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混江龙”的引路下,陈玉楼的大船畅通无阻,顺利驶入渝城码头。
码头喧嚣鼎沸,到处都是扛包的“棒棒”、吆喝的小贩、赶路的旅客,挤满了又高又陡的石台阶。
周围堆满了正要装船运出去的桐油、药材、猪鬃等山货,以及从长江下游运来,正在从船上往下卸的洋布、洋油、香烟等洋货。
这一切都在袍哥会的指挥下运行,场面混乱,却有蓬勃的活力。
红姑娘站在船头,看着前方的场景,道:“这里可真够乱的。”
陈玉楼说道:“你看到的是脏乱差,但我看到的是充满了挣钱的活力和江湖规矩,这可是渝城联接外部世界的‘喉咙管’。”
陈玉楼的大船靠岸,周边的“棒棒”立马围了过来,想接点搬货的生意,但奇怪的是,这大船里,运的不是货,全是一个个精壮汉子。
“棒棒”顿时警觉起来,第一反应就是这是来砸场子的,随后,他们就看到袍哥会义字旗的当家大金牙,带着人风风火火的赶来迎接,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兄弟。
大金牙和陈玉楼一见面,又是一番袍哥黑话,看得旁边的红姑娘直翻白眼,这些个袍哥的过场怎么就这么多,黑话跟顺口溜似的,又臭又长。
对完切口,大金牙和陈玉楼哈哈大笑,开始称兄道弟,俨然已经成了一家人。
随后,大金牙领着陈玉楼前往位于城中的袍哥会总舵。
而“混江龙”则负责安置卸岭大队人马。
陈玉楼要去的酒宴,无疑是接待不了这么多人的。
路上,陈玉楼看出来红姑娘的不解,笑道:
“这边的规矩就是这样,就跟喝酒一样,我跟混江龙喝了酒,见了大金牙,总不能不‘喝一杯’吧?”
“也就是说,咱们到了总舵,还得和舵把子来一段?”红姑娘小声道。
“那是必须的,这是规矩,对不上,哪怕有小天师撑腰,对方也不会对我们有多热心。对的上,那就是一家人,会省去很多的麻烦。”陈玉楼说道。
很快,陈玉楼一行人就到了袍哥会馆。
和刘莽的公馆不同,袍哥会馆比较接地气,是旧时的那种大厅堂。
陈玉楼到的时候,樊鹏举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袍哥弟兄们排成两列,皆高举大刀在头顶相交。
陈玉楼每进一步,袍哥就撤去一把刀,一直到大堂为止,这叫拖刀仪式,只有极为尊贵的客人才有。
张之维先前来的时候,樊鹏举就给他来了一次。
至于陈玉楼,那是沾了张之维的光,不然,以他的身份,即便樊鹏举知道他也是袍哥会的一员,也最多不当面说他是地耙子,这种顶级礼仪,想都别想。
受到拖刀礼的接待,陈玉楼也有些受宠若惊,心里也知道这是沾了小天师的光,对张之维的能量更是叹服。
陈玉楼带着几个亲信走进大堂,堂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主位之上,赫然坐着小天师张之维。
张之维的左侧坐着渝城袍哥会的龙头舵把子樊鹏举,右侧坐着张启山。
张启山这次没有穿军装,穿着一身长袍,但依然难掩其沉稳精干的气质。
陈玉楼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目光看向张之维,快步上前,抱拳行礼:
“小天师!陈某率常胜山弟兄,幸不辱命,如期抵达!”
张之维微笑抬手:“陈把头一路辛苦,来得正好,就等你了。”
陈玉楼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樊鹏举:“想必这就是樊舵把子了!”
樊鹏举看着陈玉楼,他也是刚从手下得知,这个地耙子居然也是袍哥弟兄,颇感意外。
“没想到陈把头还是自家兄弟!”樊鹏举起身说道:“兄弟我多在山沟,少在书房,只知江湖贵重,不知江湖礼仪,一切不周不到之处,还望这位兄弟,高抬龙袖,日月旗,龙凤旗,花花旗,给兄弟打个好字旗!”
陈玉楼见此,正要来一段,却被张之维开口打断:
“好了好了,我算是明白了,为啥江湖上都说,袍哥人家规矩多,见面一顿批啰嗦,大家都认识了,就少来点废话了。”
这几天,他真是听够了袍哥们的切口黑话,这个帮会,一般人还真玩不转,说起事情来,跟搞说唱似的,怪不得后来这几个地方盛产说唱歌手呢!
被张之维打断了“施法”,樊鹏举也不生气,顺势笑道:“陈兄弟千万莫见外,就当自己家。”
“天下袍哥是一家,我不会和舵把子客气的。”陈玉楼抱手说道。
随后,他看向张启山:“佛爷脱下军装,也是一样英姿飒爽啊,倒是没想到,佛爷居然比我先到一步。”
张启山笑道:“来得早不如来的巧,陈把头可是这次宴会的主角啊,其实吧,我也是刚到不久,陆路虽绕,但人少轻便,反而快了些。”
几人寒暄了几句后,落座,宴席正式开始。
一盘盘地道的渝城江湖菜流水般呈上,麻辣鲜香,气氛热烈。
陈玉楼是湘西人,本就喜欢吃辣,这渝城江湖菜,正合他意。
张启山虽然从小在东北长大,但他来到长郡已经很多年了,早已习惯了湘菜的香辣,川渝江湖菜的重麻重辣,他也能接受。
至于张之维,出自神州最能吃辣的地方,渝城江湖菜的这点辣度,他吃完,只是轻飘飘的来一句:
“不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修建巨型防空洞上这件事情上。
说起此事,樊鹏举率先放下酒杯,抹了把嘴,皱着眉头道:
“小天师,陈兄,佛爷,大家都不是外人,我老樊读书少,是个粗人,虽然晓得修防空洞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但具体咋个修,就不晓得了,不懂具体咋搞。”
“但我的师爷‘玄机子’懂行,去年大帅挖洞就是他谋划的。师爷,你给兄弟们讲讲难处。”
闻言,黑袍黑帽的师爷玄机子上前,条分缕析道:
“首先,这地势就要命!咱们渝城是山城,名副其实!要在这些石头山里挖出能藏下整个天通炼钢厂的大洞子,还要坚固到能扛住倭寇飞机的炸弹?想想都脑壳痛!”
“这些石头硬得很,都是石灰岩,不像北方土山那么好挖,只能用人力,用炸药。”
“而渝城又没有大型机械,如果靠人力的话,用‘手摇钻’,两人一组,一人扶钻、一人摇,在岩石上打出炮眼,方便埋炸药。”
“如果都是熟练工,一天最多凿三个眼,要挖空好几座山,这个工程量简直就是吓死人。”
“而且,挖出来的土石方也是一个问题,那么多土,怕是能堆成另一座山。”
“这些石头渣滓往哪运?怎么运?现在江边都堆满了,再堆就要堵航道了!”
“还有就是通风、防水、支撑这些技术活,咱们的人懂个锤子啊!”
“挖浅了没用,挖深了怕塌方,一下雨就怕渗水倒灌,里头还得通电、通水、排废气…想想都复杂!”
闻言,张之维点了点头,这些确实都是问题,这也是他要请卸岭力士们出山的原因。
之前王蔼也给张之维汇报过具体情况。
其实防空洞,天通炼钢厂已经挖了好几年了,是有丰富经验的。
按理来说,都挖几年了,应该已经搞了一批挖掘器械了才对。
之所以没有搞,主要是两个原因。
一是国际上的技术封锁,运输起来的不容易。
二是之前建的防空洞,有取巧的成分。
因为渝城多山地,多喀斯特地貌,有很多的天然溶洞,所以,前期的防空洞,很多都是在溶洞的基础上挖的。
譬如渝城老君洞道观下面,就有一个天然溶洞,只需要小小扩建一下,就是一个能容纳几千人的防空洞。
类似的洞子不少,所以出于成本考虑,王蔼并没有购买大型挖掘器械。
但在张之维提出建超大防空洞,要把整个厂房都搬进去,并限定了时候之后,王蔼就有些懵了。
按张师兄所说,马上就要打仗了,再想去国外购买器械,属实是有些太晚了。
然后这才有了张之维去请陈玉楼的事。
听完师爷玄机子摆出的种种困难,张之维其实心里有数。
以他的神通,比如用“土河车”术来爆破开山,或者用“八门搬运”来运送渣土,都能解决部分难题。
但眼下有专业人士在场,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多嘴,便看向张启山和陈玉楼:
“佛爷,陈把头,你们是行家,怎么看?”
张启山和陈玉楼对视一眼。
张启山说道:“开山辟岭这种硬骨头,终究还得看卸岭力士来啃,还是一切以陈把头为准吧!”
终于轮到自己表现,陈玉楼也是一装逼好手,他淡然一笑,推了推墨镜站起身,向众人抱拳:
“佛爷说得是,我来时也仔细看过渝城的山势,师爷刚才说的那些困难,句句在理。要是按寻常法子来干,确实难如登天。”
“不过,我卸岭一脉世代干的就是‘搬山卸岭’的营生!别人眼里坚硬无比的山岭,在我们看来,不过就是一座等着被挖开的‘大墓’罢了,虽然这次不为墓里的金银财宝,而是为了造福百姓!”
他语气笃定,开始阐述卸岭的解决方案:
“渝城这石头是硬,但我卸岭有‘力士符’!此符一贴,弟兄们便力大无穷,堪比人形开山机!再硬的岩石,配上我们特制的钢钎、大锤和撬棍,也能一层层破开。遇到特别巨大的岩体,还有我们卸岭秘传的爆破术来解决。”
“而且,我们卸岭一脉爆破绝非胡乱炸山,而是依据山势纹理,精准计算药量、埋设方位,以求以小药量,破大岩体,减少震动,避免塌方。”
“这门手艺,我卸岭一脉钻研了千年,经验丰富的很,比渝城这更复杂的情况我们都对付过。”
众人纷纷点头。卸岭一脉以盗墓为生,许多大墓结构精密,要想炸开墓室又不导致整体坍塌,确实需要极高的技术。
陈玉楼继续道:“再说土方转运。这次要挖空几座山,刨出来的土石堆起来恐怕能再成一座山!量太大,全运到山外根本不现实。”
“我有个办法,叫‘地老鼠搬运法’!我们可以在挖主洞室的同时,顺着山体内部的天然裂缝,或者人工开凿几条垂直或倾斜的泄土通道,就像地老鼠打洞一样,直通到外面的低洼地带。”
“这样,大部分废土石料就能直接通过这些内部的通道倒出去,就地处理,根本不用远距离运输,省时省力至少九成!”
“至于一些没法通过泄土通道运走的零散石料,或者低洼地实在堆不下了,那就得劳烦张大佛爷施展他的搬运术了。”
听到这话,众人都好奇地看向张启山:“佛爷的搬运术,能搬动这么多吗?这可是一座山的废料啊!”
张启山微微一笑:“一次肯定搬不完,但分多次进行的话,我可以试试。”
陈玉楼笑道:“佛爷能在一夜之间,把几十公里外的一尊百吨大佛搬运到家中,一点沙土简直不值一提。”
“这位哥老官这么厉害?!”樊鹏举的师爷一脸震惊,异人他见过不少,如此本领的,还是第一次。
“此术也有不少限制,没传说中那么神。”张启山谦逊地摆摆手:“说起术法,还得看小天师。”
“术法都是添头,这次还得看陈把头的!”张之维说道。
陈玉楼微微一笑,继续道:“解决了土石问题,接下来最关键的就是防止塌方。”
“我们挖的时候,绝不能胡挖乱掘,必须分层分段作业。挖一段,就立刻用粗大的原木和条石加固支撑,形成牢固框架后,再继续往前、往下挖。”
“我卸岭力士常年与地下空间打交道,对岩层结构、承重判断自有独到经验,能有效规避风险。”
防住塌方后,就是通风和排水了。不管是要把工厂搬进山腹,还是让百姓进洞避难,通风排水都是头等大事。特别是通风,如果空气流通的不通畅,这洞就成了废洞。”
“尤其这次小天师打算把整个炼钢厂都搬进来,炼钢会产生巨量热气,通风更是重中之重。”
“我的想法是:我们可以借助山体原有的自然裂缝,并人工开凿通风口来解决。”
“排水则可以利用地下暗河,或者巧妙设计引流渠道,把水引出洞外。”
“这些本就是摸金卸岭之辈在墓中常要应付的问题,我们自有办法。”
来渝城的路上,陈玉楼虽然看似站在船头望风,但实际一点也没闲着,他一路观察山川地形,早就和卸岭的老人们商量出了详细方案。
毕竟是为小天师做事,做得越好,在小天师心中的分量就越重,往后与小天师的关系也就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