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随着那“咚”的一声震动之际,只见得那颍川先生的分身也骤然一震。
霎时间,他周身通体的文气尽起波澜。书卷之形宛若被浪心卷裂,层层溃散,化作无数细线,在空中微颤起伏。
他周身上下,如经卷自卷,字句纷纷离页。看似每一笔划皆带着灵性,逸出之后便被无形之力吸摄,尽数没入虚空。
那虚空非黑非光,乃“无光之明”一般,恍若一片无影可生的深寂。
一时间,文气之光在其中被逐层剥落。
理线坠落,音息俱寂。天地的章法似在自身塌陷,恍若有一只无形的手,于混沌中一笔一笔,将“理”的骨骼抹去。
那小小儒冠之形,仍立于空。但衣袖鼓荡,笔势摇曳,犹如一时间在苦苦维持“文理”的平衡。
然而他周围的世界,早已不复常理,风行而不动,光至而无照,连时序亦停,万象皆凝一般。
一瞬之间,他恍若立于天地初毁之后。
万籁俱寂,唯有心跳回荡于混沌。
那一刻的无光井,不似凡洞,不似深井,更若天地之“原空”。其力非震、非怒,乃“理尽之后、万象自沉”的冷寂。
颍川先生的分身不过是以“理”为身,如今理崩势散,他的存在便如一行诗,被撕去所在的纸页,缓缓漂浮在永夜之中。
而就在此时,又忽有黑气自井中迸出。
那黑气初若细丝,旋即如雾如潮,滚滚而上。声无声,形无形,却自带一股混沌之重。似有无数无名之念,从幽渊深处缓缓苏醒。
至于那气更是并不冲天,而是贴地蔓行,所过之处,空气仿若被凝成泥浆。天地灵息尽数滞止,连光都被压得黯淡。
只见那股气息翻卷之间,隐约可见有若脉动的暗纹。这暗纹恍若生机的反面,它蜿蜒向上,似有巨物在其中蠕动,缓缓欲爬出那井底。
那情形,好似颍川先生的分身已被震得几近溃散的同时,又遇到了庞然之兽缓缓靠近。
毕竟他这分身原本就是以文理为身,故而理若失衡,则形即不存。而此刻那黑气,正是“无理之气”,专破理网,因此直逼其心域。
而同一时间,他脚下的文理又不断坍塌,周身的字句一个个溶解,有若天地亲手将他从卷中抹去。
故而就见得颍川先生的分身先是一颤,立时疾退,想要避开那股沉重之息。但没想到的是,就在他袖中青光初起,尚未来得及激发之际,忽觉背后阴影一凝。
有一只手,静静探出。
那只手并不如何迅疾,反而好似就一直就存在于那里一般。它似悬于时光之外,无声无息。若非天地理流于那一瞬微微逆转,恐怕直到撞上,颍川先生的分身也都几乎难以察觉。
但可惜的是,就在他终于有所察觉之际,那只手已近在咫尺。
那情形,就好似他整个人竟被自己亲手送入那掌影之中。四周理线瞬息俱断,文气炸散如墨花。
而在那寂静的虚空里,一缕青白灯光骤亮。
妙广的分身,自雾影之中现形。
他神情宁静,眼中无喜无悲。掌中一盏青灯悬起,灯焰不摇而明。那只手,正是自灯光后探出。
他低声道:“理止则光行,光行则万象自照。”手上掌印一合,顿时将那文气小人彻底摄入掌心。
颍川先生的分身被光焰包裹,整个人恍若一卷古书,被从中页猛然阖起。书页翻转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轻微,却压得人心生寒意。
而整片无光井上空,依旧死寂。
天地间只余那灯火一点,在黑暗中孤燃。焰光照不出周围,只映得妙广半边面容若明若灭,似叹非笑。
一时间风声尽止,连那翻涌的黑气,也似被他掌中一息摄回,重新沉入井底。
而远处的托盘上,那一道代表颍川先生分身的灵光,骤然一闪,继而黯淡。
“好一个妙广,原来在这里等着出手!看来他早就瞅准了颍川先生的分身,就等他来到无光井边,正好配合擒拿!”
说话的是轩辕一绝,语气中带着难掩的讥意与震惊。
海兰珠却沉声道:“刚才我还觉得,他们为何行动如此奇怪,原来等的是在这里。看来,他们恐怕就要用这颍川先生的分身做文章了。”
天青手则眉目一冷,沉声吐出两个字地道:“阴险。”
一时间托盘上灵光微颤,几人的神识都紧紧盯着那映照出的画面。
就在此时,只听得妙广的声音忽在雾影中回荡,那声音冷沉如铜,微微带着金石之震,似从井底传出,又似在每个人心中响起地道: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闯进来。既然想要看清楚眼前是什么,那就正好,让你看个清楚吧。”
言罢,青光微亮。
那盏青灯似自虚空无端出现,明明极小,却将整个无光井的边缘映得层层生辉。
光线并不耀目,却像是能照破理脉。井口边的黑气被灯光一映,居然泛起一层幽蓝,如被冷火浸蚀,腾起丝丝幻雾。
颍川先生的分身被灯光拘住,周身文气躁动。他面色沉然,还想挣扎,同时冷声道:“莫要得意!不过是一个分身。待我的本体前来,你们仍将尽数败亡!”
言罢,他突然额头裂开一道缝隙,周身灵光外溢,显然是意欲自戕灭形,以断牵引。
然而妙广只是微微抬眸。
只见他手指一屈,那盏青灯的光焰忽然往上一卷。灯心轻颤,一道纤细如丝的青线倏然垂下,卷住颍川先生的分身。
那青线非气非形,宛若“光”的倒影,其内似有无数文字在流动,忽明忽灭。
颍川先生的分身立时被那道光线悬空定格。青丝所触之处,灵气寸断,文理塌陷。那分身整个人便似被抽离出“理”的支撑,只剩一层空壳在光中轻颤。
“咔!”
紧接着一声极轻的裂响,从他体内传出。
而妙广则再未看他,只见他只是平平伸手,五指虚握。那青灯轻轻一颤,便似与井底某种力量相呼应。
无光井中随之传出一阵低鸣,那并非声响,而更像是“呼吸”被强行唤醒。
起初只是井壁的轻颤,接着,井底深处传出一阵缓慢的震荡。那黑气再一次翻起,但这次,不再散漫,而是顺着井壁向上蠕动。
每一寸黑气都厚重如血肉,夹杂着微微的啮噬之声。似有某种庞然之物,在那无底的幽暗中缓缓抬首。
青灯的光芒照不穿那一层黑暗,反而被一点点吞噬。灯火被逼得越来越小,颜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为几乎无色的冷辉。
一时间,只见得颍川先生的分身悬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周身字气乱飞,如万卷书页在风中自燃。
他的眼中映出井底的微光,那光既非火焰,也非水波,而是一种“凝视”的存在。仿若天地在井底张开了一只眼,正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