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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激流(三)

更新时间:2021-04-15  作者:陈安野
明匪 79激流(三)
短短半日,吴亮节把做过的和要做的所有腌臜事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他但求一死,但侯大贵却没有给他痛快的意思,也没再折磨他,反而着人将他拖回牢房,并请大夫先为他疗伤。

王来兴与覃施路一直等在外面,当庞劲明穿着衣服出现时,他俩同时靠上去,急切问道:“进展如何?”

庞劲明满脸都是汗,一五一十将审问出来的结果与他两人说了,并且无奈道:“事关张妙白与郡主,我等不敢擅断,权且把吴亮节收监了,等主公回来吩咐。”

覃施路一跺脚,当场恼火道:“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郡主危在旦夕,你们不去,我去!”说罢,头也不回,飞步离去。

她身轻如燕,几个起落已经到了自己的紫黑马那边。等庞劲明与王来兴追过来,她早已驾马绝尘而去。

华清的居处不算远,覃施路沿路问询了几名兵士,风驰电掣赶到宅邸。因为赵当世的关系,华清与小竹两个人住在一个大院落中,守门的兵士认得覃施路,晓得她是有名的小辣椒,又见她气势汹汹提鞭在手,哪个敢拦。

覃施路毫无阻拦,直冲入宅,正巧撞见华清要喝张妙白泡的茶水,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喊了一句“杯里有毒”。

喊声一出,张妙白与华清同是一惊,华清放下才粘到下唇的茶杯,讶然问道:“这位妹妹,你是……”

张妙白认得她,强忍恐惧,堆起笑颜道:“啊呀,原来是覃家妹子,怎么你也来……”话未说完,手腕剧痛,急目看去,覃施路身法一闪,已经将自己的手反扭起来。

“哎呀,哎呀,疼,妹妹……”张妙白出生来哪曾受到过这般欺凌,转眼就哭成了个泪人,口中不住哀求覃施路松手。

覃施路却不由她分说,再一使劲,几乎将她的整条胳膊拧成脱臼。与此同时,华清也看清了张妙白手腕内侧袖口的破洞:“这是……”

“哼哼,我就说你不怀好意,果真给我抓了个现行!”覃施路冷笑着,顺手将张妙白的另一只手也拧了起来,张妙白痛苦万状,这下连哀求都顾不上了,满嘴全是惨嚎。

“她这袖口里装的药,歹毒异常,你若在月事内吃了它,就会血流不止。”覃施路将从庞劲明那里听来的话转述给华清。华清脸煞时白了,怔怔盯着手中的茶杯,无言以对。

小竹这时候探过来道:“她在袖口做手脚,泡茶时故意侧了一侧,奴婢疏忽,没能瞧见!”说话间,神情好生愧疚。

“这不是你的错……”变故突起,华清心如乱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自谓与这个叫做张妙白的女人素昧平生,对方为何要对自己行如此阴毒之事?

“这不是,不是毒药,是……”张妙白好不容易恢复些意识,闻听覃施路将自己揭穿,慌忙狡辩,情急中却又想不出什么解释的理由。

“既不是毒药,你藏在袖里做甚?鬼鬼祟祟,还能安什么好心?”覃施路啐骂,同时紧握着她的手腕向上一提,袖口破洞处,顿时飘下好些细碎粉末,“等我找来大夫,一验便知,到时候看你还有什么说辞!”

张妙白听她这么说,知道吴亮节那边一定是全招了,一股悲凉由心而生,她无法再辩,又无力反抗覃施路,惶然无助下,“嗷嗷”哭了起来。这样不顾仪态的哭泣,与其之前端丽矜持的表现大相径庭,看得出,她彻底绝望了。

覃施路快刀斩乱麻制住了张妙白后,王来兴与庞劲明接踵而至,他俩本还想着向华清施礼,见此情景,啥也顾不上了,急忙劝道:“你这是做什么,别给人扭坏了。”

他俩不说话尚可,一说话,顿时点燃了覃施路的火药桶:“这女人心肠最毒,不看紧了她,就又要害人!”

王来兴迈两步上来,温言说道:“她不会武功,这里有我们,出不了事。你就撒手吧。”说着瞥了瞥张妙白,见她已是面色纸白,话都说不出了。

庞劲明亦附和道:“正是。适才路遇塘兵,说梓潼已被攻破。侯总兵也已派人去请主公回剑州处理此事。前方战事既平,想必主公不日可至。”

“他要回来了。”

庞劲明这话虽然是对覃施路说的,可当下厅堂中,另外两个女人的心中也都同时一震。震动之余,心情天差地别,一个欣喜、一个悲凄。

身在梓潼的赵当世几乎是在鞍马未歇的状态下接到侯大贵的急报。其实按照前线目前的状况,他完全不该回剑州:梓潼城虽陷落,可城内外反抗势力密如星火,赵当世需要亲自坐镇以稳定局势,而且,他必须确保对梓潼短期内的绝对控制。因为梓潼一破,赵营分出两支兵马蹑踪追击,一支是先讨军右营郝摇旗部,趋西北往攻兵力空虚的江油;另一支则是先讨军前营郭如克部,追击梓潼溃兵,已经进入了南部的潼川州境内。作为连接两军的通路,赵当世必须确保梓潼的安稳,否则让官军寻了空子,反攻梓潼,那么不但郝、郭两军腹背受敌,就连留在剑州的后营也危在旦夕。

可是,赵当世又不得不赶回剑州,因为吴亮节与张妙白的这件事,牵扯实在太大,他不出面,无人能够妥善处理及善后。

基于这个考虑,他在小憩了半个时辰后,就上马带着十余骑出了城。至于梓潼方面的军务,他只能暂且交给覃进孝全权负责。覃进孝的先讨军左营有两千人,加之覃奇功辅佐,守住梓潼短时间内应该问题不大。

次日正午,赵当世一行风尘仆仆,赶到剑州城。

会审的地点就在剑州城的州衙署,侯大贵早就张罗开了,赵当世一坐定,手下“噼噼乓乓”,将看押多时的吴亮节与张妙白两人提了上来。

比起血污遍体、囚首丧面的吴亮节,张妙白看上去并没有受到什么折磨,只不过,她一张脸早没了昔日的红润,吓人的惨白,黯淡无神的眼眸下,是极为明显的眼袋、褶皱,病恹恹的一派死气沉沉,似乎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

赵当世不由恻然,想起当初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心生几分嗟叹。他当初扣下张妙白,本为牵制官军,虽最后未达其效亦无妄念,却也不想弃之如敝履。本待稍加安定,找个机会将她安排出去,岂料会落到这步田地。正想间,庞劲明轻步走上来,躬身请示:“主犯吴亮节、张妙白皆已带到,请主公审问。”说是审问,其实吴亮节的供纸早已铺呈在了赵当世身前的案台上。赵当世要做的,仅仅是最后确认罢了。

既然流程如此,赵当世也就随着走下去,他收起繁复思绪,先问吴亮节:“吴亮节,你可知罪?”

事情到了这一步,吴亮节已没了求活的指望,清楚再怎么挣扎,也只是徒劳。那张脏污不堪的脸掩盖住了他的表情,声音因为此前喊叫太过,也变得极为沙哑:“小人罪大恶极,无颜自辩。但请主公看在昔日的情面上,能给小人个痛快。”他见识过刘维明是怎么被一把钝刀活活砸烂了脖颈而死,他现在已经不怕死,他怕的,是像那样痛苦的死去。

“准了。”赵当世瞄了一眼供词,判断火烧兼山书院这事涉及不深,仅仅吴亮节一人起意,所以也没再费不必要的口舌,“你倒也算条汉子,罢了,赏你个全尸。”接着转对侯大贵,“斩首后找人将他尸首缝起来,葬在城外。好歹是我赵营出来的,不能成孤魂野鬼喽。”

侯大贵点头称是,谁知对面吴亮节闻言,号啕大哭起来,边哭,直将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重重磕向地面,“咚咚”作响:“小人真是给鬼迷了心窍,竟然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该死,该死!”

赵当世看着歇斯底里的吴亮节,亦是嗟叹不已。吴亮节为人机警、处事灵活,本是赵营不可多得的人才,赵当世也是看中他的潜力,才将他从一弁从层层拔擢上来,以至于成为让许多人艳羡的后营把总。可谁料,一失足成千古恨,吴亮节没能把握住自己的心智,自毁前程。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

面对哭泣不止的吴亮节,赵当世良久无言,然而,跪在吴亮节身旁的张妙白却抽冷子耻笑:“哭什么哭,婆婆妈妈的。还是男人吗?”声音尖利,充满怨怒。

吴亮节听了,呆了一呆,并无回应继续啜泣。赵当世心中怒气升腾,厉声喝问:“张妙白,你可知罪?”

“罪?我有什么罪?”张妙白哈哈大笑了起来,只不过她的笑声中,已没有了悲哀,反而是仇恨几乎占据所有,“我既没烧了军粮,也没害一人,我有什么罪?”

“欲行大逆之事,虽不果,罪同行之。”旁边陪审的刘孝竑冷峻道,那口气硬如刀,不容半点置喙。

“我真说有罪,就是不知你赵当世原来是个表里不一、言清行浊的伪君子!”张妙白从一开始神情就特别淡漠,直到现在,突然间激动起来,“要早知你是这样无心无肺之人,我,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舍了家,随你出川……呜……”情绪上来,张妙白越说越伤心,越到后面,几乎满是哭腔。

赵当世双目倒竖,尚未回答,堂下的王来兴怒斥道:“会审堂上,岂容你胡言乱语,诋毁我家主公!来啊,杖责二十!”

“张妙白妖言惑众,屡次蛊惑吴亮节等人行不轨之事。前次少君、葛教练遇袭,亦与之相关,若留之,恐难服众。”刘孝竑同时大声提醒,声震屋瓦。

与其说他是对着赵当世讲,倒不如他是对着所有人。通过盘查,他与侯大贵等确认了许多遗留未解的蹊跷案件都出自张妙白的策划,光袭击赵元劫一事,她就已经没有活命的理由,更不必说她长久以来与吴亮节狼狈为奸,从后营军需中为自己攫取了大量的利益。这些事情全抖出来,判她斩首十次都不为过。

王来兴与刘孝竑前后发声,目的都只有一个,即将此事办成铁案,绝无反复的可能性。

“主公,张、吴表里为奸,数十条罪状都列在纸上,条条铁证如山,罪无可恕。若不处以极刑,难以服众。”不单王、刘,左军师昌则玉也适时出言。

赵当世环顾堂上,见在场所有人眼睛都齐刷刷望向自己,心知他们虽不言语,但想必心里想的,与昌、王、刘说的如出一辙。老练如赵当世怎会在此等大节上举棋不定,他其实心中早已认定,吴、张狼狈为奸,罪无可恕。

“将这两个......”赵当世如今看张、吴二人,又想起白蛟龙枉死,切齿痛恨之间更无犹疑,当即便要下令。

“放肆!”王来兴看她一再出言不逊,怒不可遏,端的是咆哮如雷。若非忌于赵当世坐在上面,早拔刀砍了下去。

可张妙白恍若不闻,自顾自直直盯着赵当世尖声而言:“你这见异思迁的小人,见了那臭娘们就魂不守舍,把我似秽污般甩到一边,现在又要杀我以封我口。”说到这里,干笑数声,声若夜枭,“你大权在握,我认了。可我便是死了,化作鬼也不会放过你。我杀不了你,但要在九泉下作祟,让你和那臭娘们永远都没有结果……”

说到这里,赵当世终于忍耐不住,骂他可以,杀他兄弟、辱其所爱完完全全触及了他的底线。现在张妙白居然恶毒到开始诅咒华清,这是他万难忍受的。怒气冲霄的他一拍桌案,剑眉并立怒吼一声:“白绫赐死!”

一言既出,张妙白立刻敛声无言,身子陡然一松,嘴角也露出淡淡的微笑。似乎这一句话,终于让她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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