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朝科举放榜的放榜地点,经历过三次变更。
起初,省试后合格士子名单,是在旧尚书省礼部的南墙张榜公示。
这是唐代传下来的规矩。
故此,省试合格士子,又有南省举人的雅称。
当然,这都是从前了。
因为,元丰改制后,皇城重修。
三省有司机构,集体搬迁进了大内西,推平了过去的三班院官廨,重新修建了富丽堂皇的三省官署。
自然的,礼部也就再也无法在自己的南墙张榜公示省试合格举人了。
南省故事,从此绝唱。
好在,早在太祖时代,太祖皇帝为了与民同乐,就已命人于每次省试后,于金明池外、琼林苑之间,使人设榜,每逢省试放榜,便在此公示。
但,太宗觉得,只是如此的话,并不足以彰显国家重视文治,仰赖士大夫的国策。
于是,又在州桥之前,御街一侧的闹市,立一高墙,作为每次省试之后的放榜之地。
这里也是无数故事、段子里,榜下捉婿的主要发生之地。
元祐三年三月辛未(24),省试放榜日。
天刚蒙蒙亮,赵煦就已经起来,在童贯的陪侍下,来到了福宁殿前,东上閤门之前的台楼上。
他远眺着州桥方向,轻声说道:“希望今日不要有刁民不识好歹,坏了朕去金明池与民同欢的雅致!”
今年的金明池争标活动,可是他即位后,第一次与汴京百姓,天下士绅公开见面的盛大场合。
亦是赵官家们,对外塑造自己亲民、爱民形象的关键所在。
敢坏他雅兴的,必是无父无君之人。
无父无君,不是刁民是什么?
如此刁民,赵煦不止得请他们吃一顿温情棍棒!
还要统统要褫夺他们将来的科举资格。
当然,这种事情不能公开说。
公开说了就有损他圣君的形象。
悄悄的建个黑名单,把这些人统统拉进去。
以后科举阅卷的时候,叫负责誊抄、编排的官员,见到相关名字的卷子,直接黜落就可以了。
至于会不会因此损失人才?
呵呵!
当赵煦在州桥眺望着州桥方向的时候。
开封府府,后衙大院之中。
两百多名,从御龙第一将借调过来的锐卒,都已换上了开封府铺兵的衣着。
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根长棍。
狄咏看着自己面前,这些他亲手训练出来的锐卒。
皆是去年,宋用臣奉诏从两浙、淮南等路的矿山中招募的青壮矿工。
俱是一等一的好苗子。
盖因矿工,就必须重纪律。
没有纪律,胡乱行动,不止要害死自己,还要害死兄弟手足!
所以,矿工一般都是令行禁止之辈。
同时,非身强力壮之人,不足以开矿。
故此,矿工皆虎背熊腰之士。
而最妙的,莫过于肯去矿山开矿的矿工,皆是出身微寒之人。
而能在矿山里待下来,没有死掉,又没有升上去,成为矿山主门的打手的矿工。
几乎都具备了一个相同的特点:忠厚老实、任劳任怨。
毕竟,连矿山都能待下去、活下来,而且,没有成为矿山主门的打手。
只能是这样的人!
而这样的人,是最好的士兵!
自从宋用臣去年,送来第一批两千人的新募兵后。
狄咏就爱死了这些矿工出身的兵源。
眼前这两百多人,就是狄咏从那些新兵中,优中选优挑选出来的。
皆是平素在军中,最遵守号令,最听从指挥,同时也最肯训练的。
“今日省试放榜!”狄咏缓缓的开口:“官家忧心有小人闹事,煽动人心,搅乱朝廷抡才大典,故此,命本将遣尔等,协助开封府安定治安!”
“尔等切记,听从开封府上吏号令,若有违抗、迟疑不遵者,军法从事!”
“若有立功受赏者,可减磨勘,甚至可得武学培训之机!”
“诺!”两百余名御龙第一将的锐卒,轰然应诺,所有人都是握紧拳头,充满了斗志。
虽然他们入伍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六七个月。
但是,就这几个月时间,他们人生以来,第一次酒肉管饱,第一次冷了有棉衣穿,热了有饮子吃,第一次穿上了棉布做的鞋子。
家里的母亲/妻子来信。
官府已免他们家的两税和其他摊派的杂税,每年只消交一次免役钱。
如此厚恩,在他们的家乡,已足够买他们的命了!
何况,官家还给他们军饷。
初入御龙第一将,就有每月一贯的军饷,还顿顿皆有肉。
虽然大部分,都是咸鱼干和下水,只有初一十五,才会有猪肉、羊肉、鸡蛋供给。
可比起他们过去的生活,无疑是天翻地覆!
更不要说,在御龙第一将,哪怕士卒也能磨勘。
认真训练,听从号令,一年就能从新兵升到初等选锋。
再一年,就能升到中等选锋,然后是高级选锋。
高级选锋就有机会拿到御龙第一将的推荐信,到武学培训一年,一年培训期满合格者,可授公据武职(不入流武臣最低一级),可任都头。
不止上升通道畅通,就连军饷待遇,御龙第一将中的条例也都是写明白了的。
初等选锋一月一贯,中等选锋一月三贯,高级选锋一月五贯。
其他待遇,差别就更大了。
故此,对这些过去的矿工来说,今日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
须知,如今天下承平,四海无事。
他们这些官家的亲兵,无法从战争中捞取功劳,只能靠着日复一日的训练来磨勘。
最起码要四年,才能升到高级选锋,拿到五贯一个月的军饷,住两人一间的军帐,顿顿有肉吃。
而今,却有着机会,不必上阵冒死,就能拿到军功。
只是听从开封府号令,拿人罢了。
诸军士,握着手中的棍棒,胸膛之中只有沸腾的热血。
尤其是,当他们想到,自己此番要拿的是州郡的贡生,未来的官人。
心里面非但没有半点恐惧。
反而亢奋起来!
一个个面色潮红,心情激动。
今日事,若不能一刹六棍,怎对得起官家的厚遇,朝廷的恩典?
钱勰坐在厢房中,隔着窗户,看着那庭院中肃立的士卒。
只是一眼,他就知道——皆为悍卒!
心中,顿时不免忧虑起来。
须知,这些人今日要动的,可都是读书人啊!
且都是走过了州郡发解试的天之骄子!
往常,这样的人,便是犯了罪,到了公堂上,主官也须礼敬一二,以示国家优遇士大夫之制!
且多数时候,官府都会对读书人网开一面。
即使,对方穷困潦倒,衣衫褴褛。
就更不要说,如今外面的那些悍卒,都是披着开封府铺兵的皮!
一旦事发,士林舆论清议,他钱勰钱穆父,恐怕会被开除出士大夫籍贯——你连士人都能下手!
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敢做的?
所以,若按照过去的情况,他钱勰此刻,应该会立刻逐出这些兵卒。
然后上札——此乱命也,臣不敢奉诏!
但,钱勰此刻却只是看着庭院,一言不发。
因为…
今年科举省试合格进士中,出身开封府公考吏员的士子,至少占到了两成!
前五十,更是起码有着二十人!
换而言之,开封府已无法置身事外。
他钱勰钱穆父,注定要声名狼藉——不是你这个奸臣和章贼等人狼狈为奸,为什么开封府会有这么多人中试?
若非是汝?
安能如此?!
所以,事到临头,他钱勰就算想逃也逃不掉的。
只能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黑!
“但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