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色古香的房间内,赵都安感觉自己的眼睛被窗外透进来的一缕阳光烫了一下。
他翻身坐在床榻上,低头,用手揉了揉微微隆起的小腹,自嘲低语:
“今天要看你的了。”
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那实际上藏于气海内的龙魄翻了个身,险些在他肚皮上顶出一根触角。
“…草。”
赵都安扯了扯嘴角,骂骂咧咧套上宽松的罩袍,这样外人就无从察觉丹田的异样。
这段时日,通过《御龙决》不断地与其沟通,赵都安能清晰地感觉到龙魄时刻处于即将苏醒的状态。
只要他给予一个强刺激,这尊汇聚太祖皇帝毕生修为的“半步神明”就将重新降临世间。
“吱呀——”
推开门,走出室外,暖融融的阳光照亮整座宅子。
恰在近乎同时,临近的房间也传来开门声。
赵都安扭头看去,与走出来的女帝对视一眼。
“回来了?”
“恩。”
徐贞观昨晚又回归京城,露了个面,甚至还抽空开了个早朝。
她纤细白皙的手抚摸着腰间的剑柄,狐狸面具下透出笑容: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这时候。
君臣二人望向垂花门,只见宋进喜再次进来,先是有些狐疑、迟疑地看了“女供奉”一眼。
在赵都安示意无妨后。
宋进喜才道:“最新消息,靖王的船队昨晚已登岛。”
今日的宴会,就定在中午。
上午时分,赵都安乘坐马车,在女帝、玉袖、公输天元、金简、霁月几名高手,以及随行的一队神机营士兵护送下,浩浩荡荡,前往玉头山下的洞玄湖。
富商郭准大清早就去筹备宴会现场。
一路上,赵都安透过车帘可以看到道路两旁,家家户户的门楣上都悬挂着个布娃娃。
“这是冬娘,春神节,乃是百姓迎接春神的节日,传说寒冬最后的寒气会化作冬娘,滞留人间。
因此滨海道的百姓会在这一日,家家户户用新鲜的柳树枝抽打冬娘,驱赶寒冬。”徐贞观随口解释道。
赵都安诧异道:
“陛…你还知晓这地方习俗?”
女帝笑了笑,她可不是五谷不分的帝王,只是觉得这节日似是个好兆头。
队伍继续前进,君臣甚至还看到了有游行队伍,百姓们抬着“春神”的雕像行走。
只是今年的春神节显得冷清了些。
哪怕最迟钝的百姓,这几日也都听说了,大罗岛外停靠着陈王的水兵船队。
以及神机营在码头停靠的几艘携带火炮的战舰。
早在昨夜,神机营的舰队就已经开拔,提早一步抵达洞玄湖,驱赶无关人等,封锁整片水域。
而当赵都安的车队终于抵达洞玄湖,只见湖畔延伸出去的亭台楼阁间,已是用各色绸缎妆点的焕然一新,一派盛大节日的气象。
湖畔停着许多马车,一个个仆役或等待,或在宴会场中穿行。
而一个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大罗岛本地凡有身份者,以及更多的,早些天乘船抵达此地的滨海道各家族权贵们云集于此,分散坐在一张张宴会席上。
“这群人也是胆大,连这种热闹都敢凑?就不怕被战火波及?”公输天元大咧咧地道。
赵都安从车厢内走出来,闻言笑道:
“在这些人的视角下,我既然肯来见陈王,陈王也来赴宴,就说明这是一场谈判,大概率打不起来,或哪怕打了,也不会伤他们。”
顿了顿,他将嘴唇抿成一线,语气又冷淡地道:
“不过,以上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他们不敢不来。”
“赵都督到!”
这时,守在湖畔的王府下人高声道。
霎时间,偌大的宴会场内,所有人都望了过来,继而纷纷起身,拱手作揖,摆出迎接姿态。
这是何等壮观的场面?
几乎整个滨海道的大人物们皆汇集于此,只因一个名字,而如此惊恐畏惧。
赵都安迈步前行,女帝等人跟在他左右。
凡队列行过之地,两侧宾客皆肃容尊称:“大都督。”
终于。
赵都安抵达宴会场中心,这里是一座巨大的露天“凉亭”。
雕栏玉砌的围栏内,是站在主人位置,起身迎接的陈王夫妻。
陈王妃今日没有抱猫,而是换了一身端庄严肃的大裙,很用心打扮过。
而站在她身旁的,则是一身蟒袍,儒雅温润的陈王。
“赵都督,久仰大名,今日终于得以一见,真乃一表人才。”陈王笑着率先恭维了句,颇为客气。
赵都安也露出笑容,目光却看向了并未“喧宾夺主”的王妃,笑道:
“陈王妃,我们又见面了,今日你比前日愈发娇艳。”
此话一出,四周作陪的陈王府手下的家臣们悉数变色。
王妃也是神色一滞,扭头去看身旁的夫君,就见陈王脸上的笑容僵着。
赵都安却仿佛没感应到这气氛,这才看向陈王,淡淡道:
“听王妃说,陈王病入膏肓,无法见客,如今看来,却也还是康健的很嘛。”
陈王心头有一股火窜起,但等瞥见赵都安身后的几名高手,只能勉强挤出笑容:
“呵呵…是…”
毫不客气!
在场众人,都没料到赵都安竟是甫一入场,就将跋扈姿态显露无疑。
连半点面子功夫都不做,一副吃定了陈王的样子。
可偏偏,陈王府上下敢怒不敢言 ——且不说这几日,已陆续到来的神机营军舰,其上的火炮数量令人心惊。
单只论修行高手。
赵都安只要想,完全可以一念将陈王夫妻斩杀于此。
形势不如人,陈王府只能低头,伏低做小。
“都督且先坐下说话,今日恰逢我滨海道春神节,都督远来京城,想必还不熟知这边风土,这里还背下几样本地美食。”陈王妃被迫开口,言笑晏晏。
赵都安却摇了摇头,指了指他夫妻二人的位置,笑道:
“二位怕不是坐错了。”
王妃故作茫然:
“有吗?都督远来是客,我夫妻为东道主,理应…”
“不,”赵都安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
“王妃岂不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都督乃陛下钦点,在外行走,如陛下亲临。
所以,这主人的位置,该由我来坐…这主客大礼,可半点错不得,陈王殿下,你说是也不是?”
发飙!
这一刻,整个宴会场都安静了,全场宾客都没料到,赵都安刚一进场,就直接“开炮”。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的宴会,本质是一场谈判。
难免火药味,但至少寒暄一番总该有吧?
连负责安排宴会的郭准都愣住了,想着情报中提及,这些日子陆续增兵,已在外围将整个大罗岛团团包围起来的滨海水师…
他咽了口吐沫,为自己捏了把汗。
可赵都安却心中不以为意,他可没心思真来参加什么宴会。
而面对他这番话,陈王夫妻脸色阴晴不定,却是一时无法应对了。
这主人的位置若让,无疑是一种立场表态,若不让,则随时面临谈崩的危险。
而就在场间气氛凝重至极的时候。
忽然间,宴会场另外一个方向,传来喧闹声,伴随着大笑:
“哈哈,陈王弟,为兄来迟一步,令诸位久等了!”
刷——
啥时间,无数道目光循声望去,赵都安和女帝也同时扭头看去。
只见人群缓缓分开,一支数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走来。
为首的,赫然是同样一身蟒袍,不怒自威的靖王徐闻!
在他左右,分别站着穿一袭素雅淡蓝长裙的王妃陆燕儿。
以及身材矮小,鼻子塌陷,披着斗篷的青山大师兄,世间巅峰高手断水流!
不只二人!
赵都安视线越过他们,更惊讶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穿粗布麻衫,腰间塞着一把斧头的柴可樵。
腰肢纤细,眉眼冷冽的肖染。
用黑布蒙着双眼,手中握着剑鞘的剑客七夜!
青山弟子!
这三名当初曾经赶赴京城,与宫廷供奉“切磋”过的当代青山弟子时隔一年,再次露面!
且赵都安略一感应,便是微微吃惊,察觉到这几人竟都已晋级世间境。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些不知是青山,还是靖王府护卫的人跟随。
一群人入场的瞬间,便掀起了一阵阵的惊呼声。
“靖王!”
“青山武夫!”
“他们怎么来了?!”
这一刻,场上的宾客们都慌张了起来,萌生退意。
这些虽在地方上也算一方豪强,但在真正的大人物面前如蝼蚁的人们信息闭塞,并不知道许多高层的动向。
直到此刻,许多人才意识到今日这场宴会只怕压根不是一场谈判。
而是一个陷阱,是一个决战地,是一团足以吞噬人的漩涡。
而仿佛为了映衬众人心情,这一刻,天空上的云彩都开始汇聚,阳光被遮蔽,风也冷了下来。
远处。
玉头山上的一个不起眼的凉亭中。
酒剑仙人左棠浑身包裹着“纱布”,身边跟着汹涌澎湃的顾大娘,瘦猴男子,双剑中年人等几名本地武林高手。
当日那一战后,几人幸运地活了下来,左棠最惨,被女帝一剑重伤。
按理说,他们本该躲藏起来,直到风波过去,但在得知赵都安与陈王会面,以及靖王的动向后。
左棠拼着一身伤,也愣是忽悠了几人来看热闹。
“左盟主,你确定不会出事?这肯定要打起来吧?到时候咱们若是被波及了…只怕就没有上次的好运气了。”顾大娘惴惴不安。
左棠拄着拐,这位酒仙人再无半点高手风范,得意地道:
“放心吧,看到靖王身边的那几人了吗,我青山已经下场了。
不要忘记,这里是滨海,是青山的地盘!那赵都安如此折辱我等,今日必要亲眼看他的悲惨下场!”
玉头山,另外一座山头,一片隐秘的山林中。
此刻,一名名神机营的士兵早已经隐藏在这里。
而一门巨大的,造型庞大夸张的几乎等同于一间屋子的巨大的“大炮”便隐藏在山林中,被士兵们用草叶缠绕,遮挡,隐藏了起来。
“来了!”
火器营主管陈贵双手捧着一只“千里筒”,望着远处洞玄湖上的动静。
“谁来了?”小公爷汤平紧张地问。
陈贵放下了镜筒,舔了舔嘴唇,说道:“靖王…”
旋即,他扭头看向了身边那庞大的如同一尊沉睡的远古巨兽的“天元大炮”,这位匠人眼神中带着炽热…或者说是…
狂热!
“他娘的,也只有天师府里的神官才能造出来这般大的火炮,哈哈,我陈火神也有今天,能亲手操持此亘古未有之大炮,老朽今日纵使是死了,也无憾了!”陈贵呢喃。
汤平板着脸道:
“都督吩咐我来保护你,别动不动说什么死,有都督在,今日必一切都在掌控中。”
“徐闻!”
徐贞观看到靖王的瞬间,面具下的眼眸陡然锋利了起来,却又被她很好地隐藏了起来。
可垂在腰间的手,却还是不由自主攥了起来。
靖王徐闻…
她登基以来,可谓是最大的对手。
更是掀起这次八王之乱的元凶。
是当初洛山封禅重伤她的幕后主使。
而近日,她终于再次与之相见。
这一刻,女帝恨不得直接摘下面具,一剑将其枭首。
但…她强行忍耐了下来。
靖王已经到了,再也逃不掉,但她还要将靖王手中藏着的底牌一张张钓出来,不留余孽。
“徐闻!你果然来了!”
赵都安感受到贞宝的情绪波动,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眼神幽冷地盯着走来的靖王。
这一刻,陈王夫妻已经彻底沦为了陪衬,双方眼中都再也没有了他们。
可这也正是夫妻二人想看到的。
二虎相争。
陈王一个不小心,都会万劫不复。
“赵都安!”
靖王走到宴会场中心,停下脚步,眼神复杂地盯着他:
“怎么,本王过来你不高兴?”
二人之间的恩怨太深了。
从赵都安最早扳倒张家兄弟,意外牵扯出靖王府密谍开始。
到后面他又揪出枢密院中勾结靖王的官员,对其造成损失。
再到靖王与女帝在太仓银矿隔空博弈,赵都安灭杀了布政使高廉。
而湖亭开市时,双方彻底撕破脸,第一次针对赵都安的刺杀失败。
最后是封禅前夕,建成府内,针对赵都安的第二次咒杀失败。
哪怕抛开女帝,抛开夺取皇位这件事本身。
二者的恩怨,也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地步。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赵都安笑了起来:
“我太高兴了,拍手称快,当浮一大白。”
他笑着说道:
“年初时,我在金銮殿上立下军令状,要杀你。如今你便送上门来,我岂会不高兴?”
靖王淡淡一笑,视线逐一扫过赵都安身后的几个高手,尤其多看了女帝一眼,嘴角讥讽:
“杀本王?就凭你身后这群土鸡瓦狗?”
“呵,未免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