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
祭祀开始。
整个太庙之内多了不少陪同的官员与皇室宗亲,显得更为拥挤。
方青与郭清秋和李宝一起来到了太庙的正殿,由于他们身穿御龙服,可以毫无阻拦地来到最前排。
信老和孟一闲则不行,身穿高俅所发的三衙制服,他们只能在外侧。
刚挤到前排,方青便听见了奏乐之声,身披红色龙袍的赵佶在太庙正殿东南角面西边而立,在其身旁,有一红漆金字的木牌,在太庙房檐灯笼的照射下,三个金字闪闪发亮。
皇帝位。
“奉神主出室”
礼仪官大声奏报,中庭戒严,庙外禁卫。
整个太庙从里到外,都被禁兵重重包围,侯立于此的官员和皇室宗亲哪怕知晓今夜有过敌袭,此时仍是面色冷静。
稳如老狗。
东京有几个宵小之辈他们丝毫不觉得意外,但你要他们相信东京有贼人能突破这重重禁兵闯入太庙。
没可能。
若真有的话,他们还真想开开眼。
于礼仪官的奏报和皇宫乐队的奏乐声中,赵佶逐一对各先皇的神位进行拜礼。
赵佶拜礼之时,方青的丹凤眼中被灰色浪潮所席卷。
全开的鬼眼环视着四周,本就挂满灯笼的太庙在他的鬼眼下更是宛若白昼,禁兵手中摇晃的尖牌,天武官头上随风摇曳的红漆镶金毡笠,都一清二楚。
出乎方青意料的是。
直到赵佶跪拜完所有的神位,仍没有半点风吹草动。
难不成今夜的敌袭。
真的只是一次试探?
方青思索着这种可能性。
待官家跪拜完之后,整个太庙内沸腾了起来,所有的甲马、仪仗、车辂都出了太庙。
这一次。
要出东京了。
“阿青,我们到前边去吧,等下人太多挤得很。”头戴珍珠结络的短顶头巾,郭清秋有种异样时髦的美丽。
让方青觉得自己好像在看一个现代人而非宋人。
“好,我们早点过去吧,不过你们认识路么?”方青也不想跟这大部队挤在一起。
光是禁兵的排列整队就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
“有什么不认识的,下一站青城,从南熏门出去。”李宝插了一句嘴。
“那行走吧。”方青、郭清秋和李宝三人走在队伍的最前端,朝着南熏门走去。
信老和孟一闲也跟着他们。
“信老,你说,方才我是不是多制服了一人,这要分起功劳来的话,晚辈我应该比你多分一点。”
孟一闲双手负于身后,后襟较短的打甲背子很显他的身材,肌肉可不少。
“切,你多分个什么劲,肯定是我多分一点啊,一刀一个,我怎么也挥了五刀。”信老竖起五根粗糙满是茧子的手指给孟一闲看着。
“信老,你可不能睁眼说瞎话啊......”
从击杀贼人回来后,孟一闲和信老就三句话不离功劳,大相国寺三人早就习惯了。
不过这也让方青略微有些好奇,这两位杀神到底是向高俅提了什么要求?
那么想要功劳!?
没走多远,方青便见着了看街亭,还有夜色中的南熏门,好似比白日里更显威严。
南熏门夜间的守卫瞥见了方青等人的御龙服,颔首为礼,没有半点阻拦。
一出南熏门。
方青便听见了水声,往右侧一瞥,见着了城壕中的河,河宽十余丈,在夜色中流水,一眼望不到尽头,宛若一条盘旋东京的巨龙。
方青对这一条护龙河早有耳闻,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条河。
在河的两岸栽种着杨、柳树,虽是冬日,不见沿河绿岸,但心中已有春来夏至之景。
怪得不古人要折杨柳以送别呢。
“这还是我最近第一次走出东京呢。”方青紧了紧身上的紫底杂花的绣衫,吐了一口浊气。
“谁不是呢,我怕你比你久多了。”
信老吐的这一口浊气,可比方青久远多了。
“哎,信老,不知可否与我说说你为何来此啊?我看信老你也不像是对高俅有所求的样子啊。”方青见大部队来没赶来,又恰好想起了这一茬来问着信老。
在他看来,刀圣这等人物,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当年陪着刘安市走过七恶州,一柄快刀的绿林江湖。
何须他人的首肯了。
“为他人而求。”信老用粗糙的手掌抚过刀柄。
“方小子应是见过我手下的那些工匠吧。”
“见过,还跟他们聊过一番。”方青当然还记得那些斩马刀局的工匠,他能够破解斩马刀消失之迷还是靠了这些工匠所提供的讯息。
“他们中有几人,并不是东京人,如今已过多年,他们亦有回乡之愿。”信老的浊眼望向月色下护龙河的粼粼水面,眼色悠悠。
“信老,你的意思是无法回乡?”
方青见信老没有说出斩马刀局的名字,他也就没有说出。
斩马刀局,能让官家派禁兵去监视的铸刀局。
里面的工匠想要离开谈何容易。
说来也讽刺,为这大宋默默敲打了多年的斩马刀,这些工匠,反而被朝廷视为了警惕之徒。
“对。”
信老沉沉点了一下头。
夜风吹过。
方青拽着腰间的金束带紧了紧。
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有点冷。
现在他知道了信老为何来此了。
信老想要那些工匠可以回乡。
“哒哒哒”
方青瞧着孟一闲还想说些什么,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响起在南熏门内。
“哞”
嘹亮的象吼声响彻夜穹。
身穿紫色绣花战袍,骑马为前导的三衙之兵率先冲出了南熏门。
方青将视线从夜色中的南熏门身上收回,郭清秋和李宝等人已然迈出朝着城外走去。
“师叔,赶紧跟上。”
“阿青,赶紧跟上。”
“来了。”
方青快步跟上,他清楚,明日他将在度过自己在东京外的第一日。
那个地方。
叫青城。
前一刻热闹之极的太庙此时却寂静一片,除了亮堂的灯笼之外无人影。
一阵冬日的夜风吹过。
方才大象落脚之地的草堆被吹开,一个脑袋从草堆中裸露了出来,脖子处被勒出了一道深痕,突着眼珠,早已没了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