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5.一场小革命的爆发前【下】
转眼一个小时过去，师生二人结束了比赛后的第一节课。
除了右手小拇指有点酸，小车对自己非常满意。
这么说虽显得有些膨胀，但事实确实如此。
再拿到肖邦作品，她明显感觉自己从心态上从容许多。
不再像比赛前，每拿到一首新的肖邦作品都如临大敌一次。
从容的心态也让她能够在短时间内迅速进入到这首新作品，一节课的时间，她已经消化了主题部分。
就是为了点出旋律高音让她的右手小拇指微微有些酸胀。
“正好利用这首曲目你再琢磨琢磨你的右手技术。”
“嗯呐！”
在李安看来到了这个阶段，小车完全可以通过乐曲片段来做针对性地做技术提高。
但是一定要细致。
再者第一阶段计划时间有限，小车也确实只能把有限的时间放在大剧院的音乐会曲目上。
“去洗点水果，我们看比赛。”
“好嘞老师！”
李安打开电脑音响，五分钟后小车端着半盆水果回到书房。
一串葡萄，两个苹果。
师生二人并坐在电脑前，屏幕上的E组03号选手正在演奏肖邦的三度练习曲。
李安：“这首曲子是专门针对三度技术的，难度非常之大，在肖邦的练习曲作品中，他的难度是没有争议的，你觉得她弹得怎么样。”
小车：“还好，就是所有的三度音都不均衡。”
李安：“知道什么原因造成的吗？”
小车：“每一根手指的独立性还不够。”
李安笑了笑：“你觉得他缺少练习吗？”
小车马上反应过来，心里说道不缺少，能来到这个赛场上的选手又怎么能缺少练习。
如果不缺少练习，自然就不存在对于每一根手指的独立性练习。
想到这里小车又琢磨了一下这个问题——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位姐姐的三度音弹得不均匀的？
三度音是同时按下两个音，因为两个音的音程距离是三度，所以被称为三度音，是高阶钢琴技巧中的一项——三度技术。
而这首肖邦作品25第六首的三度练习曲通篇右手全部需要用三度技术来完成。
又听了一会儿，小车认为自己应该是找到答案了。
片刻，“老师，这位姐姐好像取巧了。”
李安：“哪里取巧了。”
小车：“在练习的过程中。”
“怎么说。”李安拨了一颗葡萄喂到了自己嘴里。
“嗯——”小车组织了一下语言，“她的右手三度音比左手音量大太多，这一点其实很奇怪，就像一个人出门穿了两只不同的鞋子，她自己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
“所以我认为她清楚她的右手音量过大。”
“她控制不了，只能让音乐这样进行，至少这样听起来还是流畅的。”
“如果她去控制右手三度音量，可能就没办法这么流畅地演奏。”
听到这里李安有拨了一颗葡萄喂到自己嘴里。
小车继续解释：“为了流畅，她只能牺牲左右手的音量平衡。”
“右手每个音都需要同时按下两个键，要保证这两个音的音量一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两根手指同时灌满力量。”
李安：“嗯”
小车：“所以我猜测她在下面练习三度技术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对左右手音量的平衡，就把注意力放到了如何用右手的三度音听起来平衡。”
李安：“所以她习惯发力来演奏三度音，如果不发力她可能都不会弹了。”
小车：“是的老师，这个问题应该是在开始练习的时候就该注意的，如果一开始她在练习的时候选择用弱的音量让三度音中的两个音达到平衡，然后慢慢再增强音量，最后她就可以轻松地用各种音量来演奏三度音，这样她的这首曲目会弹得比现在好很多。”
李安：“所以你说她在练习中偷懒了。”
小车：“对。”
李安：“琳琳，你再想想，她可能会偷懒吗？”
小车一愣，一瞬好像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问题。
是啊，能走上这个舞台的选手，又怎么可能在练习中偷懒。
“老师我不知道了。”小车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李安：“你分析得没错，我和你的看法是一样的，她在初期练习过程中存在一定的方法问题，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已经进行过了大量的控制练习，弱的，强的，各种各样的都练过，只是最后她发现还是这样弹更好。”
“所以根本的问题在哪里？”
小车：“技术还没有练到家。”
李安：“就是一个这么简单的问题，技术没有练到家。”
“琳琳你记住，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小技术，钢琴里没有任何一个技术是孤立的。”
“你刚才说你的小拇指缺乏练习，事实上问题并不在你的右手小拇指。”
小车点头：“您说让我再琢磨琢磨右手技术。”
李安：“甚至还要延伸到手腕手臂身体，我们做一个假设，如果你的手腕移动的再快一点，在能够保证手位移动到位的前提下，你的小拇指会不会少了许多来触键的压力。”
小车：“是。”
李安：“如果直接让你的小拇指放在那个重音位置，你还会觉得不好发力吗？”
小车：“不会。”
李安：“再换一种假设，如果你的大拇指在穿指过程中保证声音的同时再快一点，你的小拇指是不是也会感到轻松许多。”
小车：“是。”
李安：“是不是都是手腕手臂的问题。”
小车：“老师我明白了。”
李安又剥了一颗葡萄喂到嘴里，目光也是重新回到了电脑屏幕上。
“琳琳，一定要细致，要真的去琢磨，带着思考去练习。”
“你接下来这一个月要练习的东西太多了，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生出半点讨巧的想法。”
小车：“老师我错了。”
李安乐：“我只是提醒你，又没有说你什么。”
小车摸摸鼻子：“刚才上课的时候我就在想用什么方法才能把主题赶紧练下来。”
李安：“不要着急，继续看比赛吧，认真听。”
随后的半小时，师生二人没再说什么，中途老李敲门给二人又送了点水果。
老李送进来的水果是小车刚才洗好的。
小车刚才洗了两份，爷爷一份，她和老师一份。
李安不说话是为了让小车安静地听听这些高中生。
他之所以敲打一下小车，也是清楚小车这个月的压力有点大。
他担心小车为了快而走捷径。
小车有走捷径的能力，就比如这首肖邦的即兴幻想曲。
如果因为赶而留下什么隐患，那可就是大问题了。
今天听了一下午E组的比赛，他发现这帮高中选手大都存在这样的问题。
就比如刚才弹三度练习曲的选手和现在这位弹肖邦叙二的选手。
说能弹这些曲子吧，确实能弹。
说不能弹吧，也确实弹不了。
一眼就是为了完成而完成。
就为了参加一个比赛，选择大曲目，然后留下的问题谁来解决呢？
最终受害的不还是选手自己吗。
都太赶了。
想到这里李安也是微微动摇了一下，会不会给小车安排的任务太重了。
“琳琳，你和老师说实话，压力大吗？”
“啊？”小车一愣，她正听得入神呢。
李安：“我说，这个月给你安排的任务是不是有点重，问你有没有觉得压力大。”
小车：“没有啊，我觉得还好啊，完全能适应。”
李安：“那你刚才上课那么着急干什么。”
小车：“额，因为明天中午我有两个小时不能练琴啊，我想今天趁着上课多练一点东西。”
李安失语，搞了半天他自己搁着自作多情了.
好吧。
“怎么了老师？”
“没事。”
说着李安又拨了个葡萄喂到小车嘴边，“张嘴。”
小车：“啊牟！”
李安：“来了，好好听听这个选手。”
小车：“李泽明，我知道他。”
李安：“你从哪知道的。”
小车：“那天在休息间的时候，听他们说的，是孙文君的师哥。”
电脑屏幕的舞台上，一名瘦高的选手登台鞠躬落座。
抬手落指开始了第一首曲目的演奏，依然是肖邦的三度练习曲。
小车只听了两个小节就忍不住心里赞叹，无论从力度，速度，流畅，音乐，每一个细节都是刚才那位姐姐可以相比的。
太厉害了。
李安也赞叹地点了点头，这孩子确实厉害，完全不是这个阶段的选手。
距离肖赛还有一年半，恐怕这孩子真有机会去试一试。
师生二人听完李泽明的五首曲目，小车啪啪啪地鼓起了掌。
“老师，弹成这样就能参加肖邦大赛了吗？”
李安没应声，又将一颗葡萄喂到了小车嘴边。
“啊牟！”
“行了，去洗洗睡吧。”
“嗯啊”
就在李安起身准备关电脑，身后小车忽然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老师，我很满意我的比赛成绩。”
“我也很满意。”将电脑关机，李安转过身，“比赛已经结束了。”
小车：“嗯。”
迎着小车期许的目光，李安犹豫了一下打趣道：“怎么，还想听我夸夸你。”
小车：“嗯。”
李安顿了顿：“其实我还想再听你弹一遍比赛的曲目。”
小车：“老师我明天就给您弹。”
李安：“等个三五年之后吧，你再给我弹一遍这套曲目。”
小车：“好。”
李安：“就让这场比赛暂时到这，怎么说呢，老师替你感到开心，也替你感到有些惋惜，嗐。”
说着李安自己都笑了，“我都没打算再和你提比赛的事。”
小车笑意盈盈的目光像是在说老师你说你说你说嘛！
李安双手腰间一插，目光游离片刻又回到小车的身上：“老师为你开心，因为你做到了，你把自己想要分享的音乐全部留在了舞台上，这比什么都重要。”
“如果你没有这么做，即便你拿到了一张门票，我也不会这样为你开心，明白吗？”
小车点头。
李安：“那为什么又为你而感到惋惜呢？因为就差一点。”
“就差一点。”
说着李安一时间又像是回到了那晚，他明明已经决定不和小车再提比赛这件事了。
“哎。”
一声叹息，李安从电脑桌上摸起烟盒。
“坐远点。”
小车屁颠屁颠凑来摸过打火机给李安把烟点着，然后退后一步。
“琳琳你知道吗，如果你去波兰，你比他们三个任何一个都有机会取得更好的成绩。”
“所以老师挺遗憾的，没办法见证你在十三岁把你的音乐留在华沙的舞台。”
“我真的希望能让他们听一听。”
“也希望你能体会一下那种感受。”
“老师的十三岁都不知道肖邦是波兰人。”
“现在知道了，也没有机会再以一名选手的身份去他的故乡感受一下赛场，说是替你遗憾，也有一部分是替自己遗憾吧。”
“明明就差一点。”
“在比赛结果公布之前，我都已经幻想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波兰的画面。”
“我们也到处转一转，看一看，那个时候比赛结果已经不重要了。”
“当然，比赛结果出来之后，我也各种自我安慰，我想去波兰干什么，我们就没有准备好去波兰，方方面面都没有准备好，还得耽误你的功课，想想我也就想通了。”
“我想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对吧，对你而言这趟燕京之行最大的收获是你终于和妈妈坦诚相见了。”
“我们都不应该再有遗憾了。”
“之所以比赛结束已经过去两天，其间我没有专门找你说什么，是我觉得你的状态没有问题，这对我而言就足够了。”
“一次比赛而已，既然说起来了，那上面这些话就是我想告诉你的，老师为你开心，为你遗憾，更多的是更为你感到自豪。”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让它结束吧。”
“嗯？”
说着李安笑着伸出了大拳头，可他并没有等来小车的小拳头。
“老师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嘞。”
李安：“什么问题？”
小车：“是不是弹成李泽明这样就可以参加肖邦大赛了。”
李安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时小车伸出自己的小拳头和老师一碰。
下一秒。
“其实我也没想和您再提比赛的事，因为无论第三名是谁，我都觉得还是辜负了您。”
李安眉头瞬时一拧。
“既然您都说了.”
“老师，我清楚音乐是最纯粹的，您一直都是这么教导我的，可我还是想再等一次比赛。”
“等到真正的肖邦大赛。”
“下一次我一定会为您拿回一个让您真正感到骄傲的成绩。”
“到时候我再陪您逛华沙！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