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来一袭厉风,二人望向那片孤零田野。
夜空辰河滚烫,但见长啸吹过,乌漆麻黑中,道士阴霾着脸,扒开秸秆,悠悠站了出来。
“小子!你———”
“前辈来得好,快助我拿下此獠!”
原话未出,男孩突发亮喝断其语句,迨他懵圈之时,一挺身子,抄起竹棒,高跃暴蹿数米,呼呼伴有罡流,凌空一飞脚,向那驱魔人心口踹去!
颛臾收刀伸手,双掌扣状,正欲擒他左腿,哪晓得对方遒劲浩瀚再度一提,憋红脸搅身滞体生生扭转一圈避过抓取,佯招内探出实在翠棍,自下而上挑,于目中愈发硕大,倘若硬接,怕不是错骨废筋,吐血三升尔!
如此电花火石,颛臾暗沉大步,卯足蛮熊力,头一跌,将腰一下,仅是刹那,鼻尖同那棍子差之毫厘剐蹭而过,冷汗滑落杆身,留那竹棒冲天翘扬,威武不凡。
木由轻柔落地,臂膀转棍而归。见这赤汉此等失态,嘴角一抽,呲牙朗笑道:
“大人好腰段,搁家没少练吧!”
“小畜牲伶牙俐齿,待俺拔了你那一口犬獠,看汝怎地狺狺狂吠!”
孙木由听到前面一词,脸色犹变,束发倒卷,星眸似有无垠怒火从中迸发而出,势必烧绝眼前之人,永不罢休!
“我便是狗,也要生啖尔骨肉,今日你我之间,独一人可活!”
一语罢了,少年者附棍,怒意缠身,纵步前行,叫那棒身一举,照他脑上天门挥砸!颛臾钐刀一支,咣当炸响,招架中游刃有余,神出鬼没,勾住竹体,手腕一扭,反之再拉,缴了男孩的兵器!
道士再一旁看得兴起,不嫌土多,盘下腿席地而坐,无声震住那帮仆从们。不管于他,同这小木人,打量上场中水火局势。
木由没了趁手家伙,却见那颛大人,手持黝黑巨镰,躔躔刮如飓雨,舞的狂风林动,寒芒嗖嗖挝过,男孩双臂一痛,淋漓鲜血晕红破烂布衣,弥生恐惧将那熊熊怒火,浇个透心凉。
初生之牛犊,得其仙法便没了头脑,一心只有报仇,却忽略贼人晓勇…恨!他恨对手太强,而自身羸弱。若苦修百日,杀灭此人如探囊取物,何愁不报!
仓惶思索已然泄劲,少年再无斗志,双目灰浑,只顾一路逃窜,不敢对其凶眸半刻。颛臾大笑酣战,力而再兴,一把闪烁快镰耍得马驰轩昂,龙吟虎啸,只是片刻,便将木由逼至死角,大刀抡圆一圈儿,就要割开他的喉!
男孩一侧头颅,余光但瞧见那冷眼道人,忽生一计,亮了眸,霹雳跺脚,周身气流乍现,那刀横劈在其上,稍缓一瞬,于是趁机躲了去,咧开嘴唇,喉间一喝,只道声:“忒!”,竟赏了赤汉一口新鲜“玉坠”!
仙师一愣,有些难以置信。手指轻触脸颊,本能揉搓一番,但觉湿湿凉凉,滑滑溜溜,一时怒冲颅顶,扬刀止不住嘶吼:
“我定将你扒皮剥骨,缝成猪狗,烹制下锅吃!”
“可悲螳螂,不知大难临头…”
孙木由连连揶揄,指向远处道长:
“有我前辈在此,何方小人聒噪!”
“我去你个直娘贼!”
颛臾盛怒,腰间抽出一柄飞刀投出,那道光疾如陨星,寸芒闪动,直挺朝道士所在之地冲去!
谁知那家伙似早有预料,嘴上轻哼,身旁木人已然蓄势待发,躯体迅速旋转,一头扎向这飞来之物上,撞了个满怀!
却听一道清脆兀响,小刀拦腰碎断,失了推劲,散落下来。而那木人,纹路遍体,笑盈盈肥脸。双手环抱着,两脚提拉秀鞋,描搅大漆的黑眼珠子里,冷得像勾魂摄魄的阎罗爷。
场内突静,木由心中打鼓,只怕露了马脚,二人一合计,反过来对付于他。
那道人冲自己笑了笑,利齿发寒,耐人寻味,令他汗毛竖立。形势在此,这时却思考不得,只是摆着架子,躬身向先前掉失竹棍之处转去。
颛臾冷着面颊,隐在阴影下,一时没了动作,可道士骤然发难,小木人再度骠起,快如飞弩,似天边一道入水之霞落,向汉子胸膛钻来!
云蔽月华,眼前赫然暗淡,颛臾反应失了半截,叫那木人顶开拦路钐刀,将他撞飞丈许远,噗通栽倒在地,泥泞洒了半身。仙师颇为狼狈,苦胆顺喉咳出,更倒抽起凉气,腰腹挂上一片儿腥红彩。
“阁下好手段!”
赤汉咬牙翻起来,眼眶里血丝密布,喉咙被齁甜沾满,脑袋乱嗡嗡。刚拾起刀柄,还未轻松,狂风卷着白旋儿,又直插他之咽头!
一方激斗酣畅热烈,道人怎缓步行至木由身边,张口空灵飘渺,眸似上弦月,道:
“你看,我又救你一回。”
少年自顾摇头,俯身捡上翠竹棍子,双目紧盯来者:
“悟空自然省得。倘若道长并无害我之心,那即便在下愚笨,却也铭记今夜之恩。但…方才您那般模样,我却很难再把心交于你。”
道长也拨浪着头。
“要说,将你抽魂压骨,封于不周,此番让利天下,人间修道可再续一大世尔。你身负泰运,怀璧其罪,我既算到,本欲来帮你的…”
“你说的那些话,我什么都不懂。我只知道,俺娘被那些人害死了,而现在,我要复仇。”
道士轻声笑了。他瞧了瞧眼前之幼人,稚嫩青涩,圆脑尖颚,如似猴头。可当他深邃看了看:但见眉存天地,眼沐星光,内含先天体,外生至尊相。
若不周未倒,他此般人物,生来便是人族领袖,当为一世之帝。如今绝地天通,礼崩乐坏,大洲一分为四,人神无相侵渎,妖魔遍地行走,圣者归隐谷林。时有天赋异禀者,凤毛麟角,得窥半仙臻境,却也止步于此。
而他…这唤作悟空之子,实为大因果所化,若封于海外不周遗迹之下,当保一运,得人族兴荣三百六十年。
“驱魔人一事,自然简单。你今世可还有何心愿未了,贫道均能满足。”
“谢过仙长厚爱,我只想自行报仇。”
木由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抬起了头。道士瞥见男孩双目铮亮,似孕无量光。
“我本就是山林野娃,猴妖义子。虽说,我还未好生见过这般世界,不过…”
说出这段话时,夜月依旧压抑的笼罩在枯荒田野间。
谷道边,秸秆堆砌。颛大人凄惨地翻来滚去,厉鬼般的小木人不迭旋转刺砍着,绕起壮汉无止兜圈。
“倘若我一人之躯,可换得天下太平,那么此番过后,我便同你去这什么山,即使死了,也算…死得其所。”
“…”,半响。
“你可有悔意?”
“无怨无悔。”
半仙沉默了许久,暗自放回袖中符箓。
“我此生可救你三回———”
“…”四目相对,木由瞧他神情黯然。
“———仅此三回。”
“…”
“我还有一事。”
“讲。”
“我师父。他老人家在城外孤庙等着我。我…就不去见他了…”
“希望,等事成之后,你能回到此地,寻到我师父,就说、说…”
木由张了张嘴,思来萦记,也不知捎甚么话。
“还是算了吧。”
男孩强忍泪意,眼神放回了场内。
他看向不成人样、却依旧活着的颛臾,夜深静悄悄,唯有虫鸣蛙叫,而那些热闹仆群,早就看形势不对,通通溜走去了。
他一步步走上前,盯着满身血迹的男人,缓慢而平静地陈述道:
“你醒不醒得,前些日子,梅阳城外断崖,摔死了一个妖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