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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控尸

  军营监牢内。

  一直担惊受怕的金兀涂,做了一个噩梦。

  在噩梦中,他所犯的罪责,全都被知道了。

  他所有的阴谋与计划,他所有的卑鄙与背叛,全都被人看穿了。

  一个可怕的鬼影,在暗中玩弄...

  南岭雾隐崖,终年云雾缭绕,如纱似梦。山势陡峭,千仞绝壁之上悬着一条仅容半足的古道,道旁石碑残破,刻着“入此门者,忘其名”六字,字迹已被苔痕啃噬大半。墨归立于崖下,仰首望去,只见白雾翻涌如潮,仿佛整座山都在呼吸。他手中第三把钥匙温润依旧,却隐隐透出一丝不安的震颤。

  他知道,“影替”已在其中等候。

  自沉舟岛归来后,他便日夜兼程赶往此处。一路上,天地异象愈演愈烈:飞鸟倒行于空,溪流逆流而上,甚至有村落中孩童齐声背诵《守望录》的残章,双眼泛着诡异金光。他曾试图探查缘由,刚靠近村口,地面忽然裂开,无数枯手从中伸出,抓向他的脚踝。幸得残玉共鸣,原始丝线织成护罩,才得以脱身。那一夜,他在林中枯坐至天明,七道低语反复回响:

  “执念生影,影化为人。”

  此刻,他终于明白所谓“影替”,并非他人,而是前人执念所化的复制品。第一位守望者陨落于此,其不甘与遗憾未曾散去,反而在岁月侵蚀下凝成实体,假借其形,惑乱后来者。

  墨归深吸一口气,踏上古道。

  每一步落下,雾气便向两侧退避三尺,露出脚下斑驳血迹。那些血迹并未干涸,反而随着他的脚步缓缓蠕动,如同活物般汇聚成一行小字:

  “你来得太迟了。”

  他心头一紧,却不曾停步。“太迟”与否,已非言语可定。命运从不因迟到而宽恕,也不会因早到而仁慈。他要走的路,本就是逆命之途。

  行至半山腰,忽闻琴声响起。

  清越悠远,似从云端传来,又似自心底萌生。那是一曲《归去来》,母亲生前最爱抚奏的调子。墨归脚步猛然一顿,喉头一哽,几乎落泪。可就在心神微荡之际,残玉骤然发烫,一道金光扫过识海,将那琴音斩断。

  “幻听。”他低声自语,指尖掐入掌心,“母亲早已不在,这世上再无人为我弹此曲。”

  话音未落,前方雾中走出一人。

  白衣胜雪,眉目如画,手持一柄焦尾琴,正是墨归记忆中母亲的模样。她含笑望着他,眼中温柔似水:“孩子,你瘦了。”

  墨归双拳紧握,指甲嵌进皮肉,却不敢抬头直视。

  “你是假的。”他咬牙道。

  “我是真是假,难道你心里不知?”女子轻抚琴弦,音波荡开,雾气随之流转,竟显现出一幕幕过往:幼年时母子相依,寒冬抱柴取暖;少年离家,母亲立于门前挥手,鬓角初霜;断碑谷前夜,她托梦而来,低语:“莫负初心。”

  每一幕都真实得令人窒息。

  “若我是虚妄,为何记得这些?”她柔声道,“放下吧,墨归。你何必背负那么重的命运?跟我回家,像从前一样煮茶、读书、看星…不好吗?”

  墨归闭目,泪水滑落。

  他知道这是诱饵,是“影替”以第一位守望者的执念为基,结合他自己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所编织的牢笼。那位前辈或许也曾渴望回归平凡,不愿再战命途,最终因此陨落。而这幻象,便是他失败的回响。

  但他真的能割舍吗?

  “娘…”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若我能回头,何尝不想?可若人人皆因思念而止步,谁来写下新的长卷?谁来点亮第八颗星?”

  他睁开眼,目光如刃。

  “你不是她。你只是利用她的模样,遮掩自己的怯懦!”

  刹那间,风起云涌,原始丝线自残玉中喷薄而出,在空中交织成网,直扑那“母亲”而去。她笑意不变,轻轻拨弦,一道音浪迎上,竟将金光撕裂。紧接着,整座山体震动,无数身影自雾中浮现皆是墨归一生所遇之人:村中赠花孩童、荒庙老僧、断碑谷素衣人、甚至那具蓝纹道袍的尸体…他们齐声呼唤他的名字,哀求他留下。

  “墨归,别走了…”

  “累了就歇一歇吧…”

  “没人要求你拯救世界…”

  墨归踉跄后退,心神几近崩溃。就在此时,第三把钥匙突然跃起,悬浮于胸前,白光暴涨,照彻百丈。那些幻影发出凄厉嘶吼,纷纷溃散。唯有“母亲”仍立原地,眼神第一次流露出痛苦。

  “你真的…不再需要我了吗?”她问。

  墨归跪倒在地,痛哭失声:“我需要!可正因为我需要,我才不能留!若连我都沉溺于虚假的温暖,那这世间,还有谁敢直面真相?”

  话音落下,琴声戛然而止。

  女子的身影开始崩解,化作点点光尘。临消散前,她最后一次微笑:“好孩子…去吧。”

  雾,终于散了。

  眼前现出一座石殿,门楣上刻着“初守之庭”四字,笔力苍劲,却带着深深的疲惫。墨归擦去泪痕,缓步而入。

  殿内空旷,唯有一方石台,台上放着一本无字之书。他走近时,书页自动翻动,墨迹渐显,竟是以血书写的一段往事:

  我名玄昭,乃第一位守望者。

  我曾以为,只要足够强大,便可阻止命运碾压无辜。

  我修命理,通星轨,锁虚隙,镇邪渊,百年孤战,未尝一败。

  直到那一日,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开口说话。

  它说:“你早已死了死在三十年前那个雪夜。”

  原来,真正的玄昭早已兵解殉道,而我,不过是执念所聚的一抹残魂,困于此地,重复着不肯终结的守护。

  可悲的是,我明知如此,仍不愿消散。

  因为一旦我走,这扇门便会开启,邪祟将再度侵入现世。

  所以我留下,成了‘影替’,等待下一个继承者到来,亲手斩断我的执念。

  若你读至此处,请原谅我的软弱。

  并请…替我合上双眼。

  墨归读罢,久久不语。

  他终于明白,所谓试炼,并非考验力量或智慧,而是逼迫来者直视“执念”的本质它既是支撑前行的动力,也是困住灵魂的枷锁。

  他缓缓取出第三把钥匙,插入石台中央的孔洞。

  轰隆一声,地面裂开,石像自深渊升起。那是一位老者,披着褪色红袍,面容枯槁,双目紧闭,双手交叠于腹前,掌中托着一枚赤红色的钥匙,宛如凝固的心脏。

  墨归单膝跪地,轻声道:“前辈,晚辈无意冒犯,只愿承您未竟之志。”

  话音落,石像睁眼。

  火焰般的瞳光直射而来,瞬间贯穿墨归识海。无数画面汹涌灌入:一位青年立于星空之下,发誓守护众生;一场大战,七道身影对抗漫天黑云;最后,那人独自站在崩塌的祭坛上,将自身命格点燃,化作封印之火…

  “你看到了什么?”石像开口,声如雷鸣。

  “我看到您选择了牺牲。”墨归答,“也看到您…不愿离去。”

  “那你可知,为何我会成为影替?”

  “因为您放不下。”

  “错。”石像摇头,“因为我害怕。怕我死后,无人继任;怕长卷蒙尘;怕命运再次失控。于是我不肯散,用执念筑壳,把自己囚禁在这座山上千年。”

  墨归低头:“那现在…您愿意放手了吗?”

  石像沉默良久,终是叹息:“若我不愿,你无法强行取走赤钥。但若我愿,你也必须承担相应的代价每打开一扇命门,你的记忆便会流失一部分。等到第七扇开启之时,你或许…连自己是谁都不再记得。”

  墨归浑身一震。

  记忆,是他唯一的真实。没了记忆,他还凭什么坚持信念?凭谁的笑容提醒他初心犹在?

  可他也知道,这一关,非过不可。

  “我接受。”他说。

  石像眼中火焰熄灭,掌心赤钥缓缓升起,融入残玉。与此同时,一股剧烈抽离感袭来,墨归抱住头颅,痛苦蜷缩。一段记忆如沙漏倾覆那是他八岁生辰,母亲为他煮了一碗长寿面,面上卧着一个荷包蛋。她说:“吃了它,岁岁平安。”那一碗面的温度,那句话的语气,那笑容的弧度…全都模糊了,像被风吹散的烟。

  他哭了,却仍在笑。

  “值得。”他喃喃。

  残玉震动,第八颗星辰之外,第九颗悄然亮起,微弱却坚定。七道低语再次响起,这一次,它们不再是单纯的警示,而是开始吟唱一首古老的歌谣,歌词晦涩难懂,却让他的灵魂为之共振。

  他走出石殿时,天光破云。

  回首望去,雾隐崖已恢复宁静,仿佛从未有过幻象与争斗。唯有山巅一朵野花随风摇曳,像是在告别。

  墨归取出地图残卷,对照星辰方位,确定下一目的地:西漠“黄泉井”第四位守望者埋骨之所。据说那里连接着九幽边缘,地下水脉流淌着亡者遗言,饮一口便可听见死者最后的心声。但也正因如此,极易引来“窃忆者”专门吞噬记忆换取力量的邪修。

  他正欲启程,忽然察觉袖中一物微热。

  取出一看,竟是那枚曾属于蓝纹道袍道士的断裂青铜钥匙。原本漆黑的命运丝线,此刻竟泛起点点银光,仿佛有所回应。更奇怪的是,当他凝视其断口,隐约看见一行极细的小字刻于金属内部:

  “勿信素衣人,他亦是囚徒。”

  墨归心头剧震。

  素衣人是囚徒?被谁所困?又被何种命运束缚?若是如此,他指引自己前行,究竟是为了救赎,还是为了完成某个更大的循环?

  疑问如藤蔓缠绕心间,但他并未停下脚步。

  他知道,越是接近真相,谎言就越显得真实。而他所能倚仗的,唯有手中不断点亮的星辰,以及胸膛里那颗始终跳动的心。

  三日后,墨归踏入西漠。

  黄沙万里,日色如血。远处一座枯井耸立,井口以黑石砌成,周围插满锈剑,每一柄都指向地下,似在镇压某种存在。井边立碑,上书:“饮者失魂,问者断命。”

  他蹲下身,从行囊中取出陶碗,小心翼翼舀起一瓢幽绿水液。水面映出他的脸可那张脸上,竟短暂浮现出素衣人的轮廓!

  墨归猛地后退,碗坠地碎裂。

  “果然有问题。”他低语。

  就在此时,井底传来低笑:“你终于来了,第八人。”

  一道身影攀爬而出,全身裹在灰布之中,面部蒙着青铜面具,双眼空洞无光。他手中提着一只腐烂的人手,手指尚在微微抽搐。

  “我是黄泉守墓人,也是最后一个见过第四位守望者的人。”那人沙哑道,“你想知道真相?那就喝下井水,亲自去问他。”

  墨归盯着那口井,心中警兆狂鸣。

  可他知道,有些答案,必须用代价换取。

  他闭眼,纵身跃入井中。

  黑暗吞没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由骸骨铺就的长廊上。两侧墙壁流动着无数人脸,张嘴无声呐喊。尽头处,坐着一位披甲老将,胸口插着半截玉简,正是第四位守望者。

  “你来了。”老将抬头,声音疲惫,“我知道你会来。”

  “前辈,我想知道…关于素衣人的事。”

  老将苦笑:“他是最初的守望者,也是最悲剧的一个。他本想改写长卷,却被规则反噬,灵魂分裂,一半化作指引者,另一半沦为被困于时间夹缝的囚徒。他让你寻找钥匙,实则是想借你之手,完成自我解脱。”

  “所以…他在利用我?”

  “不完全是。”老将摇头,“他也真心希望你能成功。只是,他的‘真心’,早已被命运扭曲。就像这口井,既能通灵,也能惑神。”

  墨归沉默许久,终问:“那我该如何分辨真假?”

  “靠这里。”老将指了指心口,“当所有线索都指向矛盾,当所有人都可能说谎,唯有你心中的光,不会背叛你。”

  话音未落,整条长廊开始崩塌。

  墨归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漂浮在井水中,四肢冰冷,记忆又少了一段那是他十二岁那年,与邻家女孩共赏萤火虫的夏夜。那份纯真与欢喜,已然模糊不清。

  他奋力游出井口,喘息不止。

  黄泉守墓人已不见踪影,唯留一张纸条飘落眼前:

  “第四把钥匙在你体内,但它苏醒之时,也将唤醒你最不愿面对的过去。”

  墨归怔住。

  随即,腹中一阵灼痛,仿佛有火种点燃。他掀开衣衫,只见丹田处浮现出一枚暗金色的钥匙虚影,正缓缓沉入经脉深处。

  他知道,那不仅是钥匙,更是记忆的坟墓。

  而在那坟墓之下,埋葬着他一直逃避的真相关于母亲之死的真正原因,关于他为何会被选中成为“执笔者”的宿命根源。

  夜风呼啸,卷起黄沙掠过井沿。

  墨归仰望星空,九颗星辰已然排列成弧,与北斗遥相呼应。残玉静静贴在胸前,七道低语渐渐平息,仿佛也在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他不知道前方还有多少试炼,多少谎言,多少记忆会就此消逝。

  但他知道,只要他还记得“墨归”这个名字的意义,只要他还愿意为光明而战,这条路,他就一定会走到尽头。

  哪怕,最终等待他的,是一座没有出口的终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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