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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章 耍无赖的赵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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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正月癸酉(25)巳时,福宁殿东閤静室中。

  章衡与王子韶、范百禄三人,对着端坐在上首的赵煦躬身而拜:“臣等恭问皇帝陛下圣躬万福!”

  “朕万福!”

  “三位爱卿请坐!”赵煦微笑着道。

  等三人坐下来,赵煦就道:“如三位爱卿所知,朕与母后,已经定了三月丁巳,开本年科举,以取贤纳士!”

  “同时,依右相蒲宗孟所请,并按司马温公生前遗表所愿,朕已决意在今年贡举中,对今年的科举进行一些改革,使人才更容易被选拔出来…”

  司马光若是知道,他当初所提的十科取士法,会被蒲宗孟这个他眼中的小人,拿过去用,恐怕会恶心到再死一次。

  然而,他已经死了。

  死人不会反对!

  所以,赵煦可以随心所欲的安排。

  反正——司马光的遗愿,确实是改革科举。

  也确实提了,科举的许多弊端。

  虽然其炮口,指向的是王安石搞出来的以经义(特别是新学经义)取士。

  虽然,司马光的想法,是开历史倒车,恢复诗赋取士。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你看,这不就洗白了吗?

  从今以后,史书只会记载,他司马光临终陈科举之弊,元祐三年飞龙榜,天子采司马光之谏言,用之!

  于是,司马光在未来的教科书上,说不定会有多一个改革家的头衔!

  章衡三人听着,纷纷起身叉手拜道:“陛下发德音,降指挥,臣等当躬领而遵之!”

  “善!”赵煦颔首,然后道:“三位爱卿,且都坐吧!”

  他见着这三人有些拘谨的模样,就道:“三位爱卿,也不是第一次在此与朕谈话了…怎这般拘谨?”

  赵煦笑着指着这静室的门窗说道:“我早与爱卿们说过…此地,我与卿等坐而论道之地!”

  “那些俗礼,不必拘泥!”

  “都轻松些吧!”

  “不然,若爱卿们都这样郑重、严肃,我也只好学一学先王之道了!”

  什么先王之道?

  是秦昭襄王,出迎范睢时的礼仪——史书上记载的很清楚:王跪(拜)而请曰:先生何以幸寡人?

  是汉昭烈帝为求诸葛亮出山辅佐时所做的事情——凡三往,乃见。

  三人听着赵煦的话,顿时都是释然一笑,放心了心中的提防。

  赵煦也跟着笑起来。

  殿上的气氛,顿时就变得快活、轻松起来。

  这也是像这样的小殿、小閤密议,之所以被赵官家们推崇、使用的缘故——在所有场合都板着脸,一副严肃的样子是很累的。

  赵煦收敛笑容,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然后才道:“今天我在此,与三位爱卿,当好好商议一下,今年科举的细节。”

  “三位爱卿,都是我的股肱臂助,若是有什么好的建议、意见,也可以畅所欲言!”

  “三位爱卿是知道的,我这里啊…百无禁忌!”

  章衡三人点点头。

  他们都不是第一次来这静室了。

  自然知道在这里的规矩——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谈。

  只有一点——出了门,若无明确旨意,不可以和别人谈论在这里说过的任何话。

  他们先前之所以拘谨,实在是他们三个,分属不同派系。

  自然就得提防着些对方。

  “三位爱卿,且都先说一说,祖宗以来这贡试的制度、条贯吧!“

  “拣重要的说!”

  “唯!”三人拱手一礼。

  便按照次序,由章衡主讲历代沿革,王子韶、范百禄进行补充。

  三人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将大宋朝迄今的科举制度,对赵煦介绍起来。

  总的来说,科举发展到今天,大宋朝在制度上的建设,已经较为完备了。

  同时,在公平上来说,在这中古时代,也做到了尽可能的公平。

  尽管,其还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缺陷。

  但这是时代的局限性和技术的局限性。

  至少在现在,科场之上的竞争,家世、背景、师承都已不再重要。

  甚至,显赫的家世,还可能成为士子们的负累。

  比如说当朝的宰执或者六部有司的大臣的子侄,哪怕参与了科举,为了避嫌,这些人的名次都会被刻意压低。

  也比如说,现在的科举,对参加者的户籍、身份,已经没有了限制。

  无论是农民的儿子,还是军士的儿子,或者地主、商贾的儿子。

  只要其父祖三代,没有被限制科举。

  而其又顺利拿到了所在军州的解额,那他就可以参加科举。

  最重要的是——宗室旁系也允许参加科举!

  此时,章衡就已经讲到了,历代先帝对宗室参加科举所做的规定与限制。

  “太祖、太宗因宗室名爵重,故而禁宗室与闻科举,只以磨勘叙官…”

  “及至仁庙,乃许宗室五服之外远支无爵子弟参与科举…”

  “于是,有宗室赵叔韶献其文,仁庙观之,诏入学士院试之,入为优等,仁庙大喜召叔韶勉之:宗子好学无几,尔独以文章得进士第,前盖未有焉!乃赐进士及第!”

  “后又有宗室赵克悚,以诗赋献,亦召学士院试…”

  简单的说,就是赵官家们虽然允许宗室参加科举,但宗室参加科举不太可能。

  所以就给他们开了条捷径——只要通过学士院的考试,就给一个进士功名。

  但,这功名含金量太低,普遍不受认可。

  这很好理解。

  44出来的医学博士给你开的药,你敢吃吗?

  而学士院考试出来的宗室进士,用屁股想都知道,水分有多大!

  “及至英庙治平年间,乃首驰宗室女婿不得科举禁…”

  赵煦听到这里,就问道:“章卿可记得当年,英庙所下的诏书原文?”

  这就是他在找的法理依据。

  “臣记得…”章衡作为嘉佑二年千年龙虎榜的状元郎,才思与记忆力,是远超其他人的。

  尤其是记忆力,他就是年轻版的张方平。

  堪称移动的人形硬盘!

  张方平是把崇文苑的文牍都给背了下来。

  而章衡则是把户部的历代文牍(包括过去三司的文牍数据)给背了下来。

  当赵煦任命他知贡举后,他就花了一天时间,在崇文院扫了一遍,记下了历代以来所有有关科举的诏书和朝廷公文。

  这种事情,对一般人来说属于天方夜谭。

  但在章衡这里——小事!

  这就是千年龙虎榜第一的含金量!

  章衡只是稍作回忆,就开始直接原文背诵:“治平元年,贡院奏:准皇佑四年圣旨:娶宗室女补官者不得应举!臣等按贡院条例,进纳及工商杂类有奇才异形者,亦听取解!今宗室婿皆三世食禄,有人保任乃得充任,比工商杂类纳财受官者为胜,岂可以姻连皇族,遂同赃私罪戾之人?乞许应举,以广求贤之路!上从之!”

  赵煦听完,就笑起来,抚掌道:“善!”

  “祖宗圣智仁政,我当效而仿之!”

  “天下贤才,岂可因其出身、姻亲或其他原因而埋没?”

  “此非圣人之教,先王之道,更非是振兴国家之法!”

  说道这里,赵煦就看向章衡:“章卿觉得呢?”

  章衡低下头去:“臣愚钝,伏请陛下明示!”

  这种事情,是不能猜的。

  必须要有直接的指示。

  再说了,这里是静室。

  百无禁忌,什么事情都可以议,什么话也都能说。

  不用怕说错了话,被御史弹劾,也不用害怕因为失言而触怒官家——这位少主,对私下的议事谈话,有着超高的包容度。

  甚至允许大臣和他争辩——他赢了,不会怪罪,他输了,顶多骂骂咧咧几句,但过后绝不会加罪,更不会在心里面记小本本。

  这是过去三年,章衡自己的亲身经历——他在这里,没少因为财政问题、支出问题、预算问题和这位陛下吵过。

  每次他章衡赢了后,这位陛下都是嘴里嘟嘟囔囔着‘要是章惇在这里,绝不会和我争吵这些事情,他只会心疼我,想办法给我凑钱’、‘要是蔡京的话,早就同意了’云云。

  最初章衡还提心吊胆,可很快他就发现,这位陛下在专业的问题上,是真的信任他这样的专业人士。

  嘴里嘟囔几句,发泄发泄,最后都会用他的建议。

  自然的,章衡也习惯了,在私下场合有事直说。

  就是,这位陛下若坚决要做某事时,一旦得不到支持,他就会耍无赖,叫章衡头疼!

  只听着官家笑着道:“章卿难道不觉得,今年报考明法科和明算科的人有些少吗?”

  “朝廷为这两科,各自单列了二十个名额,但迄今两科应举者,都不过百人!”

  “百取二十,未免过于宽松!”

  “卿是知贡举,应该鼓励士人,尤其是宗室、商贾子弟,踊跃报名参加明法、明算科举啊!”

  “陛下的意思是?”

  “我想着,贡院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建议…”

  “如同治平元年,贡院给英庙的建议一般…”

  “为明法科、明算科进士正名!”

  章衡咽了咽口水,正名?

  正什么名?

  告诉天下人,明法科和明算科进士的前途也和正科进士一样吗?

  都堂能同意?

  士大夫们能愿意?

  毕竟,现在愿意参加明法科、明算科的士子,不是商贾子弟就是胥吏子弟。

  而正经的士大夫们,都是专攻经义文章的。

  哪怕,当今天子喜欢算术,也多次表态鼓励太学生们研究算术、律法这样过去被人视作别路、歧途、小道的旁门左道。

  所以,章衡只能低头道:“陛下,若是这样的话…”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耳畔就想起了,那位陛下熟悉的耍无赖之声。

  只听着他道:“我只是想求贤而已,有什么错?”

  “何况,贡院也只是提建议罢了!”

  “若都堂反对,舆论反对,我不接受就可以了!”

  “再说,这是以贡院的名义,而不是爱卿的名义,是不会连累爱卿的!”

  “大不了!”

  少年官家笑着道:“有王爱卿在!”

  “都堂和舆论,只会将矛头对准王爱卿,于章卿的清名无碍!”

  王子韶听着,笑嘻嘻的道:“正是!正是!”

  “章尚书,不用担心下官!”

  “反正,下官被舆论和天下人早就骂够了,不在乎他们多骂几句小人、奸臣!”

  这衙内钻,确实是个会攀附的!

  其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污名,对他来说,却是如同战功一样的奖章。

  只恨不得,身上多背几个骂名,多担几个罪名。

  大不了,就是挨骂!

  前辈邓绾早就说过了——笑骂由汝,好官我自为之!

  章衡和范百禄听着这货,厚颜无耻的话,再瞧着御座上官家那张被王子韶逗笑了的脸。

  还能有什么办法?

  只能捏着鼻子,纷纷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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