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六三章 搬兵还乡
“姬木成的目光放得尤为长远。
“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要想改变天下格局，最重要的即是人口。
“需要极为庞大的人口数量来发动战争。
“他那皇亲贵胄的身份早已失了效用，无法在其有限生命里为其带来足够匹敌一邦一族的人口。
“在活人身上打不了主意，未必不能在死人身上一试。
“自成名为十四恶人始，他就从未停下来过。
“他从南走到北，从北走到南，不断培育试验。
“成功让人体躯壳成为尸蛊最合适扎根的温床与驱动工具。
“他也成了货真价实的亡灵大军之首。
“如此亡灵军队的入侵强度与速度，远比疫病爆发蔓延更快，更难以防范。
“不是清水中被灌入污水，而是在清水中生出来个能够持续污染水体的污染源。
“说到底，只要能消灭这个污染源，完成最为关键‘斩首行动’，一切就到此为止。”
银铃般的声音在渝都城东南侧角楼中叮当作响。
角楼内外的百来双耳朵听得仔细，却鲜有视线投向姬千鳞那来回踱步的赤足或是脏破衣衫下若隐若现的妖娆身躯。
“最开始未能趁着污染较小，尽全力消灭污染源，随着时间发展，清水已污染大半，污染源没那么好找，更没那么好消灭了。”
一根金烟杆烟头红暗交替下，响起宁逍遥尖细却又低沉的声音。
红尘客栈大掌柜正是紫风一行百人的领头人。
三个时辰前，在他们对渝都城进行探索期间，遭到三千多名尸兵的围攻。
以姬千鳞为首的二十余人似是恰巧路过，出手帮他们清理掉了渝都城内外的尸兵之患。
在问知姬千鳞是从云泽境一路逃回来搬救兵后，宁逍遥等人显然需要知悉更多细节。
姬千鳞接上宁逍遥的话，说道：“不错，随着葬身尸兵之中的江湖人越来越多，被姬木成相中、培养炼化起来的高手也多了起来，亡灵武士团的阵容更为庞大、手段也更为强硬。”
宁逍遥将烟嘴从口中摘出，两道烟气从其鼻孔中川流下沉，随后拿起烟斗轻敲了下脑袋，盖是已然料见当前局面，却因寻不见破解之法感到头疼。
嘴中吐出最后一口烟圈后，宁逍遥问道：“那姬姑娘不妨说说，现在的亡灵武士团阵仗多大？除了早早投效的铎名泽、被姬木成藏起来当人形兵器的恶毒魔童煞宝、不幸陨落受控的前屠龙阁剑客小熊，具体还有多少位棘手人物，好让我等能够提前做好准备？”
姬千鳞没有绕弯子，也不打算有任何隐瞒，干脆地说道：
“想必各位也当知晓，被尸蛊控制后的武者纵然很难再现生前的绝妙功法与招式，但肢体活动自由度、抗击打力、爆发力、持久力等方面无限拔高，足可超越原本实力下限。
“因而，在我看来，生前二流高手中拔尖的一批人在死尸状态下，亦能给我们造成不小的麻烦。
“在我离开云泽境前，能够确认的亡灵武士团人数有二十三人。
“这二十三人当中，有两人暂应是活人。
“前藏锋阁副阁主佑闲以及副舵主韩公瑾。
“此二者与佐锋穿一条裤子，却同俞乐尿不到一壶。
“在俞乐全面掌控藏锋阁后，两人便也销声匿迹。
“而今想来是见着中州式微，才重新寻靠山去到了姬木成麾下。
“两人尚未身亡，无法判断是否已被种下尸蛊。
“此外，除了宁掌柜先前提到需要小心应对的三名亡灵武者，还有诸神殿豕神杜子腾、听雨阁宁狂、擎天众玉手怒霹雳，以及据说这些年一直躲在天涯小镇的花枪玉麟。
“大抵便是这十人具有较大的威胁。”
众人听罢，无不觉得渝都的雾气又浓郁了几分，好似被惨淡愁云笼罩。
宁逍遥更是没心情再叼着烟嘴，胸口一团烦闷。
“我还记得，玉手怒霹雳是个挺不服管教的丫头，在我们客栈豪饮过二十坛陈酿，灌倒十多名江湖豪客，爱到处闯荡多管闲事，后来被坐在轮椅上的君迟打服，归顺了擎天众，却又总是独自行动，游离于组织之外，要是跟着君迟他们走，即便身死沙场，也不至于死无安宁。”
姬千鳞对玉手怒霹雳了解不多，光听感叹也生不出更多感伤，只补充道：“玉手怒霹雳确实很富有正义感，也尤为勇敢，上回见到她时，她一人便挡住一路尸兵，徒手摘颅不下五十颗，兴许也是因此被盯上…我们从前线离开时，她刚死了不到三天，但战斗力远超佑闲，与如来圣手有一拼之力。”
角楼中的气氛仿佛更为凝固，并非全因为敌手过强，更因物伤其类、兔死狐悲。
不论在今日之前，刚刚被提及的这些名字与他们之间是熟悉是陌生、是友好是交恶，至少从今天开始，他们都必须将对方消灭，否则很可能会成为其中一员。
也会成为别人口中一具带有名字、虽存实死的死尸武者。
一阵沉默过后，宁逍遥仍觉得有必要加深对于前线战况的了解，接连抛出三四个问题。
“在尔等离开前，我方还存有多少即战力？物资供给情况如何？一路到此，碰到过多少尸兵，可能有个大致统计？还需要多少战力补充才有望摆平当前问题？”
姬千鳞此番是带着重任回来搬救兵的，对此类问题早有准备。
“前方还有军兵五万余人，但基本据守城中或负责物资调度与战术辅助。
“主战力为近千江湖人，以诸神殿、凤鸣轩、天涯小镇石府旧部为主，还有不少听雨阁、一曲流年阁等二十余帮派的成员。
“各地撤离百姓时，物资没法全部带走，均留有五成之多，难点就在于需要分配出人手来进行运送，当然也需配备相应的保护。
“我们组成了三十人队伍从前线退回，途中遭遇了六批百人尸兵，对战两次身亡六人，剩下四次便躲着走。
“前线所能探知的情报，是姬木成当下至少握有尸军二十万，其中五万化整为零，以每批次百人通过云泽境泽沼密林往中州内陆腹地渗透。
“其目的可想而知，除了正面战场外，还试图直接在中州后方污染转化出更多的尸兵生力军。
“最后一个问题，想必没有人能给出确切解答。
“鬼魅妖姬、如来圣手、越惊云、靳凤宇等人的共识，即是应尽早处死罪魁祸首姬木成。
“仅凭目前前方的即战力，多是被动防御的姿态，需要更多武功高绝者深入敌腹、直捣黄龙。”
宁逍遥摇头苦笑，略显富态的脸不知是否因感到太大压力豆大汗珠频繁生落。
“如此说来，就我们这百号人手还远远不够。”
姬千鳞道：“以我个人的理解来说，当是多多益善。好消息是瓦剌三线溃败，那三路友军若能腾出手尽早赶来，至少能挡住尸兵的进一步渗透。”
宁逍遥道：“话虽如此，我们总不能干等着他们来。”
“不错，没有人想坐以待毙。”姬千鳞说着说着举目四扫，最终在角楼外一处墙角下站到了目标，“就像我在回来路上碰到的三位朋友，起先他们也是躲在洞里，本着事不关己，不愿搭理，现在眼看是祸躲不过，也和咱们混到了一起。”
众人闻言将视线投向姬千鳞注目处。
看到了三个人。
长发红衣体态婀娜的女子。
身材修长、手持朴刀的黑袍男子。
以及刚刚收起手中折扇的白衣公子。
三人赫然便是大半年前还在当墙头草、站在对立面的幽冥教三大判官——哭娘子、夜殇、叶凌风。
这样的“不速之客”自然不是刚被注意到。
若非众人刚和尸兵大战一场，多几分疲累，少几分火气，且三人适才一战中均出手相帮，更有姬千鳞两字“友方”背书，三人恐怕已被撕碎。
这时被姬千鳞一番阴阳怪气，成为全场焦点，三人好歹心理素质过硬，既没呆立不动，也未有何挑衅之举。
在夜殇带领下，三人站直了身子，极富江湖姿态地向各方拱手致意。
由夜殇代表说道：“倾巢之下无完卵，幽冥教在此愿同众位暂置怨仇，共抗尸兵。”
“我同意。”
一道粗嗓的声音由远而近，伴随着一个高瘦汉子缓缓走近。
就连夜殇自己也没想到这么快得到回复表态。
走来的高瘦汉子正是紫风。
大伙儿帮着将奚夏尸身安葬于石府遗址旁后，紫风便跪倒于墓前一动不动，也不知何时恢复了过来。
在石府遗址旁，在奚夏墓前，紫风想到了很多东西。
最初听到西北、中北部两连大捷，东北面也在稳步收回失地，紫风只觉得一切都好起来了。
可不久后他就听闻西南面局势失控，尸兵有泛滥成灾的趋势。
他跟着一干人等去往泸州城后，坏消息接踵而至。
一路走来，他看到渝都沦陷，整座城成了死都鬼都。
他在渝都生活了近十年之久。
这十年对于紫风来说是人生重要的组成部分。
六年前，石府招致杀劫，一夜覆灭。
他和师兄弟妹们侥幸逃出生天，他便远离这是非之地足足六年。
他不知道这些年其他人是否有曾回到渝都，回来看一眼石府的废墟。
他只知道自己一次次靠近渝都，却未曾涉足半步。
他自认是个念旧的人，却也是个情感脆弱的人。
每一次身边变故的发生，紫风都会下意识地去逃避。
在发现始终都会逃入死胡同，避不开那些烦恼忧愁后，他才会强迫自己去直面问题。
石府的变故，一度让紫风暴饮暴食，不敢在入夜时出行。
得亏奚夏不厌其烦地揪着他同进共出，他才终于在三年之后第一次走出江宁郡。
凝露台一役，二师兄阮谷、小师妹薇薇，还有小烟儿、沐殇的死，令紫风陷入懊悔自责的情绪中，浑噩度日，日渐萎靡消瘦。
若非姜逸尘及时关心、敲响警钟，他恐怕不会那么快拿起武器，更不会重新习剑。
恋蝶与逆蝶两姐妹最终只留下一个灵魂，又险些让紫风意志消沉、足不出户。
还是来自恋蝶本人的劝慰，才教他重新振作精神、东奔西走。
回首过往这些年，紫风才发现原来自己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儿，竟是如此多愁善感。
无怪乎亲眼看到好兄弟的尸身杀向自己时，他整个人再次被击垮。
但这回没有更多时间让他沉沦消磨，他在这消沉越久，死去的亲人好友可能越多。
他不能在这停下脚步，所以他自己站了起来，来到了角楼边，听到了姬千鳞与宁逍遥的大部分对话。
他也意外于幽冥教三判官的到来。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需要尽早采取行动。
“以幽冥教当前的状况来说，三大判官尽出，已是他们七成即战力到位，可以说诚意十足，我们当下也需要更多像他们一样的友方战力。”
作为幽冥教的死对头，听雨阁都能如此豁达大度地搁置争议、同仇敌忾，其他各家便也从善如流。
接下来，百来号人也对前线形势与任务分配进行更深入细致的讨论。
最终，大伙儿达成一致意见。
仍需要部分人手结队去往后方求援搬更多救兵来，同时负责送达前线情报。
这部分职责主要由跟着姬千鳞回来的二十人承担。
原先前来探寻渝都的百号人手抽调十人来补充团队战力。
与姬千鳞同行而来的另三人表示愿意再走回头路，给大家做引路向导。
他们这新组成的近百人大队伍，将从渝都开始往西南而行。
目的地是云泽境、是毒竺。
一路尽可能剔除渗透入内陆的尸兵，不让污染源进一步扩大深入！
次日，一番休整之后。
两队去路不同的人马在渝都城外分道扬镳。
路途中，宁逍遥向姬千鳞提了个问题。
“姬姑娘，你为何也乐意走这危险重重的回头路，跟我们一道杀回去？”
姬千鳞微微一笑，只简单说道：“云泽境是我的故乡。”
她不想看到故乡变得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