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珊德拉处理完王座厅里的事,连忙快步走出来。
“密里涅,”驯鹰人朝着自己的朋友们询问着,“我妈妈和我的弟弟,谁看见他们跑哪了?”
王座厅外的斯巴达守卫倒下两个,场面也有些凌乱。
但是看那两个守卫倒地之后蜷缩痛呼的样子,能看出来是被拳头干趴下的,而不是用武器直接要了命。
蓝恩适时的提醒:“斯巴达这里最让你弟弟记忆犹新的…只有一个地方了吧?”
卡珊德拉的眼中闪过明悟,她立刻飞奔起来。
走出执政大厅后,希罗多德看着卡珊德拉远去的背影感慨着:“看来这一出家族悲剧,将在宿命般的忒格特斯山上有个终点了。”
历史学家对于这种古希腊典型的家族悲剧和命运似乎如痴如醉,他遥望着斯巴达附近那座山的山顶。
“你不去吗,蓝恩?”巴尔纳巴斯则赶紧催促着,“你与卡珊德拉相爱,也是他们家庭的一员啊!”
不得不说,古希腊及之后的意大利地区,本地住民的家庭观念其实跟中国一直挺像的。进了家门就是一家人,家里的事就是你的事,你的事也将是家里的事。
家庭和家人是第一位的,照顾不了家庭和家人的男人,没资格被人尊称为好男人。
“这就要走了,巴尔纳巴斯。”蓝恩对老朋友摆摆手。
“可一定要圆满啊!”
独眼老船长则絮絮叨叨个不停,有点烦人,但也让人感到热切和温馨。
猎魔人一边离开,一边向他拍着胸脯轻松玩笑:“有我在,没意外!”
说实话,能安排的蓝恩都安排了,只看最后德莫斯到底会怎么样了。
忒格特斯山其实并不算高,但是也足以让斯巴达人在这里执行审判和死刑了。
山顶上有一座古代神庙,只不过岁月流转早已倾颓,希腊式的厚重屋顶已经摔成瓦砾,粗壮的大理石立柱只剩底座还整齐排列,主体则早已经断成不知道几截。
或是被人捡了,滚下山去自用,或是在这里无遮无拦的承受风吹雨打,大理石柱上都长了青苔和杂草。
当初也就是在这个神殿废墟里,被秩序神教所控制的斯巴达长老们,宣判了神谕:阿力克西欧斯的生命将对斯巴达有害。
于是当时卡珊德拉一家人都在这里,接受神谕带来的审判。
如今,以强壮的身躯、高贵的血统重新站在这里,德莫斯只觉得自己竟然有点想笑。
忒格特斯山的悬崖对他来说早已经不是威胁了。
他和卡珊德拉就算是从这里直挺挺的往下跳都不会伤到一寸骨肉,一滴血都不会流。
但就是这样在他现在看来已经跟玩笑无异的悬崖,在当时却能碾碎他的家庭,碾碎家人之间的联系…这不正说明所谓的家庭,根本就脆弱不堪吗?
“阿力克西欧斯!”
密里涅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遥望斯巴达城的德莫斯身后响起。
德莫斯的雅典娜之视却看得到,卡珊德拉就在密里涅身边,拽着母亲,不敢让她贸然靠近现在的弟弟。
虽然刚才密里涅先跑出来找儿子,但她终归没有卡珊德拉快。
姐弟俩的伊述人基因来自于母亲,但是他们俩都已经各自跟一把高等级伊述神器互动几十年,基因的力量伴随着伊述神器的强化而一同强化。
早已经超越了作为基因来源的母亲。
如果没有蓝恩,他们姐弟俩应该就是这个世界人类史上的单体最强了。
往后的人没有他们俩的伊述基因浓度,往前的人没有他们俩能强化伊述神器,并且让基因与之一同强化的资源。
“在世界的尽头听到一位母亲呼唤儿子,”德莫斯的声音一开始听不出喜怒,但随后…是明明白白的讽刺。“真感人呐。”
密里涅也由此知道了自己儿子的态度:“阿力克西欧斯,别、别这样。”
哭腔压抑不住,密里涅已经悲苦的哭了出来。
德莫斯终于转身,让两人看见他冷漠的神色:“你一直在叫的这个名字,对我究竟有什么意义?”
“那是、那是我和你父亲为你取的名字啊!”
“哦,是吗?”德莫斯脸上露出讥讽,“是在我被从这里扔下去之前取得?还是之后?”
“那都是神教害的呀!我用尽了一切办法去救你!我孤苦一人带着你去跋涉求医!直到那些祭祀亲口说你不治身亡啊!”
“但他们对我说,是你抛弃了你的儿子,也就是我!”
这是两方人说法的冲突。
密里涅以斯巴达人的坚强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并且意识到如果阿力克西欧斯不相信自己的说法,那么自己向他表达的母爱就将是彻头彻尾的无用之举。
一个被蒙骗的母亲还有被原谅的余地,但一个恶毒无情的母亲则没有。
不证明这一点,她就无法从神教手中夺回自己的儿子。
“我曾向你保证,要把弟弟带回来,妈妈。”卡珊德拉上前一步,搂住密里涅的肩膀,带着叹息,“他现在人在这里,可心已经被神教毒害太深。”
“你保证把我带回来,哈哈!?”这句话似乎刺激到了德莫斯,“你以为我在这儿是被你带回来的?你认真的吗!为什么你不敢把真相告诉这位母亲?”
卡珊德拉直视对方:“那你所谓的真相是什么?”
“真相是:我是天选者!天生就背负着崇高的使命!要为这世界带来秩序!而你,不过只是个带着断矛的佣兵!”
他要说别的,卡珊德拉可能脑子还得思考一下,但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你说你是天选者?”姐弟俩话赶话,急促且针锋相对,“但是堂堂天选者在奥林匹亚被人压得抬不起头?那人还跟我一样‘只是’个佣兵?我听蓝恩说你甚至都没撑过…”
“马拉卡!别给我提这个名字!!!”
跟猫咪炸毛了一样,刚才还满腔怨气、自命不凡,乃至于有点自我催眠的德莫斯,这会儿甚至不给卡珊德拉说完话的机会,就张口大喊着。
他在蓝恩手下没撑过半分钟就被活捉了。一条臂膀要不是蓝恩留手,当场就得被切下来。
秩序神教为了培养德莫斯,培养这把‘好刀子’,从小对他灌输的东西不过两方面。
一方面,为了让他忠于神教,他得先憎恨自己原先的家庭,然后认可秩序神教的‘秩序强权’理念。
另一方面,为了培养他作为战士的锐气、雄心、勇毅,他被神教成员们称作‘半神’、‘天选者’。
卡珊德拉刚出现的时候远没他强,,现在顶多也就跟他差不多,这反而让他更加认可了秩序神教对自己的说法。
他就是与众不同的天选者。
但是蓝恩?
这个男人的出现,让秩序神教对德莫斯一直以来的说法出现了巨大的破绽:你吹什么牛逼呢?你根本没那么强!
既然没那么强,那也就没那么重要,于是一切吹捧都顿时变得虚假。
向人灌输一种说法,这说法至少得是成体系、可以自圆其说的才可信。
任何破绽都是致命的,遑论蓝恩那么大的一个活人作为证据站在面前。
在蓝恩面前,德莫斯其实一直处于一种世界观在眼前崩溃的奇怪感受之中。
以至于在接触中出现了比较奇怪的情景——德莫斯在蓝恩面前会比在自己姐姐面前更安静。
德莫斯不是畏惧死亡的二流战士,他跟卡珊德拉都有着一流战士的素养和精气神,让他在蓝恩面前比较安静的,不是因为他畏惧,而是世界观崩塌的冲击太大。
“我提他不是为了羞辱你,阿力!”卡珊德拉正色以对,“我是说:天选者、半神…这些称号和名头都无所谓啊!我要的,而且是至今都一直想要的,只是一家人重新团聚!”
“家人?团聚?”德莫斯笑了笑,但接着又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和思考之中,良久之后才重新开口说话,声音干涩。
“在我小时候,我发现了一只困在陷阱里的幼狮,我有个朋友打算解开陷阱放了它,而就在那时,森林里传来了一只母狮致命的低吼…我捂着嘴不敢出声,我的朋友则在我面前被撕碎。”
说着说着,即使是始终表现强硬的德莫斯,喉咙里也带上了哽咽。
‘被亲人拼死保护’——在德莫斯的视角里,这是连野兽都有过,自己却与之无缘的经历。也是他一生悲痛的源泉。
慢慢压下哽咽,他的语气危险的低沉下来:“而现在,你们跟我说什么家人?团聚?”
“我直说吧:你们的家人已经死了,而我的使命非常清楚,我也不会让你挡我的路!”
德莫斯说着,拔出了他刚刚从守卫身上抢来的短剑。
带着敌意的动作,但是他的表情却看着就像是…万念俱灰,专门想要在卡珊德拉手上求死一样。
而在德莫斯拔剑的声音之中,卡珊德拉断矛出鞘的声音也几乎是同步响起。
这声音甚至让德莫斯的眼中出现了一丝解脱。
但随即他就发现,自己拔出来的普通短剑已经架在了卡珊德拉脖子上,可是那把作为伊述神器的断矛,却还迟迟没有捅进自己的胸口。
他怔怔的、不太相信的低头看去,只见卡珊德拉并不是以握持武器的姿态拿着列奥尼达斯之矛。
她双手将断矛平放,以跟德莫斯相对,毫无敌意的姿态递给了他这把高等级的伊述神器。
德莫斯不可置信的双眼从断矛又上移到对方的眼睛。
卡珊德拉面对脖子上的短剑,坦然而自信。
“这是…我们祖父所用的长矛。触碰它吧,阿力克西欧斯。”
“一下就好。”
德莫斯咬着牙,他劝说自己是出于战士的荣誉,不杀毫无战意的投降者,而不是狗屁的亲情。
僵硬的手掌轻轻搭上被卡珊德拉托着的断矛。
密里涅因眼泪而红肿的脸上透露出希冀,已经站在不远处的蓝恩则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随后,在外界看来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后。
“扑腾”一声。
德莫斯…不,该叫他阿力克西欧斯了。
这个男人好像突然全身无力一样,跪在了姐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