行了,人要走了,索性就把事情说清楚,也留一个大人情,以后好借钱啊。

他和胡楚元借钱不是什么新闻,不借才是新闻。

什么叫人精?

徐润就叫人精。

第一百二十一章联营制和徽商

胡楚元的配额制度一推出来,洋行集体撤退,根本无意抬高国内丝价……那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

洋行一撤,买办就得撤,只剩下宁波商帮,他们又怎么敢和胡楚元作对。

四十几个宁波商人联手也打不过他一个啊!

等到今年新丝上市的时候,局势平稳的令人发指,更令日本丝商们郁闷不已,胡楚元呢,他继续走薄利多销的路线。

由于江南农业合作社在鄱阳湖、巢湖、长江两岸流域、杭州、浙东南等地加大桑蚕技术的推广,今年的chūn丝产量比去年提高了15,特级丝的比重增加7个百分点,一级丝的比重增加了11个百分点,二级丝和三级丝的比重明显减少。

对日本丝业来说,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坏消息。

新丝收购结束后,徐润离开上海,也带走了他的掌柜,胡楚元则开始在江南商行进行朝九晚五式的上班,大力提拔了陆三元、王锡九、罗锦城、胡长年、叶同光、沈熙华、杨鸿宾、沈茂才等一批青年掌柜。

在这一时期,胡家似乎才真正的进入胡楚元的时代,和陈晓白、谭义云等人不同,他的管理有着极其特别的方式,也更为新颖和人性化。

在胡楚元的细心调整下,江南商行开始股份化,各省分行独立为股份化的子公司,允许会办、掌柜们持有部分股份;商行旗下设有的各个局中,除招商局、翻译局、公益局、外办局、采办局、技术局属于六大直属局外,其余的电报局、矿业局、重工局、铁路局、轮船局、工程局、水利局、纺织局、印书局都属于独立局,只要其他商人有意投股合资,都可以在这些局子里投股,就看他有没有胆量。

考虑到国学馆的人才招揽加成效应,胡楚元还在京师和长沙分设一家国学馆,并由公益局负责资助公学,而他自己出资在江南各县兴办免费的六年制义塾。

中信公司旗下的中信钱庄已经完成了在江南五省和全国的布局,随着胡楚元的调整,开始向地区性的小钱庄入股投资,通过控制这些小钱庄来完成开拓。

这样做的最大好处就是不在各处树敌,也更隐蔽。

与此同时,中信钱庄开始推行存票法,这是一种变相的债券,采用西方的债券方法铜版印刷,有100文、500文两种面额,向百姓和小商人吸收存款,一年期的固定利息是5,二年期的固定利息是7,三年期的固定利息是10。

和贴票不同,存票是每个月都有销售,主要面向小额市场存款。

为了向中信银行之梦迈出最后的一步,他也不断派遣掌柜们轮流前往国外银行参观考察,前往万旗银行、汉华银行实习,在内部组织年轻伙计进行秘密的模拟经营和集中学习。

吸收了胡大宗押田法的一些思路后,胡楚元也开始在江南农业合作社全面推广新的联营法,以集资兴建道路、水渠、水库等设施吸引地方的乡绅、农户合股创办一家乡镇粮社,集资兴建基础设施,再由粮社对社员进行技术、贷款扶持,采用合股、押田、订金、代销等多种方法联营。

江南农业合作社的各县支社负责对辖区内的各乡镇粮社行使股东权,统一管理,集资兴办拥有一定新设备和生产能力的农产品加工作坊。

这就是一种新的联营法,宗旨是在不影响农户土地所有权的情况下,尽可能的掌握土地经营权,使得投资能和回报相挂钩。

保利公司的当铺生意不是胡楚元有数的部分,他没有干涉,继续让沈富荣和朱福年全权负责,也维持多当号的经营方式,旗下拥有公济、永亨、顺记等二十多家当号,每家当号各有十几家铺子,相互独立,各自经营。

荣宝斋在京师、天津、上海三大铺外,开始在香港、开封、洛阳、西安、杭州等古玩重地和源头市场开拓,各设一家铺子。

这些当铺和荣宝斋主要是靠保利拍卖行从中联系起来,通过拍卖行加快古董和二手货的进出,增加资金的流动效率。

徐润走后,胡楚元重新在万旗银行开设了一个国润基金,控制中润公司的绝大多数股权,低价向胡月乔、胡世源、胡卫源父子三人出售了10的股份,并邀请四叔胡月乔担任中润公司名义上的总董,使得公司看起来是老胡家四爷这一系的产业。

他还邀请了一些信得过的徽商和刘镛、庞云鏳、陆熙元等南浔商人担任公司董事,象征性的各搭了0.1左右的股份,对外宣称是5—10,壮大他们的声势,利于他们和外人做生意,还能在表面上将中润公司的股权分散。

即便如此,中润置地公司将大部分的上海租界地产分散在十二家子公司单独运作,各有一个掌柜经营,

此后,中润公司连续增设中润丝业公司、中润茶业公司、中润粮油公司、中润药业公司、中润纺织厂五家子公司,选择和刘镛、庞云鏳、谢裕、程谨轩等人合股,四爷一系主要在粮油、药业公司持股较多,刘镛、陆熙元在丝业,谢裕在茶业,程谨轩在纺织公司……。

中润旗号下的七家子公司,除了中润置地,其余全面开始分散股份。

胡楚元给他们下了一盘棋,大家围绕“中润”这个主轴转动,各赚各的钱,缺钱则找胡楚元,同时在上海滩形成了一个奇特的中润系势力。

就在这段时间,胡楚元以前所提倡的职工自学体系真正的被树立起来,他旗下的江南商行、江南合作社、中信公司、中润公司、保利公司都在采用这个系统,各设商学署全权理办。

在五大公司内部,他也设定了新的管理体系,增加管事,制定伙计三级制,实施细化管理,改善学徒待遇,设立信访署,以及审计署、财务署等分权机构,允许职员直接向各公司的信访处写信提建议,甚至是控告上级的违规行为。

在这段时间,胡楚元也充分的听取了徐润的意见,在上海、杭州、苏州、芜湖、天津、香港、福州、厦门、泉州……各地出资修建新的徽州会馆,既是旅馆,也便于同乡往来。

尤其是上海徽州会馆的规模最大,几乎能算是此时上海最大的酒店,胡楚元还直接建在长江路上。

这条长江路是在他和万旗洋行的整理下,以原先的北黄埔路为基础修建的新大道,扩建为原来的三四倍的规模,号称北外滩,比南黄浦路外滩更为气派,十几座码头都是新建的,设施和运营条件也更好。

也是在他的运作下,东唐家弄被扩建为徽州路,路口和长江路交界的地方就是徽州会馆,很多徽州商人都开始聚集在这一带买房,置办家业。

胡楚元要的就是这个气势,还让新提拔的掌柜胡长年去江南商行徽州总铺任掌柜,在绩溪县为胡家购置了四千多亩良田,兴建一座新的胡家大院,捐钱兴建新的宗祠,阔建祖坟和胡光墉功德祠,又捐建绩溪报国寺。

在整个徽州,他兴办一家徽州商学馆,在各地各镇各乡开设义塾,所有钱都由他胡楚元一个人出,所有事则委托给胡长年操办。

他开始推荐一些徽商进入洋行做买办,帮着徽商们经办新的店铺,新的厂子,火柴厂、铅管厂、洋钉厂、玻璃厂、纸盒厂、铅笔厂、轮胎厂……都在杨浦区慢慢设立起来,技术靠美国,资金靠中信,经营靠自己。

他还和程谨轩、谢裕等人一起联系了其他一些徽州商人,大家合股开办徽商钱庄,开始涉足上海的钱庄业务,和宁波系的钱庄相竞争。

左挑右选,他选择资助徐鸿海创办东方报业公司,买下《申报》,增办《东方周刊》和英文周刊《亚洲周刊》,又资助马相伯创办南洋公学,和徐寿主办的格致书院相互辉映。

胡楚元忙着这些事的时候,伍淑珍也在努力的创办自己的商号——金伯利珠宝行,两人一起合伙经营,胡楚元出招,她跑东跑西的操办。

在胡楚元的谋划下,她还同时置办了金伯利银楼,合理利用银楼和珠宝行的资源,降低人力和采购成本,再开金伯利钟表行,代理瑞士、法国的各家钟表,并打出“一经售出,永久保修”的招牌。

这时,胡楚元的两个弟弟都在梅启照的亲自关照下,一起拿了举人的功名。

在别人家,这是两件大事,可在胡家,这真是芝麻般的小事。毕竟是靠作弊换来的功名,胡家也没有大肆操办庆祝。

考了举人之后,两人继续发力参加了光绪六年庚辰科的会试,结果当然是名落孙山。

胡品元还想继续碰碰运气,就继续在国学馆跟着俞樾做门生,闲时则跟着顾寿藏学点鉴赏本领和经营古董经意的诀窍,要么就去国画院学习书法绘画,刻刻章印,活得很滋润。

经过这么一考,老三胡缄元倒是知道了自己的国学水平,再想参考要等到三年后,索性就让胡楚元安排一下,化名胡三立到万旗洋行从学徒做起。

1880年底的时候,因为悄悄修建的开平铁路即将竣工,李鸿章不得不掀起一场关于兴办铁路的争论,胡楚元说服左宗棠,一致劝谏朝廷开办铁路。

抵不住湘淮两系的压力,无论京师官员和御史们如何痛骂,清朝廷是批准了李鸿章的提议,准许各地总督试建小铁路。

与此同时,香港上海汇理银行正式将中文名改为汇丰银行,分设香港汇丰和上海汇丰两家。

汇丰银行!!!

一个香港金融业的时代悄然开启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捷达洋行和银行梦

时间晃晃悠悠,胡楚元不停的在福州和上海之间来返,每个月都要去一次福州船政衙门,按照自己的想法作出一些决定,再让别人去办理。

江南合作社关于茶业的经营一直都在稳步的进行中,稳扎稳打,扩张的速度适中,胡楚元只是在大局上给予一个控制,并通过太古洋行成立一家大英茶业公司,在产、经、销三个方面都实现统一运营,也不断增加投入。

更多的时间,胡楚元还是在上海经营自己的产业。

大半年的时间就这么匆匆而过。

在杭州过完chūn节后,胡楚元就和两个弟弟一起返回上海。

老二胡品元在国学馆跟着俞樾做学问,他倒是很聪明的,很多东西一学就会,一看就能记住,就是涉猎太多,书法绘画和金石学都要学。

胡缄元则很低调的在万旗洋行做学徒,跟几个学徒在外面另租了一套小房子,只是偶尔才回墉园和胡楚元、胡品元聊一聊最近经历的那些趣事、怪事、麻烦事。

胡楚元刚一回到上海,徽州商人、浙江商人、广东商人和洋人都借着这个时机前往胡家拜见他,送些礼,拜个年,死活都要见他一面,谈上几句客套话。

直到元宵节都过去,胡楚元才难得的清静几天,就没有去商行上班,留在英华馆里看看书。

等到傍晚时分,斜阳夕照,已经快是吃晚饭的时间,伍淑珍过来找他。

天气tǐng冷的,她穿了一身雪白色的狐裘大衣,秀黑的乌发很自然的拢成一束,垂在颈后,穿着一双黑色绒皮靴,越发显得漂亮高贵。

两人在书房里将总帐核对一番,理了理去年的红利。

谈完了钱上的事,伍淑珍就不无佩服的说:“和你说的那样,珠宝生意的利润真的很高,咱们不过投了几万两银子的本金,等到明年的总帐一清,差不多就能将本金收回来。钟表行的情况也tǐng好的,都能卖十几件,毛利也在两成呢。银楼进出的帐目虽然多,利润率却很一般,你再想想招法吧。”

胡楚元问她:“你知道为什么银楼的利润率不高?”

伍淑珍道:“竞争太厉害,上海租界的银楼就有十多家,华界的数量也不少,大家的生意都差不多,就是靠手艺吃饭,你虽然替我挖了几个手艺厉害的师傅,开出来的条件却高了点。”

伍淑珍却又有点不解,问道:“那我们可不可以不做银楼的生意,将资本集中一下,在天津和香港也开新的珠宝店。”

胡楚元道:“珠宝行的生意虽然利润高,可在目前的受众面并不大,你这家金伯利商号想要在今天的国内市场做大,那就必须做金银楼的生意。”

伍淑珍道:“问题是想要做大银楼的生意也难啊,没有银匠就做不了活,没有好银匠更招不到活,一个银匠从学徒熬到出师至少要十年,师傅还不肯带,一辈子都只能带几个。咱们俩啊,怕是熬到老了,银楼也未必就能开多少家,光靠挖人墙角,迟早会把所有银楼都得罪的,那又何苦,你还缺这点钱吗?”

胡楚元笑了笑,道:“你是从美国回来的才女,怎么想不到合适的办法呢?我给出个招,你在那几个厉害的大师傅中挑一个人选,和他谈清楚价码,请他以后就负责培养银匠,再设一家金银匠学馆集中培养学徒,我们自己出银料让他们锻炼,两三年内就能出师。在此期间,你就不断挖一些手艺精湛的大师傅撑着场面,成本高也没有关系。”

伍淑珍连声赞道:“这个办法真的tǐng好,那真是想开多少店铺就开多少啊。”

胡楚元却忽然笑出声,道:“你还真指望靠开银楼赚钱啊?”

伍淑珍tǐng认真的说道:“是啊,为什么不可以?你想啊,一家银楼只要经办的好,一年至少能赚几千两银子,要是在江南五省开上几百家,一年就是几十万两的利润呢!”

胡楚元笑道:“利润就在珠宝上面,只开银楼能赚多少呢?银楼的作用只是培养更多的工匠,随着人们对珠宝的需求渐渐涨高,金伯利的利润才会越来越大。另外,银楼能起到囤积黄金白银炒货的作用,这也是一个用途。其三,随着太古、万旗、万宝、禅臣这些洋行将经营重心转移向其他的列强殖民地,必然会有大量的珠宝和黄金供应出来,金伯利则是一个很好的分销渠道。”

伍淑珍不由得莞尔一笑,道:“真是没办法和你比,你总是能看的那么远。”

胡楚元则道:“小生意也能做大,大生意也能做小,关键是看你怎么想。中国的生意经嘛,做贸易还是最赚钱。等你将金伯利办的越来越顺手了,就在南京路开办一家最高档的百货店,专门出售奢侈品,不仅要在上海开办,还要在天津、香港开办。”

伍淑珍再也忍不住的大笑出声,道:“这倒是我最喜欢的生意呢!”

胡楚元则默默无声的笑着,他tǐng高兴伍淑珍能如此的开心,这个女子和一般人不同,她喜欢经办自己的事业,也确实是一个能做生意的人。

比起国内的很多老传统的商人,她可是很注重营销的,不仅做,还在最繁华的路段租建牌。

想到这里,胡楚元心中忽然一动,和伍淑珍道:“其实还有一个生意是你tǐng适合做的,如果做好了,那也会非常的赚钱……错,应该说是两个。”

伍淑珍当即变得更有兴趣,急切而好奇的追问道:“是什么呀,你快说说!”

胡楚元道:“营销和代理。确切的说,你要建一家很特殊的洋行,专门负责做,给别人设计营销策略,设计商号和品牌。洋行同时兼营代理各种高档的个人消费品,比如说,钟表,雪茄,化妆品。”

伍淑珍忽然忍不住的轻捶了胡楚元一拳,道:“哎呀,你这家伙真的是太聪明了,这可真是一个特别的好主意呢!”

随即,她又特急迫的问道:“那你说说,这家洋行叫什么商号呢?”

胡楚元想了一下,道:“可惜,怡和是你家开设的商号,眼下却被别人占用了。否则,用怡和这个商号就tǐng好的,怡和不行,那就叫乐怡洋行。”

伍淑珍悠然噙着一抹笑意,似乎是很看的开,道:“我倒是无所谓的,过去的都过去了,我爹就总和我说,做人不要总是背负着过去,一个家族想要变得年轻,更不能背负过去。”

胡楚元默默的点头,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似乎,他对伍淑珍也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伍淑珍自己也想着,问他道:“捷达洋行怎么样,捷者,快也,快速帮人成功,这个取意是不是很好呢?”

胡楚元总觉得她心里肯定有那么一丝的难过,只想附和着她,让她高兴,就大笑道:“捷达……真的很不错呢。那就叫捷达洋行吧。你可以快点去申办,但一定要找个好的合伙人。和开珠宝行不同,你以前只要在柜台后面坐着,仔细盘着帐目就行了。要开这家洋行,那就得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尤其是要和洋行经理、华商打交道,女孩子不是很方便,我不是说女子不行,实在是这个环境不适合你发挥自己的才能!”

“好了啦,不用这么谨慎的和我说话了啦!”伍淑珍居然也有些撒娇的韵味,笑道:“我知道,我等几天就回一趟美国,找以前的同学帮忙介绍一个在行业工作的人。美国业也有了几十年的历史,的特别快速,应该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国内应该也有一个掌柜帮忙打理,就算是买办吧,你帮我推荐一个人吧?”

胡楚元道:“杨鸿宾不错……可他未必想去做买办,等等看吧……!”

他还没有说完,胡荣就神色匆匆的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电报,道:“大少爷,中堂大人发了封电报给您,还说是特别急的急电!”

胡楚元哦了一声,立刻起身将电报拿在手中,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有“急电,大局已定,诸事可行”十个字。

看到这些字,胡楚元心中一阵大喜,他知道自己谋划了近两年的事情终于成了。

他忍不住大笑一声,和胡荣吩咐道:“去,去将陈晓白、谭义云、柳成祥、郑锡泰四位大掌柜都喊来,晚上再将叶同光给我单独叫过来,就说是天大的喜事。”

“好,好!”

胡荣看到胡楚元高兴,心里也特别高兴,立刻就答应着,匆匆返身就跑出了书房。

伍淑珍好奇的和“什么事啊,把你高兴成这样?”

胡楚元又是一声大笑,振臂一挥,道:“我的中信银行梦终于要实现了,虽然中堂没有说清楚具体的情况,可看样子,朝廷是已经批准了,要不然就是必须得批准。”

伍淑珍倒是不解,道:“我一直就奇怪呢,你要开银行,那有什么难的呢?这两年都悄悄的准备着,真是把我都急坏了。”

胡楚元嘿的笑出声,道:“你不懂了吧,我要的不是一家普通的银行,而是一家有发钞权的银行。为了这个目标,我可是绕了好多路,想出来好多办法,避开多少清朝廷的避讳。别的不说,为了这件事,我这两年让沈富荣在京师里暗中打点了一百四十多万两银子,光是军机领班大臣恭亲王、主管民政的肃亲王,还有那个贪婪无度的庆亲王就耗了一大半的银子,再加上户部、吏部的大小官员,慈禧身边的那几个太监,我这一路打点下来,难道就只是为了一家变个样子的钱庄?”

伍淑珍唉唉的感叹道:“在国内办点事真难,连你都要绕这么多弯,花这么多钱,别人可就更别提了。”

胡楚元道:“我吃螃蟹嘛,付出总是最多的。等我这个事办成了,其他各家官股的商行都会争先恐后的效仿。这两年,他们都是一个劲的抄袭我,我怎么办,他们就怎么办,正因为是这样,我才静悄悄的准备了这么久,等我经办起来,他们想抄都来不及!”

胡楚元花钱攻坚别人跟在后面享福。。

这样的事情胡楚元可不想连续力几次他这一次早就盘算好了就要让其他几家官股商行难以抄袭想抄也抄不起来抄起来也晚了一大截。

没过多久几位大掌柜就匆匆忙忙的乘坐马车赶来具体要办什么事大家早就商量了好多次现在只是正式卯足最后一口劲。轮流看了左宗棠的电报大家都很开心匆匆来匆匆走随后就迅速回去吩咐其他的掌柜加紧办事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的速度做完。

等了两天上海道台杨昌俊就来找胡楚元将具体的情况和胡楚元说了一番。

事情大体是这样的首先是杨昌浚在去年初上奏朝廷借口洋圆在上海和江淅一带泛滥成灾洋人坐收重利百姓受盅惑喜用洋圆不要官银想要筹办上海银局铸造银元。

胡楚元随后发力重金疏通户部满尚书景廉和户部汉尚书董怕两人建议朝廷批准并在上海试办上海银局设督办一人面上海道台直管。

董响随后就继续出力说也可以铸造铜元一铜元兑三秋铜钱或可依照情势直接兑银元又说其中利大可使户部增收税款。

恭亲王,肃亲王这帮军机大臣都早已被打点过逐一称好两宫太后就同意了。

事情到了这里才是一个开始铸银元和铜元的权利都还在上海银局手中和胡楚元没有关系啊。

很快左宗棠亲自上折密发军机处和恭亲王商议印发纸钞从中取利用于偿还军债吸取同治年间的教训此次不再由朝廷直接印钞而是由商人钱庄自办纸钞全权负责兑现上海银局只收税厘。

具体怎么经营呢办法也简单商人从银局购置银元铜元做储备金按照储备金的数量发钞三倍或是两倍但凡超过储备金的部分都要增收印钞税抽税十二分之一。

既然是密折那就只能密谈肃亲王深得慈禧信任又拿了胡楚元二十万两银子他去找慈禧商谈说这个好啊非常好啊税款丰厚啊商人若是办砸了那也和朝廷无关。

朝廷只负责收税其他事情不管。

这样大的事情肯定需要经过庭议七嘴八舌的各部尚书都得发表一下意见御史们也得表现一下自己的独特思维和忠国忠君的职权本份。

只要开始公开谈论那就得花费很多时间和周章幸好满人的那几位实权人物都同意了左宗棠和刘坤一,万青藜,董怕等人也是非常赞成不赞成不行啊钱收到手软。

杨昌俊说估计最近就要公开庭议了别的不怕就怕那此爱说闲话手里又没有实权捞好处的御史们看着别人捞足银子眼红。左宗棠的意思是让胡楚元亲自赴京师坐镇提前将御史言官们也都打发了。

如果一切顺利最终就会按恭亲王和肃亲王的意思理办先在上海试办大清银圆和铜圆其他地方都等一两年再说上海那里也先由中信钱庄专营五年纸钞以后再让其他钱庄进入。

既然是这样胡楚元就不多耽搁了立刻让人准备行程即日前往京师坐镇。如果时间来得及他还想去趟山西和乔致庸会个面。

此时的晋商还是很有实力的如果能和他们谈妥在北方也占一笔纸钞买卖那就一笔不小的收益。

光绪七年正月二十四日胡楚元就匆匆启程乘船前往京师。

伍淑珍要回美国筹办自己的捷达洋行就不跟他一起去了为了保密胡楚元也只带了陈善元又颜士璋两人郑锡泰等人则留在上海迅速加办各种事情越快越好。

到了天津后胡楚元还得乘坐马车前往京师习惯了在南方畅通无阻的乘坐水路巨轮后在北方的旅行简直是一场折磨。

在马车里摇摇晃晃了四天胡楚元才总算是抵达了京师。

腿年是一个寒年此时的北京城还在下大雪马车轱辘咯吱咯吱的在雪地上压过去留下两道很深的痕迹灰灰的泛着冰雪的银光。

进了北京城后马车晃晃悠悠的驶过街道进入琉璃厂附近的厂甸胡同。不惜成本的重金砸下来荣宝斋如今已是京师里的头号古玩店铺子最大又在厂甸胡同里买了一处大宅子原先是一位贝勒的府邸四合院。

这一带住着不少京师官员很多刚考了进士的翰林院编修们都住在这里房租不便宜可官味儿浓疏通打理起来也容易。

因为来之前就给沈富荣发了电报马车进了胡同口沈富荣、王懿荣和富国钱庄京师总铺的掌柜朱延年就已经在外面等候迎接。

朱延年也是老臣子

胡雪岩用人是很讲究的这位朱延年掌柜就是地道的北京人曾是个秀才为了生计到钱庄做信台也就是负责统计各地分铺每日提交的业务信件。

军荒马乱的时候他跟着自家的掌柜去杭州送款子半道被一伙兵匪劫了。

胡雪岩无意中知道了这个事情就和那伙湘勇谈了谈条件将他们放了出来又在他们钱庄里入了股让他们回京师替卓康钱庄办一个分铺。

后来钱庄掌柜把铺子盘点给胡雪岩朱延年就留下来做掌柜。

朱延年也是五十岁的人了穿着一身惦着连毛羊皮的黑绸袄子将手缩在袖口里忍着大雪天的寒风苦苦等着。

看到马车停下来胡楚元一掀帘子沈富荣就喜笑颜开的道东家您可总算是来了这一路可不好走吧比不得咱南方来去都不方便”,

胡楚元嘿的笑一声不等别人拿凳子给他踩一脚就从马车上跳下来尾随其后陈善元和颜士璋逐一下了车。

哎呦我的爷您可别摔着”,朱延年紧张的不得了匆忙就上去搀扶胡楚元。

怕胡楚元认不得沈富荣给他介绍道东家这位就是朱延年朱大掌柜。”,

胡楚元挺高兴的和朱延年拱手道朱大掌柜北京这此今生意一直靠您掌着这么年可真是辛苦您了楚元感激不尽。”,

爷您可别这么说呀”,朱延年呵呵笑着胡须和眉毛上还落着雪花又道当初要不是老东家出手搭救我这条命就算是丢在杭州了。老东家和东家都是仁义之人急公好义能给您家操办家业这也是我的福分啊就这北京城里那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我呢”,

胡楚元笑道有您在北京操办我这此个家业那不也是我的福分吗刁”,

朱延年匆忙客套道东家过誉了过誉了。”,

胡楚元从容的笑着他不喜欢过分的客套热闹基本是点到为止转而道您几位还别说这北京城也真够冷的咱们进屋说吧”,说着这话他就拉着朱延年半搀半带的一起进了四合院。

在胡家朱延年当然算不上大掌柜的只能说是介乎于大掌柜和掌柜之间管着北京的两家中信钱庄天津和保定的分号又有其他掌柜管着。说他是大掌柜那只是个敬称因为北京分号是他开拓的这和朱福年早年为胡家开办公济当铺样虽然没有大掌柜的实权大家还是尊称一声朱大掌柜。

人在不同的社会地位和位置上就总有不同的气势,气面,神态。言语。

这几年下来胡楚元的气势就已经和一般人和寻常的富家公子。富仲差别很大了。

和胡雪岩不同他给人的感觉是冷淡的很难靠近很多人看到他是很怕的他在江南商行里面一现身整个大厅里的所有人都鸦雀无声的不敢说话。

可是当你真的走进他的世界你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容易亲近随和,大度没有等级观念在他的眼里似乎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他和你也是一样的。

很多人只和他交谈了一两句话就会特别开心。

包括胡楚元身边的家丁、护院、厨师、丫鬟大家对他就像是着了魔一样别说是这此人就是杨昌俊,叶富,霍鸿机等人对胡楚元都有一种说不清的尊崇。

刚一见面朱延年就在心里感叹他这个东家了不得根本不是一般人。

进了正堂胡楚元就在屋里的大桌旁坐下来让朱延年坐在自己右侧的位置随即就和沈富荣、王懿荣问问京师目前的情况。

胡楚元要来办什么事情大家心里都是很清楚的。

王懿荣就先说道表面上看都察院似乎是问题的关键其实眼下最重要的人是军机大臣李鸿藻。此人极其保守但凡是洋务的事情都要反对连肃亲王至少还认个钱他却什么都不认和李鸿章、恭亲王更是官场的死敌。”,

胡楚元就和他问道那你熟悉吗?”,

王懿荣道还算是熟悉前此日子刚去拜访过送了些字画算是做一个铺垫最近就等着真正的疏通一次呢。因为大家都怕他反对目前还没有将消息告诉他。”,

此时的王懿荣已经在去年中了进士而且是二甲及第赐进士出身因为有人”,打点又有吏部尚书万青藜的赏识立刻就在吏部捞了一个员外郎的职务。

既然是身在吏部对于各种消息都会很灵通和其他官员走动起来也方便。

开办银行,经营纸钞这对胡楚元来个人生中最略辈要的事情坚决不容错失。为此要投入多少钱来疏通他根本不在乎。左宗棠浊起来那也是深不见底的为了说服左宗棠让左宗萦全力以赴的调控此事胡楚元直接答应为湘军筹办一整件的大事大到足以让湘军有翻天覆地般的变化。这个事那可不是几千万两银子那么简单胡楚元以后要付出的心血和精力更是无数的若非如此左宗棠能教出一切为他操办此事?可是只要这件事办成了法国和日本敢到中国的地盘上闹事那就等于是送死因为胡楚元的钱几乎就是用不尽的。他。一个人就是大清国的中央银行。和这此事比起来现在拿几百万银子砸事疏通又算什么呢?胡楚元只是冷冷的笑一声让人给他泡一壶好茶慢慢喝接慢想。稍作琢磨他才和王懿荣续问道李鸿藻这个人可怕在哪里?”

王懿荣道李鸿藻以前就是从左都御史起步的如今的清流派和御史都是他提拔栽培的。现在号称四谏、六君子、十朋的张之洞等人都是围绕着他。他以前和军机大臣沈材芬、恭亲王奕等人就不和现在和李鸿章等人也是完全对峙对商行等事就极为反对要和他疏通怕是不容易呢”一直在旁抽着旱烟听话的颜士璋却冷笑一声道对付这样的人啊一味想着送钱也是不行的可他也是很有用的。咱们要是一次将他给砸弯了以后他也不会轻易对我们说个不字。”胡楚元点着头道颜先生这个事情还真是给您说对了那就按咱们事先商量的办吧。”颜士璋嗯了声将手里的旱烟杆拍了拍把烟沫子敲打在脚底板道东家那就这么办吧您先把那此个珠宝首饰装装箱我这就托人给他家娘们送去。等把这个枕边风给疏通后面再想办法去他家里给他送上一份厚礼把这个坑给填平咯”

胡楚元点着头让颜士獐先去办事。颜士璋在京师里活动了几次有自己的门道但还是将同乡王懿荣带上一起出去办事。

李鸿藻和李鸿章的名字只有字之差却不是兄弟关系前者是保定高阳县人身为同治,光绪帝的两任帝师清流派的真正井造者后者是安微人洋务派的真正井造者双方都是恨不得对方早死一步的政敌。

李鸿藻也是世代的官宦人家祖父李殿图曾任闽淅总督他的两个儿子都不学好心里堵的慌年前续弦的妻子如今又怀了一个孩子他是疼爱的不得了。老大少妻的。这也是一个下刀子的地方。送颜士璋和王懿荣离开胡楚元就将沈富荣和朱延年喊过来让他们想办法去找慈禧身边的那几个太监每人送上一万两银子的贴息股贴在中信钱庄。等这条路疏通好了再过几天就给慈禧送上一份厚礼。

他在福州的时候就想好了这件事在福州寿山买了七块百余个重的田黄石整料请了福州最好的那此个工匠大师傅花了一年多的时冉雕了一佛祖雕像和四菩萨像。

因为是很罕见的一套价值连城稀世珍宝基本不可能再遇到。要不是给慈禧送礼就算别人出价一百万两银子胡楚元也不会卖。

前前后后的所有东西加起来他怕是已经要砸下去一千万两银子。代价不可谓不菲。等了几天胡楚元才在颜士璋的陪同下登门求见李鸿藻。

李鸿藻当然是不想见的不管别人怎么替胡楚元吹嘘可他还是不待见胡楚元死心眼的认定胡楚元和李鸿、左宗棠还有奕那个鬼子六都是一伙的都是想要将大清国给毁掉。可是大人收了别人十几件价值不菲的稀奇珠宝首饰看起来也都精美不菲他也不太好意思给胡楚元吃闭门羹。等了多分钟胡楚元和颜士璋才被允许进入李府拜见。

在管家的领路下胡楚元一路走进了大堂迎着脸面儿就见到了瘦瘦高高的李鸿藻银须飘然修剪的很得体正坐在堂上抽着水烟咕噜咕噜的听到声响也不抬个眼帘儿还不是很待见胡楚元。胡楚元上前数步拱手躬身道下官见过军机李大人”

李鸿藻淡漠的哼了一声道坐吧你这一路从福州赶过来也不容易。”胡楚元再拱手道多谢大人赐坐。”说着他就和颜士璋一道坐下来。

李鸿藻又问道:你在福州办的那些个差事还行吧老夫听说福州人不那么好管水师的事情也不是你这种年轻人和生意人想的那么简单要多替朝廷上点心别着了别人的算计”胡楚元不动声色的答道多谢大人提醒下官一定小心办理。”

李鸿藻淡漠的嗯了一声继续不说话只是冷漠的抽看来烟。一这种人就是不识抬举别人已井给了送了几万两的银子不仅不给面子还故意拿架子刁难别人如果他不是帝师谁愿意搭理他?胡楚元心里是不高兴可也只能暂时憋着和李鸿藻道大人下官此次前来拜见您其实是有一次想要商量。”李鸿藻还是那么冷淡的嗯一声连眼皮子都不抬更不拿正眼看胡楚元道你说吧老大听着呢”胡楚元道“大人两江总督左中堂曾和下官说大清国之大概有三亿之数是庄户人想要富国强国首当重农兴农。对这番话下官是谨记于心也想在江南五省推广水利开渠兴田以利百姓。”

李鸿藻居然冷嘲的哼笑一声道胡提调你这话说的倒是头头是道老大怎么听人说你在上海租界里竟挑唆商人兴办厂子和洋务你莫非是要毁咱们朝廷的根基?”胡楚元笑道大人误会了那此厂子投资都不大加起来也不过百余万两银子的股本还是几十位商人相互合股共建的。下官和淅江巡抚梅启照梅大人筹刮的才是大事我们准备在淅江大兴水利修建水岸水渠使得百姓旱满保收新增上等水田数百万亩。”

哦?”李鸿藻悄然提起了一些精神却道老夫对此事也略有所知但凡开支皆是从钱庄拆借以淅江赋税为抵押不收百姓厘金。其中你又要捐款百余万两不错不错你有这份心就逊算是一个不错的人。”

胡楚元笑道“能得大人这么此个大赞赏下官也算是心满意足了。其实下官还想对江南的农业给予更大规模的资助只是没有钱啊。完全靠钱庄拆借和我个人的捐款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和中堂大人商议准备让钱庄代办纸钞朝廷从中收税用于兴办江南水利。”

哦?”李鸿藻又是微微的一怔他也是消息灵通的人最近这此风吹草动他大略知道一点皮毛具体到底是个什么事情他还没有查清楚。现在他算是明白了都是胡楚元这孙子在背后使坏。不过胡楚元想要办的这牟事情倒不坏也算是走了回正道。他却又有此疑虑道纸钞这个事情不宜再谈啊同治年间朝廷就已经发了一次纸钞却是不了了之百姓受苦朝廷也未受益。”胡楚元道大人这次由商人理办也由商人自行承担所有风险朝廷只负责收税和监管。其中具体的风险呢咱们也有法子控制每家钱庄发纸钞都得要从朝廷衙门购置银圆做为储备金以储备金为基础增发一倍或者是四倍的纸钞发一倍则抽税十二之一发四倍则抽税十之一。”

李鸿藻在心里一琢磨觉得这个想法确实不错朝廷不用担风险光是从中抽税。他在心里细细权衡一番又和胡楚元问道那四倍以上怎么算?”胡楚元道四倍以上律停发以免百姓挤兑商家破产影响纸钞信誉更免得危及朝廷声誉。”李鸿藻赞道不错你这个说法是很对的问题在于发行那么多的钱又要用于何处?”胡楚元道下官祖业中也有一家钱庄若是我家钱庄理办此事所得钱款也要用于兴办江每水利振兴百农桑田。”

唔”李鸿藻很满意的点着头心想胡楚元这个人还凑活啊明白那么此个理比李鸿章懂事的多啊。见他差不多是要同意了胡楚元才让颜士璋先避席离开自己取出一张折纸交给李鸿藻道大人世代为朝廷效力两朝官居一品祖居保定府却并无余财多产令人佩服。下官这里恰好有一份家业因为是在保定府远离我家直没有派人打点经营空荒废了那此田产若是大人有意留给家中兄弟子嗣经营下官愿意以十万两银子的价格卖掉”

一听这话李鸿藻陡然倒吸一口冷气心想你这好大的口气啊居然敢要老大出银十万两?他心里不那么高兴却不动声色的将折纸接过来打开一看见是一份拟好的合同。赫李鸿藻再仔细一看合同的明细心里陡然间就像是响起来一声炸雷差点没将他吓的从椅子里跌下来。天啊他简直不敢相信胡楚元居然要卖给一万亩的上等好田另有高阳县内的一栋占地十余亩的豪宅大院再加上高阳县,保定县的城内繁华热铺三十余间当铺六家。保定府的地价李鸿藻还不清楚吗?高阳县的地段他还不明白吗?就这么一份合同里的所有产业加起来至少也得值上一百万两银子。哎呀。李鸿藻越算越惊吓彻底被胡楚元给吓倒了。他急忙和胡楚元道胡提楚元啊你这笔交易怕是写错了吧?”他不敢相信啊别说十万两银子就算真用一百万两银子买下来他都赚到手软一辈子吃喝不愁乎乎孙孙的生计都有着落了。胡楚元笑道大人您不知道吗?这此田地其实都是好田要是有人鼻理那都是聚宝盆可要是没人细心打理那就一地荒土。我这一天到晚都在福州哪里有精力管理这此田地啊?早就有心思转卖给别人经营恰好大人是高阳县人这此家业交给您府上经办那是最合适不过了呢”李鸿藻还是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胡楚元为了敲定这个事还真是费了不少周章啊?他慎重的权衡着可一门心思想的都是这此田地和店铺光是收租子他这一年就能赚化八万两银子。左右想了一番,他不再谈这个事其实也就是准备收下来只是得先问问胡楚元具体要他办此什么事。他也不急着问清楚就很客套的和胡楚元闲谈。

胡楚元是个多灵活的人啊一般人摸不到他的谱就算是和李鸿藻这种的老古董他也能该得来。他就说了洋务不能强国经过太平天国之乱和丁戊奇荒中国目前仍然有3.5亿——35亿人口其中有3亿是农民如果农业不强不富中再如何能强能富?可洋务也得经办不能让洋人把钱都赚去了。他就不那么喜欢经办洋务只是看不得洋人在中国赚钱他这才卯足劲办洋务非要让洋人在中国赚不到钱无利可图便只能都离开中国。听他这么一说李鸿藻特别高兴只觉得自己找到一个知音。两人就该东该西什么事情都能该一谈越该越投机李鸿藻就留胡楚元在府里吃了晚饭随后又一起喝杯茶。等到天色渐晚不得不送客了李鸿藻这才和胡楚元压低了嗓音明说道楚元关于你要经办银行一事老夫非常的必当为你谋刮一番。只是这份家业?”说着这话他又井那份合同给拿了出来。胡楚元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么大的一笔家产忽然转移到李鸿藻的手中那岂不是给人一个贪脏的把柄?他随即就取出另外一份合同和李鸿藻道军机大人咱们还是按这个法子办吧”

哦?”李鸿藻微微一怔迫不及待地就将第二份合同拿过来一看不免是更加满意。原来胡楚元早就给他想好了这些家业采用分期十年支付的办法每年付银一万两中间都由他人经办收益归李家每年在明处刮拨过去一份,十年刮清表面上看起来也不过是李家经办的很得当年年有利年年投资。按这个分期法购置说是卖价十万两李鸿藻其实只用出一万两银子后面前是从田租和地租里抽钱还款。这好的买卖去哪里找啊。别说有钱就算是没有钱李鸿藻借高利贷都要买下来。李鸿藻高兴的呵呵大笑当即就道楚元那咱们就按这个事情办吧。你大可放心你走的是正道心里有一面明镜以后只要是你的事情老大和门生都当鼎力。”他特别将“门生”二字说的很重他虽然是军机大臣实权却都在恭亲王奕手中他的价值也就是一群门生和那此清流派的谏官o

胡楚元心里明白的很当即起身告辞。李鸿藻挺热忱的,一路将他送到大门外等胡楚元的马车都走得不见了踪影消失在夜色中他还有点回味不及意犹未尽总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未曾如此风光过。等了几天李鸿藻亲自在府上办了筵席邀请胡楚元和王懿荣过来又将张之洞,张佩纶等人都喊来介绍大家认识又狠狠的把胡楚元夸赞一番。有了这个基础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胡楚元就让王懿荣出面联系每个人都打理万余两的银子。这此日子里胡楚元花钱真是犹如流水一般犹如长江黄河一般泛滥前后砸了八百多万两银子总算是把所有人都疏通了一番。李鸿章他就不去疏通了。他知道李鸿章是聪明人盛宣怀也是聪明人这个事情对大家都有利他们也是想搞的只是一直拿不定决心。胡楚元在下面活动了一遍慈禧也收到了他的彩头大悦乘着这个势头肃亲王就亲自上折子议事事情顺溜的让人都不敢想象。零星还是有人反对的可那此人的分量太轻基本也就是一此没有拿到钱的人眼睛红的和免子一样甚至还有以死直谏的人。

恰好曾纪泽和俄国签订了新协议理论上算是可以收回伊犁但也赔了五百万两银子朝廷又急着要用钱这个事情不等再议就直接由慈禧发话准奏随即就让户部满尚书景廉出面找胡楚元借了五百万两银子用以后的印钞税做抵押先给俄国人补上。

第一百二十五章和满清赌一局

胡楚元这个人……真的是有用啊!

从胡楚元在厂甸胡同的那间四合院里出来,景廉手里就已经拿到了五百万两银子的中信银票,心里那个痛快啊,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户部尚书,和山西票号打了不少交道,可还没有一次是这么痛快。

这么大的一笔数目,给谁都要琢磨几天吧。

胡楚元倒好,景廉刚说完,他就让人速办了一份借款协议,将银子借给户部衙门,还只收年息8厘的低税。

办好了这个事,他就迫不及待去宫里给慈禧交差,美美的夸赞了胡楚元一番。

从宫里一出来,他再匆匆赶回来恭喜胡楚元,说是太后说了,从今以后,户部要是有拆借的地方都只找中信钱庄,不用再去找山西人了,麻烦。

换句话说,户部有银子就存在中信钱庄,要借钱也找中信钱庄。

一旦成了气候,京师大小官员们的私款也会找中信,能贴票就贴票,不能贴票就办存票,不给存票也行,悄悄送回老家。

官员们要给吏部送钱找个差事,想借钱,当然也得找中信。

这他娘的倒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胡楚元当然是很高兴,就留景廉吃了一顿晚宴,又送了三万两银子的信义当铺贴票,年息最少12厘,按年分红。

当铺是小本经营大利润,从来都不用开贴息股,今天算是对景廉这个户部满尚书特殊例外。

这个事情,身为户部尚书的景廉自己怎么不清楚。

就在他们嘀咕嘀咕的时候,李鸿章也在自己的直隶总督衙门里寻思着,他又不是瞎子,这个事情摆明是有大鬼的。

他将盛宣怀找过来商量,两人也一起嘀咕嘀咕。

盛宣怀心里是不舒服,银行这个事,他前两年就有想法了,可觉得事情太难办,就想等几年再说。

这倒好,居然让胡楚元抢了先,而且还这么顺利……不对劲啊!

天色已经很晚,李鸿章默默无声的喝着茶,锁着眉头,在心里盘算此事的影响。

盛宣怀连茶都喝不下去,忧心似火,就像是滚油煎心脏,烫的他刺痛,真想骂一声娘。

等了会儿,他就挑拨道:“中堂,此事绝对是有问题,我估摸啊,胡楚元那小子至少砸了四五百万两银子,咱们不妨就在这里下套,好好查查他,乘机扳倒那些个贪官污吏!”

李鸿章冷哼一声,道:“胡话,涉及到这么多人,李鸿藻和肃亲王、恭亲王都有份,你找谁去告状?万一告不死,那你就等着被收拾吧!”

盛宣怀不语,他也就是说个气话。

李鸿章却颇为诧异的问道:“你说说看,胡楚元这么个中信银行要是办起来了,他自己能从中牟取多少利润,他舍得这么一大笔钱,不会是折本赚吆喝吧?”

盛宣怀道:“那肯定不会。以他的财力,估摸能吃下二千万两的大清银元,对着发纸钞,估摸能发四千万两。有了这么大的一笔钱,他再用来发贷拆借,三四年间就能翻一翻,抽回利润继续发纸钞,钱滚钱,利滚利,这笔买卖可就是太赚了。”

李鸿章不免有些责怪,道:“那你怎么没有想过?”

盛宣怀叹道:“下官岂能没有,只是觉得事情难办,尤其是李鸿藻肯定是要说闲话,咱是拿不下来啊。只没有想到,居然便宜了胡楚元这个东西。”

顿了顿,他又忽然坏笑道:“中堂,要说年轻人办事是有冲劲,可总也有不牢靠的地方。您想啊,他发的纸钞数额那么大,要是用传统的银票法子来办,那很容易假冒,要是用洋人的法子来操办,他也得找人找机械,找油印染料和纸张,光是这些就能把他烦死,只要有漏洞,下官就有办法对付他了。”

李鸿章默默点头,却道:“我看他是不会有多少疏漏的,你还是尽快抓紧把这个事情也办起来吧。这就看你的本事了,要是你能压制住他的中信银行……其他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盛宣怀不语。

他倒不觉得自己是有这个本事的,关键是手里没有钱庄,他要是有一家遍布全国的钱庄票号,早就将胡楚元挤兑出上海滩了。

钱庄不是那么好办的,里面的猫腻多着呢,光是找一个合适的掌柜就得花费许多力气。

说来说去,只能说胡楚元命好,他爹给他留下一个阜康钱庄,顺手的掌柜一抓一大把。

第二天,胡楚元将朱延年请了过来,坐下来一起喝杯暖酒,吃两碟花生玉米松仁,说一说户部要找中信钱庄做官家差事的事。

朱延年一听就高兴的特厉害,喜上眉梢,道:“东家,这可是一个大好的消息,说明咱们中信钱庄已经比过了山西人。我这已经准备了很久,只要您同意,我明天就能开几家新铺子。”

胡楚元点着头,道:“那行,我将京师、河北、天津折起来算一个总铺,银行开在天津租界,总铺放在京师。这里的帐目就都交给您来调控,不过……朱大掌柜,我还是要说一句。”

朱延年更加开心,想不到自己还真是要升大掌柜了,当即道:“东家,您就直接吩咐吧,我这一定都给您办妥当了。”

胡楚元默默点头,道:“这个话,我就是和你先说一下。中信钱庄和银行是两个口子做生意,相当于是左膀右臂的关系,钱庄这边还是陈晓白大掌柜的在办事,银行这边我交给了郑锡泰,等些日子,我会从上海抽调一个掌柜到天津做经理,直隶这一块的钱庄归您管,但您也得和他多加合作。”

朱延年也点头,道:“东家,您就放心吧,我一定把这片段的事情办好。”

胡楚元嗯了一声,道:“朱大掌柜,您顺便帮我参谋参谋,咱们中信钱庄的生意是越来越大,以前是主做江浙,只在外省设分铺,便于汇兑。现在不一样了,我打算设两江、闽浙、直隶、湖广、两广、西北、中原、西南八个分部,各部设一个分号大掌柜,上海留一个总号大掌柜。”

朱延年想了一下,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胡楚元叹一声“是啊”,又和朱延年道:“另外说个事,直隶这里不用开太多铺子,京师各县一家,河北各府一家,天津三家,这就差不多了。主要是入股地方的钱庄,甚至是直接控着大股份,您最近就要忙着这些事,看看哪些小钱庄是能抽股给咱们,好处当然是实在的,咱们可以拆钱给他放贷,还能跟着中信票号做转手的二票号生意。”

朱延年笑道:“只要咱们肯拆借款子,愿意抽股的小钱庄多的很,可这两年,我都按陈大掌柜的意思在办事,一直都在积攒着掌柜和主帐师傅,这都能开几十家分号了,这些人怎么办啊?”

胡楚元想了一下,道:“那就再开一家新票号嘛。”

朱延年沉思片刻,道:“这倒是一个好办法,树大招风,咱们钱庄自打前年换上中信票号后,一直就扩展的很迅猛,南北走货的都得走咱们这里走汇。除了山西的日升昌和大德通,咱们在京师算是最大的票号。就和乔致庸一样,咱们也拆出一个新票号,可这个票号叫什么,又挑谁做分号的大掌柜?”

胡楚元道:“就叫万通票号,你想办法挑一个山西人,我准备让这家票号向山西走,去西口和归绥。”

朱延年笑道:“那我就明白了,这倒是真好找,山西做票号的掌柜多的很。前些日子,蔚丰厚票号京师分号的掌柜李宏龄和大掌柜毛鸿翰发生了一场tǐng大的争执,毛鸿翰还在东家侯家那里告了一状,想要裁撤掉李宏龄。李宏龄这个人,我是认识的,打了十多年的交道,正直壮年气盛,才三十三岁,刚做上掌柜没几年,想在京师分号里做点小改动,结果被毛鸿翰骂了一声,说他想借机渔利。”

“哦?”

胡楚元不免有些好奇,续问道:“李宏龄想做什么改动?”

朱延年道:“其实就是效仿咱们中信钱庄做存票业务,他也想搞存票,他私底下和我说,京师富商云集,若是能够大做存票,必定可以收取大量存款,发往各地借贷,也能赚不少钱。只不过,他说咱们的存票利息太高,风险太大。”

胡楚元更好奇,问道:“他怎么和你说了这些?”

朱延年嘿嘿的笑着,美滋滋的将酒倒满,自己巴滋一口饮下去,才说道:“不瞒东家,我寻思自己再过四五年就可以退休了,想给东家找一个真正能在直隶和北方立足的掌柜,找来找去,我就找到他了。这两年里,我一直借着同行的关系,和他常来常往,他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都教着呢。他这个人忠义,讲信用,人品是没得说,他以前在一家山西票号做学徒,手艺学成了,票号也亏本关门了,后来有个姓曹的帐房先生推荐他给侯家的蔚丰厚票号做管事,又过了些年,他成了掌柜,曹帐房却病死了,留下孤儿寡母没人照顾,他就一直接济着,说是要照顾人家到两个儿子都成人。”

胡楚元忍不住的嗯一声,心想,在这个时代做生意就有这样的好处——人实在,像李宏龄这样的人,搁在130年后都得上《感动中国》,可在今天,却并不是很罕见。

这样的人,哪怕是没有多少能力,胡楚元都是想要用的。

他当即道:“这个人好啊,能力怎么样?”

朱延年巴滋的又喝一口小酒,笑道:“东家,您别急啊,您这不是找我来喝酒的吗?”

胡楚元嘿嘿笑着,也稍微的喝了一口。

京师的白酒太辣,他不习惯,索性让陈善元换一瓶黄酒花雕,天寒地冻的,加上一点生姜暖暖胃。

两人又喝了几口,朱延年才道:“东家,实话和您说吧,这个人的能耐是一等一的,就是瞎在蔚丰厚的毛鸿翰手下了。可惜,愚忠,我以前就招揽了两次,他都念着一场主顾情谊不肯离开。”

胡楚元嘿的笑一声,愈发觉得这个人有趣,道:“行,你替我安排一下,我想去拜访他。”

朱延年将酒瓶子一搁,道:“东家,您要是刘备啊,咱们现在就去找他,一点都别耽搁。我拿脑袋担保,这个人准能给您赚大钱。”

胡楚元也不说二话,立刻就让陈善元备车,顺便带两坛子绍兴黄酒。

李宏龄是山西平遥人,可以是从钱庄窝里长大,今年三十三岁。

胡楚元亲自去请,那还真没有请不来的道理,正好李宏龄最近在蔚丰厚干的是越来越憋屈,和胡楚元一谈,这才发现自己想要开办的那些事在胡楚元这里已经办的很利索。

他犹豫了一天,第二天才来找胡楚元,同意接下万通票号,可他不要胡楚元给的股份,他只想用自己赚到的红利占股。

胡楚元当然是同意了,愈发觉得这个人确实难得。

办妥这件事,胡楚元才动身返回上海,他必须回去,因为他要办的这笔买卖影响深远,总有一天会让朝廷坐立不安。

他得回去控制住火候,慢慢的小火煮炖,温水煮青蛙。

他是在和满清赌时间,如果他赢了,世界就是他的。

如果满清在局势彻底失控之前向他下手,他就退往南洋搞革命,争取在四十岁之前推翻满清。

第一百二十六章中信银行

胡楚元回到上海的时候已经是农历二月初十,上海的天气也显得有点干冷,让人好不舒服。

中信存票已经销售了大半年,不仅中信钱庄、江南农业合作社和江南商行在销售,中信入股的分号钱庄也在销售。

截止去年腊月二十号,中信总号以存款丰足为由暂停销售存票时,存票总销售额已经达到3378.3亿钱,大部分都在各地陆续兑换了9072万两白银,再通过江运、海运、漕运,甚至是包括竞争对手在内的其他各家票号集中在上海铸造成大清银圆。

这个过程还是很惊险的,如果清朝廷不采用胡楚元提交的银圆设计方案,那还得重新熔铸。

幸好清朝廷急着和胡楚元的中信票号拆借五百万两银子,一切都让上海银局和中信银行自行操办。

胡楚元回到上海的时候,上海银局已经完成了4000万大清银圆的铸造工作,另铸大清铜元17000万枚,称之为清铢,每铢含铜量是官印铜钱的3.3倍。

500清铢兑换一清圆,而每一清圆的含银量恰好为0.49两,号五钱银子。

每枚清圆就等于半两银子,500清铢兑一清圆,100清铢恰好为一钱银子,1清铢则可根据市场状况抵三枚铜钱使用。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胡楚元就在二月二十号正式开办上海银局,由屠仁守担任首任银局督办,归上海道台杨昌浚直管,中信银行也在同一天正式营业。

农历二月二十号,chūn分,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这一天应该写入历史,中国人的第一家银行在经过两年的酝酿和谋划后,终于出现在黄浦外滩上。

和外资银行不同,中信银行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发行银元卷,它发行的是大面额的纸铢,胡楚元确信国内的银圆已经足可担当最高面额的货币,真正不方便的地方是没有大额度的铜币,所以,他主打纸铢路线。

中信银行的清铢纸币发行有5铢、10铢、20铢、50铢和100铢五种面额,这样的设计也是经过仔细考虑到,比起墨西哥银圆在国内市场更容易被接受,更容易核算,更适合百姓在日常生活中使用。

利用江南农业合作社和江南商行的垄断地位,新铸造的银圆和清铢迅速进入江南五省,纸铢尾随其后。

纸铢确实是很方便的,只要是中信银行发行的纸铢,在江南商行、江南农业合作社,以及和他们合作的所有商家、钱庄都能换取银圆、铜铢。

相比铜钱,清铢是直接绑定清圆,市值的稳定性是无可置疑的。

稳定性、通用性和方便性使得纸铢在上海、江浙两省的通行率迅速增大,百姓不断将铜钱兑换成清铢,中信钱庄则不断将铜钱转移到外省兑换白银,增发清铢。

手里的资本开始急剧增加后,胡楚元并没有立刻投资于江南农业,而是将大部分的资金先集中在上海租界经营地产,开始将这两年间在美租界建好的房子进行分期贷款销售,由中信银行和万旗银行负责发贷。

尾随着他,宁波商帮的钱庄也迅速涉入这片市场,大量的小商人都开始投资买房,上海租界地价的增幅也明显加快,每亩价格已经超过4万清圆,英租界和美租界的外滩、南京路的地价则陆续超过8万清圆每亩。

胡楚元的目标终究是要套现,要把资金抽回到农业投资中。

他只是选择一种更漂亮的套现方法,他联手万旗洋行、太古洋行集中资金建房,规划各个小区,通过修路、下水道、广场,设立江南商行分铺、福茂百货、中润百货、中信钱庄分铺、当铺、药行、医院、公学、义塾等方式,不断提升虹口、苏州河区域、杨浦区域的地段价格。

他将杨浦规划为整片的工业区,在那里投资各类型民营厂子四十多家,虹口则被规划较为高档的住宅区,小的商业中心林立。

通过控制在手中的《申报》,以及新办的《江南日报》,他不断宣传这些地段各项设施完善后,总体价位会提升多少多少,炒作地价,利于自己的套现。

就是在这种的炒作下,虹口区域的地产开始迅速飙升,向着平均8万清圆每亩的速度冲刺,而外滩则冲向了10万清圆大关。

这段时间,他当然忙的很厉害,从早忙到晚,每个月还得坚持去一趟福州,而伍淑珍刚刚创办的捷达洋行也迎来了开门红。

随着产业规模越来越大,为了便于管理,胡楚元设定了新的总掌柜制度,仍然是由老的四大掌柜出任总掌柜,外加身为中信银行总经理的郑锡泰,总计五人。

总掌柜管着大掌柜和分号大掌柜,但如胡大宗、朱福年、朱延年、李宏龄这样的大掌柜也直接归胡楚元管着。

乘着这段时间,胡楚元将整个中信系都做了新的调整,中信票号继续只在各省省府和最为繁华的府治地开设总铺,在江浙的票号以阜康为主。

另外,他在直隶、山西、陕西、西北开办万通票号,在两江三省开办兆丰票号,在湖广开鸿丰票号、两广开广信源票号,在云贵开办万利源票号,在四川开天宝源票号,在河南和山东开泰和源票号,在闽台开福昌源票号,在东北三省开金利源票号。

这些票号的大掌柜就属于分号大掌柜,除了李宏龄是事先答应只归胡楚元过问,还有朱延年劳苦功高外,其余人都归陈晓白管着。

和山西票号一样,陈晓白身边设一个二掌柜、三掌柜,分别由王锡九、罗锦城担任,郑锡泰则管着中信银行,分别在天津、香港设立分行,又在旧金山、新加坡和伦敦设了三个办事处,叶同光任中信融资公司的总经理。

通过庞大的分号网络,再加上数量众多参股、入股、控股的小钱庄,胡楚元在调控货币汇率上有着极其强大的权柄。

江南的铜钱源源不断的通过这些票号转入外省,化成白银,从账面上回流中信银行,继续发行新的纸币清铢兑换铜钱。

票号的生意终究是特殊的,老传统也很独特,胡楚元并没有过问太多,只是通过中信银行协管着各家票号的生意。

胡楚元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可也越来越稳。

渐渐的,时间到了1881年9月,光绪七年农历八月初十,再过一天就是白露。

这天,胡楚元接到了左宗棠的一封来自苏州的急电,让他迅速回一趟苏州拙政园。他只能先将中信公司的事情交给陈晓白等人,自己启程回苏州。

今年的苏州9月是凉快的,穿着马褂也不嫌热,马车行驶在青石路的街道上,掀开窗帘就能感受到习习凉风袭人而来。

胡楚元心里恰是一片的痛快,这时候,他已经逐渐抵达了人生的一个巅峰。

上海租界地价的暴涨使得他的身家轻松突破三亿清圆的大关,还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感觉实在是太美妙。

马车停在拙政园的门前,不远处就是江苏巡抚衙门。

拙政园。

此时的拙政园已经都落在了胡楚元的手中,去年又拨了数万两的银子修葺翻整,园林里各处都显得井井有条,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一汪湖水幽静如碧玉,风吹而皱,纹纹如漪。

这一次,左宗棠住在若野堂中,此是拙政园中部的主建筑,三面环水,四侧风景迷人。

经人通报后,胡楚元快步走进堂厅,抬头便看见左宗棠刚从侧厅后堂里走出来。比起两年前,如今的左宗棠又要略显福态一些,气色红润,可惜眼神有些晦暗,不那么凌厉了。

他上前几步,抱拳参拜道:“中堂大人!”

左宗棠声色不动的微微颔首,让他先坐下来,道:“你来的正好,老夫此次前来苏州,正是要请你过来谈一件事。”

左宗棠浊起来,那也是深不见底的。

胡楚元谨慎的答道:“还请中堂直言。”

左宗棠不喜不愉,看不出心境,淡泊的提醒道:“你的丁忧之期已经要结束了,念在你这几年的功劳上,朝廷下了折子,想要让老夫举荐一个官缺给你,你说说,你想在哪里出仕啊?”

无心做官的胡楚元难免有些散漫,道:“中堂,福州船政提调的职务就可以了!”

左宗棠默默点头,却道:“怕是由不得你,老夫前些日子接到了肃亲王的密札,说是太后很赏识你,想让你做上海道台……不过,眼下倒是有别的差事吩咐给你。”

“什么差事?”

左宗棠道:“陈兰彬请退,回奏朝廷,想推荐你为驻美公使。朝廷没有准奏,他呢,这就另外上了个奏折,还是得清你过去处理,怕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据说是美国人排华,要将我国百姓尽数驱逐出境,事关朝廷体面,太后还是很重视的,想要你办一办。”

“哦?”

胡楚元估摸也是这种事,稍加思量,他道:“我倒是可以去试一试,但也未必有效果。”

这件事,他一直都有在留意,前两年还让容闳做了一些准备工作。

左宗棠想了想,道:“你要么不去,要去的话,那还是得办好,实在不行,老夫替你找个理由回绝掉。”

胡楚元则道:“那就让我去看看吧,总比别人去了能多点办法。”

听他这么一说,左宗棠心里就明白了,虽然胡楚元不敢打保票,三四成的把握还是有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排华案风波(一)

既然又要出国,左宗棠就顺道给胡楚元派了些其他事情,让他在国外为湘军订购一批军火。

这个事情,胡楚元倒是一直都在留意,他上次离开欧洲的时候就和在英国皇家陆军学院深造的叶伯鋆、黄建勋吩咐过,让他们注意关注欧洲的陆军装备更新,特别要注意法德两国。

最近一段时间,法国已经开始列装新的后装连发步枪,德国的进度比较慢,但也在追赶。

几个月前,胡楚元着手整顿马尾、基隆的炮台,就让叶伯鋆负责此事,从阿姆斯特朗公司购置了42门180毫米口径的管退火炮,价格有点高,射速提升却并不明显,只是采用了长炮管和褐火药技术,射程有所增加。

这天晚上,胡楚元就留在苏州的拙政园,次日才返回上海。

回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墉园,胡楚元就让陈善元去将菲斯特德拉诺请过来,顺道给容闳发一封电报,确认最近的具体情况。

此时的万旗洋行已经出资兼并了丹国大北电报公司,并铺设了一条从美国旧金山至阿拉斯加、海参崴、长崎、旅顺、天津的北太平洋主线,横穿日本海,和丹国大北电报的环海主线相连。

通过新的万旗电报公司,和美国来往通信就方便很多。

菲斯特德拉诺到了之后,胡楚元就和他仔细问了问美国方面的情况,菲斯特德拉诺长期在华,他也不是特别清楚,但他答应替胡楚元从中联系一些人,看看能否和解此事。

他要走,胡楚元却让他不用那么急,留他一起吃顿午餐。

饭吃到了一半,胡楚元才和他问道:“菲斯特,你想没想过回国经营生意?”

菲斯特德拉诺微微有些好奇的问道:“为什么?”

胡楚元放下筷子,喝口茶,道:“我们最近的资金总额是很充裕的,万旗洋行在上海的业务量虽然大,可在美国,市场空间则要更大,我打算让万旗洋行将重心转移回美国,利用我们现在的资金规模在旧金山海湾一带进行一场大投资。”

菲斯特德拉诺认真的想了想,一时不置可否。

过了片刻,他和“怎么样的投资呢?”

胡楚元当即让陈善元过来,取来一份美国地图和旧金山海湾区域的地图,尤其是在后一张地图上,胡楚元已经用铅笔在上面画出了很多痕迹。

他将这张地图拿给菲斯特德拉诺过目,道:“我想在旧金山海湾一带兴建一个美国西部的重工业大都市,尤其是在奥克兰,我要在那里兴办新的钢铁厂、造船厂、纺织厂,通过铁路向奥克兰运输。”

菲斯特德拉诺慎重的想了片刻,道:“似乎是可以,问题是缺乏优势,西部的人口数量还是不足,而东部不仅有市场,还有现成的工业体系可以利用。”

胡楚元道:“旧金山海湾工业区的价值不是面向美国本土市场,而是面向整个太平洋和东南亚,包括日本。”

菲斯特德拉诺哦了一声,道:“那还是很有前途的,或许值得我们投资。”

胡楚元见他大致同意,就将自己的计划简单的说了一遍,他的想法是首先在奥克兰一带购置大量土地,兴建港口,建设铁路和基础设施,自己投资钢铁厂和船厂、纺织厂,然后将大量的临港土地拿出来,无偿租借给那些想要投资兴办工厂的人,并提供资金扶持。

通过这一系列的措施将奥克兰建市后,再在周边地带开发商业中心和住宅,用于出租和销售,继续募集资金兴办教育,增加人口的教育素质,使得奥克兰拥有更为长远的空间。

听他这么一说,菲斯特德拉诺就更加同意了。

这时,菲斯特德拉诺才点头同意道:“可以,如果是为了这么庞大的经营项目,我愿意返回美国去处理这些事。”

胡楚元则道:“我的计划是在美国西部兼并几家银行,开设一家专业的投资银行,再和万旗洋行合资兴办一家旧金山海湾投资公司,我想让你做这家投资银行的总经理,你再寻找一个很合适的人担任海湾投资公司的合伙人,让他负责奥克兰项目。”

菲斯特德拉诺也不是笨蛋,他明白了胡楚元的意思……胡楚元是要准备抽出资金投资美国市场,问题是缺乏合适的人选,所以才要他回国,顺便经办旧金山海湾投资项目。

他在心里权衡着,依据胡楚元目前的财力,给胡楚元做合伙人,事实上是远比给罗素家族效力要有前途。

人和人也不一样。

菲斯特德拉诺是看着胡楚元这几年的快速扩张的,势头之猛,几乎是前所未见,在美国,似乎也只有jp摩根、洛克菲勒等人可以媲美。

想到这里,他便决定了,道:“行,我很高兴您选择我去经营这些生意。”

胡楚元笑了一声,道:“这个生意的规模会非常大,除了最初的一笔启动资金外,我每年还会陆续投入数百万美元的追加投资。所以,我暂时不能给你固定的合伙股份,我考虑是给你每年二十万美元的薪水,额外从投资银行中抽取5的年终红利,你觉得怎么样?”

菲斯特德拉诺tǐng满意的笑道:“这已经是非常优厚了,我怎么能不满意呢?”

“那好!”

胡楚元tǐng高兴的举起杯,和菲斯特德拉诺碰杯,道:“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

“肯定会非常愉快的,投资银行的董事长先生!”

菲斯特德拉诺也特别的高兴,他在万旗洋行拥有5.7的股票,这是固定的收益,只要有胡楚元对洋行的,这部分股份就会持续分到很丰厚的红利。

如果再加上胡楚元开出的这份新的工作待遇,他的收入至少可以增长一倍,而他本人也可以从容的返回美国。

确定了这件事后,菲斯特德拉诺就返回领事馆,和美国本土、驻华大使联系,确认目前的情况。

等到晚上,容闳给胡楚元发了一封很长的回电,确认了整件事的进程,他也很焦急,但他早有准备,以前和胡楚元商议的对策也进行了两年,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胡楚元立刻通过万旗银行,给容闳电汇了一笔两百万美元的巨资,让他加速在美国通过万旗洋行的名义成立一家美国联合报业公司,争取在近期收购几家报纸。

估计此次前往美国会花费很长的时间,在清朝廷下达正式的调令之前,胡楚元让胡卫源加速在上海地产中套现,让其他人也稍微加点劲,尽力抽取出一部分资金,顾寿藏和缪荃孙则负责办其他的事。

他自己则抽空去了一趟福州,将福州船政的事情打理一番。

随着屠仁守抽调到上海银局,目前,船政方面的事情主要是张百熙、吴正丙、郑清濂三人在负责,基隆铁路也已经开通,江南矿业局就以基隆煤矿为,大力投资兴办新式的采矿场。

在福州府、泉州府和闽中地区,矿业局也在万旗技术局的帮助下,竭尽所能的勘探新矿点,并在筹备一条新的铁路线。

在福州处理了一些公务后,胡楚元还去江南商行和福州船政合资的福州造船厂看了看,情况也算是顺利,估计年底就能开始生产商船,型号和技术也都从英国方面引入了,只是在等配套的钢铁厂和机轮厂成型。

情况虽然不错,胡楚元却没有感到真的放心,他吩咐吴正丙暗中在罗源湾筹建两个新船坞,专门用于建造炮艇和鱼雷艇。

美国的事情很急,中法战争却也是即将到来,胡楚元从福州离开后,顺道去了杭州和梅启照谈了一夜,让梅启照也暗中做好准备,尽力将自己手中的抚标营赣化,宁波炮台也要继续强化。

钱,不是什么问题。

光绪七年九月初三,胡楚元正式拿到了清朝廷的委派,以朝廷钦差大臣的名义前往美国,表面上是要洽谈船政和通商事务,实则就是要暗中理办美国排华案。

肃亲王从太后慈禧那里得到的口谕是“事若无可商议,亦当堪留国体,免至外人轻侮”。

简单的说,办不成就算了,好歹得留点面子,别让其他洋人笑话。

胡楚元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武装商船——腾冲号,由一艘二等船腰铁甲舰改装而成,排水量第一艘铁甲舰扶桑号属于同级战舰。

根据胡楚元的需要,腾冲号做过特别的改动和装修,内置设施齐全,居住空间奢华。

因为吨位较大,不是所有的港口都能停靠,这艘船上另载有两艘柴油机动力的木壳艇,各能载人二十。

腾冲号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巡航速度仅为11节,比新式的商船要慢,颠颠簸簸的一路抵达美国时,时间已经是半个月后。

1881年10月9日。

胡楚元的私人武装商船腾冲号停靠在旧金山。

菲斯特德拉诺、伍淑珍和曾在洋行做过主帐,精通英语的掌柜叶同光比他早到了半个月,已经在旧金山替他定好了酒店。

在酒店里住下来后,胡楚元就和菲斯特德拉诺询问了最新的情况……总体来说是有点麻烦。

菲斯特德拉诺毕竟是上海总领事,在政fǔ机关和共和党内部也认识不少人,据他所知,美国经济目前的走势是非常好的,仍然需要大量的工人和劳动力。

眼下之所以会闹出排华丑闻,关键还是民主党提出的议题,媒体则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自从英国人提出了黄祸论后,这种观点迅速波及到美国,特别是在旧金山,由于华人数量已经相当于本地人口的20,而华工的薪水很低,吃苦肯干,商人们也特别热衷于雇佣华工。

如此一来,旧金山本地市民的不满程度就越来越大,加上美国西部铁路还在不断修建,其中的苦力工作也大多数都被华工占据。

在旧金山的码头,已经可以看到大量的华工。

媒体和很多政客信誓旦旦的说,如果让这一趋势蔓延下去,美国西部就将被华人所占领,甚至连美国也会被华人夺取,由此诞生了一种极端的排华思想。

从1873年开始,受经济危机的影响,民主党人就重新从内战阴影中走出来,成为众议院的主人,他们对整个国家政策的牵制也变得特别明显。

共和党内部同样存在着多种派别,以总统詹姆斯加菲尔德为首的是中间派,对这个问题较为谨慎,主张通过两国谈判来解决问题,而以国务卿詹姆斯布莱恩为首的强硬派就要求和民主党人联手通过议案,彻底将华人驱逐出美国,甚至不惜使用武力,就像当初政fǔ印第安人一样。

共和党内部还存在第三个党派,即以内战英雄,前总统格兰特为首的温和派,他们则不认为这是一个问题。

受制于中间派和温和派的牵制,排华法案暂时还未必能通过国会,可一旦让詹姆斯布莱恩等强硬派和民主党的议员联手,法案就必然能通过。

另外,由于詹姆斯加菲尔德在九月被刺杀身亡后,中间派也缺乏一个新的领导人,缺乏统一的协调者,新总统,原副总统切斯特阿瑟的资历太浅,根本不足以服众。

这是乱局中的一个关键问题。

面对这一系列的问题,胡楚元并没有感到慌乱,虽然要扭转这种局面很困难,但只是不让法案通过的办法还是有的。

他继续按照自己事先设计好的规划,让大家各办各的事情,一律都按他的吩咐,不用太在意目前的情况。

由于旧金山本地最大的报纸《旧金山纪事报》、《旧金山晚报》都属于强烈排华势力,极尽对华人丑化之能事,胡楚元就让菲斯特德拉诺出面,以万旗洋行的名义收购一家相对较为中肯的小报《旧金山市民时讯报》,并将名称改为《旧金山海湾报》。

第一百二十八章排华案风波(二)

第二天。

在旧金山总领事欧阳康的陪同下,胡楚元乘坐马车,和伍淑珍、叶同光一起前往旧金山华埠——都板街。

这里临近旧金山的市中心,以前曾是从市中心前往海岸码头的必经之路,现在则住着三万多名华人。由于缺乏规划,加上贫穷等因素,这里显得格外脏乱,到处都是那种用码头木箱搭设的木板房。

旧金山市政fǔ一直将这一带视作疫区,在周围都设置了隔离线,限制华人随意离开。

透过窗户,看着这片贫民区,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华工,胡楚元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穿过都板街,继续向前则是华人开设的商铺街,大约有几十家店铺,有饭店、旅馆、米行,也有茶庄、药店和布店,大多都是广东人开设的。

一路上,欧阳康絮絮叨叨的介绍着这里的情况,神情显得有些麻木,又有点无奈和唏嘘。

他四十多岁,身材不高,身为总领事的他同时也是广东会馆的东家,在旧金山华人中勉强能算是一个有钱人。

他有个叫欧阳庚的堂弟是留美幼童之一,正在耶鲁大学就读,因为年纪较大,性格温和,就担任了留美幼童自爱会的会长。

这里的华工大体都是来赚钱的,被人拐骗,当成猪仔卖了过来,很多人签订的都是近乎于卖身契的死契。多多少少,还是能赚到一些薪水,可这些钱也会被克扣一空,真正能拿到手的并不多。

想在旧金山发财是不可能的。

那些所谓发了财的,回家炫耀的……都是骗子,继续诓骗同乡过来。

很多人是十年前就来的,勉强能活到今天,赎了一个自由身,却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在码头充当低廉的劳力,四十多岁了,连一个老婆都没有。

华人的数量是不少,可都是些男人,结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甚至是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胡楚元只能感叹一声,想要改变这种情况还是很艰难的,即便他能做到,那也需要很长的时间。

慢慢来吧。

他对自己说着这样的话。

从都板街离开后,胡楚元回到酒店,他决定加快自己要办的各种事,就万旗洋行的几名经理的陪同下,亲自挑选新的报社地点,选购新的印刷设备。

一切都在以最快速的方式办理,甚至不问成本。

双管齐下,几天后,菲斯特德拉诺买下了《旧金山市民时讯报》,在原有的报社基础上,胡楚元保留了总编等所有职员,搬迁到他花费70万美元买下的一栋三层大楼里,隔壁的厂房就是印刷厂。

稍作准备,《旧金山海湾报》开始运转,每份报价从3美分调低到1美分,版页也从一张增加到两张,刊展副刊和专栏,大降价的同时增加一倍的版面和内容。

随后,胡楚元就将北美中信投资公司先办起来,通过菲斯特德拉诺和万旗洋行的网络,在旧金山寻找到一家地产商,购买奥克兰一带的土地,先从港口开始建起。

在奥克兰的梅里特湖西岸,他首先规划出一片土地做为新的华人街。

奥克兰港口在十年内的规划都要比现有的旧金山港大三倍,全部都是深水港,并且修筑城际铁路和轻轨,将奥克兰和周边的其他小镇联系起来。

这些都不是短时间就能办好的事情,胡楚元也不着急。

在有了一些基础后,他才乘坐火车前往华盛顿,和正急的焦头烂额的陈兰彬公使会合。

胡楚元抵达华盛顿dc特区的时候已是1881年的10月22日,正值深秋。

正式可以运用于商业化的电灯才发明没有多久,在美国这个热衷于新技术的国家,首都华盛顿已经布置起了电气化的路灯。

在街道的两侧,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显得还有些不稳定,可这倒是增加了一些神秘的气息。

胡楚元坐在他的马车里,陈兰彬则坐在他的对面,他的身边永远是那位优雅的伍淑珍小姐,他的事业中最为独特的一位合伙人。

陈兰彬的着急和窘迫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胡楚元说不急是假的,他只是不想表现出来。

透过车窗,他很好奇的看着街道上的那些路灯,仿佛时光流转,又回到那个更加熟悉,却无法属于他的时代。

他喜欢这个刚展开羽翼的时代,只有在这里,他才是神一般的人,永远充满了无数个未知。

“关于那个事……!”

陈兰彬急切的想要和胡楚元沟通一下信息,以他对胡楚元的了解,如果眼下的中国还有一个人能扭转局面,那就非胡楚元莫属了。

胡楚元微微一抬手,示意陈兰彬暂时别急着说话,留给他一点点的时间,享受着仿佛是回到很多年后的幻觉。

马车在略显寒酸的大清公使馆的门前缓缓刹住了速度,慢慢悠悠的进入公使馆,路灯也就此消失,只在大门的屋檐下挂着两个不伦不类的红灯笼。

下了车,胡楚元这才和陈兰彬道:“暂时不用着急,这种事……本来就不是我们能够掌控的范围,不妨看看情况再说。”

陈兰彬这才叹道:“胡提调啊,眼下就等着你剑走偏逢了,我反正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美国人实在是太傲慢了,根本不就和我们谈,还说是他们的事情,和我们无关。”

胡楚元道:“不着急。”

陈兰彬当然着急,此事都已经惊动了太后,他的前途几乎就系于此,不得已,他都写折子请退,还说胡楚元是唯一解决此事的人。

他倒是想来一个脚底抹油,溜个干净。

在公使馆里,容闳和吴嘉善也在大厅里等候着消息。

和他们逐一问好,胡楚元仍然没有说太多,只是等到用完了招待性的晚餐,他才将容闳请到自己的房间,单独商量这件事。

胡楚元上次从美国的离开时候和容闳的关系并不是很融洽。

可事实证明,胡楚元的办法是对的,在包括容闳的侄子容揆等二十七名年纪较大的刺头学生被遣送回国,交给福州船政管辖,又由较为温和的欧阳庚建立自爱会后,情况明显好了很多,学生和吴嘉善之间的冲突也大为缓和。

陈兰彬也正是基由此事才特别的相信胡楚元,认为他有着不一样的能力,关键时刻,他才和朝廷建议,让胡楚元来替代他。

另一方面,容揆等人抵达福州船政后,胡楚元也毫不留情的将他们放到水师中锤炼了半年,随后才陆续挑选较为合适的人选返送到英国留学,其中就包括容揆。

这也算是给容闳很大的情面,要胡楚元来说,容揆就是刺头,身在此时此刻,却只知道为了自己一个人的尊严和自由着想。

对此,容闳心里也是很清楚的。

将门关上,他一坐下来就和胡楚元感叹道:“前些日子和胡少有些争执,现在想来,倒真是我在意气用事啊!”

胡楚元神色严谨,道:“那些都是小事,先生不用多想,过去的就过去了。我已经安排容揆去英国学习机械制造,有同乡叶富和邓世昌两位管带关照着,大致不会出问题。”

容闳心满意足的笑道:“真是让提调操心了。”

胡楚元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在这个事情上多说什么。

这时候,伍淑珍也敲了敲门进来,和胡楚元笑盈盈的问道:“哎呀,搞的还很神秘。”

胡楚元不动声色的拉个椅子让她也坐下来。

容闳这才说道:“胡少,您前些日子托我和伍老先生办的事情,差不多也算是办好了,过两天,我们会安排您和美国共和党的约翰谢尔曼先生,他现在是共和党的主席。这里面的一些情况,伍小姐似乎也应该是很清楚的。”

说到这个话题,伍淑珍不免有些唏嘘,叹道:“政治还不都是那样嘛。就和清朝廷的保守派、洋务派之争一样,说到底纠集着三种原因,理念、权利和地域。美国目前的国会、共和党内部都是一团混乱,民主党倒是团结一致,就是要排华,通过排华这张牌来争取民意。”

容闳续道:“自从1873年的经济危机之后,众议院重新被民主党所控制,他们确实是问题的关键。民主党人有着极端的排华心理,包括歧视黑人在内的所有非白色人种,他们的主要者就是现在的庄园主们,以及那些基层的美国民众。他们所宣传的就是华工祸害论,认为是华工导致了经济危机,并且,他们坚定的认为,如果不驱逐华工,美国必将被华人占领,成为一个低等级黄种人的地盘。”

胡楚元默默的听着,在心里思考着。

这样的问题事实上一直持续到了很多年后,无论是在经济,还是人权方面,民主党从一诞生就处于保守立场,他们的排华、倾向是长期延续的。

容闳续道:“胡提调,虽然我们尽力为你联系了共和党的党主席约翰谢尔曼,可他只是中间党派中的代表,即便是同为中间党派,他和总统切斯特阿瑟之间也有很多的矛盾。目前真正有实权的人是国务卿詹姆斯g布莱恩,可他属于较为激进的派别,不联系也罢了。”

三个人就这么絮絮叨叨的说着,大致将美国目前的政治局势给整理了一遍,毫无疑问,格兰特和谢尔曼是目前最佳的突破口。

第一百二十九章排华案风波(三)

在华盛顿停留了两天后,胡楚元搬离略显寒酸的大清公使馆,住到了目前最好的华盛顿哥伦比亚酒店,此时的美国已经开始采用钢筋水泥的新建筑技术,这就是dc的第一家此类特点的酒店,拥有六层楼和两个很新奇的电梯。

胡楚元定了三间最好的豪华套房,另外有六间高档客房,供给自己的随行人员居住。

这天晚上,他也从这里出发,前往美国共和党的现任主席约翰谢尔曼的私人住宅。

此时的全美华人协会是共和党的一个很重要的政治资金捐献者,在去年的选举中,华人协会向约翰谢尔曼个人的竞选组织捐献了五千美金,在随后的竞选中,他们更再次通过约翰谢尔曼向詹姆斯加菲尔德捐献了六万美金。

这可是一大笔钱。

即便只出于这个原因,约翰谢尔曼也必须接受容闳的安排,在住所和胡楚元见上一面。

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家庭宴会,约翰谢尔曼邀请了一位共和党籍的参议员迪克斯谢尔曼,他的堂弟,另外还有他们的妻子。

胡楚元则带上了容闳和伍淑珍两人。

约翰谢尔曼其实并不是一个看起来很有“卖相”的人,五十多岁,矮矮胖胖,有着苏格兰人的血统。

和已故的那位可怜的总督詹姆斯加菲尔德不同,他可是一个很富裕的人,从祖父那里继承一大笔的财产。同时和他一起受惠的人就有他的堂弟,迪克斯谢尔曼。

这笔财富让他们接受了很好的教育,一起毕业于耶鲁大学,并走入了政界。

美国人的傲慢是很有趣的,直到宴会开始前,约翰谢尔曼才从妻子那里得知胡楚元究竟是一个什么人,这一点,《纽约时报》已经报道过——大清国的首富,年收入在两百万英镑以上。

吗的。

见鬼。

约翰谢尔曼这时才知道自己多少是有点疏忽,他也总算明白全美华人协会的资金是从何而来。

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胡楚元却没有急着谈起排华风波,而是真的谈起来军舰生意。

可是,他的谈法让约翰谢尔曼又大吃一惊,他要求美方在旧金山海湾内拥有一家大规模的军舰制造商,以及配套的钢铁和其他产业工厂,美国海军必须在这家船厂购买几艘战舰,随后,他才会在这家船厂购买战舰,并展开后续的长期合作,其中包括向美国派遣技术人员进修学习。

听完他的话,谢尔曼兄弟都愣住了,连他们的夫人也有点说不出话来。

见过横的,还没有见过这么横的。

双方沉默了好一会儿,伍淑珍才露出迷人的微笑,道:“两位先生,请不用担心,关于船厂和其他产业的投资方,我们目前都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同时,汉华银行和胡先生个人会提供充裕的资金担保,福州船政也愿意将我们目前获取的一部分技术资料转让给美国。”

约翰谢尔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们转让技术给我们?”

胡楚元很严肃的解答道:“确实是这样,在我和英法两国的谈判中,我们确实得到了大量的技术援助,问题是我们无法消化它们。我们愿意将这些技术秘密的和美方共享,条件是美方帮助我们缓慢的消化它们,逐步摆脱我们对英法两国的传统依赖。”

约翰谢尔曼意识到美国很可能涉及一场国际性的纠纷中,可好处是实实在在的,自从南北战争结束后,为了消化内战债券的不良影响,美国至今都未再造过一艘战舰。

美国目前的海军建设已经大幅度的落后于欧洲的先进水平,众议院也有意通过新的预算,美国海军重建。

这时候,他们的夫人很聪明起身告辞,将年幼的子女也带离餐厅。

胡楚元这才详细的和约翰谢尔曼说道:“我们的合同中包括了混合铁甲、三胀式蒸汽机,以及中央堡式战舰的骨架整体设计等等技术,在火炮系统方面,我们主要吸收了法国的露炮台技术,以及阿姆斯特朗的套箍式大口径火炮技术,包括管退式新快炮技术。大约是吃定我们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化掉这些技术,又为了避免法国的竞争,英国方面的转让特别非常慷慨的。”

这一刻,谢尔曼兄弟忍不住的对望了一眼。

以制造业立国的美国也不屑于花费大量的资金去购买技术,只要给他们五年的时间,他们就可以自己搞出这些技术。

若是免费就能得到,他们更加开心。

约翰谢尔曼稍加思量,和“胡先生,保密起见,我们可否单独谈一会?”

胡楚元也基本不想吃了,说实话,约翰谢尔曼夫人的手艺确实不值得恭维。

他微微点头,和约翰谢尔曼共同起身离开餐厅,一前一后的进入了约翰谢尔曼的书房里。

在谢尔曼夫人特别热情的奉送上一壶泡好的红茶后,约翰谢尔曼将门关上后,更加热情洋溢的邀请胡楚元坐下来,并亲自为胡楚元倒上一杯茶。

稍微喝了一口茶,约翰谢尔曼才和“恕我冒昧的问一句,您打算以什么样的方式展开这样的合作呢?”

胡楚元坐在沙发里,用手撑着脸颊,喝着茶,在心里稍作回味。

过了会儿,他答道:“我会寻找到合适的美国投资方在旧金山投资一家钢铁厂和造船厂,包括其他的设施和配套厂方,部分不足的地方则选择从东海岸买入。我将技术秘密的通过第三方转让给他们,而美国海军要做的只是利用这些技术在这家船厂造舰。在此期间,你们要允许我在该船厂培养我的技术人员,以及其他方面的华工。当美国海军订购的战舰制造出三到四艘,我就会说服清朝廷向这家有经验和声誉的船厂购买军舰。”

约翰谢尔曼默默的喝着茶,过了片刻答道:“这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很愿意和贵国长期保持这样的合作,但恕我冒昧的问您,这是您个人的意思,还是贵国上层王室和宰相的意见?”

胡楚元道:“很显然是我个人的主见,而且,我可以和你保证,至少是在船政方面,我的主见会很容易的变成国家的政策。另外,我需要美方提供几个保证,第一,美国的军校必须向华人开放,至少是向我推荐的人选开放;第二,在我采购其他美火之前,美方同样也要允许转让相关的技术,并提供稳定的技术援助。做为回报,同时做为中国最大的商业公司的所有人,我可以保证中美的长期贸易关系是会很稳定的,我们向美国提供你们所需要的茶叶和生丝,而美国向我们出口柴油、机械和化工用品,以及其他的工业品。”

约翰谢尔曼有点难以承受的呼出一口热气。

他必须承认,和胡楚元打交道是很神奇的事情,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双赢交易,让人无法拒绝。

在心里酝酿了好一会儿,约翰谢尔曼道:“我暂时还没有决定这些事情的权力,但我可以向你保证,美国愿意进行这样的一场交易。在欧美各国中,美国是极少数对华没有利益企图的国家,我们是中国最好的合作伙伴,这一点,我希望您能转达给贵国的宰相和王室成员。”

胡楚元微微点头,道:“我肯定会转达的,但在此之前,我们是否应该讨论一下贵国的排华风波问题?”

“这个……?”

约翰谢尔曼显得有些为难,又道:“您可能不太了解美国的政治,事实上,目前虽然是我们共和党人在执政,可众议院却一直处于民主党人的控制中。即便是在我们共和党内部,针对这件事的看法也不统一,有很多党员这一议案。现在,我们唯一能期望的就是总统先生可以动用他的否决权,否决众议院和国会通过的法案。”

胡楚元嗯嗯了几声,道:“那让我们来说一说这个让人感到头疼的立法问题。以我对贵国政治的了解,媒体总是拥有奇特的能量,那么,就让我们在媒体上打一场战争,扭转这种局面。”

“哦?”

约翰谢尔曼颇为好奇的问道:“那您打算怎么办呢?”

胡楚元想了想,道:“我有我的计划,我所需要的是一些官方的合作,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举办一场文物和艺术品展览,帮助美国人更好的了解中国。另外,据我所知,太平洋铁路在建设过程中导致了很多华工死亡,也没有给予合同,甚至将部分死亡华工的薪水全部克扣掉,全美华人协会打算对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起诉,要求赔偿,同时也是借此事唤醒美国人的正义感。”

“哦。”

约翰谢尔曼道:“我对此也有所了解,虽然知道的不是很多,但我你们上诉,也很乐意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只不过,在美国起诉这样的大公司还是比较麻烦的,尤其是你们所涉及的案件属于集体诉讼,这就更为复杂,没有几年时间的准备是不太可能的。”

胡楚元道:“这一点,我们会加快办理的。”

约翰谢尔曼不已为然,他在加入共和党之前就在匹兹堡做了六年的律师,按照他的估计,没有四五年的筹备,光是集体授权就能让人烦死,想要真正获得开庭权利还不知道要浪费多少精力。

他只是很大方的预祝胡楚元和全美华人协会能获得成功。

两人谈完这些就从书房里走出来,随后又半公开的谈了一些其他的问题,譬如中国艺术品展览馆的选址问题,具体的开办日期。

和约翰谢尔曼的会晤就在这里暂时告一段落。

回到酒店之后,胡楚元在容闳的联系下,会晤了另外一个人——斯蒂尔森哈金斯,《华盛顿邮报》的创始人兼总编。

通过一些会谈后,胡楚元以七万美金的价格买下这份刚创刊不到四年——至今每日只有四千份销量的报纸,并且给予一份为期十年的长期补助,以确保《华盛顿邮报》能持续以较为低廉和较大的版面、信息量击败周边地区的其他报纸。

他保留了这家报纸的所有工作人员和编辑,维持斯蒂尔森哈金斯的原有思想——追踪报道政治事件,分析每一件有意义的事,同时做一个补充——解读事件背后的真相。

这只是一个开始,在罗素家族的帮助下,胡楚元已经通过万旗洋行在纽约创办了美国新闻报业公司,先后以不菲的价格拿下了《纽约时报》、《波士顿先驱报》、《芝加哥论坛报》,总计为此支付了47万美金。

在美国新闻报业公司中,胡楚元为各家报社都提供了一个独立的平台,统一拥有较为灵活的股份分红制度,保留各家报纸原有的经营风格和报道权,原有的总编仍然负责一切。

为了给美国新闻报业公司找到一位最合适的管理者,胡楚元决定继续兼并一家报纸。

他选择了一个不会让他失望的人——约瑟夫普利策,《圣路易斯快邮报》的所有者。

“普利策”!!

这个的姓氏就是最好的保证。

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自己的计划,也是出于对约瑟夫普利策这位现代新闻之父的尊重,胡楚元亲自乘坐火车前往密苏里州的圣路易斯,陪同他一起前去的有伍淑珍,还有刚抵达华盛顿的罗素家族的第四代成员——阿尔伯特塞缪尔罗素。

这是一个年仅二十七岁的企业家,被视作罗素这个古老家族的新希望,年轻英俊,有一头栗褐色的红发,像极了他的曾祖父塞缪尔罗素,眼睛是蓝色的,受过良好的教育,谈吐得体温雅。

虽然很年轻,但在父母的下,二十一岁的他就在纽约创办了一家属于自己的酒瓶工厂,向周边的酒厂供应玻璃瓶,因此赚了一大笔钱。

第一百三十章排华案风波(四)

罗素家族更像是一个政治家族,而不是商人家族,他们慢慢的在远离商业,最精英的人才总是会被寄予在政治上一展宏图的莫大希望。

就是这样的人,他的父亲罗伯特罗素是一名众议员,在共和党的温和派拥有一席之地,并且是前总统格兰特的坚定者之一,还出钱格兰特参加第三次的总统选举。

对于要入股一家新闻报业公司的事情,罗素家族给予了特殊的期望,从一开始就让放下一切,全心来经营此次。

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波士顿和纽约之间奔波,费劲了心思才将盈利情况还很不错的《纽约时报》买了下来。

在听说胡楚元已经抵达华盛顿后,他很快就暂时停止了对《费城问讯报》的收购,紧急从费城乘坐火车前往华盛顿。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很快,两人就一起前往圣路易斯。

此时的圣路易斯并不能算是一个很繁华的城市,但也拥有着十多万居民,在当地最有影响力的报纸就是《圣路易斯快邮报》。

从火车下来后,阿尔伯特就在火车站的报摊里买了一份看起来还不错的《圣路易斯快邮报》,胡楚元和伍淑珍也各买了一份。

这是阿尔伯特买报纸的方式,虽然是一个美国人,除了纽约和波士顿的报纸,他也没有机会阅读其他地区的报纸。因为胡楚元答应他资金不是任何问题,每到一个大城市,就会在火车站坐很长时间,将他所能买到的报纸都买一份,并时刻注意着哪份报纸销售的速度最快。

通过这样的方式,他买下了美国目前最好的几份报纸。

他很习惯的继续坐在火车站的候车厅里,而胡楚元也坐了下来,各看着他们买下的那份《圣路易斯快邮报》。

让胡楚元感到满意的是,这份报纸显然要比《华盛顿邮报》有趣一些。

不一会儿,就道:“看来,我们即将会买下一份美国最好的报纸。”

胡楚元微微点头,他知道,姓氏就能证明这一点。

因为事情非常紧急,胡楚元没有再做任何的耽搁,让人直接将马车开到快邮报报社的门口。

报社是一个不会很早下班的公司,胡楚元到达的时候,他们的全体人员都还在工作,而天色已经很晚。

胡楚元在、伍淑珍的陪同下,直接去报社的总经理室找到了约瑟夫普利策先生。

然后,胡楚元只用了十分钟就说服约瑟夫普利策将《圣路易斯快邮报》的股份卖给美国新闻报业公司,做为条件,胡楚元不仅会给约瑟夫普利策一份年薪20万美金的总经理薪水,还给予他美国新闻报业公司的11.5股份,但当约瑟夫普利策退休时,公司享有优先回购权。

在此之后,胡楚元还谈了其他的事情,既有公司未来的经营策略,也有实际的内容。

他坚信简单通用的名称更容易让报纸显得正规,易于让人们相信它,要求将《圣路易斯快邮报》改为更简单的《圣路易斯邮报》,他还想开办一家全国性的《美国新闻报》,以及一些专业类型的报纸、周刊。

至少在近几年内,美国新闻报业公司没有盈利打算,万旗洋行每年都会贴补一百万美元,用于帮助公司兼并其他地区性的报纸,建立美国联合通讯社,减低各家报纸在新闻报道上的成本。

总之,美国新闻报业公司将会无比伟大。

当胡楚元从约瑟夫普利策的家里出来时,他还不知道今天晚上要住在哪里。

看着满天的星辰,他不仅想和这个世界说——想想吧,这是一个多么神奇的时代,只要你愿意,这个时代几乎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此刻,可怜的陈兰彬公使还在那略显寒酸的公使馆里辗转反侧,无心入眠,他如何能想到,一场空前绝后的媒体战争就将到来。

它甚至有可能改变整个美国。

同样的,巨额的收益和无比美好的前景让约瑟夫普利策坐立难安,第二天,他就暂时放下了一切,带着自己的总编辑柯克和胡楚元、一起前往纽约。

在确定将纽约做为最终申述地后,容闳聘请的法律团队就一直在纽约办公,并在曼哈顿租了一栋三层的小楼做为办公和通信中心。

正是在这里,胡楚元见到了容闳聘请的首席律师,前波士顿地区检察官乔治卡瑟夫先生,这个人也是容闳在耶鲁大学时代的同学,可以说,基于这样的关系,乔治卡瑟夫才接受了这桩看起来希望并不大的刑事自检诉讼案,同时追加巨额的民事赔偿。

在充裕的资金下,乔治卡瑟夫建立了自己的卡瑟夫律师行,在过去两年中陆续聘请了十多位专业律师、警探、审计员和检察人员,组成一个庞大的调查团。

他们熟知整个法律程序和执法程序,遵循每一个原则收集材料。

并且,乔治卡瑟夫联系了一些浸信会、长老会的资深神父,有预谋的请他们做为目击证人。

美国的法律有他们的一套运转机制,在确认将会在纽约州地方法院进行第一轮的上诉后,几名律师的助手们已经将各种可能遭遇到的人,都清晰的列在墙壁上。

在胡楚元抵达的时候,他们正在商量是先对媒体公开,进而影响潜在的陪审员,还是保持低调,在最后一击中给予美国太平洋联合铁路公司无法挽回的致命杀伤。

胡楚元没有过问,对这些律师来说,聘请他们的人是容闳——全美华人协会的主席,而他什么也不是。

胡楚元将这个问题留给容闳自己解决,他则帮助约瑟夫普利策在曼哈顿找到一个合适的立足点,正式建立一家崭新的美国新闻报业公司。

毫无疑问,首先是要敲定一个长期的办公地点,第二件是将美联社这个组织建立起来,第三件事是发行一份非常好的新闻性周刊。

胡楚元并不介意盗取创意,他将这份周刊的名字设定为《times》。

《时代》!

实际上,他没有在纽约逗留太久,约翰谢尔曼替他安排了一个行程,他将在华盛顿会见一位重量级的贵宾,美国前总统格兰特。

胡楚元立刻返回华盛顿,在和格兰特见面之后,他也谈了一些比较深入的话题,寻求格兰特的帮助,而他得到的答案是比较积极的。

随后,胡楚元就开始了繁忙的行程,不断会晤美国政治界和经济界的那些重量人士,其中就包括了他一直很想见到的jp摩根。

在这个过程中,美国新闻报业公司也开始了第一次的,更像是演习性质的团队合作,由两名美联社记者连续跟踪报道此事,公司旗下的各家报纸优先获取这些信息和专栏报道权。

美国媒体的注意力很快都集中在了胡楚元的身上。

在有了一定的基础后,胡楚元就在纽约进行了气势恢宏的中国艺术品展览会的第一站,地址选择在美国国家博物馆……后来的纽约大都会博物馆。

此次展出的大部分古董、民间工艺品都是由荣宝斋、保利公司提供的,有一部分则是顾寿藏、沈富荣、缪荃孙等人通过关系租借来的,分为历史、建筑、文学、戏剧、美术、瓷器、茶叶、丝绸、服装、青铜器、玉石雕刻和民间工艺品,总计十二项。

胡楚元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让更多的美国人认识到中国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国家。

在《纽约时报》、《波士顿先驱报》、《芝加哥论坛报》、《华盛顿邮报》和《旧金山海湾报》五家报纸进行第一量报道后,美国其他媒体纷纷开始转载,或者是亲自派记者前往国家博物馆进行报道。

绝大多数的美国人只是从报纸上听说了华工在抢他们的工作,看到了那些恶意丑化的漫画,而根本不明白中国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胡楚元邀请了jp摩根、格兰特等一大批美国经济界和政治界的贵客前来参观,继续吸引媒体的报道。

当人们看到中国在三千年前的青铜器,在唐朝时代的唐三彩,宋朝时代的白瓷、青瓷,五代的秘色瓷、明清的青花瓷,看到那些水墨画,看到那些精美的玉石器……“中国”在美国人的概念中就不再只是贫穷。

几天后,胡楚元“接受”了《纽约时报》的专访,关于中国的历史、外交,以及目前人们所怀疑的种种问题都做了解答。

他很坦白的说,如果没有美国非法商人和中国工头的故意欺骗,不会有多少中国人会到美国求生存。

展览会开始了六天后,主要的展品开始离开,前往波士顿进行展览,再下一站将是费城。

媒体关注需要一段时间的松懈和平静。

胡楚元想给纽约媒体放个假,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真正的大风暴。

第一百三十一章排华案大爆发

1881年11月初,民主党人和部分保守派共和党人操控的《排华法案》已经开始在美国国会进行了第一轮的辩论,以新总统切斯特阿瑟为代表的中间派共和党人则在试图抵御,阻止这场灾难的发生。

民主党此时最为得意的政治明星是佐治亚州的参议员博林斯法恩必,出色的口才、良好的财力和极端歧华的立场是他在政坛中平步青云的基础,他在国会上大出风头,将约翰谢尔曼批驳的几乎说不出反驳之词。

胡楚元忽视了一个问题……约瑟夫普利策是一个民主党人,至少在接触到胡楚元之前,他也是歧视华人的,在他的报纸上,他从来没少说过华人的坏话。

庆幸的是,约瑟夫普利策终究是有正义感的人,虽然反对共和党长期执政带来的贪污问题,尤其是对前格兰特总统的温和妥协主义充满不屑和批判,但他同样意识到民主党在歧华和反黑人的立场上,拥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为此,他选择暂时性的退出民主党,以无党派人士主持着一场新的报道。

当美国国会关于《排华法案》的第一轮辩论结束,并顺利通过多数投票后,和所有人的预估一样,共和党温和派出身的切斯特阿瑟总统选择动用否决票,以这一法案过于严格为由,要求国会重新审核。

根据约翰谢尔曼提供的建议,到第二轮辩论开始前至少还会有几个月的时间,因为民主党人会充分利用这个机会为即将到来的参议员选举造势。

就在这时,卡瑟夫律师行代理全美华人协会向纽约市地方法院提起上诉,控诉美国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虐待华工,导致5427名华工致死和伤残,要求对包括公司总裁史丹佛在内的多名高层人员,及44位基层经理、监工进行刑事追究,并要求美国太平洋联合铁路公司对5427名华工给予赔偿,其中包括73名美国籍的华工及其后裔。

总赔偿金为5738万美金。

真正的大新闻总是不缺乏市场,几乎在同一天,纽约各家报纸都在头版报道了这一新闻,并影响整个美国的媒体对此进行追踪报道。

在过去两年中,乔治卡瑟夫的团队已经收集了大量的证据,并在浸信会多名神职人员的陪同下,开挖了两个大型的墓地,挖取出华工尸骸两千余具。

包括在美国太平洋联合铁路公司内部,他们也找到了二十多名行为良好的员工,做为重要的证人进行指控。

在律师行同意的前提下,一部分令人触目惊心的证据被释放出来,优先通过新闻报业公司最为器重的《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报》报道出来,《芝加哥论坛报》、《波士顿先驱报》、《旧金山海湾报》、《圣路易斯邮报》尾随其后报道。

总之还是那句话,只要是真正的新闻,美国报纸就不会放弃。

于此同时,胡楚元在和商量后,给约翰谢尔曼打上了“笨拙而善良的斗士”的标印,对其进行正面的报道,对博林斯法恩必则贴上“狡猾而凶残的政客”的标签,进行对称性的报道,对美国总统则贴上了“勇敢的人”的标签。

《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波士顿先驱报》和《圣路易斯邮报》率先使用了这些富有挑衅意味的标签,并对美国联合铁路公司进行了深度的批判性报道,将六年前的贿赂案重新提起来,一起进行攻击。

没有出乎胡楚元的预料,美国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股票开始一泻千里的下跌,在虐工案爆发之前,该公司已经是美国最大上市公司,其市值高达2.7亿美金,也是美国股市目前唯一的一家过亿市值的上市公司。

连续半个月的狂跌后,它的股票已经从每股4.84美元跌到了每股2.71美元。

1881年12月7日,美国股市可以记住这一天。

《纽约时报》报道,几乎所有的美国西部铁路公司都在被控告的范围,也都犯有不可饶恕的罪行。

报纸发行的当天上午,整个美国西部铁路股票都在狂跌,到了下午,大规模的资本开始抽离股市,狂跌的趋势很快蔓延到整个铁路股票,并向着钢铁、煤矿、铁矿石等关联公司扩展,一场新的美国股市跌潮已经爆发。

12月8日,《纽约时报》开始连载性的披露西部各家铁路所聘用的华工数字,及其相关的待遇,以及可预估的死亡和伤残人数。

12月10日,《旧金山海湾报》、《波士顿先驱报》、《华盛顿邮报》同时设置专栏,长期报道华工血案事件,并从《旧金山海湾报》开始揭露华工被拐骗到美国的大致途径。

12月13日,《纽约时报》再接再厉,通过卡瑟夫律师行提供的资料,披露了前密苏里州法官,太平洋铁路工程西段主要负责人查尔斯克劳克的罪行,在多名华工死亡后,克劳克凭借自己在政治界的人际关系,至少向密苏里州州长等一批官员贿赂了超过两万元的美金,使得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躲过了州政fǔ机构的监察。

这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也超乎了胡楚元的预料,他确实猜想美国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股票会暴跌,可没有想到整个美国股市都是如此的脆弱,在短短的半个月内,纽约证券交易所的股市市值蒸发了80的份额。

这已经成了一场比1873年股市暴跌更为严重的金融灾难。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局面,主要是因为三个方面的原因,首先是1873年的股市阴影,其次是股民数量基数较少,美国股市看起来是很繁荣,真正的股民总数却不超过80万人,而且有很大一部分集中在纽约;其三,纽约股市的主要投资者仍然是各大金融机构,尤其是银行。

受1873年的股市崩盘影响,美国目前的主要支柱企业都没有上市,像洛克菲勒的标准石油,杜邦家族的杜邦公司,卡内基的联合制铁公司……都没有上市,股市上的主要股票集中在铁路、钢铁、银行、地产和贸易等方面,这些股票受铁路产业的影响极大,一旦铁路股出现暴跌,他们也会跟着暴跌。

美国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是由多家铁路公司合并而成,主导者就是jp摩根。

jp摩根当然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设计了一套方案,将美国政fǔ批准授予铁路建造者的所有土地资产全部剥离出联合公司,单独将铁路公司上市,通过股市将高达一亿多美金的债务套现,使得各家投资公司都收回了本钱。

这种操作手法迅速被别人学得,美国几乎所有的铁路公司都在上市,通过销售股票赎回投资者的本金。

这么一来,大部分铁路公司的股权都变得非常分散,很容易出现抛售和暴跌。

这也是股市崩盘的一个原因。

银行股则是另外一件事,由于美国绝大多数的银行都拥有发钞权利,在股市上市之后,利用超高的市值来增发货币,这已经成了银行界的通用手段。

尤其是在美联储没有运作和证监会没有可靠规则的情况下,这种漏洞式的经营方式让各家银行都大获其利,风险也同时而来。

伴随着铁路和银行股的首先崩盘,其他股票的崩盘也就在所难免。

如果说,1873年的损失是欧洲资本,那这一次的损失则是美国华尔街,刚刚长出羽翼的华尔街迎头就被打了一棍,血流满地。

事情的完全超乎胡楚元和所有人的预料。

现在怎么办?

谁也不知道。

有一点是很清楚的,假如官司继续持续下去,美国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就只能破产,其他那些小铁路公司也不会有好下场,这场金融风暴也会一直的持续下去。

在1881年的圣诞节到来的这一天,在约翰谢尔曼和jp摩根的主导下,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的总裁史丹佛主动联系了卡瑟夫律师行和容闳,想要进行庭外和解,愿意赔偿1400万美金。

容闳予以拒绝。

胡楚元也容闳拒绝谈判。

正义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他们也不缺钱,他就是要史丹佛这些人入狱,如果纽约市地方法院不,他们就上诉到纽约州高级法院,甚至是上诉到美国联邦最高法院。

胡楚元不缺钱,所以,全美华人协会也不缺钱。

罗素家族和伍氏家族倒是受不了,万旗洋行、汉华银行也深陷在股市暴跌的灾难中,他们在股市上投入的资金总数是巨大的,现在都化为了泡影。

这些日子里,胡楚元就住在纽约曼哈顿帝国酒店,距离法院只有十分钟的步行时间,他很少出去,大部分时间都是静默的坐在房间。

伍淑珍则默默的陪着他。

他们都已经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一个迟到的正义。

在前往美国之前胡楚元从旗下各家公司抽调出田6500万两白银,约合9750万美元

这是一笔真正的巨资。

如果要在纽约最为繁华的大道上买一栋崛楼的写字楼现在的价格也不会超过200万美金。

《纽约时报》的卖价不过题万美金这还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谈判时间仓促买下来的《华盛顿邮报》的报价更低仅为7万美金。

圣诞节的时候纽约股市宣布停业三天这给了美国股市一个喘息之机然而这只是加快了消息的蔓延和资本的撤离。

元旦前夕重新开市后纽约股市继续走低市值的慨都已经不见去向。

胡楚元原先带来刃9750万美元是要经营奥克兰产业和收购银行的现在遇到这样的机会他也不想错过开始有步骤的低价吸收那此优质的股票。

在目前的时代几乎毫无办法判断一只股票是否优秀股市上大量充斥着假消息”假账真正的好公司反而没有多少家选择上市。

胡楚元没有选择直接入市他通过菲斯特德拉诺”两个人不断接触那此资金链极为紧张的银行以低息贷款的承诺低价收购银行股份。

他还将目标盯住j摩根和安德鲁梅隆因为这两个人都不可能持有垃圾公司的股份不断入侵他们的地盘。

机会总是留给那此在大洪水中仍有一艘巨轮的人。

富国银行、日金山国民储蓄银行”波士顿国民信托银行”洛杉矾洲际银行、纽约第一银行”曼哈顿银行都在求救他们的木船上到处都是窟窿眼儿。

胡楚元优先拿下了位于加州的富国银行51的股份将北美中信投资公司改组为北美富国投资银行随即将目标盯住纽约第一银行和曼哈顿银行这两大绩优股通过和华尔街的一番争斗他在短短的一天内就将两家银行的大部分股份吃下来。

当他手里拿到富国银行、纽约第一银行、曼哈顿银行的大多数股票也就意味着他拿到了市场上的人脉通过银行的资料他可以迅速看清美国主要的绩优企业都在哪里。

银行”钢铁”矿业”铁路、航运五类股票开始成为胡楚元的主要抄底对象

就在胡楚元对美国经济实施抄底不久2年2月7号他接到了一份来自约翰谢尔曼的邀请邀请他前往华盛顿秘密会晤。

这个面子是要给的。

胡楚元离开了纽约和伍淑珍”容阎一起前往华盛顿继续住在华盛顿哥伦比亚酒店当天晚上他们就到约翰谢尔曼家中做客。

情况几乎还和上次差不多但多了一个客人美国众议院主席民主党议员罗泽尼法尔乔斯。

他们的目的是很明显的他们都迫切的希望全美华人协会和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能达成庭外和解为了避免其他铁路公司陆续遭受类似的起诉切斯特阿瑟总统提出一个新的和解议案即由美国政fǔ承担债务索赔责任,调查核实后将会对死亡和伤残华工给予一次性补偿同时由各州检察官对有关人员进行行事责任追究。

换句话说也就是从刑事自检申诉转变为检察机构的刑事公诉而华人也保留刑事追究权利仍然可以对刑事责任进行起诉。

通过两党温和派成员的协商他们愿意迅速在国内通过一个议案成立一家华人劳工管理局负责全权执行此事并任命前美国驻大清公使耶鲁大学汉学教授卫廉士担任管理局局长。

如果全美华人协会愿意接受这此条件美国国会不会再提出类似的排华法案并推出一份较为宽松《华人移民管理法案》同时由切斯特阿瑟总统对美国现有华人给予特赦允许现有华人拥有水久居留权。

胡楚元并没有立刻给出答复。

回到哥伦比亚酒店后他和容阅单独商量了半个小时又给乔治卡瑟夫发了电报询问胜诉的几率到底有多大。

乔治卡瑟夫的意思很简单如果是转变成刑事公诉那就直接接受关键是庭外和解的索赔款是多少按照美国法律的前例体系这将直接决定管理局的赔偿标准。

容阁也是这个意思可以接受但在索赔额度上不能松懈能多要就多要。

有了这个基础后胡楚元给约翰谢尔曼一个模糊的答复如果庭外和解的赔偿金是合理的那么可以接受和解此外美国政fǔ必须在日金山海湾提供一块土地建立美国铁路华工国家公墓用于安葬那此因为美国铁路建设而死在异乡的华工。

胡楚元敏锐的感觉到纽约股市已经到了谷底可以反弹了只要和解达成他给菲斯特德拉诺和发出电报让他们通过几家银行和各自旗下的证券交易行入市。

等他给出这个答案第二天胭摩根就亲自来到了哥伦比亚酒店要求和胡楚元私下秘密商谈具体的赔偿数目。

胭摩根就是j摩根四十五岁的他正处于人生中最完美的时刻无论是经验和头脑还是名声和人脉胖乎乎的他过早就有了一头灰白发却又有一副黑色的大胡子和显得不太对称的圆脸。

胡楚元本来想采用拖延战术同步完成对胭摩根旗下各家银行的抄底攻击而胭摩根是直接同意了卡瑟夫律师行提出的索赔标准对死亡华工一次性赔偿12万美元对伤残华工一次性赔偿!3000至8000美元总赔偿额为曰丝万美金。

这就不好拖延了。

胭摩根也有条件这此赔偿金只能分期五年付清年利息为35

胡楚元同意但要求首期支付一半。

双方开始为此纠缠了半个小时胭摩根最终同意。

胭摩狠狠清楚越拖下去对美国经济就越不利对他和其他银行家也越不利。

两人在美国的第一次交手就这么简短的结束了前后不足一个小时胭摩根就带着一个好消息返回华尔街。

胡楚元将后续的事情交给容阅处理他也几乎乘坐同一班列车返回曼哈顿。

在火车上再一次相遇的时候胡楚元在找他的坐位胭摩根则在对面的包厢里抽着雪茄他平时并不怎么抽烟今天实在是很特别的日子。

看到胡楚元不惜乘坐普通座位也要在同一时间返回纽约胭摩根就很大方的邀请他和伍淑珍到包厢里还给了胡楚元一根雪茄。

胡楚元要了一杯茶。

两人都没有怎么说话飞

过了好一会儿火车已经驶上路了摩根才忽然问道听说你已经收购了曼哈顿银行?”

胡楚元没有说话。好吧他承认自己对这种传说中的人物比较忌惮所以无声胜有声。jp摩根续道欢迎你加入华尔街年轻人。”

胡楚元努着嘴道谢谢。”

j摩根又隐晦的道美国欢迎你。”

胡楚元心想他拥有美国国籍的消息应该已经泄露了查到这种事情一定花费了j摩根不少精力和钱财也有可能是某此人故意泄露给他。

他想了想道谢谢。”

j摩根冷冷的看着他忽然又说道我们可以合作市场总是很大的你不用总是盯着我持有的那些公司下手。”

这个就要解释了。

胡楚元道我并不想这样做但我相信你的眼光尤其是在我还不了解美国市场的情况下相信你的选择这是最简单的投资办法”

那么出于对我的信任。”j摩根缓缓的向胡楚元伸出手继续说道我们完全可以合作”

胡楚元握着手心里有点忐忑。

j摩根的手。

有了这样不算是浅薄的接触后胡楚元慢慢的开始说几句话可对于他的计刑他不想说他只想问问j摩根打算怎么办。

j摩根毫不隐瞒他要拯救美国股市。

他要救市。

救市就是救他自己还有他认识的所有银行家那此完全愿意和他合作的人。

火车抵达纽约后胡楚元从车上离开在客流大厅里伍淑珍悄声的询问他你打算和他合作吗j摩根啊?”

不知道呢”

胡楚元说了一句真心话可他明白一件事如果j摩根准备救市那就完全是有可能的。

回到酒店他就和说了一个决定全面抄底美国股市他不在乎是否要救市他只是打算赚笔热钱就走美国水远是j摩根和洛克菲勒的这一点不容改变。

就像中国市场水远是他的一样。

《纽约时报》和《纽约新闻报》率先披露美国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可能和全美华人协会达成庭外可解的消息大量的资金开始重新返回市场纽约股市在当天就迎来波反弹大涨。

胡楚元将手中的剩余资金投入股市伴随他和其他大股资金的介入纽约股市也连续六天涨停。

这恐怕是美国股市历史上最奇特的一段经历连续一个月的暴跌换来的是连续多日的涨停。

这是一个奇迹。

胡楚元真的没有想象过他第二次来美国居然会经历这此事远远超乎他的想象但也让他意识到美国金融市场比国内复杂一百倍。

他可以在国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美国却只能是配角。

在这此天里胡楚元一直住在曼哈顿帝国酒店通过曼哈顿银行和纽约第一银行不断注资股市。在这段时间j摩根总是通过几个合适的管道将消息透露给胡楚元联手对克里夫兰钢铁、底特律煤矿、宾法尼亚铁路等多家公司注资。

胡楚元默契的配合着这此行动但他只是想要尽快套现离开。

这天晚上在股市停市后胡楚元给自己一此时间默默的考虑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美国是j摩根的他心里已经非常清楚赚一大笔钱继续回到他的世界去奋斗这才是他要做的。

在等人离开后伍淑珍留在胡楚元的房间里为他削了一个苹果并切成小块装在银盘中还抹上一此沙拉酱。

看着胡楚元坐在阳台前的沙发椅里静默的透过窗户和阳台眺望着曼哈顿傍晚的景色时不时的闭上双眼冥思分明是在盘算新的步骤。

她浅浅的笑。

在胡楚元身边这么久了久的她自己都算不清日子的多少她似乎也特别的喜欢这种奇妙的宁静。

她喜欢看着胡楚元沉思的样子。

她想这家伙就像是一个金融市场的哲学家年轻却富有算计但又不是那种狡猾阴险的算计充满着大的智慧和长久的谋略。

她喜欢这样的男人。

只是有时候她也替胡楚元感到心酸。

j摩根也是一个爱国主义的金融寡头可胡楚元要比他操劳的多居然连清朝廷的外交谈判都得由胡楚元来承担福州船政”茶业下丝业都压在胡楚元的身上。

她知道胡楚元究竟有多忙。

这几年里她几乎没有看到胡楚元有哪一天是在放假的偶尔能从荣宝斋那里拿出几件挺有趣的古董赏玩会儿这就已经算是胡楚元难得的短暂假期。

可怜的家伙。

她默默的在心里感叹一声。

太阳渐渐落山了伍淑珍将切好的一盘苹果沙拉端给胡楚元盈盈的浅笑着道好啦休息一会吧让脑袋停一停吃点东西吧。”

胡楚元嗯了一声用牙签扎着两个果块吃下去略嚓略嚓的嚼着心里还在想着什么。

伍淑珍忍不住的问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

胡楚元挺好奇的问道什么?”

伍淑珍笑道在很多年前的古罗马帝国因为要打仗了一对青年男女决定在男子出征之前结婚可神父拒绝替他们主持仪式后来男子死在了战争中愤怒的人们就用石块砸死了神父。从此以后每年的今天人们都会举行庆祝纪念神父和那对青年男女。就是今天哦。”

她笑眯眯的说着又从身边取出一个很漂亮的包装盒道节日快乐这是我送你一个礼物”

情人节?

胡楚元心里狐疑的想着一算时间果然是情人节。

这倒是有点尴尬了。

他还是将礼盒拿了过来打开一看见是一块在瑞士定做的白银怀表非常漂亮正面是大清银圆的蛟龙浮云图背面刻着胡楚元的名定做的日期和编号。

只看做工胡楚元就知道伍淑珍花了大价钱。

他爱不释手的把玩了片刻这才感叹道真漂亮可惜我没有准备礼物给你呢没关系等几天我会送你一件合适的礼物算是做补傥咯。”

伍淑珍挺善解人意的莞尔含笑道我知道你忙而且也不知道这个习俗嘛。最近可是难得的赚钱机会你可不要错过别为这点小事分心啦”

胡楚元暗自在心里啧啧的赞叹一声。

他想了一下道我们明天去纽约的中央公园野餐吧反正暂时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好啊”

伍淑珍幽幽含笑她一直想去中央公园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天津,暗杀胡楚元

最近是没有什么很特别的事,无非就是对美国股市进行抄底,在专注于对银行股的渗透的同时,也可以根据jp摩根的要求,一起对钢铁、运输等股票进行收购。

1882年2月15日。

胡楚元给自己放了一天的假,和伍淑珍一起去纽约中央公园游玩,在露天的草场上野餐,享受着世界所给予他们的这份宁静和独特的生命。

今天不算是特别冷,太阳又好,胡楚元也是难得休息,就很放松的靠着树干休息,闭上眼睛享受大自然的气息和拥抱。

他现在才明白,这种自然原野的宁静不是花钱就能买到的。

伍淑珍也靠着树干午休,不一会儿,便悄悄侧倚着他的肩膀,将那洁白无瑕的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鼻息间流露的芬芳,不免有些撩逗男人的心弦。

在这明媚的阳光下,看着这张精致漂亮的脸蛋,看着她那幽长的睫毛,怀念着她那优雅隽永的笑意,胡楚元不免有些动心。

他不得不说,这一路走过来,伍淑珍帮了他很多。

亲一下吧……!

他很坏的笑着,可没有真付诸行动。

几天之后,胡楚元还是给伍淑珍送了一个很不错的礼物,他买下了纽约和费城的两家公司,再以一美元的价格转入捷达洋行名下,在美国成立一家捷达公司。

随后的一些天,jp摩根明显加强了和胡楚元的联系,在取得胡楚元的同意后,jp摩根开始对美国铁路、钢铁两大行业进行大规模的整合,成立了美国联合铁路公司、美国联合钢铁公司。

在这两家公司中,胡楚元的北美富国投资银行分别持有19.55和11.42的股份,仅次于德雷克赛尔摩根公司。

胡楚元心里很清楚,此时的他,在美国市场只是一个过客,只是一股国际游资,不是真正的主人,他只是等待合适的机会将这些股份都转手。

按照市值计算,这几个月里,他带来的9750万美金已经变成了2.3亿美金,目前的纽约股市才恢复到原有的5成水准,再等几个月,他才会选择大规模的套现。

这时候,赚钱早已不是胡楚元的第一任务,他开始考虑军火的问题。

中法战争的已不再遥远,他必须抢先在广州和香港囤积大量的军火,等到战争爆发时再急着买军火,那岂不是等着被宰?

美国的军事工业有一个特别的好处……产能大,虽然并不先进。

就在纽约的这段时间,他也去了曼彻斯特和纽黑文等四枪械公司,以及两家火炮生产商,订购了价值一千二百万美金的军火,要求在两年内完成供货。

胡楚元注意到一个细节,美国的枪械公司很多,火炮公司却很少,能制造和制造过火炮的公司虽然多,可绝大多数都处于停产状态。

主要的原因是美国目前在国防装备上还处于一个不是很重视的阶段。

胡楚元决定在奥克兰重新投资一家大型的综合军工厂,类似于阿姆斯特朗公司,以钢铁制造为基础和核心。重点当然是利用美国的人力、资源和生产能力,为中国提供最为方便的武器系统。

商人有商人的方式。

他首先还是按照计划,先由万旗洋行和北美富国投资银行合股成立旧金山海湾投资公司,再通过海湾投资公司寻找合适的合作者。

差不多快办好这件事的时候,切斯特阿瑟总统宣布了事先商量好的决定,正式成立华工管理局,由卫廉士担任局长,以发行国债募集资金的方式承担华工赔偿,并在国会通过新的《华人移民管理法案》。

新法案要比原有的《排华法案》宽松很多,基本情况是允许华人通过暂时居留、永久居留权的方式在美国生活,暂时居留达到五年,在满足其他条件后,可以续签为永久居留权。

华工管理局每年会单独在拥有永久居留权的华工中批准3750人次的移民申请,而家属移民、技术移民和投资移民不在这一名额的限制内,另外向移民局申请移民。

至此,美国的排华运动告一段落。

《华人移民管理法案》通过之后,在切斯特阿瑟总统的邀请下,胡楚元和陈兰彬大使前往美国白宫进行商务会晤,签订了新的贸易协定。

美方将中国生丝、茶叶、中药材、瓷器、麻及相关制品、草帽、其他传统手工艺制造品的进口关税降低,而中方给予的回报是降低美国部分机械、化工制品、钢铁、铁矿石及其他金属矿石、石油衍生产品的进口关税。

双方对等给予部分最惠国待遇,并将该待遇延续至1895年。

美方在原有留学方案上做出新的拓展,允许华人入读美事院校。

美方将会向中方出售新型的巡洋舰四艘,于1884年开始制造,在此之前,美国海军会在双方共同认可的船厂先行制造两艘同类型巡洋舰,以确保新技术的运用是成熟的。

新的贸易协定中,美方允许中国商人投资——具体取决于各州立法院的自行决策,中方出于传统政策的限制,目前仍然维持原有协议,只能允许美商在租界居住和投资。

在条件成熟的情况下,双方愿对天津租界的面积进行新的洽谈。

至此,胡楚元可以说是很完美的完成了他的钦差任务,没有让大清国丢了脸面。

他就此前往欧洲,在德国和英国订购了价值一千四百万美元的军火,到了1882年的4月,他返回美国,受新的中美贸易协定的影响,纽约股市已经基本恢复到金融风波之前的水准。

胡楚元选择开始套现。

由于他总投入的资金量非常大,短时间套现必然会使得股市大幅波动,反而不利于套现,所以,他选择直接和几家金融机构交易,优先套利5500万美金,其余约合3.4亿美金的资产则留在北美富国投资银行,慢慢套现。

0.9亿美金入市,目前增值至3.95亿美金。

这个投资回报率足够厉害了。

还是那句话……机会总是留给那些在大洪水中仍有一艘巨轮的人。

如果你能在股灾发生之后,手里还握着9750万美金,只要抓准机会入市,一样可以从中牟取暴利。

单纯的比较资本,胡楚元已经不比jp摩根差多少,他差的是自己身在美国,注定只是过客。

虽然不甘心,但他也只能接受现实,悄然乘坐腾冲号返回中国和朝廷复命。

离行之时,他更没有想到,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再来美国完成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回途就不用来时那么匆忙,他中途在大阪停靠,前往京都查看西阵会社的经营情况,顺道看一看日本经济和科技的水平,以便于日后的决策。

因此稍有耽搁,在1882年4月21日,腾冲号才抵达天津。

天津一直都是一个繁华的城市,只不过,它的租界并不像上海那么热闹,英法美三国都没有特别关注天津租界的,直到天津教案的发生,原先凌乱住在天津老城区的外国人才陆续退回租界,带动了租界的。

只比地价就可以看出天津租界和上海租界的差别,前者只相当于后者平均价位的1/7。

腾冲号的吨位有些太大,只能停在天津口,胡楚元是乘坐腾冲号的柴油机小木船进入天津,时间正值正午,农历谷雨刚过,四月的阳光温和无比。

胡楚元就坐在船头的长凳上,和伍淑珍坐在一起,傻傻的看着海河两岸的景色。

有钱啦。

他确实是有钱啦,世界上能难住他的事情也越来越少。

他显得特别放松,甚至有点傻,傻傻呵呵的笑着。

见他越笑越傻,像是脑子烧坏了,随从们都tǐng古怪的窥视着他,伍淑珍忍不住轻笑出声,推了推他,问道:“傻笑什么呢?”

胡楚元还是呵呵的笑着,道:“不告诉你。”

伍淑珍一时不忍,忽然掐了他一下。

掐就掐呗。

胡楚元依然呵呵笑着。

他想,白痴才不笑呢,我现在可是有四亿美钞的爷们,距离一亿英镑的目标也不遥远啦。

他这辈子何尝想过会有今天,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的随意。

玩股票……这还真是太赚钱了。

他就说嘛,为什么华尔街的那些金融寡头一门心思就在玩股票,原来真的很赚。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和伍淑珍问道:“唉,你说你这么一天到晚跟着我跑来跑去的,你觉不觉得累,或者说烦之类的?”

伍淑珍还tǐng认真的想了一下,却笑道:“那怎么办呢,谁让你就是这样的男人啊。你要是不给朝廷办事,只安心做自己的生意,那不知道会有多悠闲,我也能跟着沾光嘛。”

胡楚元笑道:“那你放心,以后真的会轻松很多。”

这一点,他绝对有保证。

有了现在的基础,以后就算是有再麻烦的事,他也会让别人去做,自己腾出更多的时间玩玩自己想玩的事,犯不着继续拼命。

小汽轮慢慢驶进了租界,果真是和上海租界不能比。

这其实不是什么好事,租界这种东西,其实在眼下对中国是利大于弊,不过就是脸面上的问题,实际好处还是很多的,尤其是在经济和文化上。

真要把租界都收回去,在哪里能建厂子,在哪里能建西学馆、工学馆、商学馆,今天建起来,朝廷明天就能给你拆了。

早期的中国革命者,绝大多数都掩藏在租界里活动,这才避免被清朝廷一网打尽。

船靠在英租界的码头,搭了一条舢板,胡楚元就在陈善元等人的陪同中上了岸,英租界的情况比法租界和美租界好很多,但也远不如上海租界,想租一辆马车都得等半天。

还好,事先已经发了电报,位于英租界的中信银行早已派了几辆马车在海河右岸码头等着,郑锡泰正好在天津办事,就亲自前来接人。

隔着几十米远,胡楚元就看到他了,穿着一身西装,辫子也剪掉了,理着平头,活脱脱就是一个假洋鬼子。

一看到胡楚元,郑锡泰就匆忙指挥马队的人跟上,自己一溜小跑冲过来。

可不等他跑过来,冷不丁突然从码头里冲出一群人。

有人开了一枪。

码头上登时一团慌乱,陈善元等人也大吃一惊,匆匆忙忙的围住胡楚元和伍淑珍,将他们推往对面的马车。

这时候,颜士璋、缪荃孙等人还在第二艘小汽轮上,正等着搭板下码头,忽然遇到这种事,也是一团乱,船上的几名护院立刻掏出枪,对着冲过来那群人开枪还击。

啪啪啪。

枪林弹雨一瞬间爆发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生与死

胡楚元从未想过,迎接自己的居然是一场枪林弹雨。

十几名匪徒持枪而上,分散两股,一左一右的合围过来,这些人持着的都是左轮枪,又短又好藏,另外还有十几名匪徒乔装成码头工人,突然从身边的木箱里取出大量长枪,靠着木箱的掩护对准胡楚元等人射击。

在一瞬间。

胡楚元周边的那些护院就倒下七八个,总共只有二十多名护卫,眼下却倒了小一半。

郑锡泰也带了十几个人,可都是临时雇的马夫、苦力,枪林弹雨中,他们倒的更快……大家拼了命护着胡楚元挤入一辆马车,其余人就靠着另外两辆马车做障碍,和匪徒们对射,掩护胡楚元的马车离开。

在这一连串的瞬间里,胡楚元只觉得意识都仿佛是停顿了,惊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陈善元推进了马车里,伍淑珍也勉强上了车,陈善元亲自驾车,一路狂冲而走。

这时候,胡楚元才发现腰部有些疼痛,一摸,手上都是鲜血,血已经染红了长衫下摆,顺着绸kù一路滴落。

“怎么会这样?”

胡楚元有些想不明白,他忽然感觉有种不妙,似乎好运气就在今天用光了。

“啊……!”

伍淑珍也看到了,吓的脸色惨白,忍不住捂住嘴,眼睛里已经涌出泪水。

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强忍着内心的害怕,将胡楚元的长衫撕开,绑住他的腰腹,又用力压住伤口不让血流出来。

她大声的和陈善元喊道:“去医院……他受伤了!”

听到这话,陈善元大吃一惊,只能继续驾车向前狂奔,此时此刻,走的越远越安全,如果能遇到医院就更好了。

在这一刻里,胡楚元尽量让自己冷静一点,他感觉的到,子弹留在腹部,没有射穿身体,后背是没有伤的。

他想,可能是短枪造成的,创伤并不是很大。

他希望自己还能有救。

马车一路向前狂奔了数千米远,很快就要到了宝士徒道,再向北就将是美租界,那里根本就没有多少人。

运气倒是不错,总算是看到一家小医院,陈善元立刻将马车停了下来,发了疯似的冲过去,伍淑珍也慌乱的很,想要搀扶着胡楚元下车。

可他们还没有下车,陈善元已经用枪将医生和护士逼了出来,带着要用到的手术器材和消毒药,快速冲上了马车。

等那个洋人医生一上车,陈善元就用英语和那人追问道:“英租界的巡捕房在哪里?”

“没有……有工部局,在海大道上!”洋人医生tǐng精明的,大概是有从军的经验,被枪指着也没有慌乱,反而又道:“我坐前面,领着你去!”

“好,你上车!”

陈善元一口答应下来,和洋人医生一起坐在前面,驾着马车迅速离开。

紧随其后,匪徒们的马车也到了,两辆车之间就只有几百米的距离,要是胡楚元留在医院里做手术,现在就肯定被劫,或者是直接被杀。

正因为陈善元的精明,他逃过了一劫。

一个人的精明能干就能在这一刻体现出来,他的价值也展露无遗。

胡楚元得好好的感谢张灵普,张灵普推荐了一个非常精明的人,关键时刻救了他一命。

在陈善元驾车进入海大道,察觉他是要去工部局,匪徒们只能停下马车转回去,天津英租界虽然没有专门的巡捕房,可在工部局中还是有印度警卫的。

马车一路冲进工部局的大门,听说是胡楚元,工部局的几位英方董事都吓了一跳,所有人都忙碌起来,将胡楚元抬进大楼,临时找了一间休息室做手术。

陈善元劫持的医生曾经在英国皇家海军担任船医,有过处理枪伤的经验,很快就将子弹取出来,并给胡楚元缝合了伤口。

后面就得看天命,因为没有伤到要害,只要伤口不化脓,应该可以度过这一劫,可如果伤口化脓,那就麻烦了。

胡楚元是什么人?

他在英租界遭到几十名持枪匪徒的伏击,这又是多大的事?

工部局的几位董事,包括大英帝国驻天津总领事都吓得脸色惨白,迅速从法租界抽借人员,一方面加强戒备,防止有人强冲工部局大楼,另一方面也派人追查,通知海关派海防舰队巡逻,防止匪徒从海上逃跑。

由于没有麻醉剂,在手术中承受的剧烈疼痛和失血让胡楚元昏厥过去。

次日,天蒙蒙亮的时刻。

他才从昏迷中慢慢苏醒过来,伤口还在疼着,他睁开眼,看见自己身处在一个小房间里,房间里充斥着酒精味,似乎是被仔细的消毒过。

在床铺边,伍淑珍趴在床沿上睡着了,她的洋裙上还沾着点点滴滴的血斑,整个人也显得特别的疲惫。

看着她,胡楚元心里不由得想到了更多的事。

大难不死,他心里却蒙上了一层阴影,也再次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

人的一生中存在着太多的可能,可能发达,也可能夭折,可能遇袭,也可能活到百年。

这就是人生,你永远猜不到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他想,是时候珍惜自己的人生了。

他注定不会是一个伟人,不可能为了国家的命运献出一切,更何况是清朝廷掌权的时代?

他感叹一声,内心忽然变得很轻松,已经决然的想要放弃那些他负担不起,也犯不着去负担的事情。

听着他的感叹声,伍淑珍悄然醒了过来,见他也醒了,不由得一阵欣喜。

她又喜又嗔的说道:“你真是把我给吓坏了,还好没有什么大事,医生说你运气很好,只是被一枚左轮子弹击中,射入体内不深,没有击中要害,弹头也取了出来。如果伤口不感染的话,大概半个月左右就能康复。”

胡楚元默默的苦笑着,心想,这还叫运气好啊?

他悄然握住伍淑珍的手,内心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半个字,然而,伍淑珍却似乎都能明白。

她tǐng开心,悠悠含情的微笑着,姿容优雅,漂亮的眼眸里流溢着温馨的情谊。

她想,这就是命运,从他们相识的那一天起,彼此的命运就已经被牢牢的栓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两人默默无声的就这样的捏着彼此的手心,好像在玩着什么有趣的事儿,心里都是甜滋滋的。

这场不经意的灾难似乎让他们都更加明白,失去彼此是多么痛苦的事,虽然他们此前从未真正的考虑过这一点。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敲门。

等了片刻,陈善元将门推开,身后跟着另外一个人,五十余岁的样子,身材瘦小,胡须花白,戴着黑色的瓜皮帽,穿着一身素底蓝花的丝缎马褂。

一进门,那人就和胡楚元拱手作辑道:“少东家,身体可否安好啊?”

胡楚元微微有些诧异,在他认识的掌柜中并没有这号人啊,听他口音像是浙江宁波一带的人。

他还是点着头,道:“还算幸运,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那人见胡楚元一时想不起自己的身份,便道:“少东家,老朽严信厚,慈溪人,早年在老东家的信源银楼做了二十多年的信房,后被老东家推荐给李中堂处理营中帐务,如今在北洋商行理办河北河南盐务经销。”

“哦,想起来了!”

胡楚元嗯了声,让陈善元给严信厚搬来椅子,请他坐下。

信源银楼是胡雪岩早年开办的产业,同治十一年,因为杭州银楼生意太多,买卖不好赚钱,就被胡雪岩拆开抵入阜康钱庄。

大致也就是在那时候,银楼的很多人都被胡雪岩推荐到其他银楼做事,这个信房先生则去了李鸿章那里。

传统的中国生意中,各地分号分铺都会在一天的经营之后,将情况详细记录下来,通过书信汇到总铺,由大掌柜负责全权审核。

写信和收信,整理书信的人就叫信房,在银楼、钱庄、当铺等生意中的地位特别重要,历来都是从读书人中选拔,大体都是秀才之类的。

严信厚就是这样的人。

严信厚一坐下来就从腰袋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胡楚元,又道:“中堂大人昨夜听说少东家在天津租界遇袭,惊出一身凉汗,夜不能寐,后又得知少东家情况转安,这才放心,写了一封信与我转递与您。”

“哦?”

胡楚元心里纳闷,这个“中堂”当然是李鸿章,可李鸿章给他写信做什么呢?

他就将信拆开仔细一看,其实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他多加小心,说他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要多注意安全。为了避免新的意外,李鸿章特别派了数十名淮军精锐,便衣乔装,暂时驻扎在工部局周边,负责保卫他的安全。

他苦笑一声,将信折好,和严信厚道:“那真是要多谢李中堂的关照了。”

严信厚呵呵的笑道:“正所谓吉人自有天象,少东家此次遇袭,百死一生,大难不死,必当是有后福啊。”

胡楚元笑道:“但愿如此吧。”

他心里想,所谓的后福就是让他自己明白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未必是钱,也未必是所谓的政治生涯,而是另一半。

严信厚却悄然一挑眉,凑近一些道:“其实,中堂大人是非常欣赏少东家的,中堂特意让我捎个话,想请您礼办一些事。当然,中堂大人绝对不亏待您,南边的那位中堂给您什么,咱们这位中堂就能给您什么……而且,只会更多,只要您一句话,上海轮船招商局和机器织布局就是您的了。”

胡楚元心里冷笑,只是伤口疼的厉害,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多费些什么劲。

话说,上海轮船招商局和上海机器织布局对现在的他还算个东西吗?

再说了,迟早不都是他的嘛。

也不看看这两家局子都亏损到什么地步了!

轮船招商局就不说了,说说上海机器织布局的事吧。

这家织布局在成立之初,李鸿章是寄予厚望,费尽心思和朝廷批奏,十年之内不允许其他同类型的官办局子出现,还通过各种途径限制商人在租界开办类似的纺织局,想要独断其利。

胡楚元则是通过四个途径来操办,一边是和程谨轩、庞云鏳在租界合办纺织厂,另一边让美国万旗洋行和法国万宝洋行合办万旗纺织厂,前者是从美国进口设备,引进技术和人员,主营中低档洋布,后者是从法国进口,主营高档细坊。

第三个办法是通过裕丰社,大量精种南美长纤维棉,全部运送到两家纺织厂。

第四个办法是通过江南商行、福茂百货、中润百货经销两家纺织厂的洋布。

他是没有官办纺织局,却通过这一系列的手段压的上海机械织布局喘不过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织布局织多少布就亏多少。

胡楚元在心里权衡一番,和严信厚道:“请你带我和中堂大人道个谢,多谢他的赏识,眼下我能不能熬过这一关还很难说。暂时,我确实是无心考虑商业上的事,等一阵子再说吧。”

“好!”

严信厚嗯了一声,又笑道:“少东家,中堂大人在天津美租界倒是有一片老宅,可住下百余号人,房产托在我名下呢。中堂大人的意思是想请您到那里养伤,这里毕竟是洋人的工部局,怕是不太方便。我寻思啊,少东家日后怕是要经常来往天津和上海,不妨将这个宅子盘点下来,反正也不花多少钱,中堂说了,要是您想买,几千两银子即可,他本来也就只花了几千两银子进的账。”

“哦?”

胡楚元想笑,只听说他给别人送贿赂的,没听说堂堂的一个中堂大学士给他贿赂的。

这倒是新鲜!

他心里明白,李鸿章是想将他挖到淮军阵营里,就算是挖不走,至少也得让他在两边同时办事,不让左宗棠独享其利。

他比盛宣怀、严信厚、唐廷枢、徐润这些人是厉害太多了,这个账,李鸿章心里是非常清楚的。

这种事情不好拒绝。

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收了李鸿章的好处,如果李鸿章以后有事情要商量,那就好说了。

严信厚颇为高兴,好歹也是完成了一件事。

有了这个基础,以后要谈什么事也都方便了。

他这就以不打扰胡楚元养伤为由,匆匆告辞离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升官,福州船政大臣

陪在胡楚元身边的陈善元很是不解。

严信厚刚走,他就迫不及待的和“东家,您这是……脚踩两只船?”

伍淑珍却笑了,幽然的替胡楚元答道:“这叫不得罪人,至于帮不帮别人做生意,那是以后的事嘛!”

“哦?”

陈善元还是有点不清楚。

胡楚元则不作回答,具体的得失利弊,他还在权衡之中。

等了会儿,陈善元就走了,伍淑珍便和胡楚元宽慰道:“你现在都别想这些费脑力的事,安心养伤,等伤好了再说。”

“嗯!”

胡楚元tǐng乖的答应一声,又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伍淑珍,越看越觉得漂亮大气。

等到了下午,伍淑珍去休息一会儿,胡楚元就将陈善元喊过来,让他秘密回一趟上海办点事,让他速去速回。

在英租界工部局修养了两天后,朝廷也派了太医前来,替他开了两副药,一贴一汤,活血化瘀,去腐生肌。

随后,他就搬到了李鸿章名下的那栋物业。

这倒是新建的大院子,占地三亩多,确实能住下两百余人,估计也是其他商人乘着租界地价上涨贿赂给李鸿章的。

感觉这宅子还是tǐng不错的,他就将宅子买了下来,取名为珍园。

李鸿章要给你送礼,你是不能不收的,只是得还多少的问题。

那名洋医生都来给胡楚元换纱布,对伤口消毒,处理的很细致,太医的药也tǐng管用,过了半个多月,胡楚元就已经痊愈,只是腹部还有一个圆形疤痕。

这时候,天津枪匪案还是没有查清楚,朝野上下都是颇为震怒,李鸿章和天津英租界工部局所承受的压力非常大,双方都在加力侦办,可那群劫匪就像是忽然间销声匿迹,再无半点音讯。

这还真就成了一桩疑案。

胡楚元心里倒是明白的,听那些劫匪无意中说的话,大体像是浙江宁波、台州一带的人,看样子更像是海盗。

对方是海盗,这是基本可以判定的,可这些海盗怎么进了天津,武器是从哪里来的,又如何逃了出去,或者是藏在何处……都是问题。

他得罪的人很多,洋行、日本人、宁波商帮、盛宣怀……个个都有可能下此毒手。

胡楚元相信,这还只是一个开始,更大的阴霾还在翻滚着,积蓄着,总有一天会让他看清楚幕后的黑手是谁,所以,他也不急着报仇。

为防万一,左宗棠派了一名姓萧的千总,带着两百余名湘军精锐抵达天津,专门负责保护胡楚元。

有了这样的保证,胡楚元才正式前往京师叙职,等候他的自然是厚奖。

他这些年的功绩很明显,一桩接着一桩,虽然不是进士出身,朝廷还是将他扶正为福州船政大臣,接掌福州船政衙门。

此时的福州船政大臣已经无权直管福建水师,级别降了一阶,变成了正三品的官员,且受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直辖,另由闽浙总督兼管。

胡楚元也见到了传说中的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当面赏了他一个黄马褂和蓝翎。

身为福州船政大臣,这是好事,意味着胡楚元不用再和谁汇报,自己就能决定福州船政的大小事务,也有不好的地方……他得长呆在福州,没有朝廷的调令,他哪里也不能去。

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了完善的电报网络后,他在哪里都能办着自己的事。

5月中旬。

胡楚元从天津返回上海。

上海终究是要回的,这里是他的大本营。

五月的上海已经很炎热,时不时就会下一场大暴雨,而上海租界地产的温度却高的令人吃惊,英外滩、美外滩、法外滩、南京路、虹口广场的地价都已经突破了15万清圆每亩的大关,宁波路、四川路紧随其后。

换句话说,要在这些地段买10亩地建造一栋胡家大院,光是地皮费用就高达70万两银子。

虹口区和杨浦区地价的涨幅是最明显的,在中润公司和万旗洋行的联手操作下,围绕着虹口广场的地段,以改造后的徽州路、杭州路、峨嵋路都是大涨,尤其是以原南浔路为基础的杭州路,更成了可以和南京路相媲美的商业地段。

位于徽州路和长治路交界处的虹口广场,以及周边的地段被设计为上海未来的cbd,从虹口广场顺着徽州路向东就是美租界外滩长江路。

不过,中润公司和万旗洋行都已经将大多数的地段套现离开,只将围绕着虹口广场的杭州路、徽州路、长江路等黄金地段集中控制在手中,加上峨嵋、吴淞、杨浦等路段的繁华店铺,以及少部分的南京路、英租界外滩土地,其余都已经出售。

中润公司累计从中套利达2.47亿清圆,万旗洋行套利约为0.94亿清圆。

这些资金分别被注入中信银行和万旗银行,前者在国内发行清铢,后者输回美国通过汉华银行发行美金,进一步释放资本空间。

这么多的钱要投入到哪个市场?

那还用问?

当然是茶业!

赔也好,赚也好,胡楚元总是要赌一把。

刚回到上海,胡楚元来不及回家,就先将江南商行和江南合作社在上海的所有会办、掌柜、理办都召集起来,在商行总部的大楼里开了一个会。

他将大家的思路都统一起来,根据新的中美贸易协定,要将福建和江西做为新的投资重点,在福建投资茶业、瓷器和造船业,在江西投资麻业、竹业、茶业和丝业。

是的,麻业和竹业。

麻纺织品、竹编品,麻席、竹席……甚至是竹筐、竹篮都可以成为对美外贸的一部分,重点不是美国人以前买没买过,而是美国需不需要,中国能不能造,是不是只有中国能造。

这些才是重点。

要在手工艺的基础上,充分引入小型机工具,对加工工艺进行提升,努力增加这些手工艺品的附加值。

赚钱的方法很多,不一定非要投资重工业、工业,手工业也能赚钱,而且最容易将财富直接转化到民间,提升整个江南市场的购买力。

在巨大的资本量的操控下,胡楚元想要投资这些产业就变得很容易。

在jp摩根热衷于投资铁路、钢铁、电气的时候,胡楚元则热衷于投资传统的农业、茶业、丝业、麻业……两者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会开完之后,胡楚元就让各个掌柜、理办和各省商行跟着这些想法经营。

钢铁工业是要投资的,但得等胡楚元去了福州再说。

在商行里查了一天的账,确认各家分行的运转情况都还不错,胡楚元才乘坐着自己的马车返回墉园。

还是上海好啊,一天一个样。

乘车看着街道两侧的街景,胡楚元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感叹,在万旗洋行将钢筋混凝土技术传入上海,又在上海开办了万旗水泥厂后,上海的建设速度明显加快。

在较为新颖的虹口,万旗洋行已经开始投资电厂,下水道系统和自来水系统都在有条不紊的铺设中,甚至有大型小区的出现。

这些因素也是虹口地价在近两年突飞猛涨的原因。

如果不是考虑中法战争对上海地价有着惊人的影响力,这份地价中的泡沫因素又太大,胡楚元还真舍不得这么早就套利离开。

经过这几年的建设,墉园的变化也很大,历时三年,新的胡公馆终于建成了,采用了哥特复兴式的维多利亚派风格,辉煌气魄,穹顶高耸。主体建筑有三层,拥有三个副馆,主馆的三层明显比二层小一圈,空置出大量的阳台被设计成空中花园。

整个胡公馆的整体色泽以黑色为主,大量采用花岗岩中的黑色五莲花石材,配合玛瑙红大理石和汉白玉,外围部分用了钢筋混凝土技术,以便缩短工期,总设计居住面积为22459个平方米。

看到这栋崭新的胡公馆,胡楚元便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熬了这么久,他总算是熬出头了。

为了迎接他的回归,胡公馆已经装璜一新,里面布置的古董装饰都价值不菲,绝无赝品、仿品,要玩就玩真的。

胡公馆大厅的气势非常惊人,可以容纳六七百人列席,采用气势恢弘雕塑,融合维多利亚式的巴洛克复古风格,四壁和顶部都有大气磅礴的壁雕,

胡楚元的办公室位于二楼东侧,拥有258个平方米的面积,既是一个小型的展览室,也是一个图书馆,还是会议室,又有一小间休息室连着东侧的大阳台花园。

在办公室里挂着二十多幅受到胡楚元喜爱的古典主义和写实主义风格的作品,在他的办公桌后面的墙壁上,挂着雅克路易大卫的名画《跨越阿尔卑斯山圣伯纳隘道的拿破仑》。

胡楚元喜欢拿破仑,所以才一眼看中了这幅画,也为此付出十六万法郎的代价。

如果再晚一点动手,这幅画就会被重新收入卢浮宫。

胡公馆的三个副馆分别位于左、右和正中央后侧,正中央后侧的副馆就是胡楚元个人的藏宝地,西侧副馆是他个人的居室,东侧副馆是幕僚和其他随从职员的办公室,

当然,他也可以到南苑的锦绣山庄居住,或者是西园居住。

搬入新居自然要有新气象,所有的家具全部是从菲律宾进口的乌枝红木,木地板则采用深色和浅色的两种南洋红木,墙板和其他部分的装饰板材主要选择金丝楠木、紫檀木,特殊的一些部分,比如卫生间选择樟木、柚木和香檀木的混搭,防潮,除臭。

总计花了多少钱……这个就不要问了。

反正也不会告诉别人,行家自己看!

绝对比你所能想到的数字要大,地毯是从波斯进口的,水晶吊灯一律是从法国进口的,这些都还不算是最大的开支,大厅里布置的十几尊瓷器全部都是康乾时期的精品。

胡楚元说过,他这辈子没有什么特别的乐趣,建园子、买古董,两样而已。

每年光是用来贿赂官员的银子就多达百余万两,他凭什么不能拿出一千万两银子给自己享受享受。

人生嘛?

谁能活第二次?

他好像是能……可也不敢保证就有第三次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提亲和日本人

一看胡公馆已经真的建成了,颜士璋、缪荃孙、顾家相……一窝蜂都先挤到东副馆,先看看大家的办公室是个什么水平,他们这辈子是造不起这样的房子,活着的时候能够用一用,那也行啊。

大家正热热闹闹的好不开心,伍淑珍就也喜滋滋的过来了。

她没有去北京,很早就从天津返回上海经办珠宝行和捷达洋行的生意。

胡楚元正在自己的新书房里玩赏摆设和古董,听说她到了楼下,就悄然跑到门后面,只等伍淑珍一进门,他就忽然跳出来,还大叫一声,吓的伍淑珍花容失色。

伍淑珍又气又嗔,却调侃道:“你好歹也是一个亿万富翁,居然和小孩子一样,真是……太无聊了!”

胡楚元嘿嘿的笑着,招手让她先坐下来,自己也坐在极致奢华的大椅子上,感受一番后,他才道:“这才是人生嘛!”

伍淑珍悠悠一笑,道:“反正你现在有的是钱,想怎么花都行。”

胡楚元tǐng认真的说道:“那倒不行,我这tǐng想买下卢浮宫,可惜,人家不卖。”

伍淑珍一时无语,见过暴发的,还没有见过这么暴发的,她唉唉唉的叹声,却旋即又笑道:“哎,和你说个特别的好消息,有一个金老板在咱们珠宝行买了一个大戒指,特别订做的,铂金的戒托,不仅镶嵌着咱们店里最大的钻石,还在两边各镶嵌了四粒小钻,真的很漂亮……不过,嘿嘿,价钱可不低……错,是非常昂贵的价钱,我赚了这一票啊,基本抵得上吃一年。”

胡楚元不解的问道:“谁这么傻啊,难道不知道珠宝行的利润率是最高的吗?”

伍淑珍咯咯娇笑,道:“拜托,人家给你送钱,你还客气什么啊,我还算是客气的,只收了他二十万清圆。这要是在其他洋行,怎么也得收他二十三万清圆。”

胡楚元想了想,慢慢悠悠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紫红色的珠宝盒,打开来,坏笑着问道:“你说的是不是这一枚啊?”

“哎,怎么在这里?”

伍淑珍一万个想不通,她奇怪啊,如果胡楚元要买戒指,直接和她说好了嘛,犯不着被她宰一刀,这可至少被宰了六七万清圆呢。

“啊……!”

她有点惊悚的想出了什么,既惊又喜的捂住双唇,似乎是害怕,又似乎是高兴。

胡楚元很讨厌的将戒指拿出来,在手里把玩,悄悄的嘀咕道:“是送回店里继续卖呢,还是要留在身边,要不然就是送给谁……娶过来做老婆呢?”

伍淑珍又喜又嗔,恨道:“你这家伙……到底,哎呀,反正我不要。”

胡楚元笑道:“肥水不留外人田嘛,你先把戒指收了吧,什么时候想嫁人……记得给我打电话,我随时派人去你家提亲。”

说着这话,他居然像是扔一枚银币似的,将戒指抛给了伍淑珍。

二十万清圆啊……!

伍淑珍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飞身接住,随即就恨恨的嗔嗔的埋怨道:“你这家伙……太没有诚意了吧?”

胡楚元嘿嘿笑着,过了一会儿才tǐng正色的站起来,走到伍淑珍的面前,说道:“我倒觉得这些都是形式主义,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也这么觉得,咱们就把事情办的利索点,其实,你想想啊,这嫁谁不是个嫁,娶谁不是个娶啊?”

伍淑珍扑哧的笑出声,道:“那可不一定,我给你找个老太婆,丑丑的,你想娶吗?”

胡楚元满不在乎,道:“撒咪撒咪嘛,过四十年,你不就是那个老太婆嘛,等咱们金婚,银婚的时候,我专门给你修建一座宫殿,别人金屋藏娇,哥我金屋藏老婆子。”

伍淑珍再也忍不住的大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怨怨的嗔视了胡楚元一眼,道:“被你说的都不好意思拒绝了……还好,我脸皮是很厚的,戒指先归我了。另外,就当你求婚的礼物,珠宝行和捷达洋行的股份都归我所有了,至于答不答应和你结婚嘛,人家得听我爹爹的,那个……麻烦你就先等个七八年吧,反正我爹应该是不急着让我嫁人的……!”

说着笑着,她就跑了。

“这小娘们……¥¥!”

胡楚元急了,这太赔本了,人没有骗到,反而赔了百余万两的银子。

他真想找个角落画圈圈。

真正想一想,其实,这个年代哪里有多少男女能像后来那样的热恋,大体到了一个程度,感觉差不多就可以和别人父母提亲了。

父母不同意,那就继续热恋,准备私奔。

别人的父母同意,女方就会半扭捏,半同意的嫁过来。

不管是美国人、中国人,还是英国人,此时的阶段,父母同意都还是最重要的事情。

听伍淑珍的意思……反正胡楚元可以请人去提亲了,要是她父母同意,她也不会“太”反对。

反正就是这个事儿。

胡楚元想了想,就特别慎重的写了一封信给家中的大娘,说他看上伍淑珍了,如果家里不反对,他就请左宗棠保媒,把这个事情定下来。

信写好之后,他就将二管家胡荣喊过来,让他亲自以最快的速度去杭州把信送过去。

胡荣听说是这么个事情,高兴的都说不出话来,他是看着胡楚元出生的,这日子真是过的飞快,好像是一眨眼的功夫,老爷家的大儿子就要成亲了。

他又哭了,说是可惜老爷没有看到这一天。

等胡荣乘上腾冲号就先去杭州,胡楚元便在心里唏嘘,人生啊……爷也有这一天。

他正在心里想着呢,陈善元就神色怪异的敲门进来,道:“东家,有几个日本人要见您!”

“嗯?”

胡楚元觉得奇怪,前些天,他不是刚在京都和中村等人见过面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又来上海找他。

他想了一下,就让陈善元去请他们到大客厅,他也一同下去。

墉园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尤其是发生了天津袭击案后,不是有拜帖的熟人,一概免谈。

胡楚元到了客厅里的时候,那几个日本人也在陈善元的领路下,一路走进来。

领先在前不是别人,正是涩泽平东。

这个人,胡楚元的印象还是很深的,跟在涩泽平东身后的却是三名持刀的日本武士,穿着黑色的日本和服。

在大厅门口,陈善元让他们先将刀交出来,他们不肯交。

眼看要发生争执,胡楚元便很大度的和陈善元道:“算了,让他们进来吧!”

涩泽平东却一抬手,示意那几名日本武士不用进来。

他又上前几步,神色严谨的和胡楚元顿首躬身,道:“您好,胡先生,听说您已经荣升为贵国的福州船政大臣,身为贵国的正三品大员,真是非常值得恭贺!”

胡楚元微微一笑,谢了一声,请涩泽平东坐下来,这才问道:“我倒是没有想到你会来,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呢?”

涩泽平东道:“前些天,我听说您曾在天津租界遭到匪徒的袭击,差点因此丧命,不知道是否确有其事?”

胡楚元道:“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受了点轻伤!”

涩泽平东试探性的问道:“那已经查出凶手是谁了吗?”

胡楚元也不隐瞒,道:“英租界工部局已经在全力调查,朝廷也派了人在察探,据目前所知,对方可能是一批浙江的海盗,还有一些是天津的本地人,其他方面就没有太多的进展。”

涩泽平东不无感叹的说道:“连您都敢袭击,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船政大臣先生,您务必要加强自己的私人护卫力量啊。”

胡楚元不知道他总是抓着这个问题说来说去,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便道:“已经加强了,目前都是由湘勇的精锐在负责保卫,应该不会再遇到以前的事!“

涩泽平东却道:“我个人以为这倒不是一件很妥当的事,那岂不是让朝廷知道您和湘军的关系非同一般吗?”

胡楚元愈发觉得奇怪,又很干脆的问道:“那你有什么建议吗?”

涩泽平东笑了,道:“我此次带来的三名武士都是日本最为知名的剑豪,如果您觉得有必要的话,完全可以聘用他们担任您的私人护卫。对于他们的忠诚和剑术造诣,您大可放心,我想,贵国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厉害的剑豪。”

胡楚元心里觉得好笑,忽然觉得他遇袭这件事和日本人怕是也有点关系。

浙江海盗,有史以来就从来没有日本人完全摆脱干系,一直都是所谓倭寇的主力军,别的不说,近几年就经常有浙江海带在日本人的和配合下,试图攻击宁波、慈溪一带。

他笑了一声,和涩泽平东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并不需要,如果只是……!”

涩泽平东忽然打断他的话,道:“胡先生,如果您不相信他们的剑术造诣,完全可以派遣你的护院和保镖和他们一绝雌雄。”

胡楚元笑呵呵的哦了一声,却道:“我这里没有武道的高手,只有两百个当兵的,手里都是枪。”

涩泽平东微微皱眉,又道:“胡先生,此次前来,我还有另外一个想法,如今欧美各国都在强调个人的素质和民族的素质,可亚洲各国却踯躅不前。我想,如果以您在贵国的号召力,一定可以改变这种局面。如果您有兴趣的话,我想和您在上海举办一届中日武道交流比赛,双方各派出五名武道高手一诀胜负,唤醒我们两国民众的尚武精神。”

这时,他又补充道:“虽然在举行的过程中,难免会有一些摩擦和误会,甚至是两国民众之间的误解,但对我们两国而言,这都是非常有益的。我想,能够让民众自发奋勇的努力强健体魄,增强斗志,这才是最好的强国之道。”

胡楚元不置可否。

涩泽平东是聪明人,说的很有道理,也tǐng有yòu惑力。

是的,不管谁输谁赢,实际上都是赢家。

如果是中国人输了,大家一定会特别激昂,全起而发奋学武,尚武之风就会很明显的增强。可如果中国人赢了,那也就是一阵笑谈,没有会在意的。

日本输了,同样是更加发奋,而且会是发疯似的全民奋发努力……可怕。

如果日本赢了,结果更加讨厌,中国人是发奋努力了,日本人的自信心怕是会集体增强。

中日之间无小事啊。

几个饺子都能大动干戈,何况是比武?

想了想,胡楚元断然拒绝,道:“我对此是没有兴趣的,过些天,我就要去福州了,哪里有时间操办这种事。你要是真敢兴趣,就在《申报》上发吧!”

涩泽平东却道:“我以为这是一件双赢的事,最好还是半官方的性质来举办,如果只是单纯让我们来组织,更像是在挑衅贵国。”

胡楚元呵呵的笑着,没有再说什么,显然是一点都不同意。

这时,门口的三名武士中忽然走上前一人,三十四五岁左右,身材不高,却是异常的精悍,目光凌厉如鹰,左脸颊上还有一道细长的疤痕,显得特别凶狠。

他上前一步,倒也还有些礼貌的鞠躬,随即便用还算熟练的汉语说道:“在下松川隆正,听说名刀第三代和泉守兼定就收藏在贵府,在下一直很仰慕三代和泉。对拥有亿万家财的您来说,这也许只是一件小事,对区区在下而言,这却是我终身的宿愿。希望您能成全,在下愿用全部身家六千四百日元买下此名刀!”

胡楚元哦了一声,却很残忍的说道:“我不卖。听说涩泽家族拥有更多的和泉兼守定,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和他买吧。”

吗的,当我萨比啊?

胡楚元暗暗骂了一声。

果不其然,松川隆正脸色涨红,阴谋未能得逞啊。

他索性恼羞成怒,道:“那么,请您派出一人和我决战吧,我愿意用自己的性命为赌注,换取你手中的三代和泉守兼定!”

吗的!

胡楚元重来没有想过那把破刀还会惹出这么多事来。

自从收下来后,他就丢在库房里,也不知道放在哪里了,还得问胡荣才能查清楚。

他正感到难堪,站在大厅里负责保护他的一名湘勇把总走上前半步,抱拳道:“大人,小的愿意出战。”

“嗯?”

胡楚元不免有些好奇,仔细看了这个把总一眼,那人也是三十四五岁的模样,身材不算是很魁梧,但也有几分气势,生的也算是有模有样,仪表堂堂。

胡楚元想了一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把总道:“小的李存义,直隶深州人,自幼学艺,又在京师学艺十五载,年前刚到两江衙门投营,因为还有一些身手,蒙中堂大人赏识,留在身边亲兵营里做个把总,负责教习武艺。这个差事也没干上多久,中堂大人就让小的跟着萧千总一起来府上保护您。”

李存义?

胡楚元怎么都觉得有点耳熟,可具体是谁啊,他想不起来。

估计打一架也不会出人命,他就道:“行,那你迎战吧。”

李存义一抱拳道:“多谢大人!”

说完这话,他就将手里的步枪交给身边的兵卒,自己只拎着一柄单刀走上来。

胡楚元这才发现他的佩刀和正常的湘勇不同,一般的绿营湘勇都是用柳叶刀,他的刀倒像是民间擅长用的戒刀之类的。

胡公馆的大厅大着呢,几十个人群殴都显得很阔绰。

估计不会打得太有场面感,犯不着换地方,胡楚元就随便他们,就地解决,不管输赢都方便他送客,先把这些日本人送走再说。

李存义倒是很直接的,提着单刀走上前,和日本人松川隆正一抱拳,道:“形意拳弟子,家师京师刘奇兰,有礼了!”

松川隆正也很正色的躬身道:“直心影流剑道,家师神源键吉,请赐教!”

胡楚元都还没有注意呢,两人的刀刃就一起碰在了一起,随后就噼噼啪啪的连碰,碰了一会儿,大约是感觉自己的刀不如对手,李存义不在硬嗑,刀风直来直去,硬扎硬打,脚底下却像是踩了风火轮,又快又灵活。

他不懂这些,涩泽平东是东。

只看一会儿,涩泽平东的神色就严谨起来。

胡楚元呢,他只觉得两个人都tǐng危险的,速度又快,刀锋就在彼此的身边晃来晃去,好像一下子就能捅死对手,又偏偏是捅不着。

也就是一会儿的间隙,松川隆正忽然闷哼一声,胸口已经出现一块血斑,和服也被切出了碎口。

李存义同样后退了四五步,原来肩膀被松川隆正划了一刀,血色嫣红,还好不是很深。

他撤回来便一抱拳,道:“兄台好俊的刀法,以后再做请教了!”

松川隆正似乎是意犹未尽,可也不没有再杀过来,正色的一鞠躬,悄然退下。

好啦。

总算可以送客了。

胡楚元好不耐烦,看到这些日本人就烦,他们表面上的彬彬有礼,隐藏着的都是各种各样的小算盘……有什么意思呢,心思都用错了地方!

胡楚元tǐng不客气的当即站起来,和涩泽平东道:“我有些急事要处理,你如果还有其他的事情,那只能是等几天再来了。”

涩泽平东似乎也找不到理由非逼着胡楚元和他一起举办比武大赛,只能无奈的告辞离去。

等这些人都走了,胡楚元不由得笑出声来,又很关切的和李存义问道:“你的伤势有没有大碍?”

李存义颇不以为然的轻笑了一声,道:“这点小伤不打紧,我自个有金疮药,回去用一点就行了。不过,刚才这个倭人的刀法还真不错,幸好我以前跟着一位前辈学过苗大刀的老架。那是专门对付倭人刀法的,侥幸有了这么点胜算。”

胡楚元心想,难怪他会主动站出来迎接挑战,原来是有备而来。

不过,这个人的功夫确实是很不错!

胡楚元当即和他吩咐道:“你以后就跟着我吧,平时再替我指点一下家里的那些护院,我先每个月给你六十清圆,具体的数目嘛,咱们以后再商量。”

李存义笑道:“大人,您这个数目就不用再商量了,比我以前做镖师的时候好了七八倍儿,多谢大人!”

胡楚元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李存义却又道:“大人,容小的多一句话,这些倭人来路不正,今天虽然在我这里吃了点小亏,日后肯定还会再来。江湖上的规矩就是这样,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尤其是松川隆正,他迟早还是会和我再决胜负。”

胡楚元问他道:“那你有把握再赢他吗?”

李存义深思了片刻,道:“身手倒是差不多,可惜刀不如人,何况,只我一个人也挡不住他们车战。大人,小的想回一趟京师多邀请几个同道好友前来助阵。”

胡楚元道:“行啊,那你就去京师替我张罗一下吧,你和他们说,要是愿意在我这里做个护院,薪水总是好说的。若是不愿意,也可以做我家的客卿,住的地方总是有的,吃用也包在我家账上。”

李存义想了想,道:“大人,小的倒觉得那个日本人说的没错,当今中国到处都是抽大烟,连穷荒人家的子弟都自种自抽,举目一望,国人孱弱,多是手无擒激之力的病夫。您在国内名望正高,不妨振臂一呼,兴办一家体育会,振兴我中华尚武之风。”

胡楚元不由得嗯了一声,他一直是有心办这个事,只是抽不出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操办。

想到这里,他就和李存义道:“行,那你就去办吧,找些合适的人商量着办,经费的问题并不是问题。”

李存义大喜过望,拜谢道:“多谢大人,小的这就去办。”

胡楚元笑容随和,和他道:“你也是个人才,心中也有一些想法和志向。行,我等下就和中堂大人说一声,将你调到我身边任用。以你之才,只任一个把总太委屈了,我想和中堂大人顺道说说,将你提为我的亲兵千总,你觉得怎么样?”

李存义更加惊喜,再拜谢道:“多谢大人赏识之恩,小的……属下必当誓死相报。”

胡楚元笑了笑,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就让他跟着自己去后馆——荣宝馆,好不容易从里面找到了那柄三代和泉兼守定,将刀送给了李存义。

第一百三十七章福州的变化和李鸿章的邀请

和泉兼守定确实是一柄好刀。

丢在府中四年未用,也没有拿出来擦一擦,从刀鞘里抽出来一看,仍然是光亮如镜,泽泽生辉。

可惜,李存义倒觉得这柄刀好归好,重量却不足,他用的单刀得有足够的份量才能杀出气势,但也凑活能用。

这倒是tǐng尴尬的事情。

胡楚元看得出来,因为刀具不如对手,李存义也不能直来直去的对砍,威力大打折扣。

他手里就这么一柄好刀,李存义还不那么喜欢,他索性就给李存义一千清圆,让李存义自己去找人做好真正的好刀。

至于三代和泉兼守定,这样的刀,老是留在库房里没人照顾,似乎也不是好事。

想起陈善元对自己可以说是有救命之恩,胡楚元就将三代和泉兼守定送给了陈善元,让陈善元慢慢把玩。

李存义去收拾行李,胡楚元则派人给容闳发了封电报,一是想请容闳做媒人,二也是和伍家探个口风,等了两天,容闳回电是“好事,即日回国”。

这说明就差不多了。

胡荣也从杭州回来了,还将大夫人胡彭氏带来了,由大夫人负责操办这些事,具体怎么个办法,怎么提亲,怎么定礼数……这些就不用胡楚元操心了。

胡楚元这才给左宗棠写了一封信,一是谈自己的婚事,二是将李存义给要过来。

又过了些日子,容闳陪同大夫人胡彭氏去美国提亲,伍家早就知道了,也是一万个同意的,就在旧金山等着,两家人长辈一见面,当时就将日子都挑好了。

这时候,胡楚元总算是放了心,这才前往福州赴任,半路中,他也在杭州和梅启照见了一面,秘密的谈了几件事,并让梅谦不要急着参加明年的科考,而是前往南昌武备学堂。

此时已是1882年6月,正是生丝、茶叶大规模上市的时候,江南商行和江南合作社自然是一如既往的垄断着两个产业,尤其是在茶叶的扩张上,今年的速度更加明显。

福州。

经过这两年的投资和兴办,福州已经有了巨大的变化。

在那宽阔的闽江口,马尾岸边,福州船政衙门的规模又有所扩张,衙门和江南商行重工局合办的福州造船厂、福州钢铁厂、福州机轮厂也都设在这里,新工厂一间接着一间。

最可喜的还是那些从英法两国买回来的新式战舰。

卫康、定康两艘二等铁甲舰,光武、靖武两艘穹甲巡洋舰,以及法国制造的四艘卫江级近海防卫舰已经陆续编入福建水师。

福州船政还自行设计了新的鱼雷艇和巡逻艇,法国人白劳易和郑清濂又在镇中号蚊子船的基础上,重新设计了新的炮艇,排水吨位从300吨增加到425吨。

这三种小舰船的建造速度是比较快的,经过整改的福州船政拥有四个船坞,每年可造七八艘炮艇,巡逻艇和鱼雷艇因为防护甲很薄,造起来的速度更快

光靠这些就能抵挡法国人吗?

当然不能,胡楚元心中很清楚。

到了福州,他先去电报局给伍淑珍发了封电报,告诉她,自己已经安全抵达福州,随后才前往福州船政衙门。

虽然他已经有半年的时间没有来,可这里仍然是他的地盘,一切都只因为他的钱,他的权势。

除了他,没有另外一个人能够完全掌控住福州船政衙门。

替胡楚元接风洗尘的人中还有约翰阿巴斯诺特菲舍尔和白劳易、罗尔斯等人,此时的约翰阿巴斯诺特菲舍尔已经是英国皇家海军的准将了,既是福州船政衙门的军事顾问,也是福建水师的督导,负责水师规划和日常的训练。

刚到福州,胡楚元不是很想谈太多。

晚宴结束后,他让大家各自回去休息,只留下吴正丙,具体的问一下罗源湾船坞的建设情况,这是他的暗招,那里将会秘密建造三个船坞,专门用来生产炮艇和鱼雷艇。

因为资金和技术都不是问题,情况的进展也就还算不错,最先筹建的船坞已经进入试生产的状态。

确认了这个消息后,胡楚元就放心很多,安心的继续让吴正丙负责。

对于晚清的军事,胡楚元一直都只能算是旁观者,他主要的贡献就是出钱,事情都是别人在做。

可他出的钱真是非常多。

仅以去年为例,湘军十三个营从新疆撤回两江三省就开始针对俄军的水准进行整顿,遣散老兵,征募新勇替代,更换枪械,增加新式火炮两百余门;湘军第一大将刘锦堂在江西置办南昌武备学堂;湘军老将杨岳斌回湖南置办长沙武备学堂;左宗棠在江苏置办江宁炮艺学堂、镇江水师学堂;何璟在福建置办福州炮艺学堂;谭钟麟暗中置办湘营抚标一营;梅启照暗中置办赣军抚标三营;杨昌浚在上海整改江南制造总局,更换新设备,聘请新技师和洋人顾问,在鞍山设分厂……!

这些事都集中在去年,前后花了胡楚元六百多万两银子,其中的一半数额都没有和朝廷实报,以免清朝廷不批,而这一半都是胡楚元捐的,另一半则是他借的。

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当然,这些对他来说也只是些小钱。

随后的几天,胡楚元对船政衙门的各项事务都仔细检查一番,确定情况大致良好,就继续让张百熙、吴正丙和郑清濂三人负责。

这天晚上,他就让胡荣和陈善元准备好行程,前去拜访何璟。

这刚要出门,严信厚就又来了。这一次,他带来了一个身材不高,面目白净,留着八字胡的青年,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打扮都很讲究,手里还拿着一柄精雕细作的折纸扇。

进了船政衙门的花厅,见到胡楚元,严信厚就笑容满面的拱手道:“恭喜胡大人荣登船政大臣之职,实在是名至实归,非他人可代,亦是我大清国之幸事啊!”

“严先生过奖了!”胡楚元起身淡笑着,又看向那位青年问道:“这位是……?”

“哦……这位是李中堂家的长子,李经方公子。”严信厚匆忙为两人介绍一番。

李经方当即拱手提扇,道:“李某见过船政大人,听说大人年纪虽轻,文韬武略无所不精,尤其精擅洋务外政,但凡与洋人打交道,皆是朝廷不二之人选。李某年纪略长,比起能耐却相差晚辈,心中既是万分惭愧,又是无比敬仰。”

胡楚元还是很平淡的笑着,道:“两位都过誉了,先请坐吧,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来慢慢谈。”

这时候陈善元匆匆进来,和“东家,马车准备好了,还去拜见总督大人吗?”

胡楚元摆了摆手,道:“今天就不去了,让胡荣去和总督大人说一声,就说我这里忽然来了几位外国贵客,向我推销新战舰,一时走不开。”

陈善元嗯了一声,当即将门关上,不让闲杂人等看见花厅里的情况,也不让别人靠近。

过了会儿,他自己送茶进来,随即就在门外守着。

整个过程,李经方都特别留意的细看着,随后就和胡楚元赞道:“大人手下真是人才济济,这样一位近侍都有过人之能和不同于一般人的精明呢。”

胡楚元嗯着声,答道:“当初在天津要不是他急中生智,我这条命就没了。近侍……不宜多,聪明人,厉害人,一个顶十个。”

李经方赞道:“确实是这个道理啊。”

胡楚元默默的笑着,请他和严信厚喝茶,过了一会,他才主动和严信厚问道:“颜先生,您这次来找我,是不是还为了上海轮船局和机器织布局的事?”

严信厚笑道:“我是为此而来,其实,这对大人而言真是一件小事,经方倒是为了国家大事而来。”

胡楚元稍加慎思,道:“那就先说小事吧!”

严信厚道:“那好,当今天下的生意人,您说第二,那就没有敢称第一。轮船局和织布局的事情在您眼里,那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中堂大人也不想隐瞒,情况确实是不容乐观,北洋商行这两年都贴补了不少钱进去。中堂大人说了,您和他毕竟都是安徽同乡,就只看同乡的情面,只要您愿意接手,北洋商行持有的股份就无偿转让给您。”

胡楚元呵呵一笑,道:“其实也没有别的法子吧?”

严信厚也无奈的苦笑,道:“少东家的生意手段实在是高明,中堂大人问我策子,我只能如实相告,在生意场上和您过不去,那就是和钱过不去,犯不着。咱们是自家人,所以就直说了。这个事还得请您来办,中堂大人只有一个底线,那就官股的收益得归直隶衙门。”

胡楚元点着头,虽然他对这两局子的事情摸的一清二楚,可也得提防李鸿章玩诈,就再问道:“官股各占多少?”

严信厚道:“轮船局占股四成,中堂大人的意思是能退让到二成半,机器织布局是三成,也能退到二成半。只要您接手了,具体怎么操办,那都由您说了算。”

胡楚元将茶杯放下,落地有声的道了一声“好”,又看了看严信厚和李经方,续道:“这个事情,我接了。可我有一个条件!”

严信厚道:“大人请说!”

胡楚元道:“让我的手伸进天津,我要在天津开办新的天津招商局,我在局子里开五成的股份,余下三成归直隶衙门,另外两成请其他商人拿着,我不多问。机器织布局归招商局,轮船招商局和江南轮船局合并,江南商行和直隶衙门能占多少股份,按本拆算。航运的利润已经不多了,不用太计较,关键是得把事情做好。织布局才是利润最大,市场最宽的地方,但只在上海经营,那也做不大。”

严信厚一时不敢决断。

李经方却大加赞赏的拍掌道:“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官商,李某佩服,佩服之至啊。好,我就替家父同意此事,一切都按胡大人的意思操办。天津招商局以后在直隶经营,绝对不会有任何阻拦,但有不妥的地方,大人都可以来找家父,自然有家父为您做主。”

胡楚元默默点头,他就知道,真正敢做决定的还是李经方,李鸿章不可能真把权力给严信厚。

严信厚则问道:“那这个天津招商局的总办又该由谁来担任呢?”

胡楚元道:“别无旁人,就是您了,只是不知道严先生有没有这个意思?”

严信厚大喜过望,喜笑道:“若能再和东家续上前缘,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胡楚元点着头。

李经方也笑道:“严先生确实是适合的人选,只不过,胡大人,您这家天津招商局会不会北洋商行抢生意呢?”

胡楚元想了想,道:“我只在天津经营,不会深入河北,具体有没有争端,那就看中堂大人如何协调了。如果即便是这样,盛宣怀先生还不肯容我,那我就没有什么办法了。”

李经方笑道:“胡大人放心,盛先生那里自然有我亲自去说,他早已有所准备,同为朝廷效力,他也不会计较这些小节的……不过,盛先生也和我说了一个事,山东的盐业一直都是北洋商行在经办的,可这些日子,山东巡抚文格大人也有意自办山东商行,听人说,似乎是有意找您入股。”

胡楚元道:“这个事,文格大人并没有和我商量过,他是找了户部尚书景廉,景廉推荐我,我当时就回绝了。山东这个买卖当然非常好,但我眼下是一切都以福州船政为重,连江南商行都是让家中的大掌柜们自行操办,哪里还没有精力管着山东。”

李经方笑道:“盛先生倒是很想管着山东的买卖,他说了,若是大人信得过,北洋商行愿意和江南商行合股经办山东商行,大家五五分帐。”

胡楚元也笑。

这个事情,他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他选定的人是胡大宗,而且,早就替胡大宗和文格谈妥当了,文格有户部尚书景廉、肃亲王、恭亲王等一干满员照顾和撑腰,根本不怕李鸿章,更不将盛宣怀放在眼里。

景廉和肃亲王,包括恭亲王都希望在山东留一块地,归他们满人控制着,自然也就不能让李鸿章的北洋商行拿走——他们倒是这么想的tǐng美,结局如何,恐怕就不是他们所能预料的。

所以,自办山东商行的事情已经是定下来了,年底差不多就能办起来,眼下就是和李鸿章为了山东盐务的事情扯皮。

山东的盐业产量极大,一旦夺下来,就意味着河南、山东的盐业都归山东商行,这里面只要有三成的官股,那每年就能抽出一百万银子的红利。

所以,胡楚元只是笑一笑。

事情孰轻孰重,他心里明白。

他当即就和李经方道:“我倒是很想和盛老板合作,可惜,此事不是我能干预的。据我所知,真正的后台是恭亲王,他执意要让山东商行独立出来,不受北洋、江南两大商行的干预。我原先在京师的时候和恭亲王谈过,他说,我要想入一股,帮商行操办点事,那是可以的,想入两股也能谈,三股以上就是做梦。”

李经方一时无语,他们密谋此事虽然久,却还真不知道这些细节。

想了想,他和“莫非是真无别的办法?如今的山西商行已经是越办越好,如果山东也自办一家商行,北洋商行的生意可就是快要没法子做了。”

胡楚元轻声的冷笑,道:“那就只能怪盛老板无能了,我也没有心思管那些事,光是福州船政就够我操心了。”

李经方呵呵一笑。

稍加思量,他索性不谈那些烦人的事,又和胡楚元笑道:“胡大人,你我祖籍都是安徽,咱们不妨推开天窗说亮话,只要是照顾安徽人的事情,家父都很乐意置办。近几年里,大人不断资助了很多徽州商人,不少人都因此在上海发家致富,确实是令人欣喜。家父想在天津大加置办一栋徽州会馆,招揽徽商到天津经营生计,咱们徽人在京为官的人多着呢,其实也能相互关照的。”

他这番话的意思在明显不过,就是要拉拢胡楚元,即便不能投奔淮系,双方也别继续这么争锋相对。

李鸿章是看出来,就凭盛宣怀的那点本事,想在生意场和胡楚元折腾,实在是太嫩了点。此外,在留美幼童、铁路等事件上,都是胡楚元先和他保持一致,进而影响左宗棠改变长久的湘淮对立态度。

只凭这两点,李鸿章就觉得和胡楚元还是有可能合作的,再通过胡楚元的态度来牵制左宗棠,这也不失为一招妙棋。

胡楚元以前真的没有想过,一旦他拉起徽商的大旗,某种程度上,李鸿章也是一个受益者。

他们两个人都得沾着这个“徽”字的光,才能在政坛和商场上建立各自的体系。

想到这里,胡楚元就微微点头,道:“确实是这样。”

多的话,他不方便说。

双方都还是在试探的阶段,晚上,李经方和严信厚就先告辞离去了。

等他们一走,胡楚元给左宗棠发了一封电报,详细的将这个事情说了一遍,大体的意思是先拿下织布局和轮船局再说,后续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

对此,左宗棠也是同意的,如果能将手伸入天津,显然也是有利可图。

第一百三十八章李存义的关系网

过了两天,叶同光等人也从上海抵达福州,在福州船政衙门隔壁的大公馆建立起新的总信房和帐房,也就是将胡楚元生意上的检查和决策中心转移到了福州。

这一次,胡楚元再回到福州就是要一门心思的运营好中国的茶业,一天做不好,他就一天不甘心,死也会不瞑目的。

信房的人选不可能有第二个,当然是颜士璋,排在后面才是缪荃孙、顾家相。

帐房的工作主要是由叶同光、杨鸿宾来做,他们的能力是肯定没有问题,可有些帐也不能让他们知道,陈善元可以查一些,但不能天天查。

想来想去,胡楚元决定将潘丽美从杭州丝厂抽调出来。

在杭州丝厂建立后,由丝厂和地方乡绅商人在杭州各县合股置办小丝坊,全部采用新式的1200孔江南织机,培养了三万多名熟练织工,日产上等杭绸百余万丈。

正是在杭州丝厂的带动下,目前的杭州已经成了江浙丝业的缫、染、织中心,同时也是中国最大的丝绸集散地。

在整个过程中,潘丽美就是见证者之一。

她本来就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在杭州丝厂锻炼了三年,她也真学到了很多本事。

每次回杭州,胡楚元都会去一趟杭州丝厂,也在期间见过她几次,而她给胡楚元的感觉确实是越来越精明能干了。

总之,这三年的锻炼是值得的。

胡楚元想过了,将潘丽美调回来专门处理丝业上的帐目,同时负责收集日本和世界丝业的各种信息,叶同光负责商行和钱庄,杨鸿宾专门负责茶业,陈善元则只负责军火上的帐目。

各司其职。

至于裕丰社的帐,他自己过问,不用劳烦别人。

做了这个决定,他就让人发电报将潘丽美抽调到福州的总帐房里。

也就是在这一天,李存义回来了,请了几个连胡楚元都听说过的一些知名高手,最有名的莫过于刘奇兰、程廷华、王正谊三人,其余张景星、黄士海、李书文、王中泉、张占魁等人也非等闲之辈。

程廷华是八卦掌的直系传人,王正谊就是传说中的大刀王五。

刘奇兰是李存义的师傅,自然要来助阵,程廷华和李存义是同乡至交,李存义的八卦刀法就是程廷华代师董海川所传。

王正谊是受程廷华所邀,闪电手张占魁和李存义是义兄弟,肯定得来,张景星和黄士海则是刘奇兰邀请来的,他们两个人感觉自己的年纪都有点大,真和日本人打起来,未必能占便宜,就分别将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李书文、王中泉也带了过来。

形意、八卦、八极。

三门精英荟萃,而这些就算是李存义在江湖上的关系网,他首先学的是形意拳,后在刘奇兰的推荐下,跟张景星学了三年的八极拳,去了北京之后,又遇到程廷华这个河北深州同乡,通过程廷华学习八卦掌和八卦刀。

刘奇兰所学也比较博杂,李存义是他的高徒,自然学到的更多,那天所用的苗刀老架就是跟刘奇兰所学。

因为刘奇兰的年纪和辈分最大,大家都以他为首。

见他们自己有一套礼数和关系,胡楚元就顺水推舟,聘请刘奇兰为胡家的总护院,年银一千两银子。张景星和程廷华也都号称是一门宗师,给一个副总护院的头衔,年银八百两。

大家一听,都是特别的高兴,可他们更想要做的却是和日本人较量一下高低,筹办上海体育会,将北方的形意拳、八卦掌和八极拳传到上海,在上海打出名堂

福州体育会……这个就免了。

上海是一片空白,所以可以去,福州历来是南拳的地盘,犯不着来福州踢馆子。

胡楚元对这个事情并没有特别的在意,只是表面上的热情一下,出钱出力出房子出关系,其实都是交给刘奇兰和张景星去办理。

他身边总是要有人负责保护的,程廷华、王正谊、黄士海和李存义四个人就留下来,负责保护胡楚元的同时,也指点其他护院和亲兵练武,其他人就是来晃一晃,领了银子就一门心思去上海搞体育会,占地盘,开武馆。

这帮人啊。

胡楚元在心里感叹着,但还是挺的,钱嘛,他有的是。

高薪招来了,总是要发挥余热,胡楚元很快就将黄士海请到福建水师,教水师官兵习武,担任水师武教习,又将王正谊请到湘营任武教习。

真正留在胡楚元身边的其实只有程廷华、李存义,王中泉和李书文也在担任护院,可他们似乎学艺未能有成,每日都在苦练,看年纪确实也不大,胡楚元就没有放在心上。

胡楚元也想长命百岁啊,正好程廷华这样的一代宗师在,他就请程廷华教他一点根基的八卦掌,用于健身即可,程廷华也没有拒绝,教他几个花架子套路,用来锻炼气血和身手腿脚的灵活性。

这天,两个人正在衙门花园里一教一学,李存义就匆匆走了进来,和胡楚元禀告道:“大人,属下有一事想说。”

胡楚元心里偷笑,这个李存义自打进了他的营帐,还真给他惹了不少事,还好,这些事也确实是该办一办的。

他就继续和程廷华切掌,却道:“有事就说吧,什么时候不让你说话了!”

李存义便道:“大人,您这些护院都是浙江的老油条,不好教啊,您那些亲兵全部是湘营精锐,说实话,开枪的本事都有,练武却未必都是好料子。我总觉得,您身边的亲兵,枪要开得双手的,功夫也得是一流的。”

胡楚元笑,他其实是挺欣赏李存义这种喜欢动脑筋的人,便道:“那你说说该怎么办呢?”

李存义忽然有点犹豫,实话实说道:“大人,您家的护院资历都太老,我这实在是没法教。一出手,我就能镇住他们,可要他们跟我学招法,他们就拖洋工了。亲兵呢,我不是湘人,指挥不动啊!”

“哈!”

胡楚元笑一声,他就知道是这样。

这种事情本来就在所难免,胡家的总护院历来都是杭州人,忽然请了北方人来,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不乐意。

他停下手,稍加思量,就和李存义道:“我这里的护院都是给咱们老胡家出过力的人,大半还是我爹那时候招的人。别的能耐没有,就是忠心。这样吧,我让二管家安排一下,让他们陆续都回杭州和上海的大院里。你明天重新招一批,具体是哪里人倒不重要,功夫好,身手好就行。亲兵呢,你请个眼睛灵光的师傅去一趟徽州,请徽州的掌柜胡长年重新招一批,两三百个人。虽然和你不同籍,你收几个真有天赋的做亲传弟子不就结了嘛。”

李存义大喜过望,道:“那属下这就去办了。”

胡楚元点着头,让他去办。

等他走了,胡楚元就继续程廷华切掌盘掌,顺着趟子演练八卦掌。

过了会儿,程廷华就和胡楚元道:“存义兄是个很不错的人,他的刀法在我辈中应该说是仅次于王五先生,只是练习八卦掌和八卦刀法的时间还不长,若是能够融会贯通,必能自成一派。”

他对这些真不是很感兴趣。

程廷华其实也挺精明的,大体能看出来,但要说胡楚元轻视他们这些武夫,那又不对,还是挺重视,只是兴趣不大。

不管胡楚元兴趣大不大,他还是挺认真的教着,若是能够得益于胡楚元在社会上的地位和名望,使得八卦掌在民间广为流传,这也是师门的一份幸事。

八卦掌呢,胡楚元也练了十几天,怎么说呢……还是挺枯燥的!

练到暮色时分,他便停了下来,擦了擦汗,和程廷华问道:“程先生,你觉不觉得八卦起手难度挺大的,要求也太多了。我倒觉得,当下中国缺的不是一门武术绝学,还是一门人人都能练,人人都能因此强身健体的功夫。这套掌法应该要简单,分成几个层次,从最简单的套路练起,经过几个套路由简入繁,由浅入深,由易入难。”

“嗯?”

程廷华微微一怔,随即便道:“任何功夫想要练好,基础总是最关键,像您这样不学桩法,直接跳过去学掌法是最犯忌讳的,以后也很难练扎实。武术就是这样,当初师傅传给我的时候,光是基础就让我扎了三年,来来去去就是趟泥腿,打盘掌,比您现在学的更枯燥一百倍。”

说道这里,他便笑了,又道:“当然,大人说的也对,不是人人都想要练成武术高手的,更多的人只是想要强身健体。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最近琢磨一下,看看能否把八卦的趟路拆开来,分成几个层次慢慢教,愿意学真本事的,那就边学基础的趟路,边从桩法练起,各取所需。”

胡楚元笑,他其实挺喜欢这个程廷华,和刘奇兰、李存义等人不同,程廷华的年纪比李存义还小一岁,却有一种真正的高手气质,谈吐怡然。

当然,论长相,论身形,论气质,论人脉,程廷华确实有他突出的地方,可以说是一表人才。

李存义也算是仪表堂堂,和他一比,怎么看都是配角。

要是搁在130年后,那肯定比李连杰、甄子丹红多了。

总总因素吧,胡楚元就是比较欣赏程廷华,国术馆这些事情,他终究是要办的,但也不会是自己去办,程廷华恰是一个非常好的人选。

眼下让刘奇兰去办,主要还是刘奇兰辈分高,人缘广,号召力强,他振臂一呼,郭云深、车永宏、宋世荣、李广亨……这些人都会应邀而至,大家是师兄弟嘛。

郭云深、李广亨这些人的弟子更多,也都是李存义这个级别的高手,一呼百应,以形意拳为主心骨的上海体育会不就成了嘛?

日本人再来,来就来呗,到时候就不关胡楚元什么事了。

江湖上的事,江湖人自己去解决。

反正这两天也没有什么大事,胡楚元就让程廷华继续陪着自己喝喝茶,聊点北京城里那些事,因为学八卦的人主要是京城满人旗贵和富庶豪门子弟,程廷华在京师的地位是很高的,知道的事情也多。

两人不经意间就说到了景廉,原来景廉也跟着程廷华学了两年的八卦,和胡楚元一样,基本不吃苦,学的都是花架子,打打老婆丫鬟还凑活。

正说着呢,程廷华忽然想起来了,就和“大人,陈善元能不能跟我学八卦,我前些天看他跟李存义学苗刀老架和小架,感觉是个挺灵活的人,想指点一下。”

胡楚元笑道:“可以啊,这是好事,你是正儿八经的想收做入室弟子,还是只看我的面子指点一手?”

程廷华挺慎重的想了会儿,道:“入室弟子谈不上,我就觉得他能学出真活来,反正我是用心教,有多少教多少,他愿不愿意拜师,那是他的事情了。他要是不肯啊,我可以将他推荐给别人,其实,他学八极门的功夫打好基础,再学八卦,辅学形意,十年苦功一下,未必就比我差呢!”

胡楚元暗暗乍舌,心想,这些人能练出名声也是不容易的,谁都下了十几年的苦功。

别的不说,他这几天光是看李文书那个年轻人,和他年纪差不多,就单手抓着一个百余斤重的大枪杆子的尾部,不停的抖甩,全身的劲都要用上。

枯燥极了,从左手练到右手,再从右手练到左手,七八天都这么练。

可就是这样,将一门绝活练到头,那也是出神入化的厉害啊。

程廷华则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他道:“其实,我这一次和王五师傅一起南下,就是想和日本人交个手,看看日本的武术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胡楚元道:“那倒是挺容易,我估计,日本人很快还是会再来的,他们嘛,不证明自己是最优秀的亚洲人种,那是绝对不会死心的。”

程廷华有那么点讥笑,道:“无谓之争,人各有其长,何来优劣之说?既然他们是这样的心思,那我也就犯不着和他们太客气了,他们要是再来,我可以先和他们过过手。”

胡楚元倒是很有趣的,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八卦掌的一代宗师。

他却道:“别的都不怕,就是日本人的刀很锋利,李存义的单刀上手就被砍出了几个缺口。”

程廷华倒是很坦然,道:“大家的技艺各有所长,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如今已经是洋枪的时代,有那些研究钢刀的功夫,咱们还不如多下点精力造好洋枪。临阵对敌的时候,我会选择较为厚重的钢刀。”

胡楚元想了一下,道:“福州钢铁厂最近一直都在研究新的钢铁材料,不妨从北京请几个铸刀的高手过来,利用现成的军工材料造几把好刀,至少别差太多,能让大家发挥自己的所长。”

程廷华道:“这也是一件好事,那我今天晚上就给几个朋友写信,邀请他们南下到福州,一起谋合谋合。”

胡楚元点着头,正想问问八卦派用的是什么类型的钢刀,衙门花园外就想起了一阵悦耳的呼喊声。

“少爷,我回来咯!”

听那声音,却也不知道是有多开心。

胡楚元不看都知道是潘丽美那个小丫头,抬头一看,却见潘丽美匆匆忙忙的已经跑进了花园,真是一个令人过目难忘的漂亮女子。

此时的她穿着一身粉色的绸缎短襟和长裤,贴身的很,正能承托出那姣好yòu人的青chūn线条,玲珑凸凹,令人遐想菲菲。

不知何时,她也扎起了江浙少女的那种粗大辫子,乌黑秀丽,更显得她是那样的可爱。

她的姿容之美丽,肌肤之白皙莹润,身材之玲珑,实在是令人惊叹。

几年一晃而过,她真是越发有女人味了,漂亮的像个能勾魂的妖精。

潘丽美只带了一个很小的包裹,见到胡楚元就没规矩的呵呵坏笑着,又招手道:“少爷,你可总算是把我从杭州给就出来啦,熬了三年,我好辛苦的哦!”

“吃苦是福嘛。”

胡楚元轻笑一声,又替程廷华引荐一番,道:“丽美,见过程先生,算起来,他也能算是我的师傅呢!”

“不敢当,大人严重了!”

程廷华匆忙推辞,碍于礼节,他也只是和潘丽美微微点头,没有说什么。

潘丽美则甜甜的和程廷华问好,又和胡楚元道:“少爷,我听说前些天有几个日本人找您闹事,还动手了呢,真是岂有此理……王大管家还说,您找了好些高手来护驾呢。其实啊,我爹也在日本认识几个很出名的剑客,不如找他们来比划一下,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哦?”

胡楚元这才想起来,中村浩司其实也算是日本武士,就是不知道学艺精不精。

可这种招法好像有那么点下作,他就看着程廷华,意思是让他决定。

程廷华道:“为何不可?胜负在其次,脸面更是其次,关键是要切磋一番,增长见识。若是能让我们从中总结出一套对付日本技击之术的新功夫,那才是最重要的,也是我和王五师傅南下的目的。”

说到这里,他便又和胡楚元说道:“按理说,苗刀老架和小架是戚家军里流传出来的,专门用来对付倭人刀法,可李存义上次来和我说,似乎不是很对劲,克是克一点,但不能全克,效果并大。他这么一说,我就有了兴致。我琢磨啊,别人的功夫也在不断进步,年年有变。”

胡楚元微微点头,也嗯了一声,心里越发佩服程廷华和王正谊。

第一百三十九章总信房和总帐房

潘丽美可是一个会讨人喜爱的女孩子,花园里只多了她一个人,便像是多了一群人。总算调回胡楚元身边让她高兴不已,就和胡楚元说起了在杭州丝厂的那些有趣事儿,程廷华就在一旁也听着,似乎是有点兴趣。

这几年间,杭州丝厂对整个杭州府的贡献是极其巨大的,让杭州一跃超过苏州,成为江浙丝绸产业的第一集散地,从宏观经济角度来分析,也为杭州府创造了大量的就业机会和消费力。

对于杭州府和金衢盆地的丝业推广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胡楚元和指点下,顺利晋升为严杭道道台的霍鸿机操办起大杭州的概念,推进的了杭州新城区的建设,对老城区实施整改,围绕望江路建立连贯两个城区的商业大道。

这样的荣景本该是属于苏州的,胡楚元也一直都这样想,可谭钟麟的保守使得苏州失去了这个机会。

潘丽美将这些事看的清清楚楚,时不时的揶揄谭钟麟几句,又说杭州现在是如何的富裕,胡家三爷和四爷在杭州的产业如何置办的越来越大。

她是得意的,在这些事里面,她的功劳可不小。

听她叽叽喳喳的说着,程廷华也不乏起了兴趣,想去杭州亲眼看一看。

不仅会说,潘丽美还给胡楚元带来了一套1600孔新机织造的样品,又说要用这个丝缎给胡楚元做一套新衣服。

胡楚元听的很开心,毕竟,杭州府的变化正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随着金杭、湖杭和杭宁铁路的通车,浙江就会有第一条主干线铁路,最上等的特级生丝和大量的金衢一级生丝通过铁路运往杭州,经过加工织造,再从宁波出港,销往全国。

日后的杭州还会更加的繁荣。

天色渐晚,潘丽美可也把自己这几年的功劳苦劳都说的差不多了,便讨着巧的和胡楚元撒娇道:“少爷,我这几年可辛苦了,难得第一次来福州,您明个就陪我去转转集市吧,好歹也得买些什么奖励人家啊。要知道,柳大掌柜可是小气了,给沈茂才他们好些个分红,偏偏没有我多少呢!”

胡楚元呵呵的笑着,好像是挺乐意,心里却犹豫。

不行啊,他想,爷如今也是订过亲的男人了,这大白天的带个小姑娘招摇过市,万一给伍淑珍知道了,那可得闹出些事来。

再说了,伍淑珍是说来就来啊!

万一是明天来,抓个正着,这证据累累的,有口难辩啊!

一抬眼帘看到程廷华,胡楚元便笑了,道:“程先生,你一路辛劳从北京城里赶过来,这么些天都在府中教我练拳,都没有机会去福州逛一逛吧。正好,咱们明天一起去福州城里转悠,顺道看看福州手艺人的铁匠活!”

“嗯?”

程廷华一听就纳闷了,他想,不对,我前些天和王正谊就一起去过福州城里,还特别去看了人家的铁匠手艺?

转念一想,他便道:“为何不可?”

胡楚元一听这话,倒也明白了一个事。

程廷华通常不太会拒绝别人,当他觉得很勉强的时候,就会说“为何不可”,你以为是“为什么不可以呢”,其实在程廷华的心里则是“最好不要”。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习惯,包括说话和用词。

胡楚元笑了笑,只当是没有发觉这一点。

潘丽美现在可就算是出师了,能力和身份都不一样,胡楚元特别让人给她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公寓楼。这原先是给法国顾问们住的洋楼别墅,以后等伍淑珍来了,两个美女就住在一起,相互也有个照应。

次日,胡楚元真和程廷华、潘丽美一起去福州城里转悠。

到了福州的集中买卖丝缎的地方,潘丽美就停在这里不走了,将福州的熟丝、丝绸都看了一遍,听说福州丝绸在南洋能卖出好价钱,销量也特别大,她就有了想法。

她和胡楚元说,福州丝绸的质量根本比不上杭州丝,要是在福州也建丝厂,专向南洋经营丝货,肯定也能赚一笔钱。

胡楚元是老买卖人了,一听就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就让她从杭州丝厂调一些人来经办,并让福建分行的会办吴大徵帮忙。

他不得不说,潘丽美是真聪明。

伍淑珍也聪明,可她的聪明是建立在良好的教育和见识上,潘丽美则不同,潘丽美的聪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比如说,伍淑珍的捷达洋行和金伯利公司办的非常漂亮,可这些思路都是胡楚元帮忙想的,伍淑珍只是去经办,潘丽美则不一样,她完全可以自己想到赚钱的门路。

这就是两个美女之间的差别。

同样的,伍淑珍的美丽是一种气质,一种优雅、恬静和大气,潘丽美则是一种纯天然的美……她就是无比惊yàn的漂亮。

途径福州最为繁华的南后街时,街上一群人围观成群,胡楚元他们也凑过去看了看,却见街口有一个十四五岁的乞儿少女在卖身葬父母。

大家议论纷纷,却没有人愿意出手帮忙。

胡楚元看了一眼,想到自己平日的奢华,不由得有些唏嘘感叹——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呢!

可没有办法,他就是这么自私的人。

看着这一幕,程廷华就和胡楚元叹道:“大人,江南的情况算是很不错了,在北京城里,老天坛和前门一带,这样的事情真是都有好多。要是搁在沧州和保定府,事情就更多了。在我家深州,更是多不胜数……尤其是围绕漕运的那一条道上,近些年更是饿死不知道乡亲,前些年闹奇荒的时候,山西据说是饿死了数百万人。江南五省……确实算是一片富饶福地。”

胡楚元听着这话,心里隐隐有感。

人性是脆弱的。

他稍加思量,和身边的陈善元道:“雇她做个丫鬟,将她父母送回乡里祖籍安葬。”

陈善元默默点头,上前就从怀里掏出十个清圆,和那少女道:“我家爷雇你做个丫鬟,这是给你的工钱,你父母的下葬就让我们去办。”

少女欣喜,答谢一番就跟着陈善元。

陈善元是福清人,又在福州生活多年,对当地的人事都很熟悉,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棺材铺。

他去办着这些事,胡楚元和潘丽美、程廷华三人则回衙门。

乘着马车往回走的时候,胡楚元心里就一直在琢磨着,回到了衙门,他就将颜士璋和顾家相请了过来,商量在北方各地筹办慈济堂收养孤儿。

既然是慈济,自然不能只靠胡楚元一个人出钱,上海、江浙的富绅也得能出就出,地方乡绅更要出力,将慈济堂归属在公益局名下,统一置办,各府都有一家,收养孤儿,教其读书识字。

如果是特别贫苦的人家,子女不能养活,也可以托养在慈济堂。

胡楚元将自己的意思大致一说,颜士璋便忍不住的问道:“东家,这一年得置办出多少钱的事来?”

胡楚元想了一下,和颜士璋问道:“你估摸能有多少?”

一直在旁听着的程廷华忽然道:“大人,若是在江南操办,那恐怕是不需要多少钱,但若是在北方操办……别的地方不说,光是我老家深州,您这一年都要收下几百个孤儿。若是还得托养,那怕是几千人也不止。只这么一算,仅是深州一县,您每年就得拿出五千两银子,时间越久,至七八年后,每年需要银子三万两才能长久维持。”

颜士璋则道:“怕也要不了,这是好事,其他乡绅多少还是要出一点,就和我们在江浙操办义塾一样,咱们和地方乡绅大多都能各摊一半,东家出一半,他们几十家联起来出另外一半。再说了,咱们也不是什么孩子都养,三四岁以上,十四岁以下,我们就养着,再大一些都能家里做事了,那就不用养了。北方的情况是很苦困,尤其是直隶山东一带,往年靠漕运养了数千万人,这些人如今大多失去了生活来源。”

胡楚元道:“那就这么办吧,我每年出三百万两银子,颜先生,咱们能救多少就是多少,江南五省呢,我每年额外再出二百万清圆,总计是八百万清圆的支出,您替我精细点用。”

颜士璋想了一下,道:“此事不妨让钮玉庚去办,《咨政参考》一事至今未能通过,积存的资料和稿件可供六年之用。眼下不妨让他操办些其他事。他屡任地方学政,学生众多,在各地乡绅中颇有些名望,办慈济堂应该是很方便的。”

胡楚元点着头,就让颜士璋再去请钮玉庚,几个人一细谈,钮玉庚便同意了。因为钮玉庚曾任山东学政,在地方有些人脉,他决定明日就启程前往山东,先在山东办几所慈济堂,挑选良才负责。

等大家各自去办各自的事,程廷华这才和胡楚元感叹道:“大人果然是济世之人啊,家业之大,仁心之广,我是平生未见。若是大人不嫌程某学艺不精,程某愿意在大人身边做一生的护院师傅。”

胡楚元笑了一声,道:“你要愿意留,想留多久都可以,不过,以你的身手和器量,日后总有很多大事要做的。”

程廷华也是聪明人,他笑,抱拳道:“全凭大人吩咐。”

在潘丽美、叶同光、缪荃孙等人陆续抵达后,胡楚元在福州的总信房和总帐房就已经形成了。

有了这两房,即便是身在福州,他也可以操控好整个产业,包括商、政、军三个方面的事情。于此同时,在京师,王懿荣邀请万青藜、李鸿藻、翁同龢在陶然亭附近兴办了京师国学馆,占地一百余亩,为进京赶考的举人们提供一个很独特的聚集地。

在这里,家贫的举子都能得到免费的食宿,考中进士之后,国学馆还会额外支出一笔贺礼,不多,三四百两银子,用于在京师的第一年开销。

王懿荣就通过总信房不断给胡楚元写信,通报他看中的年轻进士,浙江、湖南、广东、江西、徽州的进士都会特别受关照。

很特别的一点,京师国学馆还会模拟往年的殿试开预考,帮这些举人中的出类拔萃者提前造势,也暗中摸清楚各地举人的水平,从中挑选一些人予以重点资助。

对于那些已经和胡楚元建立秘密联系的各地官员、京师要员,大家也通过总信房暗中来往,通报内幕消息,更可以说是让胡楚元居中协调,理清大家的利益关系。

满人要什么,湘军要什么,清流派要什么,大家都在这里汇总,胡楚元的任务就是让大家各取所需,而他也确实能做到这一点。

刘永福、张灵普、刘锦堂……大家的事也都要经过总信房,这些人各有代号,信函密封,只有胡楚元能看,总信房的工作只是将这些信都单独挑选出来,逐一不落的交给胡楚元。

总帐房要负责的事情更多,各地的账,大大小小,几千家产业的帐目都要在这里汇总清查,胡楚元自己的产业,船政的产业,和他人合伙的产业……都在这里查对清楚。

安全第一,胡楚元将胡长年也从徽州抽调回来,单独坐镇在总帐房,叶同光、杨鸿宾、潘丽美等人负责协助,具体负责查账的都是老主事,老主帐,每个都跟着胡家干了十几年。

这时候,胡楚元就可以安心操办两件大事了,第一,应对中法战争;第二,整顿中国茶叶。

这两件事都不容有失。

此时,他已经大体物色好几位能在中法战争中领兵出征的人,左宗棠帐下两大猛将,刘锦堂、王德榜当然是不二人选,贵州巡抚岑毓英也很不错。

梅启照虽然已经秘密经办起了自己的赣军,金衢兵备道慕芝田、嘉兴总兵杨广锜江西籍贯的将领,宁波知府罗大佑也参与其中。

比起其他老牌军系,赣军不仅悄无半点名声,一切都是暗中操办,还明显缺乏真正过硬的良将,杨广锜还出身于淮系,勉强依靠同乡关系拉拢过来。

所谓的赣军就是梅启照在浙江的三个抚标营,聚集在宁波一带用于防卫海盗,每营不过两千人。人数虽然不多,挑选的都是江西良家子弟,也有目前最好的装备。

为了应对中法战争,胡楚元说服左宗棠,派遣刘锦堂、王德榜前往德法两国考察陆军军制、装备和训练,为期半年,随行人员中不仅有徐延旭、陈方略、张chūn发、何秀清、萧得龙等湘军中生代的将领,也有慕芝田、杨广锜、罗大佑和梅谦四人,

至于整顿中国茶业的事情,因为左宗棠疑虑《咨政参考》一发,人人畏战欧洲列强,《咨政参考》就迟迟不能刊出,胡楚元计划中的“英国威胁论”也就一时用不出来。

眼下这个阶段,胡楚元只能集中精力做好内功,优先对福建的茶叶源头实现联营。

经过这几年的投资,福建的联营茶社数量已经接近一千多家,产量占福建茶叶总产量的四成,主要集中在容易运输外销的闽东一带。

有了这几年的暗中酝酿和谋划,此时的胡楚元已经可以正式发力了。

这也意味着,至少约有一亿清圆在近几年间陆续投入到这两件大事中,等待着法国人的也必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败。

这是命中注定的事,因为胡楚元早已进入了一个不差钱的时代。

当胡楚元只需要在市场上持有一千五百万两白银,就能转化出一亿清圆的融资能力,法国人还怎么打?

第一百四十章美洲财团的开局

这些天,胡楚元办一个新事情,他在福建水师中另置办一个枪炮陆营,附属于水师,专职驻守马尾港口。

枪炮营参将也选好了,正是刚从英国皇家陆军学院留学归来的叶伯鋆。

朝廷还没有完全批准,事情就已经办的差不多了,炮也买了,兵也招齐了,秘密安置在罗源湾内操练。。

另外,胡楚元将电话系统在闽江口的所有炮台中推广开,包括在江口山岸后侧的十一座暗炮台——这些炮台修的很诡异,全部暗藏在丘陵间,选位都在很隐秘的半山腰,用林荫和绿色的帆布遮掩住。

炮倒还没有完全运来,仍然有一半在克虏伯公司生产中。

位于明处的七座炮台继续加大力度兴建,用的是阿姆斯特朗公司的长口径火炮,于去年底更换一新,火炮口径在180毫米到320毫米之间。

这天,胡楚元从罗源湾视察了一次,挺满意的返回船政衙门,刚到了衙门里就听说伍淑珍已经来了,一起来的还有菲斯特德拉诺和。

老婆大人来视察了呀!!!!!

胡楚元特高兴的唏嘘着,坏笑着,步履匆匆的快步走进花厅,一眼看见伍淑珍正在和潘丽美坐在走廊里闲聊,笑语嫣然,说的不知道有多开心,多投机。

可不知道为什么,胡楚元却有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

他硬着头皮走过去,和伍淑珍笑道:“达令……!”

不等他说完,伍淑珍便幽幽含笑的打断道:“好了啦,先去招待其他客人吧,我这里有和丽美妹妹陪着呢!”

“这个……?”

胡楚元稍加犹豫,随即还是走入衙门西侧的花厅里。

菲斯特德拉诺、就在花厅中,正和罗尔斯等万旗技术局老顾问闲聊着。现在的罗尔斯也混得不错,成了江南重工局福州钢铁厂的技术顾问,同时也是隐形的合伙人,从胡楚元这里单独支取股份分红。

见到胡楚元,菲斯特德拉诺便很夸张的笑道:“哎呀呀,总算是见到你,我们可是等了你一个下午。”

则很得体的行礼,道:“胡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胡楚元笑了笑,都坐下来,和菲斯特德拉诺问道:“富国投行的生意还不错吧?”

菲斯特德拉诺略显自满的笑着,道:“你放心吧,胡,我一切都按照你的吩咐在办呢。我们现在已经将控股和参股的各家银行整合起来,和汉华银行重组成新的美洲国民信托储蓄银行,还通过兼并的方式组建了新的美银保险公司和美银证券公司。”

胡楚元微微点头,问道:“富国银行呢?”

菲斯特德拉诺道:“也是按照你的意思,让富国银行单独在西部经营,兼并了旧金山国民银行和洛杉矶洲际银行,这两家银行受金融风暴的影响不大,所以,收购代价有点高。不管怎么说,富国银行的情况还是很不错的,旧金山海湾投资公司的情况也算不错,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

胡楚元笑了,道:“口说无凭啊,财报呢?”

菲斯特德拉诺道:“我已经交给你的帐房先生,他们正在审核,因为是英文账表,可能要花一段时间才能审核完毕。”

胡楚元微微点头,续问道:“在纽约股市上的套现还顺利吗?”

菲斯特德拉诺嗯了一声,故意想了一会儿,罗尔斯就很识趣的起身,和其他的技术顾问们暂时离开。

等他们走了,菲斯特德拉诺才低声道:“除了钢铁、铁路、化工、机械、矿业和金融六个方面的股票,其余都已经陆续套现了,回收资金1.92亿美金,为了加强对富国银行、美洲银行和万旗洋行的控制,我们在近期也通过换股的方式,吸收了三家公司的股份。钢铁产业那里,除了继续保持在美国联合钢铁公司的持股外,我们也在和匹兹堡的卡内基制铁公司合作,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年底就能将匹兹堡煤矿公司整合起来,成立新的卡内基钢铁公司。化工方面,杜邦和索斯恩化工对我们都有较大的抵触,所以,我考虑重新寻找新的小型化工企业进行投资,利用我们的资本效应,以及和德国禅臣洋行的合作关系,建立一家新的大型化工企业。当然,这还是需要你的同意。”

胡楚元想了想,总觉得杜邦公司那里还是有空隙可以钻的,机会合适的话,完全可以持有一笔大股份。

可他还是决定尊重合伙人的意见。

他道:“行,你另外寻找一家化工企业。既然是重新建立,那我的意见就是要寻找最好的经营者,还有最好的技术人员,将他们整合在一起。新企业将要同时进入多个领域,即药品及医疗辅助用品、家庭洗化用品、石油开采及加工销售领域,再通过和禅臣洋行控股的化学染料公司合作,进入染料、油漆、颜料领域,当然,火药领域也是一个重点。”

菲斯特德拉诺默默的聆听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意味着我们要和杜邦、标准石油争夺市场,困难还是不小的。我个人觉得,医药用品、洗化用品和油染业在美国会比较好打开市场,火药领域次之,石油市场才是最麻烦的。最近一段时间,我尝试和jp摩根,安德鲁梅隆对标准石油发起一次小规模的强购,效果不大。标准石油首先是一家规模庞大的石油销售公司,类似于江南商行,体系完善,销售网络强大,对于石油管道和油港的建设更是独步美国。利用这个网络,他总是能用很少的股份控制其他石油公司,而且,里面都有大量的垄断性条款,譬如说,这些石油公司在多少年内,所产的石油必须销售给标准石油,此外,他们从去年开始也在不断追加投资,试图控制自己的石油公司。”

胡楚元笑了一声。

如果能被轻易被抓到漏洞的人还是洛克菲勒吗?

他稍加思索,道:“我倒不觉得美国只有宾法尼亚州有石油,不妨去其他地方勘探石油,墨西哥湾的佛罗里达、得克萨斯、路易斯安那……那么大的一片领域,我不相信没有石油。如果这片海湾区域都有石油,我们完全可以自己建立石油管道通往主要的港口城市,集中在港口城市进行化工提炼,然后将主要的化工原材料运输到新泽西州。不过,优先去加利福尼亚州看一看吧,投资多少钱都没有关系……!”

说到这里,他稍加停顿。

钱总不是问题,问题是如何更大规模的占领石油产业。

在心里权衡一番后,他组织了新的思路,和菲斯特德拉诺道:“我的意思无论如何都要先抢到一家石油公司,利用这家公司超规模扩充技术人员、管理和销售团队,并在加利福尼亚州做好扩充的准备。然后,秘密在加利福尼亚勘探,一旦发现有油田,那就在比较低调的情况下,快速加大投资。如果在加利福尼亚找不到石油,那再转移别处,冒一点险……值得!”

菲斯特德拉诺知道胡楚元目前的财力,这个风险是冒得起的。

不成功,那也就是损失几百万美金,一旦成功,这就真的突破了标准石油公司的封锁。

却忽然问道:“胡先生,我们在一家化工企业内部同时扩张的这么多,多个领域同时出击,那究竟要以哪个产业为重呢?”

胡楚元笑了一声,道:“我们要换一个思路来运作这家公司,首先,我们要建立一家专业的投资公司,建立同一个品牌,对各家目标公司和人进行投资,多条战线多家公司同时运转。最后,我们再将他们整合起来,形成一家统一的大公司。这个时候,这家投资公司就会从母公司变成大公司的子公司,继续在整个产业链内进行新的投资操作。”

“这个计划堪称完美!”

赞叹一声,又道:“而且,我们似乎可以避开jp摩根和洛克菲勒的注意,自从我们开始强行进入石油市场,他们对我们就特别的关注,时刻注意我们在资本市场上的一举一动。”

胡楚元想了片刻,道:“这样吧,阿尔伯特,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吧,对于你的能力,我是很有信心的。”

不解的问道:“美国新闻报业公司怎么办,我的所有钱都在里面呢?”

在美国新闻报业公司中,他也投资了二十多万美金,这是他的全部身家,事实上,他对这家公司是非常有兴趣的。

胡楚元不是很在意的说道:“让他们自行运转吧!虽然它的影响会很大,但从资本的角度来考虑,在很长时间内,它仍然是一家小公司。我们现在要创办的这家化工公司才会非常的可怕,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计划。”

不得不承认,随即,他笑道:“多谢您的信任,我会在这些天尽力提交一份完善的计划书给您。那么,您打算用您的姓名来命明这家公司吗?”

胡楚元摇了摇头,也没有发表更多的意见。

菲斯特德拉诺忽然提议道:“我倒觉得可以让万旗洋行转型,富国投行已经持有万旗洋行近7成的股份。另外还有一个消息,虽然在收购杜邦公司的过程中阻力很大,但在辛辛那提市,我和pg公司有过接触,这是一家生产蜡烛和肥皂的公司,他们生产的法国香皂非常畅销。据我目前所知,如果出价达到三百万美元,我们似乎可以兼并他们。”

“哦……pg?”

胡楚元不免有些兴趣,如果运气不错的话,他想,这就应该是传说中的宝洁公司。

他想了一下,决定调整一下策略,道:“我们确实可以让万旗洋行转型,在美国进入纺织、化工、医药和石油领域。可以收购这家pg公司,并且作为万旗洋行的一个子公司,单独化妆品、洗化用品,并使之成为化妆及洗化用品的领导者公司。万旗洋行本身则集中石油和化工领域,前者面向个人消费者,而后者完全面向于工业客户,医药品和医疗器械可以单独用另一家公司来运作,进行一种专业化的运作。”

菲斯特德拉诺当即问道:“那是完全收购,还是持有主要股份?”

胡楚元道:“先持有主要股份,继续让原有的经理经营,逐步再持有所有股份,或者是上市。”

菲斯特德拉诺道:“那我就明白了。”

基本上,胡楚元的思路还是一种巴斯夫式的康采恩公司,围绕着石油产业的源头将所有化工关联领域联合起来,将各种产品的平均成本降低,形成独特的竞争力。

这个决定是非常重要的,这意味万旗洋行在银行业务被美洲银行兼并,国际航运业务被太古国际航运公司兼并,在华业务完全处于配合江南商行的情况,重新找到了新的方向。

同样,在北美富国投资银行旗下,新的体系正在形成,富国银行和美洲银行是金融核心,卡内基钢铁公司、万旗洋行、旧金山海湾公司、美国新闻报业公司形成了钢铁、石油化工、地产业、传媒业的四大产业群。

敲定了这些事,菲斯特德拉诺才想起另外一件事,和胡楚元道:“这次来找你,顺便也要谈谈奥克兰兵工厂的事。美国方面已经同意我们将部分技术转移到奥克兰投资建厂,并会向这家兵工厂采购阿姆斯特朗式的新式火炮,也考虑在这里采购枪械。另外,我们在美国搜寻了一些枪械设计师,想请他们到奥克兰兵工厂担任设计师的工作,这里是一份名单表,您可以仔细看一看。”

胡楚元将名单列表拿过来细细翻看,主设计师的人选有七位,其中包括了克里斯多夫斯宾塞先生,年青设计师的名单更多。

在这些人中,胡楚元很意外的发现了来自犹他州的john摸sesbrowning。

他估计这就是后来鼎鼎有名的约翰摩西勃朗宁,便在名单上画出一个五角星,道:“这个人可以挑选出来,其他具体要选择谁,还是由你来负责,我也不是很懂这些。对于整个奥克兰军工厂嘛,我还是那个意思,分成三个部分,钢铁是基础部,随后是枪械部和火炮部,枪炮都要制造,所以也得有两到三名主设计师。”

菲斯特德拉诺默默点头,道:“那好,我会按照你的意思去办。”

胡楚元还是无法忘记约翰摩西勃朗宁这个人,便道:“你可以让这个人主持新型连发后膛步枪和左轮枪的设计工作,要求很简单,稳定、可靠、先进、美观。具体的技术标准,我就不过问了。”

菲斯特德拉诺继续点头。

美国是一个枪械自由化的国家枪械工业也非常发达生产能力更不可忽视。

胡楚元在美国订购的枪械是温彻斯特硫的续进型主要的改进就是结合了斯宾塞步枪的弹管设计可以在战场上用更换弹管的方式直接装填135枚子弹缺点是射程太短顶多200米左右

为此他在德国订购了毛瑟7改进型连发步枪传说中最少见的毛瑟74型步枪这种枪在82年就已经初步定型采用了类似于斯宾塞步枪的管式弹仓可以提供513枚的容弹量只是德方不愿意接受认为不如法国人的新型白GN步枪先进要求毛瑟进一步修改。

胡楚元没得选抢在德国陆军部之前同意了这种已经有此落伍的改进。

一直和菲斯特德拉诺谈到深夜胡楚元才送他去休息现在想起伍淑珍估计她也有事要商谈可惜时间太晚只能等到明天再说。

次日胡楚元刚醒来正要去找伍淑珍就来找他。

胡楚元在心里嘀咕一声还是邀请他一起用早餐。

吃到了一半就忍不住的和胡楚元问道胡先生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

胡楚元嗯了声道”

续道您觉得哪个产业是目前和未来最有前景的?”

胡楚元想了想道石油和电气其次是传媒报纸怎么罗素家族也对此有所疑问吗?”

默默的点着头。

此时的状态是很有趣的在和其他人看来胡楚元就像是主年后的巴菲特他看准的产业基本都会拥有非常美好的前景。

是非常认真的在和他询问想为自己找一条新的出路。

胡楚元大体也能感觉到罗素家族并不缺乏资金虽然远不能和他比了但他们仍然在美洲国民信托储蓄银行、万旗洋行”美国联合铁路公司中持有一定股份按照目前的市价销售出去大体可以套取1300万美金。

这个数目在目前的美国确实是一笔真正的巨额资产。

胡楚元越发认真的想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和续道如果是我私人的建议我觉得医药和媒体会是罗素家族的新方向。如果可以的话你们应该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将美国联合铁路公司的股份套现这个产业已经不再可能有更大规模的扩展也不会再有暴利可言。在万旗洋行的化工体系中日用洗化会单独用一个公司来运作同样医药和医疗器械同样会用新的公司运作你完全可以用罗素公司来经营。如果万旗化工产业的扩展是比较顺利的我会逐步让你代表罗素家族持有更多的股份。”

大为高兴道好的这正是我想要的呢”

胡楚元续道关于美国新闻报业公司我承认普利策先生会是一个非常好的经营者,但他的政治立场太过强烈这不是什么好事。新闻业嘛要么要么无政fǔ一旦偏向于政fǔ那就会失去读者。所以你在持有一定股份的情况下可以和他协调这一问题。”

胡楚元在心里寻思着过了片刻才和补充道你回国之后可以在奥克x和纽约同时成立两家万旗实验室在奥克y秘密研究火药和其他军工领域的技术在纽约研究化工技术对于电气和电报电话技术我们可以和其他公司合作。我倒是知道一个事以前有个火药局的人和我说过硝酸水和棉花也能合制火药燃烧起来是无烟的。不过他也只是偶尔发现的没有继续研究下去你找一个可靠的人选在奥克兰万旗实验室里继续这个实验。”

没办法关于无烟火药的那个小故事实在是太有名连胡楚元这种技术文盲都知道一点。

点着头迅速取出一只钢笔将胡楚元吩咐的这此事在一个记事本中操写下来。

这个时候胡楚元也就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了。

他不需要说的更多如果不行他就再换一个人管理似乎很残忍但这就是商业这就是生意。

很快就起身告辞让胡楚元继续享受一个人的宁静。

等他走后胡楚元静悄悄的喝着早茶在心里琢磨着。

对于美国的产业他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想法。

以北美富国投资银行为源头富国银行和美洲银行为金融核心形成一家稳固的富国财团卡内基钢铁公司、万旗洋行”日金山海湾公司、美国新闻报业公司是四大支柱在此之外胡楚元已经有意和jp摩根竞争收购贝尔电话公司。

爱迪生电气公司的主要者是胭摩根胡楚元想入股是很容易的事但在此之后他在电气领域就会一直处于弱势地位无法起到支配者的价值。

所以他决定另外寻找几名最好的电气工程师仍然由富国投行为源头联股成立一家新的电气公司和爱迪生电气公司相抗衡。

爱迪生要搞竹丝灯泡他就搞钨丝灯泡爱迪生要搞直流电他就搞交流电。

爱迪生要是敢在媒体上挑衅交流电污蔑交流电他也会不惜成本的对攻。

另外他想通过罗素医药公司在美国进行中药的病例实验确认中药的有效性并通过罗素医药公司代理经销中药成剂。

光有一家庆余堂是不够的胡楚元将目标盯准了同仁堂和九芝掌。

他正想着这此事走廊里就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哒哒声不一会儿伍淑珍就幽幽含笑的走进花园和他笑道怎么又在盘算心事啊是不是又要和谁动手啦?”

胡楚元笑着让她坐过来陪着自己喝杯茶随即问道吃了没?”

伍淑珍笑吟吟的答道本来是想和你起吃呢谁知道阿尔伯特这么着急一大早就过来我估计你们要谈很久就在颜先生那里喝了碗豆汁吃了两根油条真油腻现在什么都不想吃了。”

胡楚元呵呵笑着道他的口味重豆汁腥油条油我都不敢吃别说是你了”

伍淑珍咯咯轻笑道我倒觉得豆汁的味儿挺有趣现在也喝惯了呢。”

胡楚元笑了一声问她道你这次来应该也有事情要说吧?”

伍淑珍嗯了声又甜蜜蜜的笑道我前此日子通过巴特菲尔德先生在英国找到了一个新的合伙人在伦毅开办了新的捷达公司。你呢仅仅是去年就在英国投入了数十万英镑用于茶叶和丝业的不如将这此交给我来做吧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哦?”

胡楚元不置可否。

其实他不希望是这样如果别人做的不好他可以换假如伍淑珍做的不好他能怎么办呢?

想了想他看轻实重的说道你知道这此事对我有多重要的”

见他这么严肃伍淑珍也挺认真的微微点头却依日含着温情的笑意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才想接下来。我已经和合伙人谈过了前面五年都不赚钱全部由我拆借款子用于捷达伦敦分部的商务开拓。

胡楚元默默的在心里继续盘算他目前在英国的合作方是英国最大的梅塞克劳瑟公司其中就有朋友贵族银行家约翰布鲁克爵士的股份。

草率的中断合作关系对他和约翰布鲁克爵士的长期合作无利。

事实上太古洋行近期在英国控股的多家纺织公司和太古国际轮船航运公司的也都集中给予了梅塞克劳斯公司。

梅塞克劳瑟公司是一家很不错的英国公司在英国媒体界拥有很大的影响力也是英国最早的公司之一。

他们目前在伦敦”利物浦、曼切斯特、爱丁堡拥有非常大的市场在和胡楚元达成了利润丰厚的巨额的合作关系后他们迅速按照合约要求中断了和印度茶商的合作关系开始全面的操控、影响媒体宣传中国茶叶。

按照胡楚元的规刻和设计太古洋行兼并了大英茶业公司并开始在整个英国建立直销体系分成黑茶”白茶、红茶”绿茶”花茶五个品种推出乐夫”润记”珍记三个茶叶品牌取代了原有的中国茶叶、阅茶等传统标记。

乐夫针对黑茶润记针对传统的红茶和绿茶而珍记经营绿茶、花茶、白茶在一个品牌之上还有专门的百年乐夫”百年润记”百年珍记一个更高端的品牌。

对英语来说百年”是一个新词直接使用音译的。用于标榜一个品牌的悠久历史。

梅塞克劳瑟公司对茶叶的宣传给出新的指向黑茶(乌龙茶)被宣传成男人之茶军人之茶钢铁般的茶叶白茶是高贵之茶红茶是健康之茶绿茶是自然之茶思想之茶花茶是淑女之茶。

也是在胡楚元的建议下梅塞克劳瑟公司针对每一种茶都选择骋请不同的名人代言并通过自己在上流社会的关系网大量组织了各种各样的社交活动利用各种机会宣传中国茶叶和乐夫”润记”珍记一大茶叶品牌。

通过这一系列的市场分化虽然在成本上中国茶叶仍然不是印度红茶的对手,但在鳃年底中国茶叶明显开始在市场上反弹销量有所回增今年这一趋势变得更为明显。

胡楚元相信捷达洋行暂时还没有这种能力取代梅塞克劳瑟公司。

考虑到这里他就和伍淑珍道暂时还不用更换新的商事实上我和梅塞克劳瑟公司的合作关系反而可能是会很稳固的。”

顿了顿他又说劝说道美国和中国的市场已经足够大了暂时不要考虑到英国扩展你先把美国的市场做好兼顾中国。当你的资本量足够了直接选择在英国兼并一家公司是最合适的办法。”

伍淑珍倒是能够理解微笑道好啦我知道你的意思。行我就先以美国和中国市场为重。可那边的合伙人怎么办呢他是特别热衷拉到你的生意而且我感觉他也挺有想法的”

伍淑珍挺无奈的其实她原先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呢现在才知道利益面前胡楚元这个王八蛋也是六亲不认的。

可她能说什么呢胡楚元也是捷达洋行的大股东。

好吧”

伍淑珍也算是想得开的女人偏偏又咕咕的咽下了两口茶消消气这才继续和胡楚元问道1你以前怎么没有提过潘丽美的事真是没有想到你居然还在杭州老家里藏了一位大美女呢?”

哦?”

胡楚元挑挑眉故作冷淡的答道合伙人的女儿因为家中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就让我替他培养几年。”

真的?”

伍淑珍嘿嘿坏笑着。

可恶她居然也学会坏笑了。

什么意思嘛

胡楚元心里琢磨不透。

第一百四十二章夜杀

伍淑珍是一个何等聪明的女子,意识到胡楚元对潘丽美有着说不清的期待心理,她便有趣的绕过了这个话题。

她转而和胡楚元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前些天,她阅读最近的《纽约时报》,读到了一个关于中国的故事,说是在山东德州的灾荒中,一位妻子为了让丈夫和儿子活下去,一直将稀少的食物积存下来,最终,她饿死了,而她的丈夫和儿子却艰难的活了下来。

听完这个故事,胡楚元隐约有所感触。

是的,女人是何等的伟大,虽然有时候,她也让你生气,让你不解,让你迷惑,但当她爱你时,她便可以舍弃一切,包括自己最为宝贵的生命。

他默默的看着伍淑珍,会心的笑着。

伍淑珍也含着笑意,却又有些心酸。

过了会儿,她道:“普利策先生是个很懂得把握读者情趣的人,他将这个故事写的非常煽情,现在,美国有很多家庭愿意收养新的中国儿童,他们在美国留学。容先生的意思是想乘机提出第四批的幼童留美计划,所有经费都通过募捐的方式获得,全美华人协会也能提出一笔资金。”

“可以!”

胡楚元同意了,停顿了片刻,他道:“这一次只用民间的名义,不要再通过朝廷置办,那会引起非常多的麻烦。经费不是问题,我可以设立一只专业的助学基金会,每年支出三百万美元,用于资助华人赴美留学,也可以用于在美国开办多所预备学校。”

伍淑珍笑道:“我每年也出资十万美元,不管怎么说,姐现在也挺有钱的呢!”

“哈!”

胡楚元笑出声,随便她咯。

他要负责的事情太多,哪里有精力去办这些事,就将事情交给伍淑珍和菲斯特德拉诺、容揆三个人负责,在北美富国投资银行名下注资四千万美金,成立这家北美富国助学基金会。

伍淑珍很清楚胡楚元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他所要负责的事情又有多少,所以,她几乎没有任何要求,虽然心底很可望能和胡楚元一起享受一个宁静的仲夏假期,但她还是匆匆的和菲斯特、阿尔伯特一起离开了福州。

临行之前,她不厌其烦的叮嘱着陈善元和潘丽美,让他们务必要照顾好胡楚元,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短暂的来,短暂的相聚,短暂的走,这让胡楚元也有些唏嘘。

没办法,谁让他和伍淑珍都是有着自己的事业的人呢?

中法战争的阴影越来越近,胡楚元似乎也没有时间去唏嘘了,他默默的挤出所有时间和精力,通过其他的方式整顿福建水师和湘军,调整闽江口的炮台不妨,加快生产炮艇。

也就在这些天里,在法国人白劳易和他的技术团队的帮助下,福州船政建造出了升武号巡洋舰,排水吨位是2750吨,和光武号穹甲巡洋舰同级,舰载一艘鱼雷艇。

这是迄今为止,福州船政马尾造船厂所制造出来的最大战舰,在此之前,利用法国人提供的一些设备和阿姆斯特朗公司的火炮,造船厂已经制造出了闽江号、枝江号防卫舰,属于卫江级。

1880年底,白劳易将扬武号重新改进,在原有船身的基础上更换了新的锅炉和蒸汽机,选择了新的火炮,并仿造着新的扬武号造舰两艘,专门用于清剿海盗。

至此,福建水师目前拥有两艘卫康级二等铁甲舰、五艘轻型穹甲巡洋舰、六艘近海防卫舰、三艘扬武级木壳巡洋舰、六艘改装运输船、炮艇十四艘、巡逻艇七艘、鱼雷小艇二十五艘、鱼雷大艇六艘、平底沙船十二艘。

福建船政此前生产的船只,大体都进入了长江水师服役,只有超武号、飞云号、济安号三艘木壳巡洋舰被调往宁波驻防。

卫康号和福康号是福建水师目前的旗舰,分别由叶祖珪和邓世昌担任管带,前者暂兼水师提督一职,叶富则任光武号管带,领总兵衔,若叶祖珪不能指挥,则由光武号代替卫康号为旗舰,指挥海战。

这也算是胡楚元吸收北洋水师的问题,特别作出的一个改动。

胡楚元心中很清楚,法国海军在战舰总吨位上至少是福建水师和北洋水师之和的十倍,福建水师越强,法国海军派过来的远征舰队就越强。

所以,比战舰的数量和质量是没有前途的,马尾海战一旦拉开序幕,真正决定胜负的就是陆基炮台。

胡楚元并没有想到,就在他想着如何算计法国人的时候,也有一些人在绞尽心思的算计他,而且是非常的凶险。

在福州船政忙碌了数个月后,时间渐渐到了1882年的深秋。

10月的福州是一个宁静的时期,高大的榕树下,幽幽的清风顺着江口扑入福州,涌入马尾。

这天晚上,胡楚元和往常一样,提笔写了一封信给正在上海经营捷达洋行的伍淑珍,说一说自己的思念之情,谈几件小事,顺带提一下,到了年底,他们就要结婚了。

他仍然伍淑珍有自己的事业,但他还是希望伍淑珍能暂时放一放,来福州生活几年。

受制于朝廷的压力,他肯定是不能去上海常住的,所以,他只能希望伍淑珍能理解他,包容他。

他说,人生中有无数的事业,然而,最美好的其实就是两个人的婚姻。

总之,他希望伍淑珍能多多体谅他的苦衷。

写完信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

这天晚上,因为要酝酿这封信,胡楚元明显睡的有些晚,将信封好,他才洗漱一番上床休息。

他住在衙门的后院里,院东住着颜士璋,有时候,程廷华也住在这里,院西住着陈善元和李存义,周边住着护院,还有家丁丫鬟们,包括胡荣。

躺在床上,胡楚元也不免有点瞎想,他想,万一伍淑珍不同意,非要留在上海经营自己的捷达洋行,反而要求他辞官北上,那可

虽然这几乎不可能,尤其是在这个时代,很少有女人会如此自私。

这是一个很好的时代,女人总是愿意为男人付出一切。

就像那个愿意为丈夫和儿子绝食而死的女人一样,她只是无数中国女人中的一个。

胡楚元正迷迷糊糊的想着,快要入睡的时候,院东忽然传来一阵吆喝声,陡然有人喝道:“廷华兄,小心暗道子。”

随即,院子里又传来铿锵铿锵的连绵撞刀声,噼啪哗哗的一阵乱响中,忽然有人踹开门冲进来。

胡楚元立刻从枕头下摸出一对柯尔特的左轮枪,却发现进来的人是程廷华,尾随其后还有全身黑衣的蒙头武士——忍者。

胡楚元吃了一惊,突然察觉窗后也有声响,噼啪一声,有人撞窗而入。

啪啪。

胡楚元也是经过风浪的人,迎着对方就开了两枪,可那名黑衣忍者似乎是早有预料,诡异的飞身上了屋梁,正要再杀下来,李存义也冲了进来,持刀而上,陈善元紧随其后,护着胡楚元退到墙角。

装饰奢华的大卧室里瞬间成了血腥的杀戮地,程廷华舞着极其厚重的八卦大刀,居然以一人之力应对着四名黑衣忍者,且是进退自如,走势宛若游龙,在四人之中飞来复去。

他也不死守,可要想撇开他,单独前来进攻胡楚元,似乎也做不到。

外面杀声更大,梁上梁下,屋上屋下都有人在厮杀,也不断传来砰砰炸耳的枪响声和惨叫声,分不清是敌是友。

陡然有一个身材不高的年青人持枪冲了进来,宛若独龙捣穴,赫然一声厉喝,啪的一声就将枪尖扎穿了一名忍者。

另三名忍者随即扯开,抓出一把怪异的东西就撒过来,程廷华将八卦刀舞的宛若风盘一般,人也几乎在一瞬间后撤了七八步,挡在胡楚元身前。

噼噼啪啪,一阵乱响,不知道多少暗器被挡在外面。

在这种乱战中,胡楚元还不敢乱开枪,免得伤了自己人。

陈善元是艺高人胆大,仗着枪法好,乘着机会就双手同时开枪,震的胡楚元耳朵都要炸裂了,正要继续撒暗器的三名忍者中立刻死了两人,都是脸部中枪。

另外一个就在这一瞬间,被那名青年一枪挑上了房梁……好大的力气啊,绝对不可能是蛮力,反正有别人自己的一套名堂,居然将一个人扎死之后再一抖,扔上三米多高的房梁。

“书文,去帮你师傅,这里有我和存义!”

程廷华冷然喝了一声,随即便提刀冲去帮李存义,身形一转,抓住空隙,刺啦一声就砍掉别人的一条腿。

持枪的青年大叫一声好,翻身拎着大枪就冲回院子里。

他前脚出去,院子里就忽然又爆出一声惨叫。

此人功夫之强悍,真是让人心惊胆战。原来,他的枪不是硬枪,而是白蜡杆的软枪,又长又重,偏偏又极其有弹性,只要功夫深,苍蝇都能扎到。

手腕和身体一发劲,别人根本无法躲闪,别人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快过枪尖的缭绕。

这手功夫看起来简单,那也是十几年枯燥苦练出来的硬本事。

外面还是不停的传来枪声。

胡楚元已经听惯了,有毛瑟和左轮的枪声,也有其他的枪声,毫无疑问还有另外一群人在试图强行突破亲兵和湘勇在衙门外部的防卫线。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规模极大的突袭,已经远非海盗那么简单了。

什么海盗敢硬冲船政衙门,这可比道台衙门还高一级,何况附近水师驻军的数量有近七千人?

枪声的规模越来越大,几乎是数百人同时开枪。

究竟有多少人,胡楚元心里隐隐发麻。

在他的衙门里,仍然还有十几名忍者和刺客,身手都极其了得,连青年枪客,八级拳派的李书文也不能一扎死一个。

李书文的师傅张景星也是大枪中的高手,他和李书文左右配合,在庭院中间来回穿chā,王正谊在屋檐上,一个人对付了三个人,旁边还砍翻了一个。

另一边,黄士海和王中泉是一个大枪,一个长棍,也是师徒联手对付三个刺客。

陡然之间王正谊从屋檐上跳了下来,喝道:“兄弟们小心,暗道子厉害。”

李书文大叫一声:“王爷,我来助你!”

他冲出来的那一下子最猛,噼啪,刚上手就和闪电一样,陡然间就刺穿了一个刺客。

其他的护院们似乎不能和这些刺客相斗,纷纷退到各个口子和拐角,用左轮枪暗算别人,可别人在角落里也藏着些人。

衙门里是一团乱,但有程廷华和李存义的保护,再加上陈善元三个人,胡楚元暂时并没有什么危险。

外面的枪声越来越零星,不一会儿,大门打开,数十名湘勇冲进来,因为里面是近身格斗,大家都不敢乱开枪伤了自己人。

王正谊等人立刻跳下楼,给了湘勇们一个机会,一群人立刻对准屋顶开枪,砰砰乱响,也不知道射中没有。

乘着对方心乱,程廷华顺手砍倒另一个刺客,和李存义合力一处,又将屋里的最后一个刺客戳死,这才和李存义道:“去救王五,这些人毒有点厉害,闻着都有腥味!”

李存义嗯了一声,返身也冲了出去,程廷华看起来也有些焦急,却没有冲出去,提刀拨开这些人衣服,似乎是想要找到解药。

渐渐的,声嚣平静了,有人用日语唧唧咋咋的乱喊着,仿佛是非常的愤怒,随即便拔刀自裁,有得连举刀的机会也没有,便被湘勇们一枪射飞。

连最后的嘈杂声也消失了,李存义才重新返回屋内,提刀和胡楚元禀告道:“大人,都已经肃清了。”

“王先生的情况还好吧,有没有别人受伤?”

李存义道:“已经挤出了毒血,用了金疮药,张景星师傅是用药的高手,他说问题不是特别大。”

胡楚元松了口气,问道:“颜先生呢?”

程廷华道:“无事,我让弟子李光普护着呢,虽然我人在这里,但也一直都在听着声,并没有听到院东里有什么异常的声响。”

胡楚元半信半疑,快步走出房间,到了院东一看,却见颜士璋坐在床沿上抽着烟,李光普提着八卦刀守在旁边,两个人都不说话。

见胡楚元来了,两个人这才起身。

胡楚元示意他们先坐下来,随即便和颜士璋道:“又让颜先生受惊了。”

颜士璋无奈的将烟锅子敲一敲,叹道:“爷,咱们这回真是捅了马蜂窝,不想法子治一治,我看是迟早要出问题。”

胡楚元嗯了一声,他还有事要处理,就让颜士璋先休息,其他的事情等到明天再说。

走回院子里,胡楚元不得不在心里称赞,程廷华在这里和几个刺客厮杀,耳朵还能听着东院,这番能耐确实是厉害。

谢过大家后,他回到堂里坐着,李存义则带着人在外面清点,外面还是有百余名海盗打扮的人,可看样子更像是日本浪人组成的枪兵队,很多人都佩戴着东洋刀。

在那些浪人枪兵队发起冲击之前,已经有二十七名忍者和刺客提前摸入衙门里,分成六组,原先可以是约好一起动手,核心的两组潜入到胡楚元的附近,其余四组在院子外包抄。

按估计,他们的战术应该是核心两组先动手,一旦失败,外四组则强行冲入,实在不行,枪兵队才负责向里冲。

问题就出在程廷华那里,程廷华耳朵灵,隔着十七八米就听到有人在屋檐上走动,顺手拉醒了大刀王五,王五上楼拦截,程廷华则来保护胡楚元。

衙门的正面守卫还是很严密的,这些人极其可能是从比较偏僻的乌猪港一带登陆,或者是很早就已经埋伏到福州,从亭江翻山进入马尾长滩。

这么多人摸索到衙门附近,还是没有被人觉察,可见都是有一定身手,几乎都很精通暗杀。要么就是忍者在前面引路,一路将哨兵清除掉。

胡楚元怎么还睡得着,立刻让人去盘查,这些日本人还挺烈,即便没有当场杀死的,很快也自杀身亡,不是剖腹,就是抹脖子,死的都很惨烈。

有个别几个是被直接击昏的,当时就绑在柱子上,用水泼醒盘查。

眼下也没有别的精通日语的人,只能将潘丽美喊过来,问来问去,那几个刺客就只喊“大日本帝国万岁”、“天皇万岁”之类,要不然就骂什么“支那人不配拥有中原”之类的。

察觉问不出个名堂,胡楚元索性就让潘丽美回去,随即,他自己持枪,一个接着一个的击毙。

不知道为什么,胡楚元并没有什么特殊异常感。

有人说第一次杀人很呕心,很摧残自己的心灵……他基本没有,他甚至觉得解脱,因为这些人早已是生不如死,连做人的最基本的自我都丢失了,还不如死了算。

杀了人后,胡楚元就将陈善元喊过来,让他去办一件事,找三个精通日语的福州人,然后假装是刺客,肯定要吃点苦头,报酬却绝对不低。

至于具体的信息嘛,先秘密从翻译社那里搜寻,将所有的细节都弥补上,反正就是要一口咬定是日本人干。

可究竟要说是谁指使的呢?

日本天皇……说了等于白说,清朝廷说不定就怂了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井上先生和汉jiān卢

“日本政fǔ派了147名忍者和刺客,深夜闯入船政衙门暗杀福州船政大臣胡楚元”

这个消息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中国,东方报业公司在天津租界刚创刊的《卫报》,上海的《申报》、《江南日报》,香港的《循环日报》都在谈论此事。

上一次可以说是迷案,这一次就不是了。

这是真正的大案,举国震惊。

从1880年开始,中国生丝大规模登陆美国市场,于1881年底彻底形成垄断经营,占据美国生丝进口市场的97。

日本生丝在短暂的乍暖之后,迅速进入了一个冰期。

由于缺乏其他的出口资源和市场,日本短暂繁荣的经济也在突然之间遭遇了一场致命的打击。日本人试图通过1881年5月的一次挑唆行动,瓦解胡楚元的垄断联盟,遭到重挫后,他们就很清楚的明白了一点——胡楚元是不会让路了。

想要在商业上击败胡楚元、洛克菲勒、jp摩根这些人,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但是,通过某些方式暗杀他们并不是很难。

连美国总统都可以被人暗杀掉两任,这世界还有多少人是无法被杀掉的?

几天之后,日本东京。

千代田区,距离天皇宫庭数千米外的永田町,距离国会议事堂也不过数千米远的一栋山丘公园上的私密会馆中,墙壁上画着夸张的浮世绘之风的画作,宣扬着日本皇室的源远流长。

精细光滑的蜡木地板上,涩泽平东像个罪人似的匍匐在地上,身后是他的武士松川隆正,他的父亲,涩泽荣一郎在日本经济界拥有着号称国父的地位,此时也像个罪人一般跪在侧席上,低垂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气氛是如此的肃杀,似乎是微微一动都将会引来杀机。

然而,涩泽平东并没有因此而害怕。

那张几乎和地板垂直……贴着地板的脸,依然是那样的年轻刚毅,毫无畏惧。

正坐在他前面的是一位面色严肃的中年人,脸色像是死尸一般灰白,就像是抹了死人才会用到那种白粉,穿着非常华丽的玄黑色日本和服,上面绣着凤凰一般的图案,而他的身后也端坐着两名中年的武士,毕恭毕敬的,生怕有半点的疏忽和不恭。

中年人沉默无语,看起来是极端的生气,却被强大的个人气场压制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冷冷的问涩泽平东:“这么说来,你已经是第二次失手了……真是笨蛋,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惊弓之鸟吗?因为被吓过一次的鸟,可是要比正常的鸟儿难以猎杀十倍。当我们让你着手去做的时候,你第一次就该使用你所能调配的所有力量。”

涩泽平东继续磕首,道:“非常抱歉,井上先生,我原本是希望在不暴露全部实力和身份的情况下完成暗杀,第二次暗杀之前,我也曾试图查探过他的保卫力量,确实不值得忧虑,可实际的情况却截然不同。”

“唔……真是个阴险的支那人啊!”

中年人默默感叹着,又道:“虽然是这样,但还是继续想办法,不杀死这个支那人的话,对三井来说,对整个大日本帝国都是一种无法忽视的威胁。”

涩泽平东道:“我已经提前安排了一名细作,但想要形成可靠的暗杀机会,似乎还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中年人渐渐压抑住不满,却又傲慢的说道:“所以……平东君,要继续努力。如果不能杀死这样的支那人,即便日本能够成为强国,也不可能顺利的击败支那,吞并朝鲜,更不可能向满洲扩展。虽然继续袭击下去会是很困难的事情,而且,也暴露了我们的动机,但必须做下去。这个世界上总会是有公理的,只要勤奋的不断付出,你就总能取得成功。”

涩泽平东问道:“那么,对于他们提出那些关于政fǔ层面的事情……?”

中年人打断他的话,道:“这应该还不用担心,帝国确实没有正式的介入此事,而以清王朝的懦弱和无能,只要在政fǔ层面予以坚决的回绝,那就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涩泽平东拜首道:“那么,我就明白了,井上先生。”

对日本人来说,暗杀原本就是一种近乎于义士般的举动,在战国时代、幕府时代和倒幕时代,这样的暗杀就变的很疯狂,从来没有停止过。

现在,他们只是将目标对准了挡住日本的另一个目标——胡楚元。

正如那位“井上先生”所言,清朝廷显然不敢惹是生非,即便对手是日本,他们也不愿意。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他们一边加强福州军力的整顿,将湘军名将孙开华提为福建提督,常驻福州,另外给予胡楚元一点兵权保护自己,同时也给胡楚元提了个醒,让他“谨慎择言,勿扰国事”。

见到这番待遇,胡楚元索性不再派人冒充日本刺客提供假消息,也不指望清朝廷那点可怜的外交能力,而是完全依靠自己。

为了安抚胡楚元,清朝廷给了福州船政衙门一个抚标营的空缺,也同意福建水师另建枪炮营。

有了这个批奏,胡楚元迅速通过左宗棠,将自己熟悉的萧伯泉提为参将,从湘军抽调一千余人的精锐驻扎在马尾。

他另外私募护院,筹建自己的近卫营,加强身边和家人的保护力量。

他拿出一大笔钱,通过江南翻译社在日本吸收情报间谍,在日本经政界查探消息,特别是针对涩泽平东的周边进行盘查,再通过华盟会暗设福清社,培养暗杀间谍。

胡楚元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既然他决定这么做,那就一定会做的很疯狂,日本人投入一百万两白银,他就投入五百万两白银。

短暂的宁静中,双方都在暗中积蓄着新的力量,日本人正在谋划新一轮的暗杀,而胡楚元也计划对返回上海的涩泽平东和日本东丽洋行展开了剿灭性的暗杀埋伏。

胡楚元投入了更多的钱,他也获得更多的情报。

1882年10月,胡楚元正准备返回杭州筹备自己的婚礼,伍淑珍也正在杭州等着他……就在这时,胡楚元收到了最新的情报。

日本人决定针对在上海就读的胡品元和幺妹胡毓蓝执行劫持案,而且是继续通过一批浙江海盗和上海本地流氓来操办。

胡楚元只能抢在前面行动,在法租界对日本东丽洋行的对涩泽平东和六名日本人实施埋伏性暗杀,并对已经摸查到具体潜藏地的海盗进行一次突袭。

双方在法租界大打出手,涩泽平东中弹两枚,侥幸逃出重围,生死不明,其余包括松川隆正在内的五名日本人,以及二十七名浙江籍贯的海盗和本地的十几名青帮流氓被暗杀。

由于早已疏通了法租界的巡捕房,全部尸体都被秘密的用车运到苏州河畔的一家工厂里,用硝酸溶解后灌注水泥,埋入厂房下方。

连尸体都没有,那还谈什么立案呢?

顶多也就是失踪案。

即便如此,胡楚元也不敢大意。

他知道,日本人在一时无法对付他的情况下,已经将目标转移向他的家人,要用一种威慑性的暗杀来折服他,恐吓他。

他立刻让胡品元、胡缄元、胡毓蓝化名伍思光、伍思远、伍思薇,掩饰成伍家的远房堂亲,悄然远渡美国在波士顿生活。

10月底,胡楚元在杭州成婚,虽然事先有着充分的准备,仍然在元宝街迎亲的时候遭遇到暗杀,胡家的护院们六死一伤,湘军也有十多人被炸药炸死。

日本人让精通汉语的日本人乔装为华人,继续对胡楚元进行暗杀,将炸药放在礼盒中送到胡家,这也同时告诉胡楚元,不管涩泽平东是否死了,他原先在华建立的间谍网仍然能继续运作。

做为报复,胡楚元带着妻子伍淑珍返回福州后,很快就让福清社对涩泽平东的父亲涩泽荣一郎发起暗杀。

他早就暗中通过多种途径私运了四门小口径的开花炮,架在野外,对涩泽荣一郎居住的别墅进行轰炸,导致涩泽荣一郎重伤,涩泽平东的妻子也死于这一次的轰炸案。

双方都有充足的资金和人力,暗杀行动也在不间断的进行,从最初的国仇变成了鲜明的家恨,甚至连老弱病残都不放过。

不久,胡家大院也被炸开一个缺口,罗四夫人和六名家仆受伤。

胡家大院也不再安全,胡楚元将胡家所有人都迁移到上海墉园,集中起来保护,胡家大院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清朝廷此时才终于反应过来,想要加强对胡家的保护,但又有什么意思,连日本都不敢得罪的政fǔ……已经不能用窝囊来形容了。

近乎于孤独的生活在福州船政衙门里,胡楚元心里很清楚,随着这种报复性的暗杀不断持续下去,他迟早会死在日本人的暗杀中。

他挡在日本称霸亚洲之路的前方,不将他炸碎,日本人是不会停止的。

可他不会因此而退让,为此,他甚至连遗嘱都已经写好。

一旦他最终死于这场无休止的暗杀中,所有财富将分成七份,分别由胡缄元、胡品元、全美华人协会、华盟会、伍淑珍和胡卫源继承。

其中,伍淑珍和胡品元、胡缄元会继承大多数资产,而全美华人协会则将继承富国投行名下的美国联合钢铁和美国联合铁路的股票,华盟会将另外继承约合一亿美金的资金,用于推翻满清。

胡卫源继承中润公司。

最后一份单独给福清社,专门用于复仇。

他知道,死亡已经临他很近,近在咫尺。

1883年,1月。

元旦刚过。

已经成婚了三个多月的胡楚元和伍淑珍显得还是很平静,生活和往日一样宁静,他们依然居住在重重保卫的福州船政衙门里。

胡楚元将衙门迁移到平顶山上,在这座五十余米高的山顶上约有四亩多的平地,在沈葆桢时代就建有多栋法式庄园。

这种独立于周边环境的布局非常利于安保工作,湘军环绕平顶山的周边布防,胡楚元的近卫营则负责平顶坡和山顶建筑群的保卫工作。

为了进一步的确保安全,胡楚元让华盟会的分支兴华社秘密融入近卫营中,近卫营主要选择在徽州、福清、深州招人,总人数已经超过四百。

生活终究是要继续的。

这天,胡楚元在衙门里办理了一天的公务和私务,正要回后院和伍淑珍吃晚饭,在陈善元的引领下,一个似成熟悉的中年富绅快步走了进来。

进了衙门的大门,中年富绅就上前参拜道:“草民卢文锦见过船政大人!”

“哦?是你啊?”

胡楚元轻笑一声,这才想起自己第一次去日本参加拍卖会的时候曾经见过他,那时候,他不正和盛宣怀打的一片火热吗?

盛宣怀最近在天津兴办北洋银行,所用印钞纸张和日圆纸币几乎一致,连版印的花纹都大致相同,中间肯定是有日本人的帮助。

看到这个卢文锦,胡楚元就想起了这件事,估计卢文锦也在里面参与了。

说不定,就是他从中给盛宣怀和日本人连线搭桥的。

中国,什么时候都不缺汉jiān。

“坐吧,都是熟人了!”胡楚元不动声色,让卢文锦坐下来再说。

卢文锦倒也不客气,这就真的坐下来,又拱手道:“草民这一次前来拜会大人,其实是受志道先生所托,这位先生可是日本政经两界的幕后高人,权势极大,他托草民和大人说个事。”

胡楚元轻笑着,问道:“怎么,这种大人物也有兴趣和我谈事?”

卢文锦呵呵笑道:“大人不用妄自菲薄,您和志道先生也可都是当今寰宇之强者。志道先生说了,日本一些激进团体和您是有误会的,双方为此产生了很多不必要的冲突。如果大人愿意将今年的生丝价格小幅度的上调两成,志道先生保证,他愿意出面协调,必将保证那些激进团体和社党不再针对您,更不会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胡楚元又是一声轻笑,道:“那岂不是让日本生丝商人占了便宜,更何况,我已经和各家洋行约好,十年之内不会提价,这岂不是出尔反尔。”

卢文锦笑道:“大人,洋人都是化外蛮族,中日两国乃是千年之交,同为亚洲大国。若是两国生丝产业能够和平相处,双方协价同售,合谋赚取洋人的真金白银,岂不是一件利国利民利己的大好事?”

胡楚元当即道:“对不起,做生意讲诚信,我不会反悔自己的承诺!”

卢文锦忽然冷笑一声,道:“那可不太好啊,大人,咱们是明白人不说瞎话。我们可是查的很清楚,您在各家主要洋行都有股份,生丝贱价销售,白白让洋人赚了钱,同样也就是你赚了钱!损了江南的百姓和朝廷,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对您的名声可不太好哦!”

胡楚元也是一声冷笑,道:“你让日本人去说闲话吧。我确实是持有几家洋行的股份,但这些事情,我早已经和中堂大人、肃亲王说了,这些洋行从丝业中所赚取的利润并不多,每年都要抽取大量的利润用于宣传和,帐务是一清二楚。”

卢文锦脸色阴沉,却又笑道:“大人,您这是何必呢,真要撕破了脸,谁的日子都不好过。我的一些朋友也算是神通广大,查来查去,居然发现您还可能……是美国公民,朝廷要是知道了,怕也会对你不利吧?您这些年倒是安然无恙,可对我们这些旅日的华人来说,在日本的生意可是大受影响,还时刻受人威胁,您多多少少也得考虑一下咱们吧?您倒是赚着钱了,咱们可被您坑苦了,您也不去日本打听打听,旅日华人对您可都是怨声载道呢!”

胡楚元冷嘲道:“关我什么事?你们愿意在日本做生意,那就要自己承担风险。就为了照顾你们,难道我能不顾国家百姓的利益?你也太高估自己了吧,卢文锦,没有日本人撑腰,你在我这里能算个什么东西?”

“你……!”

卢文锦气的脸色涨红,愤怒不已,却喝道:“好啊,胡大人,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咱们就走着瞧……!”

胡楚元嘿嘿的坏笑着,道:“走着瞧,别走着,本官好歹也是级同一省按察使,岂能就被你这么平白无故的羞辱?来人啊,拖下去打二十大板,重重的给我打!”

别不把船政衙门当衙门。

这是正三品福州船政大臣的衙门,比起一个按察使衙门、知府衙门要厉害的多。

有日本人撑腰又怎么样,有盛宣怀和李鸿章撑腰又怎么样?

照打不误!

陈善元在旁边听的火大,亲自动手,把唉唉呀呀的卢文锦拖下去,狠狠的打了二十大板,基本就快出人命了,这才扔出船政衙门。

打汉jiān是很痛快,然而,真正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这一点,胡楚元心知肚明。

他知道,自己和清朝廷距离决裂就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花旗银行的作用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胡楚元认了。

关于他持有洋行股份的事情,左宗棠等人是清楚的,这一点并不会对他造成多大的杀伤,真正的大杀伤是他的美国公民身份。

清朝廷可以任用洋人为官,却绝对不会允许汉人中出现二臣。

回到后院里,胡楚元脸色阴沉,伍淑珍正在让人张罗他最喜欢吃的那些晚膳,千变万化,那一碗金丝燕窝总是不会少的。

看他脸色难堪,伍淑珍便问他怎么了。

胡楚元让身边的丫鬟家丁先退下去,单独将这件事和她说了一遍,又忍不住的问她:“你说日本人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伍淑珍一时沉默,过了片刻才道:“我也说不清楚,看来是花了很大的精力,也可能是意外的一个收获……不过,美国方面知道这件事的人也有好几个了,当初,咱们或许就不该管排华风波,那时候太惹眼,难免会有人查一查进出境之类的问题!”

胡楚元点着头。

他猜想,日本人很可能也是意外的发现了,情报泄露的根源恐怕是美国方面的那几个政客……也可能是更特别的意想不到的人。

总之,究竟是谁泄密似乎也不是很重要。

胡楚元唏嘘一声,和伍淑珍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要准备退路了……而且要快。日本人更希望抓住这个把柄说服我,甚至是拉拢我,所以还没有将底牌告诉李鸿章,否则的话,李鸿章是不会给我机会喘息的……错,他不是不给我机会,而是不会给湘军和左宗棠这个机会,我要是真的全垮了,湘军和左宗棠,还有这福建水师也就垮了。”

伍淑珍默默无语,过了片刻才道:“日本人估计也以为是十拿九稳的能掐着咱们。”

胡楚元微微点头,道:“正是这样,我们才有一点时间运筹,估计还能和满人周旋一下,甚至是扳一扳手腕。满人想要查抄我,难度还是比较大的,可咱们也得防着,尽量提前把资本和总帐转移回租界,甚至是香港、美国。”

伍淑珍倒是一声轻笑,道:“实在不行,咱们就回美国。就算国内的这些资产被查抄了,咱们在美国的财富也不比jp摩根少太多,你说不定还是美国第一富豪。”

胡楚元也笑,道:“话是这么说,只可惜……如果局势真的无法收拾,我们只能退到南洋和美国,那国内这摊子的事情怕是就此搁下了……我心里盘算的那些计划也要就此中断了呢。”

伍淑珍愈加大气的劝解道:“清朝廷要是自己不懂得珍惜,你又何必珍惜,我是你妻子,我还不知道你的能力。这个国家本来就最该交给你来经营,你做不了清朝廷的官,那是最好,咱们回美国经营自己的家业,再在南洋搞资产革命,推翻这些不知道好歹的满人。”

胡楚元细想了片刻,也是一声冷笑。

他索性将晚饭先吃了,这才起身和伍淑珍道:“你今天早些睡吧,明天准备回美国,我夜里让人收拾一下。此次啊,就算清朝廷不将我当成大患,多半也不会让我坐在船政大臣的位置上了。江南商行总办的职务……恐怕也危险……我得提前打点,先将资产转移到租界,虽然满人还不敢立刻查抄我,可我们也得小心点。”

伍淑珍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轻轻的笑着,道:“好,我明天就回美国,先准备好退路,实在不行,咱们就在美国好了。”

胡楚元笑了笑,起身重回衙门的花厅里,将颜士璋、缪荃孙和陈善元喊过来,先将事情商量一番。

等他说完,颜士璋便抽起了旱烟,过了好一会儿,颜士璋才道:“东家,光是日本人在后面捣鼓,问题也不会太大,咱们怕的是李鸿章抓住机会奏咱们一个利己损国,二臣外心。”

说到这里,他又叹一声,道:“恐怕是必然会这么告状的。”

缪荃孙也道:“是啊,前些日子,李鸿章是和大人有和好的意思,可那是找不到什么把柄,现在有了这么好的把柄,当然是要将大人往死里告发。淮系那么多人,一人一个折子也能将大人告倒。”

陈善元恨道:“吗的,那咱们就反了。”

胡楚元冷视了他一眼,问道:“拿什么反?”

陈善元讪讪不语。

缪荃孙则道:“反是没办法的,咱们空有军饷,手里无兵权啊。眼下之策,还是要先保着江南商行,图谋后策。”

胡楚元道:“江南商行的情况可能还好一点,我早有准备,运气好的话……或者说满人胆子不够大的话,我还能牵制住他们。船政大臣这个位置是肯定保不住了,不如提前撤退,做好后文,免得被李鸿章抓住机会安chā一个无能之人。”

颜士璋想了想,道:“眼下有资格能坐着这个位置的人并不多,上海道台杨昌浚杨大人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和咱们的关系,那也是不言而喻的。再想办法让霍鸿机出任上海道台,廖仲山补严杭道台的缺,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问题是……杨昌浚怕是上不来!”

胡楚元默默的想着,忽然道:“杨昌浚确实是上不来,他是左宗棠的人,届时,慈禧不会轻易用湘系的人。想办法让别人举荐张之洞吧,不得已的人选了。”

颜士璋也是微微点头,道:“不得已之人选,却也凑活着能用。”

政治上的事情,该怎么,颜士璋是最适合拿主意的人。

他很快就给胡楚元出了一系列的招法,务求将损失降到最低,不至于让李鸿章获利太多。

这天夜里,胡楚元就给左宗棠、梅启照、杨昌浚分别发了封电报,让他们多加小心,江南商行和其他人也纷纷收到类似的电报。

次日,伍淑珍带着叶同光等总帐房的人离开,前往美国奥克兰,而胡楚元则去拜访何璟,将事情说明。

现在的问题是很明显的,日本人在后面捣鬼的问题不大,李鸿章在明,盛宣怀在暗,一个出人出力,一个出钱,十之就能将胡楚元搞下马。

船政大臣的位置铁定换人,江南商行换手的机会是一半一半,甚至……朝廷很可能会对胡楚元来一个革职查办,乘机捞走他这些年积聚的巨额财富。

从闽浙总督衙门回来,在路上,胡楚元就默默的在心中感叹,人生是如此的难以预料,一旦你改变了历史,历史就会变得更加不可捉摸。

胡楚元曾经设想过很多可能,他却完全没有预料到,他最终是因为被日本人告发的方式而倒台。

他也明白,一旦他倒台了,从福州船政大臣的位置上滑落,没有兵权的保护,日本人想要暗杀他就更加容易。

另一方面,一旦让李鸿章告赢了左宗棠,让他的人……特别是日本人喜欢的人掌握了江南商行,江南丝业就再也不可能对日本产生遏制作用。

事情变得有点滑稽了,可是,历史永远就是如此滑稽。

那些小小的细节,偏偏能够改变历史的车轮。

为了胜利,日本人从来都是不择手段的,而这一次,他们似乎又要赢了。

即便如此,胡楚元也不打算妥协,因为他更清楚,一旦被迫和日本人联手,他就将永远的成为汉jiān,盛宣怀、袁世凯之所以会成为隐性的汉jiān,一路都是从最小的yòu惑开始。

日本人的好处,那是一点都不能收的。

相比和日本人的合作,胡楚元倒是宁愿死在日本人那无休止的暗杀中。

正如胡楚元的预估,果然是李鸿章第一个开枪,盛宣怀也在京师大肆活动,日本人通过自己的情报网络,搜集到了大量的密报和消息,全部都提供给了盛宣怀和李鸿章,成为他们攻击左宗棠和胡楚元的最佳证据。

胡楚元躲过了初一,没有躲过十五。

慈禧是个特别威断的女人,所谓“威断”,这是曾国藩的词,更直白的说——慈禧一旦生气了,基本是没有理智可言的,哪怕她心里明白左宗棠是不能直接得罪的,只要给她一个真正的机会,她还是会不遗余力的打击湘系的势力,稳固她心中的大清根基。

虽然胡楚元给她送了不少钱,一怒之下,她还是要将胡楚元革职查办,最终是肃亲王求情说服,改任胡楚元为大清国驻美副公使。

副公使……这个头衔历来是给洋人和美籍华人的,譬如说,容闳。

这足以说明慈禧是怎么看胡楚元的。

胡楚元还是给了解释,他控股洋行不是为了谋取私利,而是要利用这些洋行办理各项事务,他加入美籍,则是因为婚姻,以及方便自己控股洋行。

这些解释在李鸿章和淮系官员的污蔑面前毫无任何力量,左宗棠其实也挺生气的……生胡楚元的气,怒其不争,恨其不坚,但他只能一言不发。

慈禧还很搞笑的说了另外一个事——宁可和洋人借债八百万两银子,也要将江南商行的商股买回来,与国经办。

她以为当初的总投入不过几百万两银子,现在用八百万两银子买回所有股份,算是很给胡楚元面子了。

秀逗的老女人!

早在去年,意识到有不少人知道自己拥有美国国籍后,胡楚元就做过功课。

他将自己名下持有的那些洋行的一些股份转移到江南商行,他在自己主力打造的万旗、太古、禅臣、万宝四大洋行中的持股率都超过30,万旗的持股数是72,太古是59.7,禅臣是36,万宝是33。

这四大洋行分别转移10左右的股份进入江南商行,在使得江南商行资本急剧扩张的同时,为了维持官股的股本,朝廷官股另外欠胡楚元3778万清圆。

加上湘军的债务,户部的贷款,江南五省用于农业水利的贷款,朝廷总计拖欠胡楚元11598万清圆,每年的利息就是1120万清圆。

就在李鸿章上折子告发胡楚元之前,胡楚元已经将债务转入到万旗银行。

此时的万旗银行已经改称“花旗银行”,和万旗洋行脱离了直接关系,而是美洲国民信托储蓄银行的上海分行,胡楚元只是债务担保人。

这就搞笑了,内债变成了国际债务。

就凭慈禧和清朝廷的那点胆量,胡楚元不相信他们敢赖帐?

做为江南商行的最大债权人,花旗银行对华的影响力是不容忽视的,胡楚元就想看看,慈禧这次究竟会有多幽默!

当然,慈禧和清朝廷此时还完全不知情。

她以为胡楚元很好打发,想用八百万两银子把他打发了,当天就发了圣旨让胡楚元滚去美国。

胡楚元也确实是当天就走了,摆摆手,不带走一张支票,带着自己的近卫和随从,乘坐着腾冲号驶离福州,他甚至没有机会去上海。

他就这么的走了,看起来是无比的狼狈。

李鸿章和盛宣怀高兴的都乐坏了,以为胡楚元留下的那些亿万家财就将属于他们了,江南商行也将是他们的了,中信银行也将是他们的了……事实却会让他们哭笑不得。

胡楚元并没有立刻去美国,腾冲号一路向南,反而去了新加坡。

第一百四十五章飘在南洋

胡楚元人间蒸发。

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颜士璋倒是留在国内,很早就到了上海,住在墉园里,坐镇在陈晓白、谭则云、郑锡泰……的背后,替他们拿主意。

此时此刻又该怎么办,颜士璋倒是很清楚的。

这种事情,说穿了还是官场上的恶斗,他见识的太多了。

肃亲王、李鸿藻、翁同龢虽然早早就独善其身,看似和胡楚元摆脱了所有关系,可他们也有大把的证据握在胡楚元手里,再说了,他们和李鸿章也是势不两立的。

他们还在等着机会呢。

胡楚元说了,他虽然输定了,可他们未必会输。

此时此刻的左宗棠和何璟是不能说话的,左宗棠可能还有些胆量和余地,何璟是没有的,一不留神,他的闽浙总督位置就要激飞蛋打。

梅启照同样如此。

大家都在煎熬,只要熬过了这一关,他们还是一手遮天的封疆大吏。

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他是不在乎什么狗屁的驻美副公使位置的,连江南商行总办的职务都被拿掉了,派一个更狗屁的郑观应上任,这是何等幽默的事?

李鸿章想乘机将江南商行控为己有,这算盘未必打的太响亮了点。

1883年1月17日。

时间过的如此之快,十几天里风云变幻,只有日本人和李鸿章、盛宣怀笑得出来。

胡楚元却像是觉悟了。

他总算是想明白了,时候差不多了,他也该离开清朝廷那摊子浑水了,其实,从清朝廷不愿意为他出头责难日本政fǔ时,他就知道,这个时代永远都是一场灾难。

满人的逻辑……绝对不是正常人可以理解的。

腾冲号并没有去新加坡,半道改变航程,前往乐敦。

驶过江岸口,巨大的二等铁甲船在热带雨林的江水中穿梭,速度很缓慢,绕过了几个弯口后,胡楚元再次见到了那个乐敦镇。

此时的乐敦早已不是三年前的景象。

沿岸分布着六座巨大的炮台,二十多门克虏伯火炮的炮口都是黑漆漆的,像是一群怪物,前方就是乐敦城,围绕城郭,周边分散着一望无垠的水稻田。

这是一个好地方,一年能种三季水稻。

乐敦城周边还分散着十多个木寨,那里驻扎着大量的军队。

这里有人能够认识腾冲号的来历,很快最近的木寨上拉起了彩旗,其他木寨随之效仿,无数的彩旗高高飘起,似乎都在欢迎腾冲号的到来。

在港口,十多艘战舰上也挂起了彩旗。

这一次,腾冲号可以停靠在港口了,经过这几年的建设,乐敦港已经成了拥有五千吨停泊位的大港。

在这里,胡楚元倒是不用担心日本的暗杀了,他挺高兴的第一个走下甲板,陈善元和程廷华等人依次快步走下。

前面,张灵普和刘宝贵等人带着气势壮观的欢迎队伍,从木寨里走了出来,浩浩荡荡的走向胡楚元。

隔着十几步远,张灵普就快步上前参拜,道:“属下见过大人!”

刘宝贵等人也跪拜道:“我等见过大人!”

胡楚元将张灵普先搀起来,感叹道:“现在还算什么狗屁大人啊,一个破鸟蛋的副公使!”

张灵普却道:“大人还是大人,您至少还是咱们南洋公司的总制大人!”

刘宝贵等人纷纷附和着。

胡楚元倒是没有介意,让大家一起回军寨再说。

等他们在军寨里坐下来,张灵普就简明扼要的将乐敦目前的情况说了一遍。

从1879年开始,胡楚元对乐敦进行投资,不断改善这里的居住和生活条件,从福建转移过来的移民数量就在持续增加,目前有移民约7.5万人,张灵普的赤旗军有1.4万人,刘宝贵的新港军另有7千余人。

赤旗军主要负责守着乐敦,平时训练,农忙的时候帮忙chā秧种地,刘宝贵的新港军主要是民兵性质,平时都在采矿、采金、冶铜、打渔,实际战力有限。

在这里,张灵普也办了一所新港学堂,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教。

乐敦目前的土地规模要比福清县大的多,主要的经济支柱是采金、冶铜、水稻、木材、甘蔗、打渔、造船,日常还有些编织、手工,水稻田的规模很宏大,比福清县的水田规模要大七八倍。

因为人多田少,大部分的稻田都是撒稻种粗种,均产量不高,总产量却还不错,有大量的粮食盈余。

这些米主要是沿着河卖给土著,换取地方特产,甚至是黄金、铜矿石之类,然后再通过南洋公司卖回国内。

目前基本能保持营收的持平,在加上胡楚元每年几十万两银子,平均的生活水平和状况要比过去好很多倍。

谈着谈着,张灵普就打抱不平的说道:“大人,咱们一鼓作气,将整个沙捞越都打下来,以后再直接打下越南,然后就从广西开始进攻,将清朝廷给推翻了。”

“就是啊,大人,咱们怕什么啊!”

刘宝贵和张灵普帐下的那些人纷纷附和。

胡楚元则呵呵笑着,这些人是在山野间养出了野性,手里有枪有炮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可他也没有拒绝,却道:“打是可以打,但不是现在,还是按照咱们原先说的,先把沙捞越给打下来吧。”

张灵普道:“这个事情,我们已经安排的都差不多了,就等您说话了!”

胡楚元道:“不急,等我再琢磨琢磨。”

胡楚元喜欢造园子,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为了迎接胡楚元随时来访,张灵普特别在乐敦城东北部的半山坡上造了一栋融合了当地和江南风格的高脚楼群,外围有军寨木墙保护。

在园子里住下来,胡楚元很晚的时候点了一盏煤油灯,趟在藤椅上,摇摇晃晃的想着心事。

想着乐敦的事情,他不免觉得有些俗套。

他以前看过一些晚清,似乎都要在南洋才能干出一番大业,他一直是不信服的,总觉得凭借自己在国内的庞大势力,还会落到那个田地吗?

结果,人生难料,世事难料,变化莫测的历史更难料。

他怎么能想到,自己还真就到了这份田地。

张灵普是见过世面的人,大约也知道总有一天……胡楚元或许会在这里住很长的时间,他在乐敦站稳脚跟之后,就带人在这个好地方修园子,因为掩隐在山林间,故名“隐园”。

还真他娘的被他给说准了。

真是个“隐园”。

可在胡楚元这辈子所住过的各种名园中,唯有隐园让他有种原理所有烦恼的感觉,这一年来,似乎也只有今天,他不在担心日本人的暗杀,清朝廷的翻脸。

也许是因为日本人根本不知道这里,清朝廷则已经和他翻脸了。

总之,这是一个异常美好的地方。

美好的东西总是不会长远,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新的宁静所打破。

他正想着这些事呢,程廷华就敲着门,走了进来,在他旁边盘膝而坐。

过了会儿,程廷华忽然轻笑一声,道:“大人,您这些年也不简单啊,居然在这里藏了一个地盘。”

胡楚元有些无奈的感叹着,对于这样的恭维,他是无法接受的。

他是需要自己的军事势力,但还看不上这样的小地方,他在这里建立军事基地,更多的只是为了保护当地的华人。

想着这些,他便和程廷华解释道:“你可能并不知道南洋的血和债,这里的华人很不容易。闵地是八分山二分田,不养人,大量的福建人只能外出南洋求一份活路。可惜,这里的土著和洋人嫉恨的很,离咱们百余里的地方有个叫石隆门的地方,英国人和荷兰人就曾挑拨土著在那里屠杀了几千华人。我去欧洲的时候途径此地,听说这些事之后就给了他们一些钱购买炮枪,暂作自保。”

程廷华默默感叹一声,道:“咱们华人不容易啊。”

胡楚元则又道:“我太有钱,就算我不造反,朝廷也迟早要和我翻脸的。不管怎么说,我得给自己留一条活路,我本心是想整治丝茶两业,稳住大清国的经济龙脉,可惜,满人……暂时先随他们折腾吧,看着眼下的局势还很难说,说不定,我还有扳回一局的可能,咱们得耐心等着。不管怎么说,百姓的衣食生活终究是第一位,我个人的安危倒是其次。”

程廷华一时不语,过了片刻才道:“怎么说呢,大人,我本想说……您要是去了美国,我就打算和郭云深、王正谊一起回国。听您这么一说,我倒是不想走了。”

胡楚元笑了笑,也没有介意。

这些人有大侠之风范,却也未必就会是反清志士。

人各有志!

至少在目前,反清仍然不是一个主流的话题。

次日,胡楚元在陈善元和李存义等人的陪同下,将整个乐敦都视察了一遍,确认时机已经成熟,就让张灵普准备动手,而他则正式前往新加坡。

原先,如果没有胡楚元的到来,张灵普他们也要动手了。

这些都是约定好的事情,务必要在中法战争爆发之前敲定沙捞越的事情,到时候才好集中精力对付荷兰人。

回到新加坡的常chūn园,胡楚元稍事休息,就前往海峡总督府会晤福德瑞里克华尔德爵士,在华尔德爵士前往新加坡出任总督之前,胡楚元就已经在伦敦和他有过私人的来往,并送了他一件雍正瓷器做为礼物。

在抵达新加坡后,华尔德爵士也曾造访福州,并给胡楚元送了一件私人收藏的中国古董。

两人的私人关系还是很不错的,为了协助华尔德爵士在新加坡的工作,胡楚元还让叶文澜替他引荐了多位当地华商。

两人在总督府会晤了一个下午,谈了一些国际和清朝廷内部的问题。

几天后,沙捞越就传来了惊人的消息——布鲁克王朝被海盗推翻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很麻烦,更不算是很大的事情,布鲁克王朝目前总计只有几千名雇佣军,更多时候都是依靠挑唆土著来平衡地方的各股势力。

计划很简单,刘宝贵冒充海盗邀请外面的土著海盗、华人海盗、洋人海盗一起袭击,冲垮布鲁克王朝在古晋的防卫线,杀了查理士布鲁克。

随后,大家推选洋人海盗建国,还特别派人通知英殖民地海峡总督。

国家还没有建立,“内部”就发生冲突,大量不服从“管制”的海盗在古晋抢劫居民,引发了大规模的血拼,张灵普立刻带着赤旗军和联系好的几个土著部落冲过去,将“对方”海盗们击溃。

后面的事情更简单,张灵普建立沙捞越临时政fǔ,自己出任总制。

为了不影响国内家人的生活,掩盖他和胡楚元之间的关系,张灵普在越南时期就已经化名“张伯伦”,所以也没有清楚他到底是谁。

听说身为华人的张伯伦拥有一定规模的军事实力,还曾在越南和法国激战过,华尔德爵士不得不来找胡楚元,希望胡楚元从中调解。

此时是一个特别的空白点,英国人还没有做好准备对沙捞越实施军事上的征服,紧急调转军队,向沙捞越出兵也需要在国会达成一致。

考虑到这一点,华尔德爵士从英国政fǔ得到了命令仍然是暂时先接触。

于是,胡楚元就出于“私人友谊”,亲自前往沙捞越的古晋查看情况,并且带上了华尔德爵士的代表。

一切都是事先策划好的,在胡楚元抵达后,所有生活在古晋的英国商人、传教士,包括胡楚元和华尔德爵士的代表都参加了一场临时政fǔ的阅兵式。

两万余人的陆军训练有素的通过街道,后面是土著部落的战士,最后是火炮部队,以及海军在古晋港口的礼炮表演。

张灵普的战舰有十二艘,其中四艘是从美国购买的退役舰船,在新泽西船厂重新改造刷新,装备了新的火炮,另外四艘是炮艇,也是从美国买入,最后两艘是从智利购入老式巡洋舰。

除了这些还算正规的战舰,他们也通过消灭海盗,获取了七艘海盗船,简单油漆一遍就加入了临时政fǔ的海军序列。

不管怎么说,看起来还是蛮令人震惊的。

“确认”了沙捞越临时政fǔ军的实力后,胡楚元就先和“张伯伦”举行了一次会谈,随后,他返回新加坡,让华尔德爵士将消息回禀英国政fǔ。

经过胡楚元的多次协调,最终,“张伯伦”和大英帝国达成一致,沙捞越成为大英帝国海外自治邦,在英国的保护之下拥有自治权,每年向大英帝国缴纳税款60万两白银,而英、华商人有权在沙捞越从事贸易和投资。

双方的主要纷争在于外交权,最终达成的条件是“在大婆罗洲及其周边海域,沙捞越自治邦拥有自主外交和军事权”。

第一百四十六章卸磨杀驴是场梦

在南洋这个地方,过早的和英国人撕破脸并不是一件好事。

胡楚元没有急着让沙捞越完全独立,只要能在婆罗洲内保有自主作战的权利,对眼前的沙捞越而言,外交权是没有多大意义的。

所以,胡楚元的计划是先取得单独的国家资格,就如同澳大利亚和英国的关系一样,留在大英帝国的旗帜之下,稳步沙捞越的实力,慢慢向婆罗洲,再经过十年的完整建设,最终获取独立的外交权。

在达成这一系列的协议后,胡楚元接受特别自治邦首相“张伯伦”的聘请,担任国务顾问,抵达古晋,并为这个崭新的沙捞越特别自治邦设计了新的国家策略。

洛克菲勒曾经说过,即使将他丢在沙漠里,没有一分钱,他也可以重新创造一个新帝国。

现在的胡楚元同样可以做到这一点。

因为他的知识和想法是与众不同的,超越了这个时代的。

他给沙捞越自治邦做了一个很完整的规划,优先水稻和种植园甘蔗、橡胶经济,开发硫磺矿、铁矿、金矿、铜矿和煤矿,建设铁路,优先建设弹药供应工厂,利用现有的木材优势,造船、造纸等木材加工业。

整个核心的思路是改造城市和港口,改善居住条件和农业生产条件,医疗、教育和住房实施部分免费政策,田地廉价供应,这时候再通过同乡关系和签署劳务协议的方式,吸引闽南和广东移民进入。

在古晋,胡楚元找到了新的施展空间,由于在国内的资金被清朝廷封锁……此时的清朝廷确实是有意识的想要吞并他的资产,他只能从北美富国投资银行抽调出六百万美元,继续张灵普等人的事业。

这点钱实在是杯水车薪,可当沙捞越自治邦成立的消息传开后,其他的南洋华商纷纷解囊相助,南洋真正的首富张弼士也终于露面,一次捐赠给自治邦三百万两白银,并愿意拿出七百万两白银投资自治邦的制糖业。

胡楚元在常chūn园和南洋首富张弼士有了第一次的会晤,两人很快就决定合资成立南洋糖业、矿业、烟草三家公司,对沙捞越进行全面的投资。

暂时,胡楚元是有点不方便的。

再次回到新加坡后,胡楚元开始集中精力对付清朝廷,要将他的钱夺回来。

他的产业主要集中在上海租界,清朝廷又不敢明着侵吞,目前正处于一种很焦灼的状态,清朝廷也在想办法夺走他的财富,慈禧的意思还是那样——不惜和洋人借款子,也要买下江南商行和中信银行。

她真的很大度,居然愿意拿出八百万两银子买江南商行,又让李鸿章想办法筹钱买中信银行,还说,户部也可以出钱嘛,几百万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来的。

此时的慈禧或许已经明白这些钱是难以正经的吞并胡楚元在国内的财产,如今,她又究竟是怎么想的,这就需要去揣摩了。

胡楚元或许想不透,李鸿章、左宗棠、颜士璋……这些人绝对是能够想透的。

就在胡楚元集中精力运作南洋公司的时候,李鸿章已经委派郑观应以官股督办的名义,接管江南商行。不等李鸿章下手,在颜士璋的策划下,《申报》和《卫报》同时公布了江南商行、中信银行的总资产。

在胡楚元担任江南商行总办的几年中,江南商行从来没有正式披露自己的总资产,甚至连红利也未分过,一直是利滚利的不断翻滚,不断投资。

这一点,左宗棠和何璟也是认可的,他们要用钱,都是用红利做抵押,向胡楚元借款。

现在的问题就来了,经过五年的运作,江南商行总资本已经增长到2.3亿两白银,其中包括万旗洋行等多家洋行的股份,包括江南农业合作社30的股份,以及旗下各家分行的总资产,在上海投资的各家工厂,在上海租界持有的地铺,在江南五省持有的铁路、工厂、矿场。

江南商行虽然没有上市,可商行旗下控股的那些工厂,大体都在香港上市,加上太古、万宝、禅臣在香港、伦敦、柏林、巴黎股市上的市值。

这些累积的财富总额直接将郑观应吓傻了。

真的吓傻了。

郑观应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紧随其后,李鸿章也吓的说不出话……确切的说,李中堂终于明白胡楚元到底有多可怕了,而胡楚元留在国内的资产,十之是没有办法吞掉的,特别是在洋人也涉及其中的时候。

江南商行在急速扩张的过程中,对美洲银行留下了大量债务,美洲银行不仅是江南商行的第一大债权银行,同时也是清朝廷的第一债务银行。

江南商行的债务是7970万两白银,清朝廷的债务是5799万两白银。

来吧,买吧。

胡楚元就不相信清朝廷有胆量和美资银行赖帐。

这些债务的贷款利息都是比较低的,平均每年不过10,但在胡楚元离开之前,他已经签订了补充条款,即:当他不再承担江南商行债务和清朝廷债务担保责任时,美洲银行有权重新商谈贷款利息和债务担保人。

就在美洲银行的总裁罗伯特罗素先生和北美富国投资银行总裁菲斯特德拉诺亲自抵达天津,和李鸿章商议新的贷款利息的同时,胡楚元也通过严信厚,转了折子给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声明自己无法经营江南商行,已经无力承担债务担保,也和美方达成协议,不再担保所有债务责任。

吐血去吧。

和胡楚元撕破脸的代价是极大的,清朝廷现在算是明白了。

新加坡的2月是温暖的,犹如初夏,时而凉爽,时而温热。

胡楚元住在常chūn园里,什么都不管,安心的跟着程廷华练习盘掌和趟子腿。

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在美国仍然留有大量的财富,足够他这辈子使用的。

清朝廷想要卸磨杀驴,那就杀呗,谁是磨,谁是驴,那还不好说呢。

控制着《申报》和《卫报》两份租界报纸,他开始披露郑观应私吞机器织布局公款的事情、盛宣怀和李鸿章在北洋军购中吃回扣事情也都毫不留情的捅出去,就连盛宣怀、郑观应购买机械、轮船的回扣数额也一律捅出去,消息确凿,历历在目。

他们也不想想,胡楚元怎么可能不收集这些资料,何况,和洋行经办军购收取回扣这种事,洋行肯定知道,而胡楚元又在这些洋行中都持有股份。

《卫报》的销售量是不高,日均订购量不过三千份,可它有大量的抄印报在京师和直隶各地流传,消息越传越广。

清朝廷要以800万两银子强行收购商人1.725亿两白银股本的消息也大加流传,清朝廷卸磨杀驴,要将所有官股商办商行的商股全部贱价回收的消息更为泛滥。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乔致庸、徐润等人都感到寒颤。

1883年2月7日,江南商行各地罢市,抵制清朝廷讹诈商人,渔利百姓。

两广商行、山东商行、四川商行、湖广商行、山西商行纷纷效仿,罢市三日,停止供应一切米盐糖油杂货。

两广商行、山东商行是带头的,这两家商行,前者是胡楚元持股,后者根本就是胡楚元控股。四川、湖广两家商行中,胡楚元也通过票号生意控制着他们的资金流通,并持有一定的股份。

现在,胡楚元就是要将事情闹大,还亲自写信给《泰晤士报》和《纽约时报》,要求他们报道此事。

撕破脸对胡楚元没有好处,可惜,事情早已到了不撕不行的地步。

2月14日,《卫报》、《申报》继续披露,北洋银行大量使用日圆技术和纸张,所有纸张和颜料全部是从日本引进,机器和制版也是日本人负责,一旦日本决定谋图东亚和台湾,便可以通过大量伪造北洋银行纸钞,扰乱大清经济。

2月15日,《卫报》被直隶衙门阻办,不得外传到租界以外。

2月17日,《申报》对盛宣怀和日本人的合作关系全面报道,并推测盛宣怀有可能就是天津袭击案的主谋之一,给盛宣怀打上“倭寇汉jiān”的标记。

2月22日,清朝廷革职查办郑观应、盛宣怀,北洋银行所有纸钞作废,限期在北洋银行兑换。

当日,北洋银行发生挤兑。

3月1日,北洋银行破产,实发纸钞总额1485万两白银,仅兑换了374万两白银。

在举国痛骂中,依靠李鸿章牵制湘军的满人继续保着李鸿章,只给他一个降二级留用的小惩罚,不过,中堂的头衔就算是给先撤了。

胡楚元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启程前往美国,和妻子伍淑珍在奥克兰会合。

此时的他根本无意返回中国了,他又不是白痴,经过这么一闹,他的资产是保住了,他和清朝廷也彻底翻脸了。

世界如此之大,哪里不是他的舞台。

何必呢?

犯不着。

他总是在不断的改变着世界,在奥克兰,他也经营着一片属于他的世界。

整个奥克兰、伯克利、海沃德、里士满都有大量的土地被旧金山海湾公司买下来,集中建设奥克兰和里士满两个镇。

在梅里特湖南区,通过自有土地项目,旧金山海湾公司安置了约2.7万华人。

根据新的《华工管理条例》,万旗洋行拥有华工劳务引入的唯一经营权,其他美国公司不得从中国和南洋引入劳工。

万旗洋行特别成立了一家华工劳务管理公司,和美国联合铁路公司、旧金山海湾公司等十七家主要的华工聘用者达成协议,给予华工等同美国工人的薪水,由万旗洋行负责代发。

胡楚元是建园子的高手和热衷者。

到了奥克兰不久,他就选择在梅里特湖北岸的三角形半岛重新建园林,一百二十多亩的土地,全部用于私人豪宅的建设。

最近这段时间,他只能住在奥克兰镇中心的一栋酒店,伍淑珍已经将酒店买了下来,做为她和胡楚元临时的驻地。

不久,她打算将酒店重新改建为一栋十二层高的豪华酒店,用于营业。

她的生意头脑还是不用质疑的。

在奥克拉休息了几天后,伍淑珍就试探性的询问胡楚元,还打不打算回国了。

胡楚元的答案是暂时不想了。

他已经将自己在华财产的处理权交给了美洲银行,让罗伯特罗素、菲斯特德拉诺、美国驻华公使杨约翰去强硬的和清朝廷交涉吧,他懒得和满人打交道了。

在奥克兰不是挺好?

就在陈兰彬奉命想尽办法联系胡楚元的时候,胡楚元已经和伍淑珍一起离开了奥克兰,重新入住曼哈顿帝国酒店。

在这里,胡楚元继续低调的生活着,并时常和阿尔伯特、普利策见面,讨论美国新闻报业公司和万旗实验室的问题。

这时候,胡楚元决定刊行一份在美国全国发行的报纸《美国新闻》,类似于日后美国第一大报纸《今日美国》的定位,在美国西部、中部、东部同时设立三个分支总部,发行《美国新闻》。

在他的设计中,《美国新闻》是一份双开页的中型版面的报纸,第一页的内容用电报进行传递,在全国统一,第二页则由地方新闻组成。

在万旗实验室,阿尔伯特已经聘请了十多位在美国有一定名声的科学家,且进一步的兼并了贝尔电话公司,邀请贝尔担任实验室的主任和首席科学家。

至于胡楚元提出的那种无烟火药,已经在实验室里研究出来,制造工艺是很简单的,只是用硝酸和棉花,现在的问题是棉花的精细纤维化,以及硝酸的净化,籍此得到非常纯净的硝化棉。

距离大规模的工业生产还有一段距离,但在可以预期的时间内,这确实是一种很好的发射药。

在万旗实验室检查硝化棉和新型电话的实验成果时,胡楚元遇到了年仅三十六岁的亚历山大格拉海姆贝尔,传说中的电话发明人。

出于对这个人的信任,胡楚元决定多留一会,在亚历山大贝尔的实验室主任的办公室里谈了片刻。

贝尔先生的问题也是很多的,一方面,爱迪生发明了碳盒技术,申报了新的专利,使得电话的音质效果有了巨大的提升,可是,爱迪生将这项技术出售给了西部联合电报公司。

jp摩根是西部联合电报公司的主要投资人,他不仅不打算继续转让专利技术,还准备和贝尔电话公司进行长期的拉锯战。

这就便宜了北美富国投资银行,富国投行迅速出资买下贝尔电话公司50的股份,和贝尔联合成立新的实验室,用于继续投资电话技术的研究。

贝尔电话公司同时经营自己的电报装置的生产和运营产业,江南电报局的所有电报装置都是从这里购买的。

为了争取到这笔巨额合同,再加上资金的紧张,亚历山大贝尔先生当时就将公司的一部分股票出售给了万旗洋行,随后,这些股份转移到富国投行,使得富国投行实际持有贝尔电话公司的股份达到了63。

胡楚元很沉寂的听着贝尔先生的牢sāo,似乎是这个新兴的行业也存在着太多的问题,竞争总是无所不在,且都是让贝尔先生感到痛苦的资本竞争。

听完之后,胡楚元站起身,拿起电话,让接线员将电话chā往jp摩根的办公室。

很快,电话接通了。

胡楚元没有多说太多的废话,他提出一个条件,用美国联合铁路公司1.5的股票换取爱迪生的技术专业,同时,西部联合电报公司不得在涉足电话业务。

jp摩根沉默了片刻后,说:“既然你在纽约,我们可以达成交易”。

寡头之间的交易就是如此简单。

jp摩根可以欺负贝尔电话公司,但如果贝尔电话公司背后又站着富国投行和美洲银行,问题就复杂了。

犯不着。

是的,所有商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胡楚元将电话放下,和亚历山大贝尔道:“看,问题已经解决了,我们会继续出资,请将你的电话公司建设成美国最大的电话公司吧!”

亚历山大贝尔先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切。

麻烦他整整一年的问题,胡楚元只用了一个电话就解决。

是的,美国联合铁路公司1.5的股票也价值数百万美金呢。

胡楚元准备离开实验室,但在这时候,有一个年轻人前来求职,带着美国东部电报公司的经理查尔斯巴奇勒的推荐信,信却是写给爱迪生的。

贝尔很好奇的看着这个身材消瘦的深褐发青年,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爱迪生公司?”

深褐发青年用很怪异的英语答道:“他的薪水太低,我听说,万旗公司愿意开出55美元的月薪招收技术员!”

贝尔默默点头,道:“那你可以暂时在这里实习三个月,如果一切满意的话,我们愿意支付你这份薪水。”

深褐发青年同意的点着头,随即就跟着贝尔的秘书前往实验室。

胡楚元随口问道:“他是谁?”

贝尔漠不关心的将推荐信丢在一旁,道:“尼古拉特斯拉,一个东欧人,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本事,但我很乐意和爱迪生先生过不去。”

“哦!”

胡楚元内心一阵轻颤。

他暗笑,这买卖做的好划算,55美元的月薪就能招收到尼古拉特斯拉,当初制定这个高薪政策还是很明智的。

他想了一下,和亚历山大贝尔吩咐道:“这也许会是一个很独特的人,我对他很感兴趣,关于他的一切,麻烦你事先都和我说一声。”

“哦,我会这么做的!”

亚历山大贝尔慎重的点着头,心里想,这个叫特斯拉的东欧青年真是太走运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回国

胡楚元想做交流电的生意,随着二次工业革命的到来,电厂将成为最赚钱的业务,围绕着电力,工业电器、居民电器都将是新型的大规模工业投资热点。

现在的他已经不甘心做一个美国市场的过客,在传统的钢铁、铁路业务中无法和jp摩根竞争的他,决定将重点投向高科技领域。

尼古拉特斯拉因为55美元的月薪而选择到万旗实验室来碰碰运气,这个小事情让胡楚元进一步的意识到,高薪政策可以更大规模的宣传开,美国拥有最大的教育体系和最好的移民空间,这决定了美国的科技人才是多不胜数的。

为此,他决定在纽约建立一所世界级的技术研究中心,吸引世界上最好的技术人员。

仔细的挑选后,他决定在晨边高地的哥伦比亚大学附近筹办,并出资对哥伦比亚大学的理工专业给予更多的重视。

他不需要自己出面,通过阿尔伯特等人的努力,他开始迅勾勒出自己所要的图案。

在他将具体的地段都已经买下来,正要挑选建筑设计师,重新建设一整套的新基地时,陈兰彬总算是通过容闳找到了他。

既然找上门了,胡楚元总觉得还是要给点面子,他就在自己下榻的帝国酒店和陈兰彬见面。

刚一见面,陈兰彬就迫不及待的感叹道:“胡大人啊,您快点说句话吧,朝廷这可等着呢?”

胡楚元故作不知,问道:“等什么?”

陈兰彬叹道:“胡大人,您就别瞒我了,我还不知道吗?总之是事到如今,肃亲王说了,只要您愿意继续担保债务,什么都好商量。”

胡楚元冷笑,道:“我真不知道是生了什么事。我在国内的资产都已经转交给富国投行和美洲银行代理,我是不在乎了,他们能够争回多少,那就是多少,我这正准备在纽约投资一家新的研究院呢。前些天,我刚收购了一家电话公司,准备在美国大建电话网,你这突然出现,说这说那的,我还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陈兰彬一时无语,过了片刻才道:“胡大人,那我就直说吧,花旗银行仗着有美国人撑腰,现在和朝廷提出两个条件,要么立刻偿还一亿三千七百七十万两白银,要么将利息提高到24。这可怎么得了啊?”

胡楚元也不客气,道:“就算是提升到24,江南商行也能还清,朝廷派个人管着不就行了吗,我以前在任上的时候,商行每年三四千万两白银的利润还是有的。”

陈兰彬叹道:“您这就更别说了,您前脚一走,江南商行后脚就宣布罢市,要不是肃亲王和恭亲王反对,太后差点就要派兵镇压。您可不能这么闹下去了啊?”

胡楚元更加不满,道:“什么叫这么闹下去,难道您以为这些都是我搞的事?好吧,您回去和肃亲王说,现在给我一亿七千二百五十万两白银,江南商行就是朝廷的官办局子了,和我也没有任何关系。中信银行的这笔买卖,朝廷要是想买,四千七百万两白银也能卖。朝廷付钱之后,我就不打算回国了,留在美国经营这里的产业。”

陈兰彬感叹道:“胡大人,您这是何苦呢。生意人,何必和朝廷较劲呢?肃亲王说了,朝廷根本无意买回江南商行的商股,太后当时也就是一句气话,这些天可又惦记着你的好呢。您啊,乖一点,回上海继续经营您的买卖,把外债这个事情给处理咯,其他的什么都好说。”

胡楚元想了想,和陈兰彬道:“别的事情也都好说,如今日本人、李大人和我都是势不两立,日本人还在到处暗杀我,谁不是只有一条命呢。这些天,我也想过了,不打算回国。日本人敢在清朝廷的眼皮子底下暗杀我,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在美国的地界暗杀我,您说,我何苦回去过有一天没一天的苦日子呢?”

“这……您是真的不打算回去?”

陈兰彬一阵抑郁,可听着胡楚元的话,分明是话中有话。

胡楚元挺认真的点着头,甚至是很不屑的说道:“犯不着,我在美国另外有一笔资产,朝廷就算是把我的家业都查抄了,我也能算是美国前十的富豪。从今以后,我也不用操船政的心,更不用操生丝业的心,爱怎么遭怎么遭去吧。朝廷和李鸿章在前面盯着我的万贯家财,日本人盯着我的命……我犯不着拿命出来混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说到这里,他就很不客气的起身送客,让陈兰彬将话转告给肃亲王。

等陈兰彬悻悻的离开后,胡楚元继续用心经营自己的产业,寻思要加快电灯的研究,推出自己的电气公司。

他当然不是这方面的高手,但他是经营的高手,在为研究院寻找新的基地时,他顺道和哥伦比亚大学、纽约大学达成协议,由他负责收购纽约上城区和中城区的土地,租给两家大学使用。

做为回报,两家大学愿意招收更多的中国留学生,也愿意在研究院中投入股份和人员。

等到这些地段逐渐值钱后,胡楚元还可以将地皮拿回来,重新投资成更好的商业楼盘。

其实,只要你有钱,好生意总是源源不断的会涌过来,机会从来都不是留给那些有准备的人,而是那些有钱的人。

过了些天,陈兰彬又来找胡楚元,这一次,他给胡楚元带来了更好的消息。

原来,美国人的要求是越来越高,不仅要求提高债务利息,还要求扩大天津和上海租界的面积。

这真苦了李鸿章,本来就够逼厌了,又遇到这么个事情……!

他是压制住了左宗棠,可胜利的代价是巨大的,折损了盛宣怀不说,还和胡楚元彻底闹翻,又被人打上了日本汉奸和镇压民声的标记。

慈禧将事情都交给恭亲王处置,恭亲王则是一个头两个大,美国人持有这么多的朝廷的债务,陡然之间就比英国人更加可怕了,万一让美国人拿到了新租界,英国人又会怎么办?

所以,一切都只能继续希望胡楚元出来斡旋了。

没有办法啊,他对付洋人是最给力的。

恭亲王开了条件,只要胡楚元肯回来处理这些事,江南商行的事情就当是朝廷放了个屁。不仅与此,北洋银行也不办了,五年之内,户部银局的纸钞行权单独卖给中信银行,五年之后,其他银行才可参与纸钞行。

至于胡楚元个人的安危问题,恭亲王自己出面关照,必将保证他的安全,朝廷也会强硬的和日本政fǔ交涉,没有清朝廷的批准公文,任何日本人都不得进入国内非租界地区。

当然,恭亲王也有要求,债务得由胡楚元一个人独立承担,且利息不得增加,租界新增地段只限天津,上海租界是坚决不能再谈了。

既然有这样的条件,胡楚元也就不再做高姿态了。

1883年6月底,胡楚元携妻子伍淑珍一起返回上海租界,重新住回墉园。

上海商界早已是他的天下,上海滩的前十大洋行中,他持股的占六家,在华商界,目前的民族工业几乎都是他在,六十多家各种各样的华商工厂中都有他的股份,而且,以徽商为主。

他能回到国内,足以说明他在和清政fǔ的博弈中占据了上风,洋行界和华商界联手为他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多达万人的欢迎队伍浩浩荡荡的排满了整个上海外滩。

多么这皇冠的其实啊,大家就是要做给朝廷看清楚,看看胡楚元对于中国经济和上海经济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动他之前得多家考虑。

大家心中其实还有另外一种顾虑,如果清政fǔ连胡楚元都敢动,其他的商人岂不是更加危险?

清朝廷百般努力的将大清富胡楚元当成救星给请回来了,可这一次,他们请回来的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瘟神。

胡楚元总算是明白了,清朝廷的这帮人就是给脸不要脸,给它做事,它当你是奴才,你明明白白的敲诈它,它反而当你是大爷。

贱!!!

胡楚元还就做一个假洋人了。

回上海之前,他已经通过总帐房的叶同光掌柜和英美法三国驻华公使进行了接触,向他们提出了一个庞大的新天津计划,要投资三千万清圆整顿天津海河航道和港口,清理沼泽和盐碱滩地。

在接手天津招商局之后,胡楚元就已经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尤其是通过裕丰社旗下的数千名绩溪粮商,将天津河东区,以及天津海口塘沽区的六万多亩地都买了下来,只是继续原封不动的租给农户和小商人自营。

通过和美国驻华公使杨约翰、英国驻华公使巴夏礼爵士之间的秘密洽谈,胡楚元基本和他们达成了一致,那就是要大力开天津。

回到上海租界后,胡楚元亲自在墉园的胡公馆召开了一场所谓的洽谈,最终“劝说”美洲银行上海花旗分行暂时不提升贷款,条件是“适当”增加天津的美租界面积。

同时,英法两国公使愿意说服汇丰银行和法兰西汇理银行提供一定数额的债务担保,条件也是要增加租界。

至于清政fǔ是否同意增加租界,那就和胡楚元没有关系了。

他转手就将这个难题扔回到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衙门又将这件事扔给李鸿章。

面对李鸿章和清政fǔ,洋人们可就没有那么讲道理了,甚至可以用蛮不讲理来形容,并对清政fǔ提出新增天津租界总面积2174o亩,新增上海租界总面积4295亩,额外再在厦门开设租界等条件。

负责和三国公使交涉的李鸿章当天夜里老泪纵横,唏嘘人生之老弱,国家之困顿……!!!

第一百四十八章新租界和两亿清圆的地产生意

租界。

有人说是屈辱,但在这个荒乱无道的世界,租界是民族工业唯一的庇护地,也是民族新闻报业和革命思想的庇护地。

在这个时代的中国,如果还有一个地方能让胡楚元找到做人的感觉,那还真就只有租界。

他要想继续和李鸿章在直隶的地盘上斗下去,小租界是不能住他的,他需要一个更大的舞台,一个让李鸿章无法插手,就足够他施展的舞台。

2174o亩土地,在农村,那不过是2174o亩田地,也就是一个江南小镇的半壁江山,若是和南浔那样大镇相比,还不足南浔镇的1/5。

可这些土地一旦变成了租界,平均每亩的地价就会翻涨到上万清圆,可折算出2亿清圆的地产市场。

胡楚元是一个会做大生意的人,只要投入几千万清圆,对这些地段进行整顿梳理,投资办厂,炒旺人气,反手就是几亿清圆的回报,还能长久的保护好《卫报》和民族工业的展空间,抢先展天津埠口。

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划算的。

至于李鸿章要如何卖国求荣,他懒得管。

谈好了债务问题,胡楚元就继续做他的江南商行总办,朝廷已经革除了他的官职,给了一个补衔江西布政使的虚名。

他根本就不在乎,现在就算是让他做江苏巡抚,他也不想做。

世界是如此荒唐,中国是如此荒唐,以至于他这个后来者完全无法想象,甚至有种匪夷所思的感觉,恍如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偏偏这些就是现实。

当他拿着假洋人的身份,实实在在的讹诈清王朝时,清王朝反而不敢对他说三道四了,现在还真开始保护他,不惜断绝了和日本的那种从来没有正常过的外交关系,禁止日本人进入中国。

在上海租界,由于胡楚元的特殊性,英美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也都同样对日本人实施严格管制的政策。

加上东丽洋行被胡楚元连根的秘密铲除掉,青帮和浙匪又被福清社狠狠的杀了一阵子,这一阶段,日本人确实很难接近胡楚元。

墉园。

胡公馆。

炎炎夏日中,上海难得下了一场大雨,天气清凉,胡楚元打开了书房的窗户,坐在房间里看书。

生活的剧烈变化让他对生活有着很多的感悟,只是玩一玩古董和建些园子,已经远远不能满足他对生活的向往,他开始看惠特曼的诗歌。

有时候,他也会读一读简奥斯汀的爱情小说。

不过,他更喜欢狄更斯的小说,简单,幽默,充满了奇特的小人物的冒险精神。

有时候,他甚至自己也想写几本小说。

看书是一种很好的解脱,可以让他忘记时空的变化,单纯的沉浸在一个幻想的空间里。

当他看到卡罗琳为了嫁给达西,大肆污蔑伊丽莎白的时候,他也气愤极了,真想给这个叫卡罗琳的女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正气着呢,伍淑珍就颇为有趣的敲敲门,故意大声的问道:“喂,有人吗?”

胡楚元懒懒洋洋的回答道:“在呢!”

伍淑珍这便推开门,却带进来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穿着靓丽的丝纱洋裙,乌黑亮丽的黑烫成卷卷的样子,颇是洋气。

胡楚元好奇的看了一眼,感觉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就和伍淑珍问道:“是你的亲戚吗?”

伍淑珍笑容温和,坐下来,道:“是啊,这孩子叫吴珍妮,奶奶吴伍氏是我爹的亲姐姐,算起来就是我的表侄女,这次是回国来玩一段日子。”

胡楚元散漫的哦了一声,仔细看看这个叫吴珍妮的表侄女。

倒确实是很漂亮可爱的女孩子,十五六岁的样子,眼睛大大,睫mao悠长,像个洋娃娃。

看了看她,胡楚元就和伍淑珍道:“行,你这些天就带着她在上海玩玩吧,也可以带她去杭州,杭州总比上海好玩多了。”

吴珍妮却看上了胡楚元手里的书籍,忽然变得特别高兴,笑道:“小姑父,你也在看这么女孩子的书啊,好高兴哦,好像是找到了书友呢!”

“这个……?”

胡楚元一阵汗颜,最汗颜的是被称作“小姑父”,虽然四爷家的几个孙子也称他叔叔,可那些孩子还小啊,这个可都能嫁人了。

伍淑珍却笑道:“他喜欢看狄更斯的小说,这本是我硬逼着他看的。”

吴珍妮似乎不是很介意,继续和“那你喜欢看吗?”

胡楚元幽怨的感叹一声,看着伍淑珍,道:“能不喜欢吗?”

伍淑珍不免有些得意的咯咯笑出声,道:“你喜欢就最好啦,其实,我觉得奥斯汀小姐最好的书是《爱玛》,你一定要更用心的看哦,反正你这段时间都很悠闲,也没有什么事可做。”

吴珍妮笑道:“那我们组织一个简奥斯汀书友会吧,说不定,这在上海还是第一家呢。嗯,一定是一个创举呢!”

胡楚元笑着,随即便道:“你这天就在上海玩着吧,我倒是没有时间陪着你……这样,我安排别人领着你四处转悠。”

吴珍妮笑道:“小姑父,我总听爹爹他们说你是华人富,眼下我也要去mt.ho1yoke女子学院就读啦,我想学法律,以后毕业了就来给您做秘书吧。不过,我可要很高的薪水哦……你知道的啦,我们女孩子开销可大了!”

胡楚元挺随意的笑着,也没有当回事,反正是自家的晚辈,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他拿起电话打给总帐房的潘丽美,让潘丽美过来,顺带给了潘丽美一千清圆的支票,让她这两天先陪着吴珍妮在上海租界玩一玩。

他想,她们两个都是挺年轻的女孩子,应该是比较谈得来的。

这么轻易就拿到一张一千清圆的支票,吴珍妮也颇是开心,啪的亲了一下支票,开心的赞道:“还是小姑夫疼我呢,好啦,那我就先玩几天哦。”

说完这话,她便自来熟的拉着潘丽美跑了出去。

胡楚元也不免觉得这丫头挺好玩的,等她跑远了,这才和伍淑珍感叹道:“瞧瞧,咱们都已经是姑父母了,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听到这话,伍淑珍也忍俊不住的笑出声。

她坐到了胡楚元的身边,挺自然的搂着他的脖子,默默的闭上眼睛,享受着这宁静的雨后时光。

大风暴总算是过去了。

虽然胡楚元失去了在朝廷的官职,但他至少没有丢掉性命,家业也保住了。

只要他们生活在上海租界,清朝廷还不敢对他们有非分之想,只要胡楚元还活着,清朝廷也不会再打江南商行和中信银行的主意。

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的又问胡楚元:“你说,江南商行以后的生意会不会出问题,朝廷会不会给我们穿小鞋?”

胡楚元挺慎重的答道:“这倒不至于,而且,江南商行的生意能不能做好,关键还是取决于闽浙衙门和两江衙门,朝廷未必就能管得着。”

伍淑珍微微点头,却又道:“关于你拥有美籍的事情,左宗棠大人似乎是很生气呢,因为过于重用你,而你又有美籍,他的名声也大为受挫,最近半年都一直被李鸿章压着。”

胡楚元道:“这不会是什么大事,暂时会有点问题,以后还是会解决的。他需要钱,我有钱,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

伍淑珍幽幽含笑,忽然道:“嫁给你这么厉害的男人,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人生呢。”

胡楚元呵呵的笑着。

这时候,陈善元匆匆进来禀告,都没有敲门,一进门见到胡楚元和伍淑珍……,匆忙又背过身去,道:“东家,李经方来了,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想和您商量!”

胡楚元松开手,让伍淑珍坐到旁边。

他稍加思量,却很冷淡的说道:“这个时候怎么又想到我了,告诉他,我生病了,暂时不见客。”

陈善元嘿嘿笑一声,这就又跑了出去。

胡楚元是真的不想见李经方。

李鸿章这一家子的都是断子绝孙的坏种,这边和胡楚元谈合作,那边就反手和日本人一起暗算他。

现在好了吧……!

胡楚元是丢了官职,李鸿章的清誉也折损殆尽,还损失了一把的银子……北洋银行一垮,那么多的股份全部泡汤了,好几十万两银子呢!

胡楚元不想见李经方,就拿起《傲慢与偏见》继续读下去,伍淑珍则拉了椅子坐在他身侧,陪着他一起看。

她都看过几十遍了,熟透于胸,边看边笑,一点也不着急。

过了会儿,陈善元又跑了进来,叹道:“不行啊,李经方不肯走,他说今天要是见不到东家,晚上就在大厅里打地铺。”

吗的。

这什么意思?

胡楚元颇觉得有点无聊,就点了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陈善元也很逼厌,特别想把李经方打一顿。

要不是李鸿章在背后捣鬼,胡楚元现在还是福州船政大臣,那多威风啊,他跟在身边,时不时还能回福清老家风光一把。

第一百四十九章又做官了

等陈善元离开后不久,李经方就神色匆匆的走进来。

一进了胡楚元的书房,见到这里的布置如此之奢华,胡楚元根本没有病,和那如花似玉的假洋鬼子老婆在一起看洋书,边看边笑,不知道有多开心。

李经方脸色一沉,道:“胡总办,您的病并无大碍吧?”

胡楚元继续看书,嗯了一声,道:“被人告出来的心病,官都丢了,心里难受的很,白天想骂人,晚上想吐血!”

李经方很觉得尴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很勉强的干笑一声,道:“胡总办还真是会说笑。总办大人,我爹让我给您送一封手书,还请总办过目!”

说着这话,他就将信取出来,毕恭毕敬的呈递给胡楚元。

胡楚元想了一下,将信放在书桌上,道:“李公子,坦白说,和中堂大人的合作堪称胡某这些年最大的败笔。合作合作,合的官都丢了,家产差点充公,人差点被斩,这真是闻所未闻,前所未有,也就是中堂大人做的出来啊。”

李经方也无奈,他此前就不同意他爹和胡楚元告急求援。

可是,恭亲王那孙子当了缩头乌龟,慈禧只看成绩,不看过程,洋人追着李鸿章连番大战,连将英国驻扎在香港的舰队都搬了出来,美国人又要追债,法国人又要拿越南说事。

李鸿章最近确实是已经都谈病了,逼厌啊,自打告倒了胡楚元,压制了左宗棠,他都没有来得及消化一下胜利果实,就反过来又被胡楚元连拉带拽的一起跌倒在泥塘里。

现在倒好,胡楚元是丢了官,可毕竟是有洋人的庇护,满人投鼠忌器,不敢再妄言什么“和洋人借债也要赎回江南商行的官股”之类的屁话了。

盛宣怀欠了一屁股的债,当天夜里就卷款逃亡日本,郑观应同样卷款逃往香港……比起左宗棠,同样重用商人的李鸿章更丢脸。

荒唐。

这个时代的中国本就够荒唐的,自从左宗棠胡楚元开建江南商行之后,就变得更加荒唐了。

以前的荒唐是清政fǔ的保守和僵化,现在则因为钱。

贪污比起保守僵化更加荒唐一百倍。

李经方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和胡楚元好说歹说道:“其实,当初家父也并无意和胡总办为敌,只是一心为公,反受盛宣怀挑唆,为贼人所利用,现在悔之晚矣。家父重病缠身,朝夕之间命已难保,已经无力和洋人周旋,可朝廷无人可用,不得让家父退居其次。还望胡总办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当今能救朝廷者,能救家父者,唯有先生一人也。”

胡楚元感叹一声,又长叹一声,心里骂道:屁。

李鸿章倒是想签协议,赶快结束此事,问题是朝廷不同意罢了。

他还是将李鸿章的信抽出来看了一遍,言辞之恳切,催人泪下啊,条件之优惠,令人心动啊。

可惜,胡楚元又不傻。

他只是轻轻的将信放下,和李经方笑道:“你觉得我还能相信中堂大人吗?算了,反正中堂大人要致我于死地,我是侥幸未死,又何必掺和到这种事里呢?”

李经方呕血三升啊。

他匆忙劝说道:“胡总办大可放心,此事绝对不会再有反复,只要胡总办愿意挺身而出,家父必有重谢,信上所言,句句属实,家父可以当面画押。”

胡楚元默默的苦笑着,道:“画押就免了,做生意,讲究的是信用,没有信用了,画押也不值钱。”

李经方呕血七升。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如果总办还不满意,条件仍然可以再谈,再谈,一切好说。”

胡楚元冷笑一声,道:“朝廷现在恨不得连江南商行总办的职务都给我扒了,中堂要将北洋商行总办的位置也交给我,那岂不是把我架在火炉上烘烤?再说了,租界这个事情确实是无可挽回,中堂大人心知肚明,只是无法说服朝廷而已!”

李经方道:“只要先生愿意出面,能将条件谈的委婉一些,租界的面积别这么大,循序渐进,已四五年之期慢慢增加,家父便是感激不尽了。”

胡楚元还是一声冷笑,并无言语。

李经方犹豫了片刻,复又劝说道:“胡总办,事关家父一生之清誉,虽然前面有几次对不住的地方,还请总办高抬贵手,帮忙斡旋。如果能成功,家父此次绝对不会食言,北洋商行和银行之事,还有招商局之事,一概委于总办,绝不多加过问。家父不便画押,我可代为画押。”

胡楚元也不客气,当即道:“行,那就画押吧,我现在是不可能信任你们父子了,画个押,对我也算是一个保障。”

李经方心中唏嘘,想不到胡楚元还真要他画押,心中暗道:我家声名之反复,已经至此乎?

不得已,他还真和胡楚元画押。

送李经方去休息后,胡楚元默默的考虑了一个下午。

他选择接受李鸿章条件,出面调停斡旋,倒也不是看在那些条件,而是他相信一件事——李鸿章的卖国条约会越签越多,以后讹诈李鸿章的地方也多得是。

1883年7月22日。

在李鸿章和恭亲王的保奏下,清朝廷重新任命胡楚元为江南通商大臣,属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正三品衔,协理南洋、北洋通商大臣“秉办”通商事宜。

所谓协理,就是协助,所谓秉办,就是秉告奏办。

满人在无能,用词任官的学问还是琢磨的异常精通,胡楚元的官是恢复了,实际职权却远远不如以前,但这对双方而言都已经算是彼此能够接受的范围。

至少对胡楚元来说,他又一次稳住了阵脚,他和满清的赌局也仍然在继续中。

结果没有让大家失望,胡楚元只在墉园里邀请李鸿章和三国公使重新谈判,只用了一个下午就将天津新增租界面积缩小到10458亩,上海租界不急于新增,厦门不设立租界。

做为条件,租界一律使用大清银圆和对应权的货币,美英法三国同意在租界开办天津大学,所有费用由租委会募集,地方治安由巡捕局负责,巡捕局三名常事委员中必须有一名华人代表。

此外,美方同意在各武备学堂总计收取六十名学员,分期六年,前往美校深造。

谁也想不到,中国的第一所大学就是这样诞生的,而且是天津大学。

这个事情办的,既没有人称赞,也没有人反对,可在京师那些人的心中,大家都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胡楚元是不是洋鬼子,如今能和洋人打交道的人也就是他,也只有他能镇得住洋人,能够从洋人那里拿到好处,能够维持住满清朝廷的那点尊严。

胡楚元呢,他知道,江南通商大臣就是清政fǔ特别给他开设的一个没有实权的虚职,等清政fǔ哪天又需要和洋人周旋了,才会继续召唤江南通商大臣快快现身。

他也不在乎。

等天津租界的事情谈妥了,他就派人去天津找李鸿章洽谈中信银行和天津招商局的事情,这一次,李鸿章确实是按照事先的商量,逐一将事情都置办妥当,让胡楚元称心如意的拿了开平煤矿和热河金矿的经办权。

至于北洋商行,胡楚元没有明着涉足,表面上,他推荐了自己的堂兄胡卫源前往天津经办,也就是由中润公司持有北洋商行70的股权,并委派严信厚担任总办。

在盛宣怀手中一直没有任何起色和投入的北洋农业合作社一拆为二,分成河北、天津两家合作社,由江南农业社全资持股经办。

随后,胡楚元就在天津正式发行中信清铢,进入直隶市场,利用在资本市场上套取的真金白银开发天津新租界。

对于他在做的这一切,清朝廷就像是被打断牙的疯狗,麻木的观看着,心里恨的咬牙切齿,却也不敢扑上来。

用庆贝勒的话说,马勒格逼,这孙子居然也算是洋人。

在他们看来,胡楚元是一个畜生,是一个没有忠义廉耻的狗奴才,是一个二臣,是一个假洋鬼子,可就不好欺负。

胡楚元也不在乎。

他继续做着自己的大生意。

实际上,他的资金总量远远超过了清政fǔ的估算,而他的生意头脑也绝非清政fǔ这帮人,或者是盛宣怀这些人能够看穿的。

他从美国套现的资金总量非常大,手里有两亿美金的流动资本,而他目前在美国的万旗化工、卡内基钢铁和旧金山海湾三大项目,总投入的资金规模也就是六千万美金左右。

他就将多余的资金逐步兑现成白银,通过万旗洋行流入中信银行,增发中信清铢,准备对中国的农业进行更大规模的投资,其中包括闽浙的茶叶、江南的丝麻业、北方的棉油业。

问题是农业投资的回报率较低,回报期太长。

做为一个补充,他也要对天津租界地产进行一个大规模的投资,估计在五年内,投入三千万清圆,换取四亿清圆左右的回报。

这个信心和能力,他是有的。

不管清政fǔ对他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清政fǔ也不会和钱过不去,短短三个月内,截至1883年11月,中信银行通过大清银局上缴的印钞税已经达到了一千四百万两白银。

考虑清铢铜币的巨大发行量和兑换量,实际上,清圆、清铢已经在南北两地都成了清朝廷的主流货币体系。

在不经意间,清政fǔ自身还没有充分的意识下,中国的金融体制就已经初步完成了向单纯银本位的变化。

巨额的印钞税很快就化解了清政fǔ、左宗棠和胡楚元之间的种种不愉快,不管怎么说,清政fǔ和左宗棠都缺钱用,而胡楚元就有着一种极其神奇的魔力,可以无缘无故的变出无数资金供他们挥霍。

第一百五十章法国人终于来了

某种程度上,李鸿章和日本人帮了胡楚元一个忙,让他和清政fǔ、左宗棠之间的关系出现了新的变化。

胡楚元再也不是一个简单的附庸和臣子,他是一个合作方。

左边的清政fǔ、李鸿章、左宗棠和各地封疆大吏,中间是胡楚元,右边是洋人和取之不尽的白银、大笔的税收。

关系明朗化后,清政fǔ想要动胡楚元,分明比以前更加困难,面对胡楚元,他们也不得不向面对洋人那样谨慎和理智。

很快,这个天平的右侧又要继续增重——军火和军饷。

1883年,11月中旬,法方在越南的军事行动的规模越来越大,逐渐攻入到中方在越北的势力范围,这一带是中越领地的交界区和模糊区,目前则以中方驻军为主。

情况越来越危急。

上海的天气渐趋转寒,胡楚元也穿起了呢绒大衣。

前两天,恭亲王出于某种歉意心里,听说胡楚元平生只有两大爱好——园林和古董,他就送了一件稀世珍宝给了胡楚元——唐代颜真卿的真迹《告身帖》。

将这幅字帖拿到手里,胡楚元就迫不及待的将颜士璋、钮玉庚、缪荃孙、顾寿藏四个人都喊过来,大家一起来观赏,顺便鉴定一下。

胡楚元现在鉴赏功力也很深厚了,寻常的假货是骗不过他的,但也终究是比不上顾寿藏和缪荃孙。

这两个人一进了书房,各自仔细鉴赏了半个小时,这才都言之确凿的认定是真品。

稀世之珍宝啊。

胡楚元感叹不已,他的府中藏着元代四大家的画作九件,历代名家书法作品一千四百余份,唯独缺的就是颜真卿和王羲之,其余如欧柳苏黄米,他都有了,甚至是几份传世真迹都在他手中。

现在,这个遗憾进一步缩小,只剩下书圣王羲之了。

当然,还是得在恭亲王身上下功夫,真正的王羲之墨宝就在恭亲王手里——如果确实是有的话。

胡楚元能够这样的好东西,大家都非常的高兴,在座的人中,缪荃孙和顾寿藏都是收藏大家,地位也足够了,加上胡楚元的“伏波阁鉴”,三个人一起在字帖上盖了章印,证明他们也都承认这幅书法是真迹,最终归“伏波阁”收藏。

流传有序……这就是流传有序。

大家正高兴的议论纷纷,颜士璋忽然莫名其妙的叫,生怕烟火苗子烤上去,或者是把字帖熏黄了。

颜士璋不服气,道:“我这都到门帘子了,离字帖三十步远,你们不用这么紧张吧?”

大家一听又笑了,可还是不同意颜士璋在书房里无奈,颜士璋只能到走廊。

他前脚刚出门,后面就很好奇的问道:“霍道台,您如何来了?”

胡楚元一听就知道是瞿鸿机来了,急忙让瞿鸿机进来,一起观赏下所谓的“颜筋柳骨”。

一看到如此珍稀的大家真迹,瞿鸿机也是陡然一震,立刻就忘了自己爱说的正事,品头论足,和胡楚元几个人一直聊了半个小时。

这时候,胡楚元才心满意足的将卷轴收起来,亲自将字帖送入伏波阁锁上。

等他再回来,他才和瞿鸿机笑呵呵的问道:“怎么了,上海道台的位置不好做吗?”

瞿鸿机摇头苦笑,道:“还不是张之洞不想南下去福州出任船政大臣,朝廷另外改了旨意,要我去福州担任船政大臣,所以想来问问大人,我这是要去呢,还是不去?”

胡楚元嗯了一声,也没有急着答话。

福州船政是胡楚元的地盘,即便他现在不是船政大臣,所有的事情都还是按照他的要求在置办。

这是大家公认而不敢说出来的事实,张之洞又不傻,他很快就自行活动疏通,补了曾国荃的缺,调任山西巡抚。

此后又挑了几个人,要么是何璟和左宗棠不同意,要么是恭亲王和肃亲王不同意,最后,大家只好回到胡楚元身边的那些官员里想办法。

最合适的人显然是杨昌浚,可杨昌浚已经去陕西做巡抚了。

排在其后的人……便是瞿鸿机。

胡楚元心里却有点犹豫,中法战争在即,瞿鸿机这样的书生能否承担真正的重任?

默默品缀着手里这杯龙井,他在心中悄然的深思着。

毕竟投入了近一千六百万两的白银,其中一半是他个人的借款和捐款,若是所托非人,误国误己,也毁了瞿鸿机的一生。

张之洞其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想来想去,胡楚元和瞿鸿机道:“你去也可以,但你需要听我两句话。”

瞿鸿机当即答道:“还请大人直言。”

胡楚元道:“小事听张百熙的,大事皆听叶富的,只要你能做到这两条,在福州船政就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你。”

瞿鸿机当即又道:“多谢大人指点,瞿某牢记于心,必不敢忘!”

胡楚元微微点头,道:“那行,我让颜先生陪你一起去福州上任,他会将那里的事情都替你置办妥当。另外,法国人派过来的技术顾问白劳易先生已经收到法国海军部的命令,近日就将全体返回法国,停止对福州船政的技术指导工作。虽然法国人在越南是要开战了,可白劳易他们对我们的帮助是很大的,你到了福州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好好的为他们饯行,该送到位的奖金和礼钱,一分都不能少。”

说到这里,他又补充道:“具体的花费,颜先生会帮你处理,你就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瞿鸿机大喜过望,他心里想要的也就是这件事,福州船政的钱半数都靠胡楚元在周转,没有胡楚元出钱,他在福州船政是一天都干不下去。

他便起身答谢,道:“大人,您对下官的恩德,下官心中是一万个清楚,今生怕也是报答不完了。”

胡楚元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笑而过。

他是商人,瞿鸿机是政客。

不管他目前有多强势,瞿鸿机如今有多恭谨,日后的事情都还得另外再说。

瞿鸿机重新坐下来,却又说道:“大人,我这里还有另外一件事,和朝廷旨意一起过来的还有李鸿章李中堂的一封信。他说,越南事紧,南洋水师尚未成军,难以抵挡,所以,他想从福州船政抽调几艘炮艇以堪一用。”

胡楚元没有答话,只是幽幽的冷笑一声。

钮玉庚却道:“这倒是好没有道理。北洋南洋的军费是福建长江的两倍,咱们福建水师早已成型,长江水师也更换了十多艘改造后的旧舰,如何他的南洋还没有成型?”

这两年间,钮玉庚负责编订的《咨政参考》迟迟不能行,他又无心再出仕,就留在胡楚元身边,帮着颜士璋一起打理总信房的事,也算是一起给胡楚元做个参谋。

瞿鸿机道:“北洋水师的建军度一直不如福建,至于其中总总问题,我们也就不宜追究了,我倒是觉得,福州船政若有余力,或许可以抽调几艘旧舰给南洋,免得南洋水师失守,朝廷却来责怪我们。”

颜士璋悄然不语,却给胡楚元一个眼神。

胡楚元心里明白,在瞿鸿机出任福州船政大臣的这件事上,李鸿章多半是出了大力气的,瞿鸿机也是投桃报李。

瞿鸿机则将信函取出来,交给胡楚元过目,免得胡楚元心中疑虑自己转投李鸿章了。

胡楚元将信拆开一看,见李鸿章的条件还真是优厚,只求几艘旧舰,按原价算账,现调现买,日后也愿意在福州船政的造船厂订购军舰。

由于一直不能和英国人达成很好的协议,这几年间,李鸿章主要是和德国人购买战舰,造舰的度相对要慢,他又不肯和福州船政购置战舰……也可以说是看不起福州船政造船厂的水平。

到了今天,福建水师倒是完全成型了,还将长江水师的整体水平提升了一个档次,北洋水师却完全未能成型,和德国人订购的镇远舰、定远舰都还在德国。

李鸿章现在是真急了,眼看就要和法国人开打了,可他花了朝廷一千二百多万两银子还没有组建出半只舰队,心里当然害怕。

正是这种害怕让他畏畏脚,急于不惜代价的和法国人苟求一和,无比的害怕法国人打到天津,将他那半只北洋水师毁于一旦,到时候,他就不是革职查办那么简单了。

胡楚元心中很清楚,可他没有多说什么。

他将信重新收起来交给瞿鸿机,过了片刻才道:“这件事,你自己说了算吧,我不过问。”

听着胡楚元的口吻不是很高兴,瞿鸿机不免有些害怕。

此时此刻,瞿鸿机才知道张之洞为什么不愿意上任,这个位置……受罪啊。

胡楚元则道:“确实是要自己去琢磨,法国人真是要动手,必然会出动舰队,你就派给南洋十艘也不顶用。法国舰队真是要上天津,终究还是要从福建走,不打了福建水师,他怎么敢继续向上,万一被咱们断了后路,他还能往哪里退?李鸿章既然开了口,真的不给,那似乎也说不过去,还给了他机会将责任推卸到咱们头上!”

瞿鸿机道:“那我就只派三艘旧舰!”

胡楚元微微点头,道:“就将镇中号那几艘送过去吧,反正咱们也不需要了。”

听到这话,瞿鸿机就算是松了口气,可他也更加明白,福州船政就是胡楚元的地盘,这已经不是朝廷能够扭转的局面。

他当即便真心求援道:“大人,此次我去福州上任,怕是要遇到不少大事,若是出了事,还望大人多加关照。待我去后,大人能否抽空去一趟福州,也算是给我点薄面,替我壮一壮气势,捋顺地面上的那些关系?”

胡楚元微微颔,道:“月底的时候,我应该能抽出几天的空闲时间,届时就去福州替瞿鸿机大喜过望,当即谢过。

第一百五十一章腾冲号爆炸案

(如果有人觉得最近有点虐主,那就忍着点看,风雨过后总是会更爽的,再说了,以后想虐都没有机会了,选择在中法战争爆发之前虐主总是有原因的。)

(这本书的方向肯定不会改变,就是这个味,只是稍微给主人公一些波澜,不经历风雨怎么成长)

清政fǔ愿意让瞿鸿机出任新的福州船政大臣,这就是一个很重要的信号……他们又要开始召唤江南通商大臣了。

没办法,法国人已经是兵临城下,广西和越南方面的急报是十几封的发过去,说到打仗,那就得花钱啊,说到花钱,那就只能找胡楚元。

预感到这一趋势后,胡楚元进一步派人去美国和欧洲增购军火。

和前段时间不同,同样感觉到中法两国可能要大规模的开战,欧美军火的价格都有所上浮,美方的浮动额在10左右,德国和英国的浮动额则高达30,但对胡楚元来说,这不算是什么大事。

真正一开打,那个价位绝对能涨到100,甚至是200。

在瞿鸿机抵达福州后,11月底,就在越南山西之战爆发之前的几天,胡楚元乘船前往福州,这一次,他还准备到香港。

和往常一样,在杭州的时候,他照旧和梅启照秘密会晤一次,商议后面的举措。

胡楚元拥有美籍的事情暴露后,诸多官员中,唯一继续和胡楚元保持密切合作的人就是梅启照,中法战争在即,两人将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都做了一个推测。

年初的时候,两广总督张树声已经感觉局势不对劲,称病请休,清政fǔ就将曾国荃补掉过去,曾国荃一去之后就感到非常棘手,真正归他调度的湘勇不过六七个营,还都是王德榜的部队。

其余在广西和越南驻防的四十多个营,一半是淮军,一半是广西团练和滇军。

这些兵力不仅不归他调度,装备更是低劣的可怜,新近被清政fǔ招安的刘永福倒是很强劲,手下三万多人,兵力雄厚,装备精良,但也不听指挥,还躲在云南和广西交界的山窝窝里。

一看局势不妙,自己做不了主,曾国荃很直接的上奏,说他根本调不动淮军,清政fǔ只能继续将张树声给逼出来做两广总督,曾国荃以“统辖陆营”的名义驻留南宁。

张树声是没有什么用的。

这一点,胡楚元和梅启照都清楚。

只等张树声一败,梅启照就打算按照原先的计划主动请命接替张树声,去两广赌一赌运气,不管怎么说,他有胡楚元在中间联系,湘军多少得给点情面。

和梅启照谈妥之后,胡楚元继续乘船前往福州。

渐近冬季,钱塘湾的海面也变得清冷,因为路途很近,两天后就能抵达福州,胡楚元也没有准备什么,随行的人员并不多。

马车在前往埔口的海堤上行驶着,前方已经能够看到码头的身影。

胡楚元坐在马车里,心里还在盘算着中法战争的那些事。

打败法国显然不是什么太大的难题,唯一的难点只是如何保住福建水师这棵幼苗,此时此刻,他让瞿鸿机去做福州船政大臣,目标当然就是避免张佩纶那些无能之辈在福州水师搞出一些负面问题。

除此之外呢?

胡楚元一直在心里思索着……如果能用这件事对淮军也造成打击,同时将湘军的力量逐步收归己有,再培养出梅启照的赣军力量,拉拢滇系,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也是他想要的。

胡楚元在心里琢磨着。

他知道左宗棠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一旦左宗棠离世,即便他手里还有多家洋行做筹码,想要和满人较量……扳一扳手腕,他的筹码还是差了很多。

换句话说……胡楚元知道,必须在左宗棠离世之前,为湘军重新培养一位靠得住的新台柱、新旗帜,刘坤一、曾国荃的份量还是差了点,就算拉拢过来也不可能让以慈禧为首的满清保守势力深感忌惮。

这位新台柱或许没有曾国荃的影响力和功勋,没有刘坤一在满清保守势力心中的地位,但他一定要能掌控住湘军的主力,能够在关键时刻为满人保住中国的大门。

只有这样,这位新台柱才有价值。

那么,谁呢?

胡楚元在心里思索着这个问题,虽然他有几个答案,毕竟事关自己所有的全盘计划,也关系着他的身家性命,他的财富,他的权势……他必须要慎之又慎。

正在想着……。

哷……!

李存义一声长啸,将手中的缰绳狠狠的用力拉住,起身一脚踩死刹板辕,凭借自己的腰板、腿劲和驾车的技巧,硬生生将疾驰中的马车拉停住。

两匹伊比利亚马飞扬着马蹄在地上腾闪踩踏,长嘶不止,却丝毫不能向前动弹半寸,由此可见李存义这一身的功夫绝非虚传。

胡楚元撩开窗帘看了一眼,却见陈善元神色匆匆快步跑过来,一个大踏步就冲过来,抓住马辕翻身而上。

到了窗口,陈善元急不可待的和胡楚元禀告道:“东家,不好……腾冲号里查出了几枚炸弹……!”

他未说完。

胡楚元惊诧而急切的问道:“怎么回事?”

说着这话,他就打开车门,让陈善元进来说话。

进了车,陈善元也是上气不接下气,更加急切匆忙的禀报道:“福清社的自家兄弟查出来的,都藏在厨房里,隔着仓库就是弹药库,真要是爆炸了,那只怕是连整艘船都能炸沉。”

胡楚元眼帘一垂,整个人都阴冷了许多。

他当然怕。

他也是人。

一股深冷的奇寒刺穿了他的心脏,让他冷的几乎说不出一个字。

短暂的片刻里,他更是恨的咬牙。

随即,他一抬眼帘,和陈善元继续问道:“还有谁知道……是不是派人处理了?”

陈善元擦了把汗,低声道:“因为不知道是谁放置的,属下将消息暂时封锁了,只让几个亲信将炸弹悄悄转移了,看起来像是私制的炸弹,造的却很精细,威力也绝对不会小。炸弹有导火线,又藏在白菜筐的最底下,除非是有人自己的去点燃,否则是不会炸的。这么说起来,对手怕是也抱着必死的决心呢!”

“这样啊……???”

胡楚元在心里盘算了一下。

毫无疑问,除了日本人就不会有第二种可能,李鸿章恨他,满人更恨他,可这些人比谁都急着想要他帮一帮忙,帮这个大清朝度过眼前的难关。

法国人不至于这么龌龊,其他的商场上的敌手则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朝廷的正三品官员。

说实话,以胡楚元目前在日本埋藏的实力,就算是暗杀伊藤博文也并非多大的难事,他犯不着对整个日本文官体系动手,更没有必要,这些官员对日本极右翼势力仍然有着很大的牵制作用,哪怕伊藤博文这些也想侵略中国,只是觉得目前的时机还不成熟,需要更好积攒实力,而不是草率的复之行动。

胡楚元现在真正想要在日本做的事情,其实是将那个真正的幕后凶手揪出来。

他不是那种只有匹夫之勇,只顾一时之爽快的人,他想要揪出幕后的凶手,而不是全面大开杀戒,更多的想法还是暂时遏制住对自己的疯狂暗杀浪潮。

只有这样,他才能有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那些大事。

当他做了自己想做的那些事,什么时候想要对付日本都可以,甚至是完全扼杀日本的未来也非常之有可能。

他不是一个会急于一时的人。

这是胡楚元永远不会改变的性格,他是一个典型的又型的中国人,他看待事物和未来的眼光绝不是用一天、一个月、一年来计算,而是十年、三十年、一百年。

胡楚元在心里盘算着,过了很久,他才再次抬起眼帘,冷冷的和陈善元吩咐道:“不要惊动船上的人,尽量给我抓活的……当然,这些都是小喽罗,就算抓到也没有实际的意义,说不准,也就是一个厨子被人出价一千两银子收买了。”

说着这话,他又不禁的若有所思,感叹道:“如今的这个年头,命那种东西怕是最不值钱,一千两银子都算是高价了。”

是啊!

听着这句话,陈善元也在心里唏嘘,他和胡楚元追问道:“大人,那后面”

胡楚元道:“搜,继续搜查清楚……但也不要惊动其他人,准备好逃生船,出海之后贴着岸走,另外,你给我安排一下,让福清社的人在福鼎县一带秘密接应咱们。咱们啊,要是真抓着被收买的人,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索性把腾冲号给炸了……后面就等着看看,看看是谁在幕后。”

陈善元不免有些舍不得,腾冲号也是不小的战力啊,价值更不菲呢。

他没有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对胡楚元来说,这艘排水量三千多吨的船腰炮台铁甲舰根本算不上什么,真想买的话,一百艘也能买到手。

仔细的又交代了几句,胡楚元才让陈善元回去办事。

这一次,他决定来一个放长线钓大鱼,他让李存义将车驾的慢点,慢慢悠悠的过去,给陈善元和福清社足够的时间。

和日本人的暗中角斗中,他培养出了福清社,这可是一个真正值得使用的间谍团伙,虽然也有着明显的黑社会社团的性质。

李存义一直听着话呢,等马车重新上路就忍不住和“大人,您说日本人到底是发了哪门子的疯,您可是朝廷的三品大员!”

“呵!”

是啊,日本人发的哪门子疯?

胡楚元能够理解,其他人反而不能理解。

过了片刻,他才幽幽的和李存义感叹道:“日本人擅长暗杀啊……没有别的招术好用了,这招总是屡试不爽的!”

这招确实是屡试不爽。

可以说,明治维新就是暗杀出来的政变,如果没有大量的死士前赴后继的暗杀德川幕府,也就不会有新选组和土方岁三的传奇故事。

在伊藤博文的时代,日本文官体系还能勉强控制着国家,伊藤博文死于暗杀后,情况就开始急剧转变。

那些担任过日本首相的人中,只要是非右翼的人几乎都被暗杀过,大隈重信在暗杀中丢了双腿,第十九任、第二十任、第二十七任、第二十九任的日本首相原敬、高桥是清、滨口雄幸、犬养毅都是在任内被军方背景的右翼团体暗杀掉的,甚至连海军上将出身的冈田启介,以及其他军方出身但非极右翼势力的首相都有过被暗杀的经历,只是侥幸未死。

他们被暗杀的过程看起来都很简单,但是……毫无疑问,政fǔ内部的保护机构也基本形同虚设,甚至就是内部的人协助暗杀。

那些看似简单的一枪的幕后,无一没有精密的安排和无数难以解答的谜题。

极右翼……说到底还是有财阀在鼎力着。

钱是一切问题的关键和根源。

它比一切政治斗争都更加的致命,当你彻底扼杀别人的赚钱途径,让他们陷入穷困,他们就绝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除掉你。

或许,这就是针对胡楚元的暗杀越来越疯狂,经费和规模越来越大的原因。

在胡楚元身边找不到内应,无法制定更为隐秘的计划,那就用人海战术,就像对付德川幕府那样,不断的暗杀,不断的派出死士,几百人,几千人,不断的号召死士义勇而前,前赴后继……直到德川幕府不得不妥协。

胡楚元所在日本收集的情报显示着这一切,日本的那些所谓有识之士和落魄的……付出一切却没有从明治维新中收获利益的武士阶层都已经将胡楚元,以及胡楚元所代表的势力视作封锁日本,导致日本经济无法,导致他们贫穷落魄的唯一因素。

胡楚元此前绝对没有想过,他已经成第二个德川幕府,成了日本无法和成为列强的症结之所在……虽然,某种程度上确实是这样的。

他现在所连续遭遇的暗杀及水准、规模,也越来越像着德川幕府后期的待遇逼近,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管怎么说,日本人在这方面的经验已经更丰富了,日本财阀们也更有钱,落魄的可以利用的武士也更多,还有大量的新青年军官愿意投身到这种解放日本人的圣战中。

真的,坐在马车里,胡楚元想着这些事,他只觉得很黑幽默,很恶毒,很诡异,很难以理解。

假如,他晚出现二十年,日本右翼势力或许会采用更巧妙的手腕对付他,至少也是像对付犬养毅那样,只用一颗子弹和蹩脚的外科医生就能解决问题,即便暗杀不了,也不会搞出骇人听闻的恐怖潮水式的人海战术,丢露出那么多的马脚。

当然,这一次的手段就明显高明了一些,毕竟上次的风波闹的太大。

既要保住自己的生命安全,又要继续压制日本经济的,这似乎已经成了一个无解的难题。

即便是胡楚元,此时此刻,他也拿不出更好的答案。

所以,他决定冒点险,将计就计的走一步看看,他想,说不定会有比较好的结果。

在福清社对腾冲号仔细的悄无声息的再检查一遍后,胡楚元才姗姗来迟的上了船,向着福州而去。

一路上都很平静,直到距离福鼎县不足几十公里,福清社才抓住一个准备点燃炸弹的jiān细……结果让胡楚元大吃一惊,居然是他在福州收留的那个孤女。

当他听到那个孤女可以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并且用一种既愧疚,又气愤的复杂眼神看着他,他就能够理解,能够明白这一切的来由。

他很可怜这个十四五岁的女孩,但也没有说什么,让福清社的人悄悄将她锁进弹药库。

时值深夜,在大多数的湘勇都已经休息后,胡楚元让陈善元和胡荣找了一个不算太蹩脚的理由,将程廷华等人都召集到船头。

直到这一刻,关于胡楚元的那个决定还是没有透露出来,只有陈善元和李存义真正的清楚,也安排好了几个愿意牺牲性命的福清社兄弟。

程廷华来的比较慢,还笑呵呵,其他人也大体不明白即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只以为胡楚元一时兴起。

见到胡楚元,程廷华就笑着要说什么,可是,不等他真的开口,腾冲号就陡然像是被炮弹击中一般,巨大的船身轰然炸裂,轰鸣的爆炸声响彻云霄,一时之间,黑烟翻滚而上,冲向天空,化作黑色的蘑菇。

赤色火焰在一瞬间就吞没了船舱,从里面滚出浓浓的黑烟。

在这一刻里,跟着程廷华学了半年的八卦掌的胡楚元抢先抓住了栏杆,陪在他身边的李存义也抓牢他,离他们远一些的那些正用湖南话说着笑话趣事的几名湘勇却被扯裂开的甲板炸飞。

巨大的骇浪从船身周边涌出来,瞬间铺盖过甲板。

轰轰的连续数声爆炸,似乎是弹药库连绵不断的发生爆炸。

大家不顾一切的将胡楚元推上救生船,七八个人一条小船,匆匆放到海面上,

勉强拉着船舷栏杆的程廷华也承受不住这股冲击,整个人就像是台风中的稻草,眼看就被巨浪扭麻花一般卷走,可他毕竟是程廷华,被巨浪吞没之前的一刹那,他已经连续几个窜身,抢先一步跳到了救生船上。

甲板上,更多的人冲了出来,陈善元带着几名福清社的亲信迅速解开腾冲号上的柴油机艇,绕过船身开过来……很显然,他们才是最知情的一群人,也早早就做好了准备,真正的牺牲者只是湘勇、胡家的一些家丁,还有船上的水手船员。

做大事不拘小节。

话是这么说的,事情往往也得这么做。

腾冲号这一次带的人并不多,越来越多的落水者纷纷游过来,大约有几十个,可腾冲号正在迅速的沉没,很多人虽然抓住了救生船,也一起被腾冲号下沉时卷起的漩涡扯入海水下面。

胡楚元已经上了柴油机艇,以很快的速度离开了漩涡区,李存义则带着一些逃过一劫的湘勇,驾驶着几艘救生的小木船在那片危险的海域活动,试图搭救更多的人。

胡楚元看着这一幕,看着海水里那些并不算陌生的船员、家丁的尸体,看着那些还在海水里挣扎的人,他心里是非常痛苦的。

他这才发现高估了自己,他敢于做出如此残忍的决定,却似乎不能接受这个残忍的结果。

心口忽然一阵刺痛,痛的撕心裂肺。

他痛叫一声,眼前忽然一阵黑暗,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昏倒在柴油机艇的甲板上。

“大人……!”

大家一阵惊慌呼喊。

过了很久,胡楚元醒了过来。

天色已经很黑,他身处在一个小山洞里,周边点着一团篝火,十几个人围在篝火边,烘烤着衣服,大家都哆哆嗦嗦的,显得特别冷。

胡楚元咳嗽一声,想要坐起来。

听到声音,大家都显得很开心,陈善元立刻蹲过来,捧着一碗热水,笑道:“大人,您可醒来了!”

说着这话,他就将胡楚元扶了起来。

喝完这一碗还混含着草腥味的热汤,胡楚元感觉明显好了一点,体内也像是多了一股暖流,烫乎乎的。

他环顾四周,发现只有十三四个人。

程廷华、陈善元、李存义……几个湘勇,几个徽州籍贯的亲卫,几个早年从福建水师抽调出来的福清籍水兵,几个福清社的成员,钮玉庚和胡荣也被冰冷的海水冻的够呛,哆哆嗦嗦的凑在篝火前,为自己烘烤衣服。

环顾一圈,胡楚元隐忍的思索了片刻,和陈善元问道:“咱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陈善元道:“就是在一个小岛上,距离陆地还有四五里的样子,天色实在是太晚,到了晚上,天会更冷,咱们就没有继续向前。我估计,这里离福鼎算是最近的。等明天天亮了,这一带会有渔民出没,到时候在和他们问清楚。”

当着众人的面,陈善元没有将话说的很直接。

接应他们的人肯定福清社的成员,只不过是乔装成本地的渔民,整件事也只有胡楚元和陈善元知道所有的细节。

这个时候,他才和难免有些责怪的和陈善元问道:“那个日本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善元一脸懊恼,道:“都怪属下一时大意,我当时带着她去乡里埋葬她父母,问了几个乡亲,说那父母确实是本地人,早年就出去闯荡了,也就没有多怀疑,将她父母藏在那里。后来,我就将她带回来交给了二管家。”

胡楚元哭笑不得,叹道:“这不怪你,谁也想不到日本人会出这么阴损的招数,你以后多小心点。”

陈善元默默的又感叹一声。

程廷华却恨道:“我怕那一家人也是日本人故意杀害的……再让一个精通闵地方言的日本女孩冒充他们的子女,这才混了进来。”

胡楚元默默的叹息一声,又是一声冷笑。

他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他在明,日本人在暗,不管他怎么防,终究还是要被算计的。

除非他和日本人妥协,否则,总有一天会被日本人暗杀。

可他怎么能妥协?

腾冲号这件事只说明了一点,那就是幕后的志道先生更聪明了,不再使用老套的那种对付幕府的人海战术,转而使用更阴险的埋伏和暗杀。

假如腾冲号真的是被日本人炸沉,即便有几个人逃过一劫,最多的怀疑也只是有一个日本刺客点燃了炸弹,引发弹药库的连锁爆炸。

很简单的安排,很有效果。

仅此而已。

第一百五十二章腾冲案之后

腾冲号被炸。

这毫无疑问是一件震惊世界的大事,首先是腾冲号的来历,其次是胡楚元的身份,最后是凶手的身份。

在事件发生的第二天,福建水师就派遣多艘巡洋舰和打捞船前往事发地点,却是一无所获,也没有发现生还者。

清美两国政fǔ都格外的震惊,胡楚元是清朝廷的正三品命官,身边有数十名湘勇一起遇难……这些倒是其次,关键是满清当时可是满口承诺要强硬逼迫日本政fǔ,要保护胡楚元。

胡楚元拥有美籍的事情已经公开化,又和美国的政商两界都拥有特殊的来往,在媒体业的影响更大,一时之间,美国报业也纷纷谴责暴行,要求美国政fǔ查清事实真相。

毫无疑问,大家都将目标放在了日本人的身上。

日本政fǔ断然否认,可在日本媒体上,类似的消息却仿佛是一个天大的喜讯,所有的日本人都感到高兴似的。

在日本商界的影响和媒体的长期报道中,胡楚元在日本早已成了帮助清政fǔ盘剥中国丝农,垄断世界生丝贸易,并利用低价政策打击日本经济,报复日本恢复琉球主权的行径。

日本商政界的一些大佬更是喜上眉梢,已经开始谈论投资日本生丝产业,仿佛,胡楚元一死,日本生丝产业的chūn天就将到来。

所有人都相信……胡楚元已经死了。

清政fǔ也不免有些窃喜和复杂的担忧,毕竟是在这样的时刻,继续向日本压力的同时,确实也有另外一些人开始盘算如何侵吞胡氏家族的财产。

在胡氏家族公开的产业中,江南商行、中信银行、江南农业合作社是最yòu人的,保利公司的yòu惑力也不低,胡家的收藏品、胡家大院、墉园、拙政园、沧浪亭、豫园、愚园、南浔镇的六万多亩桑田。

胡楚元通过江南商行、中信公司在上海投资的那六十多家小厂……哪一样不yòu人。

大家都在合计,如何将江南农业合作社收归朝廷所有,如何将胡家的宅邸和收藏品都讹诈出来,清政fǔ的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包括肃亲王、恭亲王,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心意。

真的要下手,关键还是得通过浙江的那些官员,可坐镇在那里的梅启照等人和胡家的交情很不一般,这个人又是出了名的迂腐清廉……要想动胡家的老巢,首先就得将梅启照换个位置。

左宗棠呢,他也在想办法保护胡家,但也急着找人替代胡楚元。

就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法国人在越南发起了一场山西之战,清兵节节败退,这给胡家一个喘息之机,清朝廷上下的注意力又转移到越南,暂时来不及讹诈胡家了。

此时,胡楚元已经在福鼎县稍作修养,暗中用另外一套加密法,给颜士璋、伍淑珍两人发了电报,让他们暂时不用担心。

几天后,他秘密转移到长乐县,隔着闽江和福州船政对望。

在长乐县,胡楚元租了一栋院子,又悄悄的住了三四天,这才派人去将颜士璋请过来,让他们到长乐县一见。

这天晚上,夜色茫茫,闽江口下了一天的雨,淅淅淋淋,冷风肃杀。

胡楚元守在自己的房间里等了一个多小时,颜士璋才快步冲进宅子里,一进门,见到胡楚元就扑通一声跪下来。

胡楚元匆忙上前将他扶起来,他却已是泪眼摩挲的唏嘘道:“东家啊,您可真是让我等急煞也……幸好苍天有眼,您又逃过了一劫啊。”

胡楚元也是一声唏嘘。

他如何能够想到,自己的人生居然也会如此坎坷。

他让陈善元将门关上,请颜士璋在矮榻上坐下来,泡了壶热茶。

喝了一口茶,胡楚元就和颜士璋问道:“我家里的情况怎么样?”

颜士璋忽然喜不自禁的大笑一声道:“一切都好,老朽还要恭喜东家,夫人有喜了。”

胡楚元一听这话真是大喜过望,心想,这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匆忙问道:“是男是女……?”

颜士璋呵呵笑道:“这个事情,老朽哪里清楚,便是夫人也不清楚啊。眼下也就是两三个月的时间,夫人前些日子还在犯喜,吃多少吐多少,近些天是好了些。我这里还有夫人的一封手书,让我转呈给您。”

说着这话,他就将伍淑珍的手书拿出来交给胡楚元。

胡楚元迫不及待的将信打开一看,心里不免的放心很多。

伍淑珍毕竟是伍淑珍,知道他还活着之后,将家里的事情都稳住了,让各位大掌柜继续操办家业。

她虽然有喜了,可事情是说不定的,别说孩子是男是女说不清,会不会小产,会不会夭折都是未知数。

左宗棠就和胡家大夫人提了个说法,想从四爷胡月乔家中过继了一个孙子给胡楚元做继子,认伍淑珍为母,家业让伍淑珍先管着,实在不行,就用这个继子给胡楚元继承家业。

胡楚元是年初刚结婚,老二胡品元还没有成亲,老三胡缄元是特事特办,去美国之前就在福州和何璟的大女儿何晓霞成亲,如今两人都在美国,也没有子女。

临时想给胡楚元添一个继子,那就只能从四爷家里想办法,按道理该从胡世源家里找一个孩子,恰好胡卫源的妻子是大夫人的亲姨侄女,膝下又有三个儿子。

大夫人就挑选了胡卫源的小儿子,由伍淑珍改名胡维中,已经过继到家中养育。

这么一来,不管胡楚元死没死,按照道理和名节,伍淑珍都有权管着家业,各位大掌柜也承认这个事、这个理,要汇账的时候也都找伍淑珍。

以伍淑珍的能力,此时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伍淑珍就将这些事都写在信上,一点点都告诉胡楚元,让他安心处理自己的事。

她知道,她也明白,胡楚元眼下是要将计就计,躲在暗处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连绵不断的暗杀他,谁提供资金,谁负责计划,谁负责执行,这些人都要查清楚才好报复。

不管怎么说,眼下是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还有一个亲生的子女就将出世,胡楚元心里不知道是有多高兴啊。

人活到这个年纪,遇到这种事,你才能明白这是多么重要的事。

就好象你这一辈子有很多未完成的事,你都可以指望他。

就好象你这一辈子完全是在为他而活着的。

你的所有希望都在他的身上,你想为他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明天和世界,甚至不惜为此付出生命。

胡楚元高兴极了,一拍大腿,笑道:“我这也算是没有白活啊,总算是有了……!”

颜士璋不知何时就找了旱烟抽上,啪兹啪兹的,他笑道:“东家,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啊……您这要是早点结婚,将潘小姐收做小妾,说不定,现在都可以抱两个娃了。我在您这年纪,两个娃娃都有了,一男一女。”

听到“潘小姐”的名字,他就和颜士璋问道:“潘丽美呢?”

颜士璋继续抽着旱烟,道:“她嘛,跟在夫人身边管着家业,也多亏了这个小丫头前些年在丝厂呆着,给夫人搭个下手,那是有板有眼的。为防万一,中堂大人在墉园周边整整加派了一个标,四百多名湘勇守着,我另外抽调了一些人在上海滩负责搜查打探,又请王正谊先生和刘奇兰先生组建了一个上海体育会,在墉园一带加强保护。日本那边,我让潘奇英负责暗中追查各种情报。”

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低声道:“大人,您这一死啊,各种大鬼都浮出水面了。潘奇英给我来了封电报,据他的推断,真正的幕后大佬应该是一个叫井上馨的人。潘奇英说这个人目前担任着日本的……什么外务卿的官职,算是几品衔就不好说了,此人以前被志道家收养,曾叫志道闻多,和咱们要找的那个志道先生有点吻合。这一段时间,他正在积极联系各家日本财阀,准备要对日本生丝产业做出更大的规模的投资。他在日本政界的地位非常高,又有三井家的大管家之说,能够调用三井家的财力。涩泽家族和三井家的很多合作都是通过这个井上馨完成的,另外,井上馨前些日子特别高调的推出了一个叫鹿鸣馆的开业仪式,邀请了大量日本官员、商界名绅和洋人。”

胡楚元默默的思量片刻,问道:“你能确定吗?”

颜士璋则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不还以颜色,怎么让他们胆寒。您放心,我已经和夫人商量过,准备将夫人暗中送往苏州,独门独户的居住,只有我和夫人知道。”

顿了顿,他又道:“潘丽美那个丫头……终究是在日本长大的,我虽然一直派人盯梢,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也不是很放心。我琢磨了,让夫人和她分开一段时间,也不让她知道夫人的下落。”

胡楚元没有说话。

他慎重的在心里寻思着,权衡着,这些天,他一直都在盘算着一场大规模的报复,以牙还牙或许不能解救他,但至少能让对手付出代价。

胡楚元不同。

他在日本埋伏的力量仍然像毒蛇一样隐伏在黑暗的角落,只暴露了一丁点,暗杀井上馨绝非难事,可他并不打算这么做。

因为……他的敌人并不是井上馨一个人,而是整个日本,是这个国家和所有日本人。

这决定胡楚元的计划必须更为庞大,更为深远,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可以理解为不妨用十年的时间去计划一个更大的报复行动。

想到这里,胡楚元和颜士璋道:“先生,让福清社暗中活动,要深入的更深,查的更细致,但不要急于行动,打草惊蛇,要将眼线chā的更深更隐蔽,更长久的为我们提供各种情报。另外,你给夫人发个电报,让她提高生丝供应价格,暂时给日本人一个喘息之机。”

颜士璋不由得感叹一声道:“行,东家放心,我回去之后就给夫人发这个电报。只是让日本人得逞了,老朽心中愤愤难平啊!”

胡楚元幽幽的冷笑一声,道:“没关系,咱们要和他们算账的话,机会多着呢。我们做两手准备,第一,先让他们缓和下来,让他们投资生丝;第二,我们暗中加大丝业和茶业的整顿,扩张;等到机会合适的时候,我继续来一次突然调价,将他们的资金全部套牢。”

颜士璋不由得笑出声,道:“说到做生意啊,这还是没有人能比得上东家,那好,就让咱们好好等着,看看日本人后面还有多少钱可用!”

胡楚元嗯了一声,继续在心里权衡着。

丝业和工业不同,丝业、茶业从投资到产出,之间最少要经过三五年的酝酿,这段时间是无法收回成本的。

他就要等着,等着日本人对生丝投资在最大规模的那一段时间,突然性降低丝价,不惜以亏损的方式打压日本经济。

届时,他赔一百万两银子,日本人就得赔五百万两银子。

颜士璋离开后,胡楚元心里就一直无法平静,忧虑之中,更多的还是一种极其特别的欣喜。

他居然要成为父亲了。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特,他迫不及待的想要飞回到伍淑珍的身边,可他只能忍住内心的这种渴望。

他只能写一封信,让颜士璋秘密转交给伍淑珍。

另外,他还写了另外两封信分别交给左宗棠和梅启照,让他们也都放心,他还没有死,他要计划一些更大的事情。

几天后,胡楚元虽然有些舍不得,但还是让胡荣谎称已死,改名换姓,回徽州打理胡家的家业,另外将胡长年秘密抽调到身边任用,总信房和总帐房依然留在上海,而颜士璋留在福州承担一个中间站的作用。

胡楚元只和颜士璋联络,颜士璋再和其他人联络,通过福州电报局的大量电报出入状况掩盖胡楚元那些电报的来路,不让别人知道胡楚元确切的下落。

在长乐县的这段时间,中法战争的局势也走然变得紧迫,因为胡楚元生死不明,清朝廷无法召唤江南通商大臣现身,只好继续委任李鸿章全权负责和法国人交涉。

既然是李鸿章负责,情况就变得很简单了。

李鸿章心里很清楚,两广的驻军都是淮军,万一法国人将那些部队都打光了,他还拿什么重归中堂的宝座,若是法国人一路北上,要打京师,还是继续和他的淮军交火。

不管怎么算都是淮系倒霉,所以,李鸿章一门心思的想和谈,而清朝廷何尝不想谈和,双方是一拍即合,拼了命的想与法国人谈和。

法国人一贯是目空一切的,自恃是世界第二大军事强国,根本不把李鸿章和清朝廷放在眼中,一边谈着,一边通过驻越远征军大肆进攻淮军,压的李鸿章焦头烂额,什么条件都想答应。

第一百五十三章北越

1883年逐渐过去了。

历史留给这一年的最大标记就是“胡楚元遇难”,另一个重大标记是中法战争拉开了帷幕。

在长乐县住了半个月后,胡楚元重新调整了身边的人事,通过福清社秘密的重g锐护卫,由陈善元负责管理。

另外,这一年的总帐也提前交到了胡楚元的手中。

在1883年中,即便不计算在美国股市上的套利收益,胡楚元通过旗下的江南商行、中信银行、中信融资公司、江南合作社、裕丰社、中信系票号、万旗洋行、北美富国投资银行……等等获利逾四千七百万两白银,相当于清政fǔ全年财政收入的1/2。

经过这几年的逐步力,江南农业合作社的联营制已经完全扩展开,控制着福建省64的茶叶产量,主要集中在泉州府、福州府、福宁府,以及福建最北部和浙江最南端的产茶重地——政和、庆元、寿宁、泰顺、福鼎五县。

这些茶市的特点是交通成本要低,也是福建外销茶叶的主产地。

在浙江西南部、安徽中部、江西等主要茶产地,江南合作社的联营地也占据了半壁江山。

随着在英国继续通过大幅度的投入和宣传,稳固着传统的绿茶市场,推广新的花茶、白茶、黑茶产品,在福建东部、徽州、九江等地推广新的红茶工艺,逐步扩大红茶销售,通过产销运售的一条龙经营,降低成本等等方式……1883年,中国的茶叶市场明显开始回暖,对英出口总额明显比去年增加了23,也是近十年来在英国市场上仅有的一次大增幅。

在美国、俄国、法国、西班牙等市场,中国茶叶的销售额同样有着明显的增幅,尤其是在美国市场,总销量较两年前增加了37。

在南美各国、澳大利亚、南洋,胡楚元同样增加了新的销售网络和渠道,推广茶叶出口。

由于胡大宗已经在明处拿到了山东商行,利用商行的渠道,裕丰社在山东的扩张幅度猛然增加,自有土地达到652万亩,联营土地则几乎占据了山东耕地总面积1/4。

根据胡楚元的安排,胡大宗将青岛附近到土地都拿了下来,并在青岛集中兴办新的港口和工厂,在青岛投资棉纺织业和榨油业。

中润公司控制着北洋商行接近7成的股份,胡大宗的裕丰公司也控制着山东商行的7成股份,加上江南商行,以及胡楚元在南洋商行、两广商行的控股,光是这些官股商行每年的盈利,胡楚元就能拿到二千万两白银。

1883年的数字还不惊人,毕竟,山东商行才上路,北洋商行也刚遭受重创,正在整顿,明年,后年,这个数字才会真的很惊人。

中国盐业官营所产生的巨额利润几乎有一半是落到了胡楚元的手中,他同时还控制着生丝、茶叶、棉花、麻、甘蔗、花生、大豆等大宗农产品市场。

通过中信银行的钞权、中信系十多家遍布全国的大票号,通过各家农业合作社的小额农业贷款体系,通过保利公司旗下四百多家扎根城市的小额抵押当货贷款(当铺生意),他基本控制着中国的金融体系。

通过江南商行、北洋商行、山东商行、两广商行、南洋商行,他也建立了一个堪比沃尔玛的大型商业渠道,控制着中国的内部贸易。

他其实追求的是薄利多销,利国利民,如果他要追求真正的暴利,每年在国内的收入就能过清政fǔ的全年财政收入。

即便如此,算上他在地产业上的暴利投资,算上巨额的贷款利息,他每年的收入远过清政fǔ的财政收入。

可是……很尴尬。

这真是很尴尬,巨额财富给他带来的不是奢华和荣耀,反而是无法预料的灾难。

井上馨的背后是三井、住友、三菱那些财团,大家每年出十几万两银子,就足以对胡楚元的个人安危造成致命的威胁。

此时的胡楚元有点无奈,只能利用自己的死亡消息暂时缓和一下,至少是让自己的家人能平安度过一段时光,而他则要暗中经营另外一件事。

现在,他已经不满足了,他要真正的拥有自己的军事力量……不仅仅是因为局势的变化和逼迫,而是他的计划确实到了这一步。

时机已经成熟了,如今就是他在湘系建立嫡系的好时候,左宗棠是绝对不会亏待他,也一定会继续关照他的人,可是,左宗棠毕竟是左宗棠,左宗棠永远在上,而他永远在下。

除非左宗棠死了,否则这个局面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在湘系势力中建立自己的嫡系……这还需要一点点的时间和耐心,至少得等左宗棠的离世,而在梅启照那里,他们一起联手建立的赣军则毫无疑问的就是胡楚元的嫡系力量。

这股力量是梅启照登上总督宝座的倚仗,也是胡梅联盟浮出水面让满清不得不继续忍耐的压迫力。

现在的满清看似可怕,其实只是一个纸老虎,纸老虎有什么可怕的?

他们根本没有自己的军事力量,只能依靠汉人手中的军权相互平衡肘制,当刚毅叫嚣着“汉人一强,满人必亡”的时候,满清其实就已经注定要灭亡了。

不是因为满清的经济溃败,民不聊生,满清才会灭亡,而是因为军权都落在汉人手中,它才必须要灭亡。

当然,胡楚元也绝不希望满清灭亡的太早,如果是那样的话,只会给中国留下一个军阀混战的局面,至少在他控制大部分军事力量之前,满清不能亡,满清仍然有着保持国内统一和政令通行的傀儡作用。

看完1883年的总帐,胡楚元默默的坐在房间里反思着。

他想好了,等中法战争结束,在清政fǔ决定下手吞噬他的家业之前……他就要现身了,这个时候,他的孩子也出生了,实在不行,他就将家人、伍淑珍和孩子都秘密送往美国。

那个时候,他就无所谓了。

1884年1月15日。

胡楚元离开乐华县,前往香港。

他并没有在香港逗留多久,很快就通过法国的一家洋行拿到通行证,冒险深入红河,于1884年的2月3日,抵达越南宣光府,进而继续北上。

此时正值越南干季的凉季,气候宜爽,很适合人们的出行。

胡楚元一路乘着牛车,晃晃悠悠的向着前行,冒充行商,车上还负载着一些货物。

几天后,山路越来越宽阔,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宽阔的大盆地,四处开垦出平整的稻田。

胡楚元从福清社抽调的人中有几个来自赤旗军,他们以前常在这里出没,很快就告诉胡楚元,这里是河邺,再向后就是客密泉,那里便是刘永福黑旗军的老巢。

这一带已经就算是安全了,住在这里的都是广西一带的移民,在这里开垦水田,刘永福的黑旗军也就兴起于这里。

胡楚元经营的电报早已铺盖了广西和越南北部,而且是通过两条线路,海6各有一条。

他早已和刘永福秘密的联系上,告知刘永福自己即将抵达。

因为,刘永福就带了几千人的部队在河邺这个地方等着。

刚到了河邺寨外,胡楚元就看见了那迎空飘舞的黑色七星旗,军寨的规模很大,至少可以驻扎两三万人,全部用石头堆砌而成,顶上驾着一圈的黑炮,四周的小山岭上也都有一圈炮台。

福清社的人立刻先进军寨禀告,不过片刻,城寨上的黑旗连续挥舞,大门开启,一路人骑着军马就冲了出来,领头的是一位年过半百,身形消瘦的武官,穿着杂色的大褂,头上却戴着清朝一品提督的顶戴花翎。

不一会儿,半百武官就到了胡楚元的牛车前,他也不顾自己的年纪,一个急步就冲了下来,显得身手格外了得。

胡楚元能猜到这个人是谁,身边的福清社成员又暗中替来人报了名字,确定是刘永福本人,他便下了脏兮兮的牛车,上前相迎。

这就是刘永福啊。

胡楚元是有些奇怪的,这个人瘦得有些离奇,模样也奇特,显得有点不同寻常。

刘永福已经迎了上来,朗声大笑,和胡楚元抱拳道:“胡大人啊,刘某是仰慕已久,今个总算是见到您的真面目了。”

胡楚元呵呵的笑着,也抱拳道:“我也是久仰将军的大名呢。”

刘永福笑道:“大人这一路辛苦了吧,来,请快快到我的军营中休息吧,咱们进了营帐再说!”

胡楚元微微点头,让陈善元和程廷华跟着他一起进入河邺寨里。

寨中住着的都是广西人,说着广西话,大约有数千人,多是平民,黑旗军的人则多数住在城外,平时务农,战g锐的军丁,常年驻扎在寨中,人数也不多几千。

黑旗军营在河邺寨的正中央,占地辽阔,大大小小分布着十几个小寨子,也多是些木墙草庐,不加修饰。

虽然有胡楚元的资金,刘永福也不敢和朝廷的军队相比,即便在自己的大本营中,日常居住也都很节俭,尽力将每分钱都用在实处。

胡楚元一路看过去,心中还是很满意的。

进了主寨后,胡楚元一坐下来就和刘永福道:“刘将军,我这一次前来是要避难的,还望您多加保密,不要让外人知道。”

刘永福默默的嗯着声,道:“您放心,我这里都是自家人,不会泄露半点风声。何况,我早有安排,一切都置办的很隐秘。您就继续以商家的名义住下来,在这里开一家油盐铺子做为遮掩。”

胡楚元微微点头,问道:“我听说清朝廷已经封您一个记名的提督,越南皇帝则封您为三宣提督?”

刘永福嘿嘿冷笑,道:“都是些虚名,说是三宣提督,经费还是得靠我自己募集,不过,三宣这一带的粮饷是允许我自己征调的,总算是生计上有个着落。至于清朝廷那个记名提督,更是虚名中的虚名,不提也罢。若是没有胡大人这么些年的,刘某早就葬身荒野了。现在您再看看,刘某兵马之强,越军之中唯有我能和法人一较高低,论起装备,其实我比法国人还要厉害一些。清军嘛,不谈也罢,根本就是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

第一百五十四章刘永福和天地会

刘永福瞧不起清军,看不上清朝廷给的虚职官位,这对胡楚元来说可算是一个好消息。

胡楚元笑了一声,却没有急着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喝着茶。

刘永福当即遣退左右,将营寨中只留下他和胡楚元两人。

他这才道:“大人,您早些年就能预判到法人必将大举入侵,和刘某也算是英雄所见略同,然刘某常年在越,故能猜测一二,大人远距万里,仍能有此判断,实在是有过人之处啊!刘某对大人佩服万分,如今只想问一问大人,以您看来,我当下”

胡楚元悄然放下茶杯,低声答道:“不要轻举妄动,保存实力,静等湘军南下。如今的广西驻军以淮军为主,淮军是李鸿章的部队,李鸿章一心只想保存实力,维系自己在朝廷的政治前途,所以,淮军必然不敢打,淮军的装备和训练状况本来就不如法军,上下都不敢打,岂不是一击即溃?”

刘永福赞道:“大人所言甚是,刘某也是这么觉得的,索性就避敌锋芒,躲在这个山窝窝里不出去。只是……咱们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只怕法军大举进攻,淮军各路撤退,只有我还孤身留在这里。”

胡楚元道:“不急,稳固防守即可,我一路过来就细细的看着地形,你这个老巢选的好,易守难攻,几千人拦在关口,几万人也冲不进来。法国人只要打不下这里,就没有办法继续大举进攻,局势必定不会太坏。等到了淮军大溃败之后,朝廷多多少少还是要派湘军南下,即便不派湘军,也会另选良臣主理两广局势,挑选地方勇卒督练团练,届时才是决战之时。”

刘永福道:“那您估计大约要多久?”

胡楚元想了想,道:“淮军大败就在这几个月间,再向后就是雨季,法国人想要大规模调动火炮就很难了。再到明年这段时间,或许就到了我们决一雌雄的时候了。”

刘永福默然的在心中掂量着,估计也差不多是这个情况。

法国人要想在越南这个地方搞大规模的调动和袭击,必然得是在旱季,旱季只在每年11月到次年的4月,过了这段时间,雨季一到,各地河水暴涨,又无大桥梁和公路,法国人根本走不动路。

因为胡楚元事先准备的很充分,刘永福早就囤积好了足够的军火,山炮三百余门,枪械五万多只,兵马也招足了三万人,雄踞在客密泉和河邺两地死守关口。

这两个地方就像是一个葫芦型的盆地,进河邺只有两个山道峡谷,进客密泉只有一条路,里面都有广阔的盆地水田和梯田三十余万亩,死守十年也不是问题。

两人谈到这里,胡楚元就稍加沉思,和刘永福道:“以我之见,我们和法国人这一战,只要运筹得当,终究是可以胜的。法国人虽强,毕竟是远赴万里作战,补给艰难,我们则是本地作战。另外,我在香港、南宁和广州都囤积了大量的军火,米粮和其他物资的囤积数量也足够多,至少能应付两年,总价约合三千万两银子。我啊,赌的就是这一战必胜。”

刘永福蓦然感叹道:“法国人就算是输了,那也不是输给越南和清朝廷,而是输给您啊。其实,不谈清军湘淮两系,只咱这黑旗军都能给法国人迎头痛击。”

胡楚元却道:“你不要表现的太过了,免得让清朝廷意识到你才是日后的真祸。”

刘永福微微点头,谨慎的附议道:“朝廷眼下是征募我等替他们作战,内心里还是想要铲除我等,但只要越南的根基不失,我等也不太怕。可若是没有越南的根基,我等只怕是退无退路啊。”

胡楚元道:“无妨,实在不行,我们在古晋和沙捞越不是另开了一个根基吗?”

刘永福暗喜,他心里清楚,沙捞越是胡楚元和张灵普的老巢,不是他的,但只要有了胡楚元的这番话,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至少日后也能有个安身之地。

当然,他也有怕的。

如今的黑旗军自然是他的,胡楚元只能算是出资人,相互算是很密切的合作关系,一旦去了沙捞越,那就不好说了。

对于雄踞在沙捞越的张灵普,刘永福还是很清楚,那是胡楚元的嫡系,雄踞在那里的部队也就是胡楚元的部队,地盘大,胡楚元的也大,如今说不定还要比黑旗军更强一倍。

胡楚元则又掂量了一下,问道:“刘将军,我这次涉险深入贵地,其实是要办两个事,一个是想就近观看局势,随时准备对法国人迎头一击,其二是想和您联系一个事。”

“哦?”

刘永福颇为慎重的说道:“您但说无妨,大人全然可以放心,我与大人生死俱在一条船上,凡事必当以大人为!”

胡楚元就不隐瞒了,道:“清朝廷无能,若非我这些年苦力支撑,丝茶两业早就溃于外国人之手。我倒是一心报国,他们却想卸磨杀驴,如今居然想要吞没我的家业。前段时间,慈禧就了狠话,说是不惜和洋人借贷也要强买我的家业,幸好我暗中防着一手,利用美国才扼住她的喉咙。眼下,她是贼心不死,迟早还是要对我下手,也终究是会得逞的……可怜我一心要报答左宗棠大人的恩德,想要强国富民,不惜自损利益,扼杀日本生丝业,遭致日本人的几番暗杀,可朝廷却根本无意维护我,还巴不得我早点死在日本人手中,令我心寒如冰啊。”

“大人……!”

刘永福玉语还休,沉思片刻才道:“大人,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就算我现在一击败敌,将法国人击退了,我和帐下数万号的兄弟就能安然归国吗?就算回国了,我又岂能安居,朝廷和满人如何能容我?如今啊,我们都是怀壁之罪啊,不如……!”

说到这里,他用食指在茶杯中蘸着水,在桌上写出“反清复明”四个小字,随即就用袖子抹掉,复又和胡楚元小心试问道:“大人,您意下如何?”

胡楚元悄然一抬眼帘。

这虽然不是他要的答案,但也非常接近了。

他和刘永福本来就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生下来就注定要有奸情。

他当即也在茶杯中蘸水,在桌上写道:驱逐鞑虏,光复中华,兴我汉室,还我河山。

刘永福仔细一看,也是眼瞳子一亮,这一刻里,他可是真的兴奋了。

他立刻替胡楚元抹去水迹,很有点激动的说道:“大人呢,我们是不谋而合啊,正所谓地镇高岗,门朝大海,在下不才,天地会玄水堂香主,承袭师宗郑三爷。玄水堂者,黑也,故而才有这黑旗军。”

胡楚元大体也能猜到,清朝的反清义士,十之都来自天地会。

他道:“原来是这样,我和张灵普自建华盟会,意在‘驱逐鞑虏,光复中华’,说到底,咱们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刘永福当即道:“大人,在下愿意和其他各堂联系一番,若是可行,咱们或可将两大会社融合为一,共谋大事,共谋天下。”

“也行!”

胡楚元点着头,因为对天地会缺乏更多的了解,他也没有说太多。

刘永福见他答应的不是很干脆,就将天地会目前的情况大抵说了一番,原来,在台湾被清政fǔ攻陷后,天地会就失去了大本营,近百年间一直处于很分散的状态,也没有真正的总舵主。

天地会有前五堂和后五堂,总计十个大堂口,或兴或衰,这些年间,在南洋活动的是赤火堂,留在台湾的是莲花堂,在福建一带的是洪顺堂,在广东的是八马堂,在江西等地的是青木堂。

各堂屡经兴衰,或是分裂之后,原班人马另立分号,又建起了小刀会、双刀会、哥老会等分支。

玄水堂其实也是几经兴衰,目前只有刘永福这一支还在延续,其实也算是部分人手在越南另立分号,办起了黑旗军。

总之,情况还是很混乱的。

听刘永福说完,胡楚元就道:“可以联系一下,但我们还是以华盟会为主吧。华盟会毕竟是新开办的,支系明晰,任务都很清楚,所谓华盟,即为华人之同盟,共谋光复中华之大业。”

刘永福道:“确实是如此,若是大人不介意,在下愿意另办一家分宗,参与大人的华盟会,同谋大业。”

他们说来说去,所谋的大业不就是推翻满清,另建新朝,自己开天辟地做主人嘛!

胡楚元点着头,也算是同意了。

他想了一下,道:“华盟会分支有社有堂,也有公司和军队,军不另属,本身就可以算是一个分支。其余的分支可自行根据事先的约定履行各自的职责,军队则只归华盟会直管。如果刘将军同意,咱们的这个分支就叫黑旗军,和张灵普的赤旗军相对应。”

刘永福道:“这样也好,大可避免天地会如今的这种乱况。只不知道各分支如何规划职责?”

胡楚元掂量了一下,不是很想将底牌都拿出来给刘永福看,可是……造反这种事情肯定有风险,你不信任别人,藏着掖着,别人断然也不敢信任你。

所以说,做大事要有气量,没气量,不敢冒险就别做大事。

胡楚元也不说二话,当即道:“不瞒将军,华盟会名下有几家公司负责在南洋各地经营产业,也包括我名下的几家公司。分堂分社负责在各地搜集情报,每个成员都有另外的掩护身份,如今主要是福清社和徽社在从事这些事情。算上将军的黑旗军,军有两系,赤旗和黑旗。在我掌控的福建水师中,也埋藏着一些华盟会的成员,时机成熟,就可以将水师转化为华盟会的力量。”

刘永福一听这话就更激动了,反正他这辈子也没有想过做皇帝,如今有一个顺风船可搭,那为什么不搭,好歹也捞一个开国大将,封一个世代承袭的卫国公。

再说了,胡楚元真要有反心,他这艘顺风船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刘永福心中愈有些欣喜,忍不住的笑道:“以大人的根基和财力要想谋划大业,实在是易如反掌,以刘某来看,大事是指日可成啊!”

胡楚元很慎重的和他说道:“暂时还是不要透露风声,我们慢慢办事,徐图霸业。朝廷一天不和我翻脸,就是给我们多一天的时间准备。”

刘永福也默默的点头,颇为慎重的说道:“不错,满人气数已尽,只要我们自己不犯错,天下之事,就可以定论了。若是咱们犯了错,那便真不好说啊……即便满人气数尽了,天下不归……大人,我等岂非白苦一场,空作了张角黄巢之辈乎?观天下之势,观前人之局,刘某也劝大人当学太祖,灭敌手在前,反鞑虏在后,尽除陈友谅、张士诚之流,再窥天下,此乃得天下之坦途……恐也别无他策,若是当先而反,唯与别人嫁衣罢了!”

胡楚元暗中刘水福五年之久前后开销多达三百余万两白银在法国人攻打红河一角洲之前胡楚元更是集中抢运了价值数百万两白银的军火进入越南就藏在这个河哪寨中。

他在南宁储备了大量的粮草军火其中也有不少是要给刘水福的。

这此事刘水福心里是一本账。

没有胡楚元他哪里来的今天。

有了胡楚元别说是今天的散万人马假以时日十万大军也是招之即来所用的装备更是精良军饷粮草也不会缺的。

至少有一件事刘水福是明白的张灵普以前的赤旗军还不如他呢那都能在沙捞越自立为国他的黑旗军为什么就不能在越南自立一地。

他和胡楚元商议了一夜就是谋刑着中法之事天下之事。

两人已经敲定了主意定要保存越北既不能让清军占领也不能让法国人占领留给黑旗军做为据点和根基。

此后不断从广西征募移民入主越北陆续占领越北使其成为反清的大后方。

至于刘水福这个人胡楚元也基本看清了此人真的是有眼光有远见的大才乱世之豪杰可惜差了那么此火候不能成就一番真正的霸业。

别的指望有点多余特别是考虑刘水福的年纪问题但至少能占住越北。

几天后果然不出胡楚元所料谁军大败从广西”广东抽调的绿营兵、团练还有几个营的湘军也没有逃过一劫悉数大败。4年4月,中旬不过短短的一个月时间清政府驻扎在北宁、太原、兴化的四十多营全部溃败损伤大半狼狈的逃入谅山。

清朝廷被迫全面更换执政大臣将恭亲王奕裁撤换上礼亲王世锋担任军机领班大臣换肃亲王隆勤执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继续委派李鸿章和法国人谈判。

此时此刻嘴上喊的很凶的清朝廷已经根本无心再战只想求和。

可在朝廷内部各地的封疆大吏还是继续要求作战法国人提出的条件又过于苛刻清朝廷只能调用主动请战的梅启照前往南宁出任两广总督。

湘军请战左宗棠请钱刘锦堂请战王德榜请战。

关键时刻还得继续请左宗棠出马可李鸿章提出一个条件要是朝廷还指望他来谈判就不能让左宗棠去两广谁军也不能大规模的调过去否则只会给和谈添乱引来更大的麻烦。

眼下不能召唤屡试不爽的江南通商大臣慈禧只能委任左宗棠为钦差大臣全权辖管东南军务坐镇福州。

梅启照前往南宁后淅江抚标随之而去刘锦堂反而被塞到了淅江出任淅江巡抚督战江淅。

慈禧也不可能完全相信李鸿章万一谈出一个根本无法接受的协议那岂不是误了全国的大事任由李鸿章和法国人宰割?

她还是派湘军南下但不是左宗棠帐下最能打的刘锦堂而是资历最老的王德榜让王德榜出任广西提督带着六个湘军营南下加就有的一个营九个营镇守南宁同时还可从湖南紧急征调。

清军的营,可大可小”平时几百人即可有时则是千余人战时一扩充那都是几千人甚至是上万人。

胡楚元此时已经在河哪扎了根各地的电报通过颜士璋一条条的加密之后转达到河哪。

通过电报网络他虽然没有露面却能和左宗棠”梅启照联系上忽然又和这位召唤不到的江南通商大臣联系上了左宗棠和梅启照也是万分惊喜。

有此事左宗棠不知道梅启照却知道。

梅启照的信心是很充分的因为他知道胡楚元在南宁”广州和香港给他留了价值一千万两白银的粮草军火绝对是够用了。

在梅启照往南宁赶路的时候胡楚元同样也在去南宁。

他的路要难走很多都是深山老林没有刘水福派当地兵一路护送他都能迷路了。

胡楚元抵达太平府江州县事先用电报相互联系梅启照也早早将江州县设为临时的总督衙门驻地领着紧急扩充出来的五个营的赣军驻扎在这里。

在江州县的江南街胡楚元化名郑少源住在广信源票号位于当地的铺子里。他住在钱庄的后院里一声不吭叶同光早早就到了暗中接手这里的广信源票号。

早在去年广信源票号就在这里秘密积存了四千万的大清银圆机械设备都在南宁准备好随时开印新的纸秣用于支付战争中的开销。

什么是真正的生意人胡楚元就是真正的生意人。

他不是简单的运此军火进来打仗了损耗最多的不是军火炮弹而是银子。

他刚在江南街的广信源钱庄后院里住下来这天晚上从叶同光那里收到消息的梅启照就带着长子梅谦秘密过来拜访。

梅启照父子的桥子直接进了侧门停在院子里梅谦先行一步下来穿着一品武官的服饰已经是一名参将暂领着一个营的兵力。

纽玉庚”陈善元和他们都打过交道一见面就能认识两人就在院子里守着一见到两人就将他们请入后院花厅。

听到声响胡楚元也起身迎接可他没有出花厅免得闲人发现他的踪影。

等陈善元将门打开身穿着二品官服的梅启照一抬头就看到了胡楚元大为惊喜当即就道楚元啊你可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总算是给我碰到啦。”

梅谦却抱拳道胡贤弟咱们总算是再相逢了能几次一番逃过一劫兄弟的福分真不简单。俗语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算是可喜可贺啊。”

胡楚元笑呵呵的请他们先进门留钮玉欲在身边陪同陈善元在外面守着不让闲人进来。

等门关严了胡楚元才坐下来和坐在身旁席位的梅启照道这一次我是来给总督大人搭把手的钱银军火粮草都已经准备就绪大人千万不用担心稳坐着这个总督宝座即可”

梅启照默然感叹道试问我一生波澜不惊能有今日全拜贤侄所赐。身为淅江巡抚不能保胡家基宅大院周全如今身为两广总督也不能保贤侄安危真是愧不敢当啊”

胡楚元道我连番遭受日本人的暗杀偷袭自己何尝不是花费了重金布防可我在明他们在暗他们只花几十万两银子就能杀我我却花了数百万两银子不能自保。这种事不谈也罢我另有办法对付。”

梅启照微微点头笑道听说淑珍已经有喜七月你再过几个月也要做父亲了可惜你为了我的事情只能陪我在此我这更加惭愧啊。”

胡楚元也笑道淑珍是个好女人她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想要做什么不会怪我的。等我的大事办成了日后和我家儿女也能有个交代算是给他们做个榜样。”

梅启照默默点头道楚元你不愧是天下豪杰之首啊。好那咱们就谈谈眼下的大事吧你前此日子让人先拆借那笔一百万两的军饷给我真是救我于水火之中。朝廷眼下正急着找人借钱中堂大人和李鸿章的意思都是找你家借你估计能借多少?”

胡楚元道这个事情颜先生已经告诉我了我也让他开了条件。这笔债务肯定不会低于四千万清圆我估计至少要一亿清圆所以只能是让美洲银行拆借我的中信银行负责担保债务利息暂时定在赃。”

梅启照深思了片刻道朝廷此番调我出任两广总督其实就是看重我和你家的关系深厚借钱方便。朝廷的意思呢利息好说14厘、15厘都没有关系朝廷还得起。怕的是和洋人拆借日后又要被美国人敲诈勒索万一再要租地那实在是不妥当啊”

胡楚元道这一点大可放心您可以回禀朝廷如果能有旧厘的利息美洲银行保证不会多生枝节。其实这个钱还是我在借只是通过美国人找一个担保。满人现在一心想要私吞我的家产填补国库没有美国人担保我的日子不会很好过。”

梅启照道那行我就冒险将这个事情先敲定了还是先和美洲银行拆借四千万清圆的贷款利息定在14厘。”

胡楚元微微点头道可以。只要这笔转入账内我积存在广州、南宁和香港的军火粮草就会陆续运入太平府在这里汇集支援前线开支。”

梅启照道只要这笔钱敲定了眼下似乎就要好办许多。我来两广也有一个月了最近视察各地心中还是不安。淮军二十六营有军力一万四千余人团练和地方绿营兵力加起来也有一万七千余人加上王德榜那一万一千余人的湘军以及我手中这一万余人的翰军满打满算咱们确实能打赢。不过问题就是我调不动别说湘军和淮军调不动连绿营团练都调不动和我要起军饷倒是不手软实在是气煞我也”

他是越说越气愤愤不平。

胡楚元道这个事情要从长计议肯定不能指望谁军您要上折子禀奏朝廷将淮军一份为二主力布防在谅山抵挡门户余部再分成两块一部分驻扎在广州砥卫海防另一部分调入柳州和材林。”

梅启照暗惊问道那真要打起来靠谁呢?”

胡楚元道朝廷已经招抚刘水福我刚从他那里过来兵强马壮大约有两万余人且常年和法国人交战算得上是身经百战的精兵。除此之外您得重新起用冯子材老将军让他组织地方团练镇守广西当然还得是用本地兵外地兵心中没有战意只是奉命南防而已。其三赣军继续扩张。其四我替您联系王德榜必定能让王德榜听您调度。”

梅启照不由得松了口气道那就好说那就好说。楚元我这此年虽然也在苦读兵书你推荐的那此西洋兵书我也逐一细看牢记于心。可我终究是一界书生未经行伍确实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胡楚元安抚道用兵不如人用人岂能还不如人?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六百万清圆您操在手中专门用于发奖各军将领上至提督总兵下至千总把总逐一打赏。每个月发钱六十万圆发完之后我还会继续增补。您就用钱财稳住这此人的心用起来还不方便吗?至于冯子材、王德榜和刘水福那里钱要给军火粮饷更要给重重的给他们要的就是军火。”

梅启照大喜过望心中清楚自己这个两广总督的位置是稳如泰山了。

他当即道好那就全听你的计划了。”

胡楚元则道另外还有一件事真的全部用银子那也繁琐。您速度禀奏朝廷启建广州银局在广州铸造清圆自选银行发行纸秣募集军费发放军饷。至于要办的事我早已都办妥当了机器设备和人员都准备就绪。只要您愿意上折子我就开始铸印。

梅启照稍加犹豫问道那要用哪家钱庄?”

胡楚元道可以让两广商行”南洋商行和广信源票号合办一家南洋银行由南洋银行负责印钞两广商行和广信源票号负责发行兑换。”

梅启照嗯了一声。

他心里明白胡楚元不会百本的买卖徐润和胡楚元的关系本来就不简单所谓的广信源票号怕也是中信票号的分支。

可他是无所谓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梅启照在内心深处也更希望胡楚元的家业越办越大反正时他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胡楚元越有钱他手里的权势就越稳当他越稳当胡楚元的财产就越安全生意也可以做的更大。

他们就是胡梅同盟胡梅一党就算朝廷心知肚明也不敢拿他们开刀。

有了这样的相互保障哪怕是在政治上失手遭了算计他们还能继续立于不败之地就像李鸿章那样屡次失策依然是个中堂依然是个直隶总督。

两人很快就将这个事情敲定。

在京师胡楚元的关系网仍然是有效力的尤其是肃亲王隆勤的关系。

虽然肃亲王隆勤不知道胡楚元还活着可朱延年”沈富荣是负责贿赂隆勤的经办人他们一出面继续疏通一笔钱梅启照的折子一到京师就能批下来。

到时候南洋银行的纸钞也能大面积的涌入市场。

胡楚元囤积的军火粮草是跟着行市涨价不会开价太高但也不低再通过发钞盘活资金前前后后他虽然投入很多钱却绝对是不可本的。

做生意这种事胡楚元毕竟还是国内的第一人天下的商业之王金融之王。

比起胡雪岩他已经是真的超越了眼下他虽然死”了生意场敢和胡家做对的人真的是一个都没有仗着胡楚元的余威特别是他留下的商业帝国伍淑珍都能将上海滩的那此商人”洋人镇的喘不过气来。

正好遭遇了中法战争满清朝廷现在也不敢轻举妄动。

第一百五十六章云贵总督和滇军

南洋银行。

对胡楚元来说这将是一枚非常重要的棋子,虽然他在这家银行中的持股率并没有过4o,毕竟还有张弼士、徐润、叶文澜、莫鎏章等人的加盟,尤其是张弼士,他才是南洋银行真正的主要支柱。

胡楚元将会用很少的一笔钱撬动整个南洋和两广、越南等地的金融市场,而张弼士也通过和他的合作进入中国的金融领域,双方各取所需。

这是大清富和南洋富之间的一次合作,徐润、叶文澜、莫鎏章等人不过是陪衬和辅助者。

中法战争的炮声越来越响烈。

在天津,李鸿章已经和法国代表福诺签订了《李福条约》。

李鸿章本人勉强还能接受这个条约,并寄希望于后期的谈判,新的军机领班大臣礼亲王世铎刚上任,大权都掌握在醇亲王奕譞手中,奕譞又不是一个很能干的人,对此的态度就很模糊,既不反对,也不赞同。

这件事本该是新的总理外事大臣肃亲王隆勤管的,可他更属于无能之辈,前些日子之所以能脱颖而出,说到底还是依靠胡楚元,凡事都是胡楚元替他拿主意。

在福建和台湾,法国人派遣舰队准备登陆基隆,朝廷依然是派淮军大佬刘铭传担任督办台湾事务大臣,领了两个营的淮军负责抵御。

湘淮不和。

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其中的间隙本来就是满人挑拨出来,满人自己心里清楚,也就不再指望原先驻扎台湾的湘军孙开华部出力,只是让孙开华调兵回高雄。

在两广,梅启照的折子一递上去,清朝廷也就半推半就的同意了,将湘淮两军分开部署,只让一个中间派系的梅启照负责统辖调度,免得两系再做内争,贻误战机。

淮系的广西巡抚潘鼎新兼谅山督办事务大臣,坐镇谅山和凭祥,广西提督王德榜领湘军退守龙州县,赣军继续从江西抽调新兵督练,扩张到八个营,分兵守硖石关和江州县,提冯子材为督办团练大臣,在南宁府和宁明县督练团练。

至于梅启照提出的南洋银行一事,因为前例太多,眼下又是紧急用钱的时候,朝廷也顾不上很多了,当即批准,让他度在地方募集款项。

真正分析一下,中法战争在中越交界处开战,对清军的利好消息是非常多的,先是法军补充困难,要经过漫长的山地和雨林,而清军背靠南宁府,珠江水路直通南宁府,上游还直通江州县和龙州县。

从湖南到广西,从湘潭到桂林,不仅有水路可通行三十吨的柴油机小轮船,也可走陆路大道,不受旱季和雨季的影响。

也就是说,法国人在整个4月到11月之间都无法调动,难以补充人力和军火装备,而清军可以在全年不断补充……从整个大战略上来说,这就是中国之所以能打赢中法战争的真正因素。

只要今年能拼个七八成的损伤,明年就必定是一场大胜,拖到4月份,法国人要想再次展开大规模的决战,必须再等后年4月。

这样的战争军费损耗,即便是法国也承受不起,就算它承受住了,六年一拖,它以后也休想抵御德国人的入侵。

胡楚元在太平镇住的很舒适,只是心里特别挂念妻子和即将出生的子女,他每隔几天都会写一封加密电报给颜士璋,再让颜士璋转给伍淑珍。

福州那边,瞿鸿机也开始急着求救,白天黑夜的粘着颜士璋,拜托颜士璋请胡楚元想想办法,颜士璋则让他一切都听叶富的安排。

胡楚元还是做了点事的,通过电报在京师里和李鸿章玩了一局。

李鸿章生怕福建水师坏他的好事,将法国人的舰队引上天津,极力想要派遣张佩纶南下督战,说是督战,不如说是全权督军不准开战。

在这个看似平淡,实则危险的环节,胡楚元突然力,通过肃亲王隆勤和李鸿藻的老关系,让朝廷不要另外派人。

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已经让左宗棠担任钦差大臣,又有闽浙总督兼福州将军何璟在任上,何必再派一个人督战?

若是在这个时候显得不信任左宗棠、何璟两人,岂不是寒心之举?

慈禧左右权衡,最终还是在肃亲王隆勤的说服下,决定相信左宗棠的能力,将东南军务全权委与“督办闽浙东南海防钦差大臣”左宗棠,只有台湾防务单独交给资历也不简单的刘铭传。

随后,胡楚元给左宗棠了一封电报,说是一切都已经在他任上就准备充分了,此时只需要信任叶富和叶祖珪二人即可,不要再从湘军抽调杨岳斌等水师名将前来,那样只会新增麻烦。

胡楚元的生和死都是未知数,即便知道他还活着的人,对于他的行踪也难以捉摸。

帮助梅启照理顺了两广的军务,也通过南宁这个巨大的中转站向刘永福送了一批军火后,胡楚元转身就跟着押运军火的部队前往云南。

事实证明,胡楚元早早将南宁做为军火物资中转站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南宁的交通优势是很明显的,本身也属于一个巨大的广西盆地腹心,防御优势也明显。

即便广州到香港的水路被法国人中断,通过湖南向广西提供补给的难度也不大。

通过南宁,沿水路可以向谅山、镇南关提供补给,向西,经过百色府进入云南文山,通过官道一路北上是昆明,南下就是临安府和思蒙州,正好就是滇军和法国的交战线。

六月,胡楚元抵达云南。

云南是一个特殊的好地方,四处都是那一个个小坝子,就像是无数小型盆地组成的高原,那些小坝子更像是无数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他这一次要见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云贵总督岑毓英,此人手中也有二十多个营,总计一万七千人,半数是自己从广西带来的旧部桂军。

替胡楚元和岑毓英引荐的人,也不是别人,恰是刘永福。

一路跟着输运军火的广西绿营兵进入越南家喻关,胡楚元先去的还是刘永福的军营。

胡楚元要和岑毓英联系的事情,早在他离开河邺的时候就已经和刘永福谈妥,等他转了一圈再来到家喻关时,刘永福早已替他联系妥当。

岑毓英和刘永福是同乡,早在同治年间,两人私下就有了秘密的来往,在岑毓英率兵一万余人进驻家喻关后,刘永福也象征性的领着四千余人的部队驻扎在家喻关外,并改称“福字营”。

刚秘密的进入刘永福的大帐,胡楚元才坐下来喝口凉茶,营帐外就传来一阵sao动。

很快,帐门帘儿一掀,刘永福侧身相让,将一位身材不是很高的半百老官员先请进来,此人身穿二品封疆大吏的官服,头戴一眼花翎,地位可见一斑,肤色暗黑netg气神也很好。

此时此地,二品大员,一眼花翎。

除了云贵总督岑毓英,别无第二个人选,除非是梅启照也过来了。

胡楚元也起身,岑毓英忍不住一抬眼帘,仔细打量着他。

刘永福让身后的亲兵守在账外,将厚厚的帐幕拉紧,这才低声道:“总督大人,这位就是……!”

不等他说完,岑毓英便试探的自问道:“江南通商大臣……胡大人?”

胡楚元也不隐瞒,点头道:“正是下官,岑总督请坐吧!”

清朝的官制是比较复杂的,总督一般都是正二品,加尚书衔是从一品,加大学士衔、军机衔则是正一品,这里的每一级的差别都非常巨大,苦熬十年也未必能熬上去。

胡楚元是正三品的江南通商大臣,还是个杂官,没有实际职权,岑毓英则是正二品的云贵总督兼云南巡抚,且有权节制西线各路兵马,两人在官场上的地位相殊极大,可在实际的状况中,情况截然相反。

因为胡楚元手中有钱,又掌控着大多数的军火物资,西线的岑毓英和东线的梅启照都有求于他。

岑毓英也不讲究谁高谁低了,他心里明白的和镜子一样,当即点着头坐下来。

刚一坐下,他就和胡楚元惊叹道:“胡总办几次受人刺杀,屡次命垂一线,朝廷亦无力阻止,实在是令人心寒,老夫亦是颇为愤慨啊。”

胡楚元笑而不语。

便宜话,谁不会说?

岑毓英则又道:“本官有一事不解,朝廷眼下急着想请你出山调和中法之事,你既以脱险,为何迟迟不肯现身,使得我等都以为你命丧贼人之手?”

胡楚元道:“身家性命这种东西,说起来也只有自己知道珍贵。朝廷一不为我向日本人施压,二不让我有兵权自保,我又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

胡楚元确实是走一步看一步,眼下,他也真的想要借势和满清敲诈一下,手里拿捏一个属于自己的军权,而且是满清朝廷必须承认的正式编制,能不能拿到,这得碰碰运气,更要用点手腕。

岑毓英默默唏嘘一声,道:“是啊,身家性命这种东西也就咱们自个儿知道珍贵,在朝廷眼里,臣子当是以死效忠,早死晚死都是个死。真等咱们死了,朝廷也就是个公文,赐一个谥号……那又有什么用呢?”

胡楚元道:“不说也罢,中法战事焦急,容不得我避居世外只求自身平安。我这一次赴险而来,正是要和总督大人商量对付法国人的事,我已经新运了一批军火抵达家喻关,美制和德制的连新枪三万只,配套的子弹总计一千四百万,美制仿阿姆斯特朗的大炮六十八门,小炮七十门,炮弹八万,其余粮草一百五十万担,军衣六万件。”

岑毓英大喜过望,道:“哎呀,胡爷,你这可是雪中送炭啊,救老夫与水火之中啊!”

胡楚元笑了笑,等着下文。

果然,岑毓英随即就皱紧眉头,感叹道:“可惜,朝廷军费紧张,重两广而轻云贵,老夫手中并没有多少钱银啊。老夫原先只是试探性的和梅总督申借一笔,看看他是否愿意和老夫合作,真没有想到把你这位大富绅给引出来。”

说着这话,他又笑了,道:“老夫这是钓小鱼,却把东海龙王给钓出来了,罪过,罪过啊!”

胡楚元挺正色的答道:“总督大人不用担心,我和两广总督梅大人说了,东西两线务必要合心合力才能对敌,这笔军资就是由两广总督衙门先垫付的,债务的问题,等战争结束之后再慢慢算吧。”

岑毓英呵呵的笑着,也没有说个“好”字。

他知道,胡楚元是个什么人啊……天下第一号的大商人,岂能做这种亏本买卖,毫无疑问,这里面隐藏着的恰恰是一桩大买卖。

思量片刻,他道:“胡大人,您就直说吧,也算是替老夫拆个招,看看这笔帐到底怎么个结清法?”

胡楚元笑,道:“我估摸大人至少还能在云贵坐镇十年……!”

岑毓英忽然一抬手,道:“十年谈不上,老夫自个的身体,老夫自己明白,顶多再撑六七年。就算老夫福寿七旬,那也会另调他地。”

胡楚元道:“具体是多少年并不重要。两广总督梅大人已经向朝廷请奏和美国花旗洋行借债,依旧由我的中信银行担保。我估计,这笔军债最终会达到一亿清圆,其中三成会分给您。这些钱最终要怎么还,大人倒不必担心。说到云南这个地方,我倒是觉得很有钱途可言,我说是银钱的‘钱’。只要总督大人相信我的眼光,采纳我的几个建议,云南日后必定能否富甲西南。”

“哦?”

眼下虽然是火烧眉mao的战火连天之时,听到这番话,岑毓英依然颇为有兴趣,当即问道:“胡大人请直说无妨!”

胡楚元道:“云南能不能展起来的关键不在于云南自身,而在于越北。若是能够将越北拿下,沿着红河修建铁路,一路直达昆明,再修公路贯通各地大坝子,则可日渐昌盛。”

岑毓英不由得感叹道:“铁路之事还是不谈为好。”

胡楚元也不力劝,道:“那就只修几个小地段,重点开云南的锡矿和银矿,由云贵商行出资兴办大矿和铁路,主营锡矿锡器。用铁路运至红河,再经红河一路外销,往南洋和海外各国。”

岑毓英默默点头,道:“这倒是可行的。”

胡楚元则道:“云贵商行成立至今也有两三年的时间了,业绩一直不佳,总督大人不妨交给两广商行的徐润徐老板操办。其次,印钞税也是一个重要的厘款,两广总督梅大人已经奏报朝廷批建广州银局,总督大人不妨也报奏朝廷,批建云贵银局,印纸钞。当然,这些都是小事,就算总督大人手中无钱可调,依靠朝廷的借款,也足以打赢这场战争。”

岑毓英道:“你所言甚是啊。印钞税这个东西是人人都想要的,这一点,老夫心中很清楚。关键是别人置办不了,一办就得找你。前些年,盛宣怀也办了一家北洋银行,结果如何是大家都看到的。连这个人也不行,当今大清国里也就只有你能操办了……可话又说回来,全国的清铢纸钞都让你来印制,这可是怀壁之罪啊,就算朝廷眼下是不得不答应,你日后又该怎么办呢?”

胡楚元道:“我并不打算专营其利,这一次,我就是帮着徐润徐老板在置办南洋银行。您不妨也将印钞权先交给南洋银行置办,以后的事情,咱们似乎也不用管那么远。”

岑毓英不笨,他知道胡楚元多半是在南洋银行里面有股份,可正如胡楚元所说,以后的事情……似乎也不用管那么远。

他在云贵总督的任上还能干多少年,先管眼前的好处再说。

以后的事,就让朝廷自个去考虑吧。

他当即点头同意。

由于清铢在江南五省、山东和直隶已经一统天下,纸铢的行量占了其中的7成,甚至向着河南、湖广蔓延,在两广、云贵都能看到中信票号的纸铢,这早已经不是什么需要朝议的事。

只要下面的总督提议了,想借着这个办法征收印钞税,且不影响户部的收支,清朝廷基本都是会同意的。如果负责置办的银行不是胡楚元的中信银行就更好了,当月提议,当月就能批了。

不管怎么说,奏折一下就是每年几百万两银子的厘金税收,眼下的云贵和两广都急等着用钱,开印钞税是最好的办法,朝廷也不用承担任何风险。

胡楚元和岑毓英之间要谈的事远不止印钞税这么一件,很快,岑毓英就谈到了他帐下两大主力的桂军和滇军的装备问题。

岑毓英不过是秀才出身,能够坐镇云贵完全是靠着手中的军权。

他也舍不得将自己军队拿出来和法国人硬拼,这一点,他和李鸿章是一样的,在淮军大败后,他就立刻鸣金收兵,将自己的部队都收回到家喻关内。

想要取得真正意义上的对法大胜,西线必须要和东线一起合力,胡楚元对此是非常清楚的,他就半卖半捐,给岑毓英一个特别优厚的条件,让他额外多拿了一笔军火和粮草。

在军饷的开支上,胡楚元也以云贵万利源票号的名义,给岑毓英捐资三百万两银子,让他用于梳理自己的滇军和桂军嫡系。

第一百五十七章重回福州

胡楚元的大方和阔绰程度让岑毓英大喜过望,也是特别的惊讶。

几句话说完,这就拿到了三百万两银子的私款,另外还收了几十万两银子的私人疏通款,岑毓英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不已。

他忽然明白,左宗棠、梅启照为什么会对胡楚元放任自流了。

这银子收到手软腿bsp;有了这么多的银子,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办不了的。

从刘永福的营帐里离开,岑毓英乘坐轿子返回家喻关,心里就在琢磨着。

他年纪不了,手中的军队都是他自己招募的,儿子岑煊还,只能交给弟弟岑毓宝。只凭岑毓宝的能力想要坐稳云贵总督的宝座是不太可能的,可若是有胡楚元的钱财和在京师的关系网做担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这个时候,他忽然隐隐有点感觉……拒绝胡楚元在云南大修铁路的决定过于草率了,说不定,他当时一拒绝,胡楚元就暂时不打算和他有更深的合作了。

此时,胡楚元早已依靠法国万宝洋行的通行证沿着红河离开越南,抵达香港。

他在香港逗留了十多天,和徐润敲定了南洋银行的事情。

也就是在这些天里,中法战争中的一个转折点到了。

1884年6月23日。

北黎事变爆,中法在短暂的停战期中,又在谅山观音桥爆了一场规模的冲突,法国人死伤两百余人,清军死伤更多。

等李鸿章签署了李福协定后,法国人就迫不及待的想在旱季到来之前,不费吹灰之力的“接管”整个越南的疆土。

他们实在是过于狂妄,认为清政fǔ完全屈服了,单方面就规定了“接管”日期,且只通知了李鸿章。李鸿章这才意识到自己签署的《李福条约》又是一个卖国条款,居然不敢将法国人的通知报奏给清政fǔ。

结果就是法国人跑到谅山接管防区,淮军不敢打,可也不敢让,双方正在争执中,法军就狂妄的杀死了清军派来协商的代表,单方面对淮军阵地进行炮击。

近两年间,法国人在和清军的作战中是百战百胜,已经处于无限度的狂妄中,立刻就借机对清政fǔ开出了更为狂妄的条件。

如此一来,正式宣战已经不可避免。

预感着局势的展趋势,胡楚元匆忙离开了香港,秘密的乘船返回福州。他此行的目的不仅是为了即将爆的马尾海战,也是为了应对即将在上海生的金融风波。

越南战场已经深陷到滂沱的雨季中,在可预期的未来半年都不会有新的举动,湘军、赣军、黑旗军、滇军、桂军和冯子材的广西团练都在艰苦的训练,忙于熟悉新型枪械,培养更多的炮手。

这些部队还都在借机扩张,尤其是以不缺钱的赣军势头最猛,人数已经达到三万余人,湘军、赣军和黑旗军还都有一些来自德国、英国、美国的军事顾问,帮助他们训练。

法国人并不知道这些,他们早已目空一切的疯狂了,将注意力放在福建水师,放言一举击溃福建水师,占领福州和上海。

胡楚元还是继续选择住在长乐县,只是居住地换成了一栋青砖白墙的大宅院。

当天晚上,颜士璋就秘密过来,一同而来的还有忐忑不安的瞿鸿机。

天色已经很晚,星光辉辉,月光如泉,轻轻的挥洒在这干净的庭院里。

胡楚元刚吃过晚膳,正要去书房,颜士璋就和瞿鸿机一起进了院子……对于瞿鸿机的前来,胡楚元倒是全然没有预料,微微有点奇怪。

他也没有说什么,和两人寒暄了几句,便邀请他们一起进书房再说正事。

可他刚进了书房,还没有坐下来,瞿鸿机就迫不及待的和胡楚元感叹道:“大人,您可要拿个主意啊,眼下法国人的远征舰队都压在了马尾港外,随时都能冲进来。”

胡楚元啧了一声,又是一声冷笑。

他能说什么呢,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投入这么多钱,如果瞿鸿机还不能扭转局面,那只能说明瞿鸿机自己无能。

他也将张佩纶挡在了外面,所有的临场大权都集中在福建水师署理提督叶祖珪的手中,还有什么可bsp;胡楚元默默的感叹一声,问道:“你慌什么吗?”

瞿鸿机叹道:“我只是一介书生,哪里经过这样的场面?”

胡楚元却笑了,道:“难道我就经历过吗?”

瞿鸿机一时无语。

胡楚元则道:“和你说了,但凡是大事就相信叶富说的,叶富现在是怎么说?”

瞿鸿机道:“他说是有七八成的把握,成事在天。”

胡楚元道:“那就很不错了,两军交战,谁有十足的把握。你现在就狠下心赌一把吧,赢了,你就是巡抚大人,输了,你就来我家中做个客卿,不会亏待你的。”

瞿鸿机稍稍松了口气,道:“大人说的有道理啊。”

胡楚元微微一点头,也忍不住问道:“法国舰队有没有进入马尾港?”

瞿鸿机道:“暂时没有,叶富派人在江口拉上了粗锁链,阻止法国舰队的大舰入港,他们现在都停在亭江港,可还是经常派一些炮艇闯进来查看水利地形。”

胡楚元想了想,安抚道:“那就等着呗,如果法国人要开战,他们还是会给你送一封宣战信的,你只要立刻将信函转交给叶富,让叶富替你拿个主意即可。放心,只要你别逃跑,就算战败,朝廷也不会拿你问罪。”

瞿鸿机不由得感叹道:“那就难说了,真的战败了,朝廷肯定拿我做替罪羊。”

胡楚元却笑道:“那就替呗,话说,这么大的黑锅也不是你能背得起的,说不定,连何总督都要被裁撤,他都不急,你有什么好着急的?”

“他不急?”

瞿鸿机大为惊讶,道:“他都急的快上吊了,一天三遍找我问一个对策。”

胡楚元只能苦笑着唏嘘一声,暗道:这些所谓的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没有一个是可靠的,遇到这种兵家大事,除了怕,还是怕。

他也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让瞿鸿机早点回去等候时局的变化,大大的事,一律委托给叶祖珪和叶富等人。

等瞿鸿机走了,颜士璋就道:“他虽然是挺畏忌此事,但也不会逃之夭夭,连遗书都已经写好了,确实是没有操练兵伍的经验,心中没有底啊。”

胡楚元嗯了一声,没有继续多问。

马尾海战势在必,可他能做的都做了,总不能让他去指挥海战吧?

他又不是神,真正打仗了,他也得靠边战,究竟要怎么打,怎么布防……等等问题都还是让那些专业的海6两军的提督们自己想办法。

这不是做生意,他也没有底。

真要让他来指挥,说不定本来能打赢的都会打输了。

胡楚元心里只有这一个帐,中法战争本来就是可以打赢的,他前后又投资了四千多万两白银,至少有三成是白白捐送出去的,他就不相信,这还不能是一场大胜。

即便不是大胜,也至少能赢的很漂亮吧?

颜士璋当然很清楚胡楚元此次回来的真正目的,当即就从身边的口袋里取出一封书信交给胡楚元。

这是伍淑珍的亲笔手书。

胡楚元迫不及待的撕开来阅览,心里是半喜半忧,喜的是见到了妻子的笔墨,仿佛是见到了她的人,优的是上海金融风暴的规模远远过他的想象,即便是中信系也深受牵连。

说起来,一切都是曾国荃的错。

清政fǔ是正式宣战了,可还是没有胆量和法国人决一死战,李鸿章被证明不行,只能继续派接替左宗棠出任两江总督的曾国荃去谈判。

可惜,清政fǔ选错人了,真要让曾国荃出去打仗,他可能不乐意,但他绝对不愿意和谈。

他在上海的和谈基本等于挑衅。

法国人宣称要占领上海,曾国荃就将六个营的湘军兵力布置在上海租界周边,扬言只要法国人敢进来,他就敢攻过去,让法国人有来无回。

从1883年底,中法正式开战,上海租界地价就开始逐步下跌,从最高峰的均价12万清圆亩逐渐跌落至均价7万清圆亩。

在胡楚元抵达福州的时候,上海租界土地均价更是陡然暴跌至14万清圆亩,英美租界外滩也跌至2万清圆亩。

上海租界的经济至少有5成份额取决于地产业,地价的暴跌直接导致多家钱庄重亏,逾四十多家票号倒闭,在上海引了一场剧烈的挤兑风波。

中信银行、花旗银行抽离市场比较早,本身应该是不受影响的,但中信系在江浙和上海的经济比重非常大,几乎所有的民族工业都有中信的投资,别人纷纷撤股,收回融资,由此产生了一连窜的反应。

随着其他钱庄的连锁倒闭,上海和江浙一带也开始疯狂的挤兑中信票号的钱庄,挤兑风波随即就蔓延向中信银行。

加上本身的贷规模太大,此时的中信正处于一个极端危险的时期。

第一百五十八章马尾海战的序曲

胡楚元并没有真正的对宁波商帮出击,可这一次的金融风暴中,宁波商帮的气数基本损失殆尽了,连带着也拖累了整个上海金融业,其中就包括胡楚元的中信系。

看完这封信,胡楚元就能想象到妻子这些天是怎么度过的,一定是非常的艰难。

胡楚元沉默的坐在椅子里,思量了好一会儿。

挤兑是最可怕的事情。

他现在的总资产规模虽然巨大,可不代表他就能将所有纸钞兑现。

几经考虑后,胡楚元提笔写了一封电报,让菲斯特德拉诺将北美富国投资银行所持有的1.7亿美金的流动资本全部转移到上海,再加上美洲银行,通过债务抵押的方式联名担保中信银行。

写完电报,胡楚元忽然意识到……马尾海战必须得赢。

这场海战如果赢了,上海金融风暴就会暂时结束,中信银行就会得救。

然而,这场海战真的会赢吗?

胡楚元不置可否,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1oo的事情,而他也未必就赌得起,一旦输了,苦心经营了六年的中信系就会毁于一旦。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颜士璋忽然道:“东家,其实,您不需要花费一分钱就能解决中信银行的挤兑风暴!”

胡楚元唔了一声,有些诧异的问道:“什么办法?”

颜士璋慎重的想了想,答道:“只要您在上海现身,百姓知道您还活着,这场风波自然就可以化解了。要说啊,江南的百姓未必信得过中信银行,可您是大清国的富,大家信的是您啊。您想想,要是您一直在上海,怎么可能会有挤兑呢?大家之所以挤兑,说到底还是不知道胡家的未来在哪里,不知道中信银行的未来在哪里!”

胡楚元不免有些犹豫。

现实是如此无奈,几百两银子就可以将一个人变成杀手,变成汉奸。任凭他如何加强防卫,日本人只需要几千两银子就可以完成一次暗杀。

他能怎么办呢?

他既不是一个义无反顾的革命者,更不是一个视死如归的勇士、烈士,他……贪生怕死,但他不会和日本人妥协。

他一直这么潜伏着,不仅是为躲避日本人的暗杀,也是在为后续的反击做准备,他已经计划好……要让日本人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

然而,经济危机又逼迫他现身……此刻,他究竟该做何选择?

见胡楚元难以抉择,颜士璋继续劝说道:“东家,其实咱们可以借机和朝廷要兵权。如果手里有自己的军队,日本人想要暗杀咱们也不容易。当初在船政衙门,日本人虽然有过一次奇袭,可那样的事情,只要咱们稍加提防,他们就绝对玩不出第二次了。”

“兵权?”

胡楚元不由得念了一声。

他当然有自己的军事力量,问题是如何才能光明正大的拿出来,让朝廷承认,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思索着这个问题,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多的不敢说,只要他手里拥有三个营,七八千人,日本人想要暗杀他就会变得非常困难……当然也不是绝对的,要不然,张作霖就不会死了。

这一夜,胡楚元并没有睡着,一整夜里都在权衡利弊得失。

第二天,他虽然还未能确定是否现身,却给伍淑珍了封电报,先从美国抽调流动资本,通过万旗、中润和新成立的中信置地公司netbsp;经此打击,上海钱庄业基本凋零,山西人和宁波人都遭受了重创,十一家山西百年老号被迫关闭上海分铺。

上海各家洋行遭受的损失也不小,最老牌的九家英资洋行中,泰和、仁记、义记、洋泰四家破产。

因为拖欠汇丰银行巨额债务,四大洋行中的沙逊洋行、怡和洋行被迫将手中持有的2149o股的汇丰股转卖给太古洋行,同时将手中持有的地产低价抛售给万旗、万宝洋行,基本算是退出上海四大洋行的行列。

没有了洋行、钱庄的,上海地产业想要恢复原有的光辉已经是不可能了。

对于上海的未来,大家也是迷茫的。

即便胡家开始操底,上海地价还在继续下跌,并随着洋行、钱庄和其他商人的破产,不断有地皮和其他的股份被贱价抛售出来。

1884年8月初,上海经济危机开始蔓延到整个江浙,并进一步向天津扩散,天津中信银行也开始遭遇大规模的挤兑。

在这么煎熬下去,不仅中信系会垮,胡楚元手中的另一张王牌……富国系也要垮了。

1884年8月7日。

光绪十年,六月十七,立秋,甲申年,壬寅月,己丑日,甲子纳音,霹雷火,忌婚嫁,忌动土。

这一大清早,胡楚元就穿上了江南通商大臣的正三品官服,带着朝廷赐的顶戴花翎,乘坐上轿子,一路前往福建水师营地。

在他动身之前,电报已经传达《申报》、《卫报》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他没有死。

现在,他来了。

途径洋屿湾时,胡楚元有意让轿子在琴江水道口的石桥上停下来,拿起一个单筒的望远镜看着洋屿湾观看。那里曾是八旗营三江口水师的营地,因为福建水师态度强硬,不准法军进入马尾口,法国远征舰队就强行占领了三江口水师营地,十多艘巨舰一字排开,闪耀着钢铁舰船的威慑力。

正如胡楚元事先的预料,法国人非常孬,在福建水师的战舰水准有所提升后,他们居然从大西洋舰队抽调出三艘最新服役的圣纳泽尔级一等铁甲舰,再加上越南舰队和“中国”舰队,组建了一支庞大的远征军舰队。

圣纳泽尔级铁甲舰是法国海军部效仿英国英弗莱昔白级中央铁甲堡式战舰而建造的最新型的法国战舰,拥有庞大的735o吨的排水量和四门31o毫米口径的主炮。

目前,法国也只有四艘服役,还有两艘圣纳泽尔级铁甲舰的改进型号正在船坞中制造。

为了防止可以匹敌的定远舰和镇远舰赶回国内,法国人不仅宣称将会在半路击沉两艘铁甲舰,还在数字上增加一艘,派出三艘圣纳泽尔级铁甲舰前往中国战场。

在法国媒体上,费茹里内阁宣称越南的未来不取决于法国远征军,而仅仅取决于圣纳泽尔,由此可见他们的猖獗,以及法国人对这三艘铁甲舰的盲目迷信。

巨大的三艘圣纳泽尔级战舰在洋屿湾停靠着,漂亮线条中展现出来的却是阴森恐怖的气息,令所有人都感到窒息。

当然,也有人感到欣慰,譬如说李鸿章……他就深信马尾海战会证明自己的判断和高瞻远瞩,他说过一万遍了,不能和法国人打,左宗棠和曾国荃就不是不相信……!

除了三艘圣纳泽尔级铁甲舰,法国远征舰队还拥有两艘巴雅级一等铁甲舰,两艘拉加利桑尼亚级二等铁甲舰,一艘特鲁安级二等铁甲舰,四艘佩鲁兹级巡洋舰,一艘利梅尔级巡洋舰伏耳达号,以及排水量达到471吨的炮艇六艘,小型鱼雷艇四艘,舰载鱼雷艇六艘,三艘运兵船和两艘武装货船。

主力战舰13艘,炮艇和鱼雷艇总计16艘,三艘辅助舰船,舰队排水总吨位达到7.54万吨,只相当于法国海军总吨位的15,却是整个中国海军力量之和。

双方力量之悬殊,令人心中畏忌。

即便是胡楚元也难免有种末日将至的感受,内心压抑,他努力了这么久,投入了那么多钱,可福建水师的总体实力还不过是法国海军力量的一个零头。

近几年间,法军军费已经增加到每年一亿美元的标准,相当于清政fǔ的全年财政收入7o,等于清军总军费的三倍,考虑到双方的投效比,这个差距将变得更加悬殊。

天空是晴朗的,胡楚元却从自己的望远镜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滚滚乌云。

过了良久,他默默的将望远镜收起来,让轿夫们继续抬着轿子前往水师衙门。

叶祖珪、叶富等人早已知道了消息。

在水师衙门前方的操练场上,他们在凌晨时分就做好了接迎的准备,四队列阵排出数百余米,旌旗招展,迎风呼啸。

胡楚元的轿子慢慢悠悠的抬到了操练场的中央,就在这里,他一掀帘子,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前面不过十步外的地方,叶祖珪等人都等候着呢,虽然听到了消息,可他们还是有点不敢置信,真正见到胡楚元从轿子里走出来,那颗紧悬着的心才终于放开。

“大人!”

众位将领们一阵惊喜,纷纷上前。

“诸位!”

胡楚元笑的有些勉强的抱着拳,和大家打个招呼。

叶富等人一时间竟有些无语,千言万语抵在喉咙口,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此时此刻,法国人的舰队就压在数千米外的洋屿湾,大家心里都紧绷着,沉甸甸的,见到胡楚元却像是终于吃了一颗定心丸,所有的担心和压力都随之烟消云散。

胡楚元来了。

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胡楚元才是福建水师的主心骨,这一点,从上到下,哪个不清楚,没有胡楚元,谁能建立起眼前的这支可和列强媲美的水师。

叶富带头冲上来,一步抢先跪下,其他人也纷纷跪下。

满军营里都传出一阵声震云霄的呐喊声,所有的压力、担心、害怕……种种情绪纠结在一起,仿佛在这一刻里都释放了出来。

叶富激亢的张开双臂,仰天长啸,面色早已涨红如血,跟随着他,水师将士们再次大吼一声,港口那些舰船的甲板上,士兵们欢呼起来。

“胡大人回来啦!”

在无比喧哗的热闹声中,胡楚元被一众水师将领请回的军营大衙,在主帅的位置上坐下来,其余人分列在两侧坐下。

胡楚元的内心也特别的激亢,对于这支水师,他不仅出钱,也出了很多的力,费尽了心思。

环顾大衙内的这些人,叶祖珪、叶富、吕瀚、邓世昌、林永升、萨镇冰、柴卓群、叶琛、蒋英、郑溥泉、叶伯鋆、黄建勋……人才济济啊。

看着大家,胡楚元心中忽然想,为什么不能赢?

福建水师有着这么多的英勇良将,只要策略得当,完全可以打赢这场海战。

他从吕瀚手中接过茶盏,尽力让自己稳如泰山的喝着茶,过了片刻才笑道:“还是水师衙门的佛手香够香浓啊,好茶,好汤色呢……诸位,也喝啊!”

“唉……!”叶富不由得感叹一声,道:“大人,您是心里稳着呢,可咱们坐不住啊,法国人的舰队都是大舰,咱们最大吨位的铁甲舰就是卫康号和镇康号,那也不过是4785吨位,还只有两艘。”

叶祖珪也叹道:“法国人这一次真是兴师动众啊,比咱们事先预计的要厉害很多呢。咱们确实也有不少舰船,总吨位一加却比别人少了一半。别人还都是大舰,别的不说,光是圣纳泽尔级的三艘铁甲舰就够咱们受的。眼下啊,咱们就只能指望炮台和数量众多的鱼雷艇了。”

胡楚元将茶盏放下,正色的答道:“你们不用担心,我这一次来就是给你们鼓气的。前面的大半年时间,我一直在越南暗中刺探敌人的军情,查看咱们在越南西线和东线的部署,我可以很明确的说,陆军大胜就在明年。”

大家一听这话都是格外开心,心情放松许多,叶富笑道:“我看啊,湘淮各军若能有一场大胜,十之还是靠大人的调度和补给啊!”

他这么一说,大家也笑出声来。

胡楚元则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不过,我可以在这里说个明白事,此次,我准备向朝廷捐银一千万两用于军饷开支,另外再单独给福建水师准备三百万两银子。你们回去就可以告诉各营各舰的将士,但凡牺牲者,我一律额外增捐抚恤金一千两银子,保他一家老少衣食无忧,若是父母无人送终的,我替他送终养老。特别是那些鱼雷艇的冒死之士,以身殉国者,一律增捐抚恤金二千两银子。若能击沉一艘大舰,我捐赏银十万两,三艘一等铁甲舰各赏银三十万两,哪艘鱼雷艇击沉的,哪艘炮艇击沉的,哪一炮击沉的,赏银就由将士们均分。大战获胜,我再捐一百万两银子,人人均分。我胡楚元绝不食言。四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明天就送到校场。”

他这番话说的气魄极大,也极其的震慑人心。

大家一听,心里陡然就有了特别大的信心,只要有这番话在,哪个将士不誓死杀敌?

就凭他们手中三十多艘的鱼雷艇,只要所有人都不怕死,一口气冲进去也够法国人受的。

叶富陡然站起身,抱拳道:“大人,下官愿意担任鱼雷艇指挥使,亲自冲锋在前,若是不能击沉一艘铁甲舰,下官拿自己的人头来见您!”

邓世昌、林永升、蒋英等人纷纷站起来,也都义无反顾的抱拳道:“大人,我等愿任指挥使,誓死杀敌。”

“好!”

胡楚元大喝一声,心里是特别的痛快。

他道:“朝廷畏畏脚,不敢主动宣战,咱们呢……咱们守的是闽江,守的是福建,守的是中国的门户,咱们守的是福建水师的气节和名声,咱们丢不起这个人,咱们就是死也要死在闽江口,也要死出个气节来。”

邓世昌随即走到大衙中央,向胡楚元和叶祖珪半跪请命,道:“胡大人,福建水师是您一手搭建,没有您,哪里来的福建水师,没有您的赏识,这里也没有我的位置。胡大人,提督大人,叶富叶总兵乃是指挥全局之副将,岂能冲锋陷阵,其余诸将各有自己的战舰要都统,我乃操练鱼雷之人,鱼雷艇指挥使之职自当由下官来一力承担!”

蒋英也走上前,道:“提督大人,胡大人,下官乃是闽江闵侯县人,岂能不顾乡亲之安危,福州之安危,下官愿任指挥副使,誓死冲在前线,若无战功,必当自溺江中,绝不敢苟活于世!”

“好!”

胡楚元再次大喝一声,却和福建水师署理提督叶祖珪问道:“叶提督,您意下如何?”

叶祖珪谨慎的上前扶起两位将领和胡楚元道:“大人,有您在这里,我叶祖珪永远是您的左右副职,还请大人裁断!”

叶富当即领着其他将领道:“还请大人裁断!”

“好!”

胡楚元沉喝一声,道:“邓管带,蒋管带,就请你们出任鱼雷艇的正副指挥使,等到法国人进入罗星塔口岸,你们就一左一右的夹击他们,乱其阵,伺机铲除三艘一等铁甲舰。”

邓世昌和蒋英当即答道:“多谢大人成全!”

胡楚元是个很会拿捏分寸的人,海军的事,他并不是很精通的,真正的大事都要靠叶富和叶祖珪来决定,他不宜越俎代庖。

所以,他并没有继续商谈其他的事,而是和大家谈着越南方面的事情,进一步的稳定军心,让福建水师的这些将领都要相信一点——那就是中法战争是肯定能赢的。

法国人要想扩大战果,逼迫清朝廷作出更大的让步,他们就必然要继续北上,那么,马尾海战就势在必,他们必须进攻驻扎在马尾港的福建水师。

如果福建水师能在马尾海战中获胜,整个中法战争的局势就先会在福建改写,而不是等到湘淮各军在越南战场扭转乾坤。

这是一个改变历史的机会,这是一个改变中国的机会……胡楚元殷切的希望福建水师和这些海军将领们能够把握住机会,改变中国,改变历史。

第一百五十九章江南船政事务全权督办大臣

胡楚元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的复出对于中国和世界会产生多么巨大的影响。

1884年8月8日,《申报》、《卫报》、《纽约时报》、《美国新闻》、《华盛顿邮报》……都在第一时间报道了这一新闻,并将新闻做为头版头条来报道。

伴随着胡楚元的复出,还有四个新闻同步报道出来:一、腾冲号爆炸案的主谋是日本政客井上馨,背后的者是日本三井财团,策划者是原上海东丽洋行总经理涩泽平东,执行人是十四岁的日本少女惠田秀子,和浙江籍护卫杨某,证据确凿。

二、胡楚元个人向清政fǔ捐资一千万两白银用于军费开支,他同时号召其他富绅踊跃捐款;

三、中信银行本身的储备金比率高达32,远高于国际水准,美洲银行和北美富国投资银行还将额外提供2.7亿美金用于中信银行的兑现担保。

四、美资背景的上海富国投资银行正式出资745万清圆收购怡和洋行第一大股东,出资138o万清圆,对太古、万宝、禅臣三家洋行追加投资,出资344万清圆收购泰和、仁记、义记三家洋行,资产整合到怡和洋行中,进一步加大对上海的投资。

大家其实都知道,富国系的上海富国、北美富国、香港富国都是胡楚元的产业,换句话说,他确信上海经济仍然有巨大的潜力和投资价值。

这一系列的举措产生了惊人的连锁反应。

先,胡楚元个人的复出意味着两件事:一、中法战争期间,清政fǔ完全不用担心军饷的来源,胡楚元的财力就是最大的担保;二、清政fǔ召唤江南通商大臣成功,终于有了更强有力的外交官可以在国际上周旋,和法国人谈判。

第一件事是明摆着的,胡楚元一复出就捐银一千万两。

第二件事就更明显了,利用自己在英国和美国上层社会的特殊影响力,胡楚元完全可以转变英美两国对中法战争的态度,让他们给予更多的帮助,对法国进行压迫,逼迫法国人和谈。

胡楚元的生还让法国人很惊讶,整个法国都颤了一下,更吃惊的却是日本人。

《美国新闻》用了整整两页版面来报道腾冲号爆炸案的整个过程,《纽约时报》更是将日本人形容为魔鬼的代言词,卑鄙、丑陋和邪恶,井上馨的名字更在一夜之间变得非常出名,整个世界都知道他是谁了。

情势变得非常复杂,中国是举国痛骂日本人,又在积极的响应胡楚元的号召,捐款抗法,上海经济也迅的走过了鬼门关。

8月13日,中信银行的挤兑风波嘎然而止,香港股市回温,各大洋行的股价不再继续暴跌,而上海地产业也获得了一个短暂的停顿期,没有继续下滑。

在老百姓的心中,尤其是江南五省、上海,胡楚元就像是神一般的存在,只要他还活着,他印的钱就不担心贬值,不担心成为废纸,胡楚元的家业就是最好的保证。

胡楚元说上海经济没有问题,眼下的困难是暂时的……江南的富绅、商人和百姓就可以确之无误的相信上海经济肯定没有问题。

在清政fǔ内部,过去的总总不快迅化为乌有,上下都在要求胡楚元走到最前线,重新出任福州船政大臣。

胡楚元在这个时候捐银一千万两,对整个清政fǔ和清军的气势提升作用是非常巨大的,在越南前线的湘军、赣军都是为之一震,因为他们知道啊,他们背后的金主就是胡楚元。

只要胡楚元没有死,湘军和赣军的军费军饷就等于是无穷无尽的。

反应是非常明显的,刘坤一的湘军、刘锦堂的湘军都要求南下,大家积极求战。为什么?道理很简单,这就是抢军功、换装备、争军饷的好时候。

清政fǔ没有多少钱,可胡楚元有钱啊,和他借不就行了。

只要左宗棠还在,湘军和胡楚元借钱都不用打白条的,今天一开口,明天就到账,一月要什么军火,二月就能给你买过来,三月就能送到你手里。

肃亲王隆勤和李鸿藻、翁同龢这些人就像是打了兴奋剂,全面要求开战,江南通商大臣总算是召唤出来了,还怕什么啊?

果不其然,清政fǔ迫不及待的一纸电令抵达福州,让胡楚元出任新的“江南船政事务全权督办大臣”,正二品衔,直管福建水师、长江水师和江南沿海各地船政事务,继续兼任江南通商大臣,负责和法国人谈判。

另一边呢,法国人也知道和曾国荃是谈不出什么名堂了,他们随即就派特使到福州,准备和胡楚元重新谈判。

就在这段时间,英国公使巴夏礼、美国公使杨约翰都到了福州,中国的外交中心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就转到了福州,其实就是跟着胡楚元跑。

可是,他们都白来了一场。

胡楚元根本不打算谈,他不懂军事,更不懂海军,可他知道什么叫“狭路相逢勇者胜”,他知道什么叫“一鼓作气”,知道什么叫“民心可用”。

眼下这个时候,福建水师的士气是非常高涨,人人不畏死,人人要杀敌,这个时候不打,拖到九月,十月,那还真就不好说了。

所以,他故意挑衅法军,将江面的水雷都收掉了,通知法军必须在十天之内退离闽江,不退出就不谈判,不退出就开炮。

他这么一挑衅,法国人受不了,他们确实忌惮胡楚元在国际上的影响力,却一点不将福建水师放在眼中。

1884年9月6日,法国海军部长下令攻击福建水师,试图打消大清帝国因为胡楚元的复出而产生的嚣张气焰。

1884年9月7日,光绪十年七月十八日,白露,甲子纳音,忌出行,宜动土。

胡楚元重新成为福州船政大臣升级版本的江南船政大臣后,他就一直在福建水师大衙内办公,福建水师的气势陡然暴涨,将士激昂。

他就是福建水师最可靠的顶梁柱,只要有他在,别说福建水师不会垮,就算被法国人击溃了,还可以重新再建一支更强的福建水师。

将士们也像是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和以前不同,此时的胡楚元就是顶头上司,他不可能不管福建水师,要多少钱,他都会想办法,也肯定能想到办法。

再说了,那四百万两雪花花的银子就停在衙门大院前的校场上,随时都会出去。

昨天傍晚时分,胡楚元就已经收到了密报,法国远东舰队开始调整备战,他随即通知水师将领们让大家做好准备。

他并不是一个懂海军的人,就将萨镇冰、卢鸿杰、蓝建枢三人留在身边担任临时的参将副官,做为他的参谋军官。

真正负责指挥全军的人还是叶祖珪,叶富、吕瀚、林永升、邓世昌、蒋英、柴卓群、叶伯鋆、黄建勋八人各司其职。

昨天一夜,胡楚元都没有入睡,一直不断派人监视着法军的动静,并通过一条电话线不断汇报。

清晨时分,天蒙蒙亮,胡楚元洗漱一番,让卢鸿杰继续整理情报,萨镇冰和蓝建枢陪在自己身边用餐。

喝着碗里的豆浆,胡楚元食而无味,一直在盘算着整个情况。

想了一会儿,他索性将碗放下来,和蓝建枢问道:“以你来看,咱们有几成的把握?”

蓝建枢当即答道:“大人,若是在海上一决雌雄,咱们连半厘的胜算都没有,可在闽江口,那其实是五五开。大人,您这些年秘密筹建的炮台可猛着呢,咱们操练了很多次,只等他们进入罗星塔区域,重炮齐射,保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胡楚元默默点头,正要在问萨镇冰,卢鸿杰神色紧张的匆匆跑进来,拿着一封法文信函交给胡楚元,道:“大人,法国人宣战了,要求在四个小时后决一死战。”

胡楚元当即一拍桌,喝道:“好,等得就是他们。”

虽然他心里也没有底,可在此时此刻,他只能这么说,这么想,他索性咬牙狠下一条心和福建水师共存亡。

大不了一抹脖子,总比死在日本人的暗杀中荣耀一万倍。

说完这话,他就和蓝建枢吩咐道:“通知提督叶大人,让他下令迎战。”

“是!”

蓝建枢低沉的应了一声,立刻起身前往临近提督大衙向叶祖珪通报。

从凌晨开始,福建水师也在秘密的准备着,只等胡楚元下令迎战,所有舰船都迅在马尾口摆开阵势。

闽江口的江面虽然宽阔,却远不能和海洋相比,在这里打海战,各艘舰船的活动空间都不大,何况福建水师的巡洋舰数量较多,其实是经不起打的,两艘卫康舰和大量的巡洋舰转移到南侧,六艘防卫舰承担主要的火力吸引点,集中在港口和罗星塔下布妨,炮艇同样位于港口内侧,挥火力凶猛的优点。

如此一来,福建水师就给卫康舰和巡洋舰让出来一个稍微大一点的活动空间,尽量避免和法国远征舰队的大量铁甲舰近距离对轰火炮。

为了方便指挥,北线由林永升、郑傅泉负责,南线由叶富、柴卓群负责,叶祖珪坐镇马尾炮台,负责指挥全局。

胡楚元将消息转达给坐镇在福州的左宗棠和何璟,告诉他们,大战在即,生死胜负就将在四个小时后决出。

左宗棠急电回批,让胡楚元誓死一战,绝可轻言后退,同时让湘军两个营压制闽江口的南北两岸。

此后的时间变得特别快,一分分的迅滑过,大战的气氛愈凝重阴森,死神也张开了獠牙。

战争就将到来了。

就在眼前的这一刻。

第一百六十章马尾海战一

法国人大意了。[吧()疯子]

他们对福建水师的了解主要取决于福州船政的法国技术顾问团队,而以白劳易为的这个技术团队在两件事情是缺乏了解的,一是6基炮台的数量和标准,二是罗源湾造船厂的制造水平。

为了起到保密作用,胡楚元在采购6基炮台火炮的时候,将军购合同分散在多家火炮制造商,不仅选择了阿姆斯特朗火炮和克虏伯火炮,也从美国订购了大量的阿姆斯特朗仿制火炮。

法国人能够看到的炮台是六座,也就是闽江口的老六台,他们只知道福州船政衙门花费了大笔的资金对老六台进行加固和,却不知道在闽江口福山岭还掩藏着另外十六座新炮台。

围绕着罗星塔马尾口,福州船政6续在恩顶山、烟台山、马限山、天马山、君山、牛湾山、炎山、尖峰山修筑了十六座新炮台。

为了便于遮掩,这十六座炮台的规模都不大,各装备四到五门11英寸口径的新式6炮,炮台外层用绿幕遮掩,周边违背常理的移植巨树,甚至用水泥仿造假山。

所有的炮台全部用电话网链接起来,根据马尾炮台下达的命令调整火力,按照最初的设计,只要法舰能够集中到马尾口,新十六炮台都能挥火力,老六台中的马尾炮台、清凉山炮台也可以挥火力。

如果法舰想要撤离,布置在洋屿湾和田螺湾之间的老六台中的铁山炮台、高隆山炮台、麻竹坑炮台、田螺湾炮台都将起到阻击作用。

老六台的规模非常大,各有八门12英寸口径和四门13英寸口径的重炮,本身布防的很严密,易守难攻。

为了避开老六台的火力,法国人必然会深进马尾口,新十六炮台就是为此而设计的。

至于罗源湾造船厂的存在和规模,一直都是福州船政最大的机密。

罗源湾本身就是世界级的天然良港,只有一个出口,在群山环绕中拥有一个巨大内海湾,就在这样的地势中,胡楚元又选择了一个被当地人称作“澳里”的地方建设了一个新的船港基地。。

“澳里”位于罗源湾南端的湾内湾,俗称澳,澳湾口有十几个岛屿,“澳里”湾本身又是澳的湾内湾,“澳里”周边还环绕着虎头山、洋尾山、溪尾山、白鹤岭……等十多座山丘,是一个半月形的谷地,地形十分隐蔽,易守难攻。

胡楚元是一眼看中了这个地方,在1年初就花费重金从德国和美国引入船坞设备,拥有一个三千吨级和两个千吨级的船坞,以及配套的钢铁厂、木材厂,专门用于建造炮艇、防卫舰,为了避开法国人的耳目,这部分舰船的蒸汽机、锅炉、火炮都直接从美国、德国购买,而不是让法国人监造。

胡楚元敢主动挑衅法国人,引诱法国人攻入马尾港口,其实就是靠了这两点。

大战在即,天也阴沉沉的,秋风横扫过港口,吹卷着江面的浪涛。

胡楚元从衙门里走出来,到了大校场,数百坛福州老米烧陈酿白酒被将士们打开,一碗碗的倒满,数千名水师官兵们列阵在前,各自端起酒。

远处港口的那些舰船,将士们也端起了酒,遥望着校场。

水师提督叶祖珪亲自捧着酒盘,盛着三碗老米烧,一步步的走到胡楚元面前,声音沉重的说了声“大人”。

两个字里藏着的是那誓死如归的气势,是那即将开战的号角声。

胡楚元神色凝重,接过其中一碗,双手端起,默默的走点将台,远远看向前方数十艘战舰。

他的心,在这一刻仿佛是凝结了成血块,几乎停止了跳动。

时间也仿佛静止了。

只有那肃杀的秋风在冷冷的吹,校场的千旗招展。

这是中国人的仪式。

他默默的将酒举起,仰望苍天,陡然间,他就像是能和苍天沟通,听到了天的呼唤,听到了大地的呐喊。在这一刻里,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碗中的白酒洒向天空,随风飘落大地。

“祭天地!”

“吼!”

校场里传来一阵轰鸣的巨响,礼炮轰轰的连续炸响,数千名将士迎声大吼。

叶祖珪将第二碗酒端,胡楚元继续接过来,俯视大地,聆听着更多的声音,感受着这个世界,最终,他再一次用力的将酒洒向校场。

“祀祖先!”

礼炮再次轰响,将士们也随之再吼。

最后一碗酒,胡楚元双手捧住,俯视着校场的所有将士,过了良久,他才重新举起……!

“拜将士!”

一声激昂的呐喊声中,胡楚元端起酒,蓦然的一饮而尽,无数将士们也和他一起将各自的烧酒痛饮入腹。

辛辣的烧酒呛着胡楚元的喉咙,刺激着他的胸腹,像是在他的身体里点燃了一团火,他的眼睛里也翻滚着火辣辣的泪水,他不知道是这酒太辣,还是心中的思绪太过伤感和沉重。

叶祖珪陡然将手中的酒碗一摔,砸个粉碎,厉吼道:“诸将士们,随我等报效朝廷,砥卫乡土!”

“报效朝廷,砥卫乡土!”

校场随之传来一阵声震云霄的呐喊,众将士们也一起将酒碗摔碎,啪啪作响,仿佛摔碎的还有法国人的舰船,将士们心中的牵挂,从此斩断一切,浴血杀敌,只为了求得一胜。

热血在胡楚元心中翻滚着,这一路走来,他所经历的那些事,眼前这些誓死如归的将士们,都让他明白了一个特殊的道理。

他忽然抢过身边亲卫的步枪,高举起来,大喝道:“将士们,我当与你们共存亡,一起砥卫乡土啊……!”

满场响起一阵激亢的声响,人人激动,按耐不住内心的杀气和激昂,所有人都涨红了双眼,大喝起来。

蒋英在校场中陡然喊了一声“将士们,跟我杀敌去!”

就在他这一声呐喊声中,数百名鱼雷艇的死士一涌而出,冲停在港口的那十几艘鱼雷艇,蒋英就像是三国时代的一位吴军名将,手持钢刀,站在船头,用尽全力一挥,鱼雷艇的柴油机就纷纷动起来,在四周铺散出滚滚的黑烟。

远处,法国人的舰队已经列阵在前,堵在马尾口,排成斜式纵列,三艘圣泽纳尔级一等中央铁甲堡式铁甲舰排在最前方,开始向着港口处冲来。

时间最终的宣战时间还有半个时,法国人却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主动冲了进来,想要抢占风优势,从港口西南向外攻击,这有利于火炮烟雾的扩散。

在卫康舰的率领下,多艘巡洋舰也快启动,向着西南线冲去。

闽江口不如海面宽阔,但也有两公里长宽的水域,足够各舰机动盘转,现在又是涨潮期,即便是法国人的圣泽纳尔级战舰也可以自由穿梭。

如果拖延到下午一点左右,圣泽纳尔级战舰一不心就能搁浅。

这意味着法国人不能拖延到下午。

胡楚元冒险而,和叶祖珪一起登马尾炮台,在这里观看着整个局势,数百名的亲卫也随之冲过来,充当苦力搬运火炮。

法国人虽然在抢有利地形,却没有开炮。

马尾炮台早已准备就绪,叶祖珪亲自负责瞄准,想要开炮,却不由得看了胡楚元一眼。

胡楚元知道他在想什么。

朝廷说了,“衅不得由我先启,若不尊旨,胜亦当败”!

启他妈,这都要宣战了。

胡楚元当机立断,和叶祖珪道:“命令各军开炮,一切责任都由我来承担!”

“大人……!”

叶祖珪还想感叹两句。

胡楚元却喝道:“开炮啊!”

“好!”

叶祖珪是真的大喜过望,当即接通各部电话,命令各部炮台对横七纵十二的区域进行炮击。

因为各炮台都布置在较为隐蔽的地段,确实是让法国人看不到,但炮台本身也缺乏良好的观察视野。为此,叶祖珪就想到了一种类似于象棋的规则,将闽江口防区按象棋盘的横纵线划分,各炮台经过自行的操练后,可以根据马尾炮台的命令,自行调整火炮的轨高和方向。

马尾炮台先对准法舰较为密集的区域开出第一炮,只这一声轰隆炮响后,掩藏在闽江口周边各山岭间的炮台纷纷开炮,北线的炮艇、防卫舰也随之开炮。

百余声火炮响集中在短短的十几秒间爆,炸的天地为之色变,江面,无数水浪轰然炸出,轰轰轰。

叶祖珪是算好的,因为各炮台都已经装备好第一轮炮弹,从开始准备到射,大约需要三分钟左右的时间,届时,横七纵十二的区域就是法军舰队最密集的地方。

第一轮炮声中,法军的特鲁安号二等铁甲舰就同时中了三枚开花弹,一艘佩鲁兹级巡洋舰大约是中了一枚13英寸的开花弹,船腰当场炸开一个巨大的洞口,大概是锅炉被炸裂了,烧出了滚滚的惊天浓烟,航也骤降到几乎停止的地步。

航一降,那就等死了。

胡楚元大喜过望,第一轮炮就能打掉一艘,这运气实在是很不错。

别看一轮火炮中有百余枚炮弹,可这种大型火炮对轰的命中率是很低的,能有5的命中率都算是很不错了。

命中率高的是炮,可炮的破坏力也低。

法国远征舰队似乎也被福建水师突然爆的火炮力量给炸懵了,这才开始重新调整,将鱼雷艇释放出来,冲向北线的港口。

这个决定有点无奈,因为福建水师的南线分舰队活动空间大,舰艇分散,对鱼雷艇有很好的攻击距离,而北线的舰船比较密集。

问题也就在这里,北线布置着六艘防卫舰,装备了大量的哈门乞斯转轮机关炮,对这些鱼雷艇有着很好的拦截作用。

这一点,法国人应该清楚,因为这些防卫舰就是脱胎于法国拉罗什级近海铁甲舰。

密集的机关炮火力扫射中,法国人很快损失了两艘鱼雷艇,其余鱼雷艇不得不退回,为了充分挥两岸炮台的攻击力,福建水师的南线和北线两个分舰队都没有过分逼近法舰,伴随着这种情况,舰的口径火炮的火力就无法挥出来。

双方进入一种较为僵持的状态,法国远征舰队的火力特别凶猛,击沉了多艘炮艇和扬武级的两艘木壳巡洋舰,但在炮台的攻击下,以及福建水师的火力攻击下,自身也损失了多艘巡洋舰和炮艇。

在连续损失了三艘佩鲁兹级巡洋舰后,法国舰队开始调整战术,分成两个纵列,决定顶着炮火对南线舰队夹击,摆脱面前两面受敌的状况。

他们向前冲,南线舰队则退往乌龙江口,北线舰队向前冲,继续钳制法国舰队。

退进乌龙江后,圣泽纳尔级铁甲舰就得搁浅了,法国人无法继续进攻,但他们很快现,在乌龙江口,他们面临的炮台攻击数量明显减少。

此时,老六台中的马尾炮台、清凉山炮台还在继续力,新十六炮台中有六座出了射程,南线舰队的活动空间大为压缩,只剩下乌龙江口,而北线空间则大增。

问题在于,南线舰队的铁甲防御很弱,北线舰队的度又都偏慢,等同龟。

法国人的损失并不大,尤其是主力的铁甲舰都还保存的很好,只有特鲁安号二等铁甲舰被击中多次,船舱起火,暂时失去了攻击能力。

法国人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用炮艇配合所有鱼雷艇向乌龙江口冲击,对卫康号、光武号、扬武号等舰起鱼雷攻击。

很快,度较慢,火力较弱的扬武号被一枚鱼雷击中,勉强开到乌龙江口的湾头,充当炮台使用,南线舰队已经只剩下不足七艘战舰。

这时候,叶祖珪终于也忍不住了,前和“大人,拼,再不拼,咱们就没有机会,眼下他们自己钻进了乌龙江口,错过这个好时机,等吕瀚等人率领罗源湾炮艇舰队抵达时,他们就肯定要退了。”

胡楚元不免有些犹豫,他本身批准的战术是等罗源湾舰队抵达时,联合北线舰队冲击法国人的阵型,打对方的阵脚,再用邓世昌和蒋英率领三十多艘鱼雷艇南北夹击。

第一百六十一章马尾海战(二)

胡楚元知道自己并不是海战的专家,只能算是粗懂了一点皮毛。

所以,他决定相信叶祖珪,当即和叶祖珪道:“行,冲吧!”

叶祖珪立刻从马尾炮台上射信号炮,起了总攻,这个变化让福建水师也都为之一惊,可他们并没有犹豫,南线北线的舰队同时转变阵型,向着乌龙江口冲过去,夹击法国舰队。

隐藏在乌龙江内的邓世昌也挥师而上,率领二十余艘鱼雷艇从新敦湾里冲出来,起初是跟在卫康舰、镇康舰的后面,待双方距离不过七八百米时,忽然加,用十六节的度集体向着三艘圣纳泽尔级为的法军铁甲舰群冲去。

在后面,北线舰队遮掩着十二艘鱼雷艇,混合着六艘巡逻艇,以冒死之势狂冲进去。

这几乎是等同送死,巡逻艇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只是充分挥迅优势,替鱼雷艇分担火力。可在这一刻,谁也管不了那么多,福建水师终究不能和法国远征舰队相比,唯一的优势就只有大量的鱼雷艇。

福建水师一共有42艘鱼雷艇,排水吨位较大的不过百吨,的则不过三十吨,全部采用柴油机动力,在短时间的度极快,以弥补鱼雷射程短和射慢的缺点。

排水吨位达到三百吨的巡逻艇混编进去后,法国人的机关炮火力不免有些分散,再加上大量炮艇冲出来,进行火力上掩护,很快就有十多艘鱼雷艇冲进法国舰队射出多枚鱼雷。

福建水师的鱼雷艇训练一直是英国海军准将约翰菲舍尔亲自督练,作战效能保持的非常好,还有多种临场的战术变化,三四艘艇左右对冲以提高命中率。

事实上,这一场马尾海战也是鱼雷战术的第一次大规模出现。

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法国的三艘铁甲舰中雷,包括一艘圣纳泽尔级,福建水师的鱼雷艇也损伤惨重。

在进行了一次冲锋后,邓世昌和蒋英转换船头,继续包抄两翼,乘着这个机会,炮台继续根据叶祖珪的命令,出一轮火炮,掩护鱼雷艇的战术转换。

此时,双方的战场都变得极为狭,这是法国人自己的选择,也是一柄双刃剑,他们可以仗着铁甲舰的优势挤压巡洋舰的灵活优势,靠着坚硬的铁甲硬撑,但也给鱼雷艇很大的挥余地。

双方在密集空间中的火力都很猛,每一轮骑射都有百余枚炮弹,福建水师缺乏大舰,所剩下的炮艇还有十七艘之多,加上6基炮台,火力仍然不输给法国舰队。

问题是福建水师的舰船不耐打,法国舰队则要耐打很多,圣纳泽尔级的三艘铁甲舰中弹数量加起来约有百余枚,却只有一艘是被鱼雷击至搁浅。

在这样的密集对轰中,福建水师连续丧失了两艘巡洋舰和一艘炮艇,而法国人则只损失了旗舰伏耳达号。圣纳泽尔号的舰长是法国海军准将,随即接过了指挥权,命令全舰后撤,退出这片狭的决战区。

幸运女神,或者说是观音老母忽然关照了福建水师。

巴雅号一等铁甲舰居然搁浅在新洲口,那里是乌龙江的冲积口,可能有一个河沙碓。

这个忽然出现的变化让法军暂时停顿了一下,进退两难,就在这时候,福建水师的鱼雷艇完成了两翼的包抄,集中对圣纳泽尔级的余下两艘起进攻。

刹那间的变化而已,仿佛只是弹指一挥间。

电驰雷鸣一般。

轰然一声巨响,新的旗舰圣纳泽尔号连续中了两枚鱼雷,左舷出现两个大洞,船身也开始倾斜,几乎是在同时,蒋英的鱼雷艇被一艘拉加利桑尼亚级二等铁甲舰击沉,另外两艘鱼雷艇却抓到空隙,击中这艘铁甲舰。

法军已经无法顺利撤离,福建水师的鱼雷艇也只剩下了十六艘,在蒋英的鱼雷艇炸沉后,所有鱼雷艇归入邓世昌麾下指挥。

双方的损失都很惨重,这在福建水师的预料中,却不在法国人的预料中。

福建水师的南线舰队基本损失殆尽,只剩下卫康号、镇康号,光武、扬武、武等巡洋舰都被击沉,北线舰队依靠一定的铁甲优势,虽然6续搁浅了四艘防卫舰,却还能挥定点的炮台作用,炮艇沉没的比较多。

法军的情况好不到哪里去,三艘圣泽纳尔级铁甲舰沉没一艘,搁浅一艘,两艘巴雅级一等铁甲舰被重创一艘,两艘拉加利桑尼亚级二等铁甲舰沉没一艘,特鲁安级二等铁甲舰重创艘佩鲁兹级巡洋舰沉没一艘,重创两艘,余下一艘也丧失了度优势,利梅尔级巡洋舰伏耳达号重创,鱼雷艇和炮艇损失殆尽。

法军派遣了两艘运兵船,在两艘炮艇的掩护下登6马尾港口,约有两千余人的法军被阻截,被叶伯鋆的水师6营重创。

法军已经明显想要撤退了,可在这个时候,吕瀚的罗源湾分舰队已经抵达闽江口,三艘卫江级防卫舰和八艘排水量为425吨的新型炮艇采用纵式列队,后面跟着十一艘鱼雷艇、六艘巡逻艇。

这些舰船确实是不能和法国人的巨舰相提并论,可在威慑力上,并不比法国人差多少。

关键是法国人自己太猖獗,法国海军部长太低估福建水师的战斗意志,以为福建水师和淮军一样,空有装备,没有战力,居然命令法国远征舰队进入闽江口攻击,试图占领福州,摧毁福州造船厂,并将福州做为一个稳定港口和补给站,利于舰队北上攻击上海和天津。

他还以为这是186o年的中国。

事实和他想的截然不同,在这种狭区域作战,福建水师的鱼雷艇部队的威力就能释放到极致,而福建水师最为精锐的力量恰恰就是约翰菲舍尔训练的鱼雷艇部队。

福建水师和淮军不同,人家是要死保乡土,再加上胡楚元那四百万两银子的奖励和保证,人人誓死杀敌,和后来的北洋水师鱼雷艇部队截然不同。

当福建水师隐藏在罗源湾的舰队出现时,法军的战斗意志瞬间就完全崩溃了。

在洋屿湾停靠着一些英国、美国、意大利的战舰,他们都在观察这场海战,当他们看到罗源湾分舰队抵达时,他们也都明白法军败了。

如果说目前的双方还有最后一搏的余力,那当新的二十多艘舰船杀入战场,法军就没有任何的退路了,整个闽江口都完全被封锁。

胡楚元并没有就此罢休,水师6营的火炮营已经从牛湾山营塔山码头,就在离法军不过一公里的地方射击。

数量不多,六十多门克虏伯12o毫米口径的火炮,勉强能够攻击到法军,但也足够让法军彻底崩溃。

187o年8月,法国人曾宣称他们的新式步枪将会决定整个普法战争的进程,将会彻底瓦解普鲁士,结果却迎来了他们自己的崩溃。

拿破仑之后,法国人曾不止一次的上演这种喜剧中的悲剧。

整场海战进行了一个时零七分钟,第一炮,到11点41分,圣纳泽尔级的最后一艘埃尔波忒号挂起投降的白旗,海战正式停止。

福建水师损失大战舰战艇27艘,搁浅或重伤11艘,击沉法军主力战舰3艘,重创7艘,击沉法军炮艇、鱼雷艇14艘,其余法军舰船一律被俘虏。

考虑到福建水师还残留着一半的战斗力,而法军全体遭到俘虏,或被击沉,福建水师所取得的胜利仍然是是非常辉煌的。

胜利意味着喜悦,喜悦之中也夹杂着血泪。

福建水师的将士们已经开始打捞各艘船和战死的尸体,搭救落水的将士,吕瀚的罗源湾舰队还保存的很完整,负责接收法军战舰和押运法军俘虏。

胡楚元站在马尾炮台,手里拿着一柄或许没什么意义的钢刀,冷冷的注视着这一切,心里既是激动,又是痛苦。

战争带给人类究竟有些什么,只有经历过战争的人能够明白。

一个时前还在他面前宣誓的蒋英,还有数百水军将士、鱼雷艇的死士就这么烟消云散的离去了,只留下漂浮在江面上的尸体。

胡楚元仰头看着天空,看着那些滚滚的黑烟在上空弥散,他想,或许,无数的英灵就在天空大笑着,哀嚎着,回荡着。

马尾海战结束了,中法战争的转折也终于到来了。

他想,历经五年的筹备,他总算收获了一个值得永久纪念的改变。

由于这一阶段的复杂的中日关系,日本方面未敢派出舰船观战,可是,消息终究会传到东京,他们会明白这场战争意味着什么。

或许,有人会说福建水师胜之不武,就是靠那些死板板的炮台和一群不畏死的鱼雷艇死士们,舰队本身的水平还是世界三流。

可是,没有关系。

只要赢了就好。

中国海军史上至少有一场战争是可以拿得出手了。

花费近二千万两银子打赢的这场马尾海战……终究是有意义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新事业的根基

1884年3月,荷兰乘着中法战争的爆,对兰芳公司进行了“最后”的一次威逼,想要完全将婆罗洲的东南部转变为荷兰王国的殖民地。

他们以为是最后一次,结果却捅了一个马蜂窝。

沙捞越自治邦和兰芳公司结盟,在荷兰出兵攻击兰芳公司不久,沙军也开始出兵,双方在山口洋、坤甸6续爆了大规模的军事冲突,最终是荷兰人被迫退出婆罗洲为结果,使得沙捞越自治邦扩大为英属婆罗洲自治联邦。

当然,这件事对于整个世界的影响并不大,毕竟荷兰的衰落早已是不争的事实。

中法战争的大胜,迫使法国取缔完全最惠国特权后,大清帝国的国际声望明显有了大幅的提升。

1885年7月底,胡楚元返回上海墉园,和美国公使达成协议,美国主动放弃完全最惠国待遇,双方互惠享有部分最惠国待遇。

1885年8月,胡楚元携妻子访问英国,虽然未能说服英国放弃最惠国特权,但就税务自主、中缅边境和中印边境等问题达成初步的协议,并和英美法三国达成协议,将上海、天津、海防租界转变为国际公租界,由中英美法四国各派一名公董委员,并从中外商人和本地代表中抽选三名公董委员,以七人制对国际公租界进行管理。

9月,胡楚元抵达莫斯科,就新疆伊犁问题举行最后的谈判,最终以象征性的支付六十万清圆为代价,正式收回伊犁。

1o月,胡楚元抵达德国柏林,和俾斯麦宰相举行会谈,签订新的《中德互惠贸易协定》。

随后,胡楚元访问比利时、丹麦、荷兰、西班牙、奥匈帝国,6续签订新的贸易协定,允许各国商人在国际公租界贸易,同时,中方商人也有权在各国拥有上岸贸易权,为国内各家商行绕过洋行和各国贸易扫除了最后的障碍。

胡楚元于1886年net2月返回国内,在他回到上海不久,左宗棠病逝于江宁,胡楚元紧急前往江宁,和左宗棠见了最后一面。

其后,曾国荃调任两江总督,鹿传霖补任山西巡抚兼提督,刘锦堂补任浙江巡抚,湘军主力归入曾国荃麾下,福建人叶祖珪平调至南海舰队任提督,广东人叶富升任东海舰队提督。.

这一阶段,朝廷在人事安排上还是一如既往的采用异地分治,各系平衡的策略,中国在整体的经济和政治上也处于一个较为稳定的阶段。

1886年4月,胡楚元对生丝出口价进行微调,上浮7,算是暂时放过了日本一马,也给自己一段特别宁静的时间。

正是在这段时间里,他继续加强了对中国茶业、麻业、瓷器产业的整顿,投资规模逐步达到一亿清圆,先后修建了南昌经景德镇、祁门县、徽州、湖州至杭州、宁波的南宁铁路,以及政和县至福鼎县,德化县经永net县、安溪县至泉州,以及沙县至福州的铁路。

通过和荣禄的协调商谈,他开始投资武昌至南宁铁路,并由徐润的两广商行投资兴办南宁至广州的铁路。

随着铁路网的完善,以及各地港口设施的完善,包括江南商行出资四百余万清圆疏通长江航道和闽江航道,中国茶叶在欧洲的到岸价已经和印度茶叶大致相当。

在此基础上,胡楚元开始通过私下贴补的方式,在英国阻击印度茶叶,并大力开拓美国、德国、法国和西班牙、澳大利亚等市场,同时加大对俄国的茶叶海贸规模。

另一方面,他也通过资本优势,由太古洋行收购印度茶田和锡兰茶田,组建新的大英茶叶公司,控制印度茶叶的本地销售和外销规模,并对其他印度茶叶公司实施挤压战略。

第三,他还是通过控股怡和洋行,在英国控股立顿食品店,投资怡和连锁店等方式,完善渠道销售。

凭借着这一系列的手段,加上中英贸易条约的改进,1886年,中国茶叶的出口规模比去年同期增长过17.3,在国际茶叶出口市场的份额中重新恢复到9o的地位。

随着浙江越瓷厂、泉州瓷器厂和江南景德镇瓷器厂的6续开办,中国的瓷器工业也开始出现回暖和复苏,伴随着成本的降低,花样和质量的增加,瓷器在南洋和国内的销售量开始大幅提升,精品外销瓷在美国市场获取了较大的认可和销量。

在麻业、竹业等手工制品行业,传统手工艺品的外销总额也在逐步提升,尤其是江西竹席、麻席和夏麻布在国际上缺乏其他竞争者,也填补了欧美各国的市场空白。

伴随着这种大的经济环境的改善,中国经济明显开始回暖。

1886年初,胡楚元放弃在北方的纸钞独营权,并亲自联系各家,联手山西日升昌票号、万通票号、大德丰票号、山西商行、北洋商行、山东商行合股创办新的北洋银行。

1886年5月,胡楚元前往武昌会见湖广总督荣禄,说服湖广商行、四川商行和多家票号联股兴办中国通商银行。

中信公司在两家银行中持有一定股份,并为他们提供保证金和启动资本,以及所需要的技术。

1886年9月,胡楚元说服醇亲王、礼亲王和肃亲王,并和各地封疆大吏协调,创办新的大清银局,设立天津、上海、广州、云南、武汉、成都、西安、福州八家分局,归各地总督辖管。

自此,中国金融完成了金融体制的第一步改革,完全从银铜混合本位转变为银本位,在上海设立新的上海证券交易所和贵金属交易所,在天津、上海、广州、福州设立期货交易所。

1886年12月,同样是在胡楚元的劝说下,江南六省(江苏、浙江、安徽、江西、福建、台湾)先停收各地厘金杂税。

1887年4月,两广、山东、湖广6续取消厘金杂税,在胡楚元的暗中操控下,清政fǔ被迫在全国将行商税和坐商税统一,不再收取行商税,只在商铺征收商税,并将商税额度提升至十三抽一,以弥补行商税的减免。

1887年,随着各地金融市场的统一,清朝廷全年征收印钞税达2475万清圆,各商行上缴利税达5192万清圆。

不管清朝廷怎么想,胡楚元对中国经济的影响力已经是越来越大,而在他的影响下,中国经济确实开始恢复,有着向康乾盛世展的趋势。

同样,随着胡楚元以农为本的务实派的扩展,曾国荃、梅启照、刘坤一、谭钟麟、荣禄、鹿传霖、张之洞等人都是务实派系的封疆大吏,江南六省、湖广、两广、山东、四川、云贵、直隶、山西对农业的投资规模都在扩大,绝大多数的资金也都来源于中信系。

虽然钱是各位总督拆借的,可账都得算在清政fǔ的头上,至1887年底,清政fǔ对中信银行的实际借款总额达到4.3亿清圆,平均贷款利息为11.4。

胡楚元也不行国债和银行债券,而是继续使用存票法,行固定利息为7的五年期存票,仅仅是依靠中间的差价,他每年都净赚1892万清圆。

另一方面,即便是减免了全国的厘金杂税,清政fǔ在1887年的财政总收入也达到1.94亿清圆,各省封疆大吏从中拿取的比例约在三成半左右,基本能够保持各省的军饷和洋务支出。

这些账,清朝廷自己会算,不管是醇亲王、礼亲王还是肃亲王,大家对胡楚元都是特别依赖的,而胡楚元也基本成了封疆大吏和满人中央政权,以及欧洲列强和清朝廷之间的沟通桥梁。

此时的清朝廷还不至于像最后阶段那段疯癫,他们很清楚,只要胡楚元无心造反,只想赚钱,对朝廷也有大用,能够帮朝廷赚钱,能帮清朝恢复到康乾盛世,那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在他们看来……胡楚元手里只有一个用于保护自己的福字营,想造反也没有兵权啊。

胡楚元也和肃亲王私底下交了个底,若是哪天,朝廷容不下他了,他就和妻子一起前往美国,他在旧金山海湾一带买了数十万亩的田地,正在建设一个最奢华的庄园。

他在美国有数亿美金的资产,也能算是美国排名前三号的富翁。

清朝不留他,自有留他处,他也犯不着死活都得赖在国内。

他犯不着啊。

既然是这样,清朝廷也罢,慈禧也好,索性就将他当作赫德那样的人来用,只要他能把朝廷户部的仓库填满白银,关键时刻能帮清朝廷和洋人斡旋,他就是最有用的人。

当然,慈禧不急着动手,醇亲王、礼亲王不急着动手,那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原因……他们头上都悬挂着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也可能不引爆——再过两三年,慈禧就得归政还朝,可看慈禧的样子,十之是不会还的。

这个时候,手里握着大笔钞票的胡楚元反而成了双方争夺的重点,即便不争相示好,也不能把他给逼急了,万一逼到全然倒向另一方,事情也就不好收拾了,不管怎么说,胡楚元不仅有钱,还有洋人的,更是湘赣滇三系的财库大管家。

这个账,慈禧会算,醇亲王也会算。

胡楚元自己也会把握一种分寸,他没有狂妄的完全拿下中国金融业的所有钞权,而是刻意制造了北洋银行、南洋银行、中国通商银行、长江银行、晋商银行、徽商银行等多家钞行。

双方就此找到了一种平衡,胡楚元赚他的钱,朝廷用他办事。

另外,胡楚元还是非常重要的大捐赠者,他每年大约会向两江、闽浙、两广、湖广、直隶五大总督衙门总计捐银两千余万清圆,用于各位总督在各地兴办义塾、书院、学堂、国学馆、工学馆、农桑学馆。

他每年都会通过户部捐一千万清圆,用于清政fǔ在山西、河北各地以朝廷的名义赈灾,而不是以自己的名义。

他每年还会向肃亲王管着的内务府捐银六百万清圆,用于修复清漪园,又向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捐银数百万清圆,用于在各国举办轮番举办规模宏大的大清帝国展览会。

他都不在乎名声上的事情,反而是很低调,他出钱,别人出名,他出钱,肃亲王讨好。

至于肃亲王、礼亲王、醇亲王,以及各地封疆大吏,三品及以上的官员,不管有没有实权,逢年过节,胡楚元都会送一笔钱,多则几十万清圆,少也肯定是上万清圆。

对于新晋的进士,他都礼钱要送,只要是有点能力的人,基本也能通过他谋一个实缺。

对于身在国外的那些驻外公使、参赞、留学生,胡楚元每年也都会送一笔津贴。

对于湘军、赣军、东海舰队、南海舰队的各级将官,他同样都有钱会送过去,只不过,这些钱送的就要隐蔽的多。即便刘铭传、潘鼎新这样的淮军大佬,胡楚元也会有钱送。

滇军、桂军都有钱,甚至连一些绿营的总兵也能拿到礼钱,各种各样的名目,各种各样的渠道,总之,收的人自己清楚是胡楚元的心意就行了。

捐银加贿赂,胡楚元仅在1887年就为此开支了5578万清圆。

同样,他的生意也在大家的暗中下越做越大,产业规模早已扩大到令人乍舌的地步。

理智是胡楚元最大的特点让他能在这个混乱时代找到安生立命的道路让他能在清政府和满人权贵的忌岸中找到稳妥的居所可也让他失去了很多仅属于男人的乐趣。

简而言之胡楚元不是个很好色的男人。

对于自己的感情生活他很少去追求那种离奇的幻想和激情而是特别的务实特别想和伍淑珍慢慢悠悠的度过这一生。

富也好穷也好顺也好难也好就这样度过一生。

有时候他也确实放不下心中对潘丽美的一点牵挂。

他想这样也好虽然对伍淑珍和潘丽美都有点不公平可他们毕竟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度过后面的几十年。

伍淑珍不仅是胡楚元的妻子也是他在生意场上甚至是外交世界最好的助手后面要来访的客人是巴特菲尔德和凯瑟克爵士伍淑珍就留了下来替大家泡一壶茶准备一此点心敬一个女主人的义务。

这两位爵士都已经是熟客了很快就在护卫的陪同下进入大书房也直接就在会客室里坐下来。

在伍淑珍准备茶点的时候胡楚元就和两位老朋友问一问英国、香港的事问一问他们俩个家族的事。

过了会儿大家才谈到正题。

风水轮流转”如今的太古洋行早已是英资的第一洋行在中国的实力仅次于万旗洋行但在全球范围内依靠整个大英帝国庞大的殖民地太古洋行绝对算是世界第一大的贸易公司。

现在的太古洋行是非常庞大的在伦教、香港和上海一地上市总发行股为24,307,850股总市值达到2.37亿英榜胡楚元通过富国多总计持有9,770,500股占总股份的也是毫无疑问的第一大股东。

太古洋行目前的经营金融投资,国际贸易,矿产资源,港口航运、百货零售、地产,殖民地种植、轮船制造八大产业。

金融业中控股持有汇丰银行214的股份、苏格兰皇家银行的股份、法国汇理银行的股份以及多家英国地区和殖民地银行股份包括数家保险公司和债券公司的股份。

在矿产资源中太古洋行主要集中在澳大利亚和非洲投资拥有多家金矿、铁矿、猛矿和锋矿也拥有两家中型的油井并将铁矿石和石油做为主要投资方向。

此外太古洋行通过吞并大英轮船公司和搬鸟轮船公司包括在日本、美国市场的港口开拓目前已经是亚太地区第一大的港口经营商和航运公司。

相比于太古洋行目前的风光气势怡和洋行则要收敛很多市值规模仅相当于前者的1/5.

当然两家的预算规模相差也非常大。

胡楚元看了两个人提交的本年度锋算公报后没有立刻做出决定继续喝了一口红茶。

过了一会儿他将太古洋行的预算公报放下来道这一份是没有问题的我们就这么决定吧竭尽全力拿下德兰士瓦的金矿开采权。至于南非几个自由邦的最终走向我不认为他们能和英国抗衡只要有黄金他们终究还是会被英国打下来。然而这还会需要很多年。”

巴特菲尔德优雅的放下红茶杯道是的据我们收到的情报暂时的十年内英国还不会和布尔人开战可如果一直这么僵持下去情况就很难说了。另外布尔人和德国人的关系过于紧密这恐怕才是必然会开战的原因。”

胡楚元微微点头道不管大英帝国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先务必拿下德兰士瓦的金矿吧至于罗得斯所持有的那此金矿你也要想办法颠覆也好暗算也罢合资也可总之”

巴特菲尔德道您放心我一定会想尽所有办法逼迫罗得斯将德比尔斯的金矿让给我否则我就会强行在股市上购买他的钻石矿公司。”

他说的很优雅但也充满了血腥味的残忍。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生意强者拥有一切。

胡楚元不再有任何问题。

南非和澳大利亚是太古洋行旗下大英矿业公司的主要盘踞地他们不可能做出让步。

在心中思量了片刻后他却道非洲南部的市场不是我们最熟悉的地段如果罗得斯有意合作的话可以考虑合并。等到合并之后我们再发力继续注资淡化他的股份。”

巴特菲尔德呵呵的冷笑着道这也是一个更好的办法那么我会尽力的游说他。”

胡楚元微微领首这才和詹姆士凯瑟克爵士道现在让我们认真的谈一谈怡和洋行的事情吧”

凯瑟克爵士很得体的笑道正在等待着您的好消息呢我尊敬的董事会主席阁下”

哼哼。

胡楚元诡异的笑了一声如果他没有记错七八年前正是这个人叫嚣的最为凶悍扬言要让他滚出上海滩冰远不再涉足丝业。

结果还是挺悲壮的。

他想这大概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吧

总之他现在也是怡和洋行的第一大股东在一年前怡和洋行和太古洋行还在为了亚太第一英资洋行的地位争斗不休双方在产业分布上也大致相同。

现在则已经拉了巨大的差距。

目前的怡和洋行基本只集中在香港经营地产和信贷业务同时依靠胡楚元的实力经营亚太同欧洲之间的国际贸易以丝业,茶业x麻业为主也是欧洲最大的丝,麻坊织品经销商。

对于怡和洋行究竟要走向何处胡楚元心中是很清楚的他只是不觉得詹姆士凯瑟克爵士能够承担这份责任。

因为凯瑟克老了。

凯瑟克不仅身体衰老心和想法也老了更重要的是失去了野心只想靠着胡楚元在中国的地位保持现在的怡和市场。

胡楚元没有急于说什么而是沉默近乎于冷漠的看着詹姆士凯瑟克的白发和苍老的皱纹他这样接近严厉的目光让詹姆士凯瑟克感到心慌甚至连巴特菲尔德都暗中捏了一把冷汗。

一个人沉默了大约几分钟的时间。

胡楚元忽然开口却是慢条斯理且很客气的说道凯瑟克爵士我认为怡和需要加大力度进行重新的建立。您似乎可以向我推荐几个更年轻人选让他们经营一此更需要活力的产业。”

哦?”

詹姆士凯瑟克有此不置可否可他明面胡楚元在说什么。

他也很沉默的想了片刻最终答复道我的侄子威廉小托尼一凯瑟克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年轻人而他的朋友马地臣的外孙休巴顿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楚元没有太多表情的点着头道这需要您自己来做决定但您可以告诉他们我需要的是家更有魄力的怡和就像威廉一渣甸爵士曾经做到的那样。怡和的未来是在英国本土

和南亚以地产业为主要的核心同时向酒店,零售百货,食品、仿织怡和也可以经营新的银行和金融公司规模倒不用太大毕竟有香港富国投资银行和汇丰银行在支撑

着。”

詹姆士凯瑟克默默点头井出手和胡楚元道那么我们就这样的说定了我尊敬的董事会主席阁下”

毫无疑问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的见面下次再来和胡楚元汇报总帐的人就将是一今年轻的凯瑟克。

胡楚元伸出多和詹姆士凯瑟克握着手肌肤里隐藏着冷冷的血液。

他已经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要将怡和的重心转移到英国本土和香港、新加坡。

能不能做到这一点那是凯瑟克这个苏格兰家族的事情。

他们做不到胡楚元就会毫不犹豫的换一个家族或者是换一个人亦或者是逼迫凯瑟克家族退出怡和系。

胡楚元的行程总是很紧密的这次的会面已经超时了。

等在迎宾楼里的人个个非富即贵有正在准备赴京任大清银局钦正督办的屠仁守有准备在官场中上一个台阶前往台湾出任第二任巡抚的裂鸿机还有即将离开中国的前任美国驻华大使杨约翰宁波商帮的一位大佬方仰乔、李弼安、叶澄衷他们也要建一家银行这得找胡楚元啊。

在慵园迎宾楼里等着就算见不到胡楚元也可以和其他一方大佬交流一番绝对不枉来此一游。

康有为就是在这里遇到了徐润在此之前徐润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

胡楚元来不及见他们他们就自个儿先聊起来翟鸿机顺便还邀请几位宁波大佬去台湾帮帮忙出资兴办义塑几位宁波大佬则迫不及待的拍着屠仁守的马屁衣食父母啊

胡楚元正要送巴特菲尔德和詹姆士凯瑟克离开李存义就匆匆忙忙的快步走进来一进门就和胡楚元道大人有贵客”

这个就不得了啦。

能在胡楚元称得上贵客”的人雾寒无几啊没有看到吗台湾巡抚翟鸿机都等了一刻钟呢下面才轮到他和屠仁守。

胡楚元抬起眉角挺奇怪的看着李存义。

李存义如今也是参将了领着胡楚元身边的这个福卫营平常驻在西园负责保护胡家的家人他来汇报那就是有人直接从西大门进来了。

李存义则上前一步低声和胡楚元耳语道醇亲王亲自来了。”

胡楚元脸色悄然一沉醉亲王来了确实是贵客可问题也来了他只可能是为一件事才秘密前来也是胡楚元最不想过问的事O

他急忙将巴特菲尔德两人送出门随即和陈善元问道后面还有谁?”

陈善元逐一禀告。

胡楚元不假思索的吩咐道请屠仁守和翟鸿机在西园中住下过会儿再请他们进西园杨约翰的行程安排到明天就说我有特别重要的事明天亲自去领事馆给他线行。至于那几位宁波老爷嘛让他们后天再来”

陈善元匆忙道不行啊后天是四年一度的总掌柜大会各地的总掌柜和大掌柜都要过来您怕是忙不开啊”

这个”

胡楚元这才想起来。

规矩都是一样的各家的大掌柜,总掌柜每隔四年聚会一次分一次大红利有功的领赏有过的当众惩罚有的东西是家规,行规、老规矩的规。

掌柜犯个小错嫖娼被抓的被举报的那是要当众打板子的。

如果是票号的掌柜暗中养了二奶娶了妾私藏贷款那更是直接罚出门通告各家同行集体永不叙用。

像胡楚元这样的票号大东家他娶个妾也得和总掌柜们说清楚原因有德有信有义有礼这样的人才能做票号的生意才能服众。

这种大会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胡家连起来要开四五天。

胡楚元想了想道让几位宁波大佬暂时别等了就我家要开总会今天又有贵客过来咱们拖延到六天后再谈告诉他们我这里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陈善元应承一声又问道那杨约翰先生呢?”

胡楚元道请他住在英华馆我晚上会腾出空请他吃饭顺便给他线行时间定在晚上八点让屠仁守和翟鸿机也一起来一起线行了。”

这?”

陈善元无语心想爷您这顿饯行饭可吃的够晚也不怕把那几位爷都饿死。

好不容易将所有人事都安排妥当胡楚元才起身让李存义陪同他去见醇亲王和样式雷的第七代。

这种事虽然很少遇到可胡家的规矩是很清楚的遇到这样的客人直接进西门再请到南苑后花园的锦绣山庄居住。

胡楚元一路抵达南苑的锦绣山庄山庄虽小却采用了与众不同的英北风光布置移植了大量的欧洲灌木构成一种既有江南韵味又有异国情趣的小园林且完全没有人工的痕迹宛若真居住在山野中。

进了山庄的春x厅胡楚元就看到年近五旬的醇亲王正坐在客座大椅中品茶隐约有种神思不宁的忐忑感时不时还会重重的咳嗽几声。

胡楚元一进门醉亲王奕骡的眼睛就那么的一亮当即起身拱手道胡大人打扰啦”

知道事情必定是那个特别棘手的玩意胡楚元也不轻松勉强笑道王爷让您久等啦请坐。”

醉亲王奕骡也笑的有此勉强重新坐下来和胡楚元笑道没有久等何况你这慵园碧丽江南号称江南园林之首你就算一天不来本王也乐得独自在园子里逛逛。”

胡楚元笑道那好啊您多住几天。别的其实也没什么慵园的绝顶惊艳就在锦绣山庄里您把这里看了江南其他的园林就入不得您的法眼了。”

醇亲王奕骡深表赞同的感叹道确实如此啊本王只在你这锦绣山庄里稍微看了几眼便已经是心悦诚服平生未尝有所一见。可谓之浑然天成中西合璧之典范将山野之美和精巧设置融为一体两相映衬看似山野之趣却又远胜山野绝非其他园林可以比拟号称江南第一园绝对是名副其实啊”

听他说完胡楚元笑道王爷这么在意此园莫非是要替老佛爷操办园林?”

奕骡默默地点头称是又和胡楚元小声道胡大人你是聪明人本王此次秘密的来上海单独找你所为何事你心中应该是很清楚的就不用本王空费口舌了吧?”

这?”

胡楚元犹豫了一声又无奈的轻笑一声他要说不知道醇亲王还是得明说的。

今天醇亲王奕骡既然来了也就是要逼胡楚元表态。

胡楚元想了想还是再笑一声道王爷您有什么用得着下官的地方那就请直说吧我不会拒绝的就算不方便我也会另外想办法。”

他这番话那已经是说的够漂亮了同时也给自己留了余地。

醉亲王奕骡是特别的高兴当即又压低了嗓音道本王想请你帮忙替太后置办一个咱大清国第的园子花钱多少本王请你再所不惜一年之内完工。等待大事已成本王还你十倍的利。

楚元苦笑道王爷这里没有第三个人。我呢就和你说一个真心话。钱不钱的我早已不在乎权不权的我更不在乎说实话我从来就没有在乎过。如果这个事真能办成就算是

砸锅卖铁我也给您办了。问题的关键不是园子就算我给太后置办一个世界第一的园子要是她老人家不想真心归政您和我能有什么个办法把她老人家逼急了您我怕也是

难逃一劫我怕是得流亡海外啊”

听着胡楚元的这番话奕骡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更是寒透,背脊上也禁不住的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珠子。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这个事情要是操办的太明显了让慈禧看穿他和胡楚元都要遭殃。

慈禧要他死他活不到明年。

慈禧要胡楚元死胡楚元就算不死也得流亡海外等到慈禧咽气之后才能回国除非大家真到了非得撕破脸的时候。

想了想奕骡和胡楚元推心置腹的说道你有这份心好本王我就知道你是个真心敬国的人绝非李鸿藻那一丘之貉。那你说说这个事情咱们”

楚元也深思了片刻道要我说啊园子得造可在关键的时候得有几个不怕死的御史冲出来逼着太后表态至少在名义上得把事情办到好所有朝议决策都不用再盖太后的懿章

得用帝玺。其一这才是最关键的您得给皇上搭一个真正管用的班子两个位置最重要军机领班大臣和直隶总督李鸿章和淮军怕是不那么可靠力厂”

奕骡道李中堂倒是说了此事非得你我他一人联手缺谁都办不牢靠。他啊应该还是向着咱们的。”

胡楚元哦了一声随即又是声冷笑道王爷您纳可是被中堂给诓骗了。”

奕骡不解的问道此话何解啊?”

胡楚元道您想他是朝廷的重臣劳苦功高手中有淮军和北洋水师朋党众多就算咱们这个事没有办成太后能拿他怎么遭?可咱们就麻烦了咱们手里无兵权二无资历三无军功万一事败太后是想怎么处置那就怎么处置”

说到这里他把声音压的特别低沉悄然警示道王爷您和太后虽然有着特殊的联姻关系可要是太后想做武则天您这就是拦路虎啊。太后想要做女皇您儿子想做皇帝别说是姨娘和姨侄儿的关系就算是亲生母子也能”

他在这里又做一个砍头的动作话也就不明说了。

奕骡沉默了片刻在心里寻思着过了会儿才道楚元本王观摩太后倒是无心做实可她也无心放手啊万一皇上有此个忤逆她的地方后面的事可真不好说。”

胡楚元道其实这件事说到底是你们皇家的家事咱们外人臣子说了不算数。只要您还活着能够帮皇上将家里的事情都捋顺咯那也都好说我只怕您东宫的事您得防着点。等几天我在江淅给您找一个名医安插到您府上做个教书先生暗中给您把着关。”

他之所以这么说那是因为他和奕骡心里都清楚。

前年初奕骡生了一场小病大概也就是肺热之类的御医是越看越重最后只好请北京的一位徐姓民间名医来看病。

这倒是管用了可慈禧很快就下了一道懿旨不准奕骡找民间医生看病非让他继续服用御医开的药半吓半药的这个病就一直没有治好奕骡的咳嗽也是反反复复时好时坏。

再这么拖一两年奕骡就死定了。

胡楚元的话没有说的太直白奕骡自己听的清楚。

奕骡微微点头心想胡楚元倒是把事情看得清楚明白。

确实啊光绪能不能坐稳帝位真的得看皇室这边各位亲王、郡王们的态度”万一把宗室惹急了把慈禧给忤逆了奕骡又提前走了一步不能帮他儿子居中调和这龙椅可就不安实了。

只靠慈禧一个人的态度立皇帝容易废皇帝难

见奕骡大体同意他说的胡楚元就续道王爷我说个实在话吧就算你我和李中堂联手这个事情也未必就稳妥还是得在宗室里做文章。您要么就狠心办一个狠事要么就别这么急着撕破脸。”

奕骡忍不住问道要是狠心起来那得怎么办?

胡楚元道别人都是虚的我也多半能帮您抹平多的不敢说肃亲王和李鸿藻那里我能帮您理顺了。问题是他们眼下也没有多大的分量您要是真敢狠心办个狠事您就去找皇兄六王爷您找他您两个只要联手了大事就定了。”

奕骡吓了一惊脸色都白了。

让他找奕啊

这个事情听起来真没有谱早此今年在立皇子的时候奕就特别想立自己的儿子也就因为奕骡的妻子光绪的娘是慈禧的妹妹慈禧才立了光绪可从那以后奕和慈禧也就不在一条船上了O

慈禧为什么急着将奕铲除出政局就是要给光绪扫清障碍问题是慈禧自己本身才是光绪掌握实权的第一障碍。

她自己不觉得可别人都这么觉得包括小皇帝光绪和他的几位帝师各地的封疆大吏。

李鸿章,张之洞,曾国鉴、刘坤一这此封疆大吏都填补了不少钱给慈禧修颐和园连海防军费都抽调了。

为什么?

他们毕竟是臣子这个时代的臣子有臣子的本份他们非常希望光绪能够顺利的掌握实权慈禧也能借着颐和园已经修好的台阶到颐和园里颐养天年不要再干预朝政。

所以叫颐和园你颐养天年大家和和气气好来好散O

日本人恰恰就抓住了这个契机日本人还是很聪明的对中国政治、经济和军事的了解也是非常深入的。

胡楚元让醇亲王奕骡去找恭亲王奕联手这个事情就真是非常狠了

奕骡是光绪皇帝的生父道光皇帝的九儿子同治皇帝的叔父奕是同治中鼻的缔造者掌管朝政二十多年朋党众多。

他们两个都是威丰皇帝的亲兄弟一个是老六一个是老九两人一联手慈禧是扳不动他们的。

奕骡的脸色都吓白了。

他知道这个招太狠了根本没有任何退路也基本就是一场政变

楚元的胆子大的狠见奕骡犹豫不决当即就继续劝说道轮到这种事再亲的娘亲也不牢靠哪有亲生父子的关系牢靠?只要您能说服六王爷一起联手地方的那此大吏还有京

师里的某此人我替您包办了。我再一次拿出一千万清圆您拿在手里将宗室各家都打理妥当。只要宗室这个家业是您说了算我每年还能抽出一千万清圆让您居中分大

饼。”

奕骡不由得一震问道当真?”

胡楚元道千真万确。王爷您听我句劝您要么什么都别做要做就得做到位这种事您要是只做到半截上那您就是自个找罪您憾既然来找我了那我就这么一句话您要是豁出去了我就给您干您要是豁不出去只肯做半截的买卖咱们就当没有这回事我啊

继续骑墙两面前不得罪。”

奕骡深感事情太大联合奕的难度不大可这个决定真的不好下。

他左思右想还是拿不下决心就和胡楚元说道此事干系太大楚元你容本王再考虑晚今个本王就想在你这里盘桓一宿。”

胡楚元微微点头道那行您就在山庄里休息着下官暂且告辞您要是还有别的吩咐可以随时差人找下官。”

说完这话等奕骡点头同意他便起身告辞让李存义守在这里安顿好奕骡。

他心里倒是很轻松。

在晚清摸爬滚打了十来年如今能够混到这个份上他也早已不是当初的胡楚元。

即便不用颜士璋帮他参谋他也有足够的手腕和变数应付李鸿章之类的人李鸿章玩了一个花枪想把他拖下水那真是小看他了O

他只要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奕骡不敢做他也什么都不做奕骡还是得感激他。

他也谁都不得罪。

奕骡要是敢作敢当他这笔买卖那是一本万利而他敢玩的事李鸿章未必玩得起。

胡楚元直接去英华馆见杨约翰,屠仁守、翟鸿机一人明明正在策刮一件惊天泣地的大事一件足以改变整个晚清史的大事胡楚元却像个没事人说说笑笑处变不惊继续和一人说此其他事。

现在的胡楚元那真是龙蛟般的角色。

给三人饯行之后胡楚元就要回西园休息忙碌了一天深更半夜的总要和妻子儿女在一起。

继子也是儿子得问问功课妻子更是一辈子的依靠两人是过一天少一天胡楚元还是特别珍惜的。

这刚要走陈善元就匆匆进来和他禀告说是宁波一位大佬都没有走继续守在迎宾楼里看样子今天是打算在这里过夜了。

犯得着吗?

胡楚元纳闷心想不就是要办一个宁波人的银行挽救他们发笈可危的钱庄票号事业嘛。

他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这已经都是晚上九点半了平时这个时候他早已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舒舒坦坦的和伍淑珍坐在一起说此有趣事儿。

胡楚元感叹一声心想这二个老头真是不懂尊重别人的夫妻生活。

他又和陈善元吩咐道行了就让他们来英华馆吧十分钟之内谈完就说我老婆生气了我得速速回房。”

陈善元应承一声笑嘻嘻的就出去办事了。

过了不到两分钟的时候方仰乔,叶澄衷,李弼安一人就一路快奔过来进了英华馆的大门二人就累的气喘吁吁都顾不得说话了。

胡楚元也没说什么。

他在大厅里等着呢见到一人就很客气的抱拳道方老板叶老板李老板我今天真是有几个很特殊的贵客安排不是很周到还请一位多多包涵。”

叶澄衷还能喘口气当即就笑道胡大人您这就见外了。等到这么晚了还得打扰您我们真是过意不去啊”

方仰乔和李弼安也上气不接下气的笑着纷纷道是啊是啊过意不去啊”

胡楚元继续看了一眼怀表道时间也不晚了咱们特事特办有什么事直接说。宁波人要办银行我是很的你们送过来的招股书我也看过了。我呢只有两个意见。第一四明银行这个招牌不好”

不等他说完叶澄衷就道四明是咱们宁波的外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宁波人的银行咱们早此年都是从四明山启程来上海的呢”

胡楚元道:四明是个起点不是终点就叫上海银行吧。上海是一个金融大都会未来的空间是无限的您几位都想一想法国有巴黎银行英国有伦毅银行美国有纽约银行咱们也可以有一家上海银行嘛。”

在中国经济界尤其是这个银行业中胡楚元就是神。

他说了算。

方仰乔当即就道还是胡大人有远见啊高高明啊那咱们就办这家上海银行至于股份和技术设备的事情?”

胡楚元道就按照微商银行的例子来办吧用中信公司提供的铜版在中信印钞厂印制每年能印多少公押款是多少咱们每年定一次。

股份嘛我先出六百万两银子的股本以后要是扩资了咱们再商量。”

好好”

方仰乔一人大喜过望他们一直担心胡楚元记着早此年的那此过节不会轻易让他们涉足银行业。

只要有了银行他们那此笈发可危的几家票号就算是有救了。

叶澄衷则续问道胡大人那您说今年的银行公理会上咱们是不是可以派人参加了?”

胡楚元看他一眼好像很随意又好像是有着特别的想法却更为平淡而简单的答道可以。”

多么简单的回答啊可宁波人却为此等了一年又一年如今这个时代就算朝廷允许了没有胡楚元的同意谁也别想踏足中国的银行业。

一人更加惊喜道多谢大人成全啊我等感激不尽。”

胡楚元心里明白他们宁肯在今天晚上留宿也要见他一面说到底就是想参加几天后即将举行的第二次中国银行公共理事会简称中银理事会。

这个中银理事会是每年召开次会上决定各家银行的发钞数额以及相应要提交的公押金数额进了这个理事会成为正式的会员才有资格在中国的银行界发钞。

否则印出来的钞票也都是废纸根本没有人用会员单位也不会和非会员银行进行任何结算往来。

胡楚元心里则是感叹一声送他们先行离去。

回到西园的住所他和伍淑珍就感叹起这件事不免觉得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倒退五年宁波商人在上海滩是多么的不可一世啊。

现在呢已经落魄到了这样的地步。

所谓的宁波一大佬如今不过如此了身家加起来也达不到一千万清圆。

和当年一比差距好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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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天下首富》版权归“浪子刀”或出版社所有,笔下文学(Bxwx.Org)会员收集整理天下首富 第一百八十三章 袁世凯这个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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