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道理很简单。
只要你出剑够快,眼光够准,一眼就可以看到脉门在哪里,破绽在哪里。一刺即中,后发而先至,一剑就把人逼回去,你自然也可以做到顾而后应,后发制人,立于不败之地。
当然若真有这等本事,直接当面一剑刺过去把人杀了更快,不过那就叫闪电式了。
现在铁蛋这不是和老人家玩么。那当然是你打出什么招式来,我也比划一下,给你破了也就是了。
不过玄岳可不领他这好心。
“嘎!金煞裂山掌!玄铁镇岳掌!追冰腿!踏浪脚!嗷嗷嗷!”
一时地水金,道炁千条,拳掌腿,百花齐放,白金青,华光闪耀。
堂堂三元极真宗掌门,压箱底的本事拿出来,给你破个一干二净还得了?
玄岳神君真是使尽毕生所学,把一身功夫都使出来,一时道风大作,飞沙走石,整个人舞作一团光影,直左右横跳,上下翻飞,声势甚为浩大,却又偏偏拳脚打不出去,总是半道里被剑光逼迫回来,一时手足乱抖,犹如那些磕了药吸嘿的再加把电,就在抽风街舞一般。
当然铁蛋也在剑舞,手中双剑,一紫一朱,双剑合璧,招招式式,剑光所指都是玄岳破绽所在,要害所藏,一双剑锋如同上了锁似的,只在神庭,心枢,丹田间摇摆,竟是每一招每一式都给他破了个干净。
当然,其实铁蛋的武功也并没有超过对方那么多的,倒不如说,即使招式套路破了又如何?一样打啊?
若玄岳咬咬牙,赌一赌自家三元归真大道身扛得住剑力,遁法瞬身快得过剑光,拼上来决死,谁胜谁负还真不一定。毕竟你看那个谁不就是,直接跳脸上来平A,一样能把铁蛋当棒球一样打么。
不过还是那句话,论道罢了,比划一下得了,还犯不着见生死的。
于是玄岳也按照规矩,见自己一招被看破了,就只道输了一式,老老实实自己退回去换招,结果哪个想到铁蛋就是眼明剑快下手狠,以至于玄岳只好出招撤招出招撤招,一进一退一进一退,整得和抽风一样,把自己累个半死。
而且还越打越焦虑,越打越揪心,不禁陷入到底是我不行还是道不行的自我怀疑之中。简直踏马的痛苦。
好在铁蛋也不多折磨老年人,看透这三元归真功法就行了。
你也别说什么我凝了九炁你才凝叁儿,我夯你拉什么的。能把玄门功夫练到这个地步,真的足以横行天下,有资格做那王阀的看家老祖。
当然玄岳借了人家的儿子转世,三炁熬炼到这种地步,真不知吃了人家多少供奉,拿了多少孝敬,欠了天大的因果,难怪一门之主,一把年纪不在山里坐着,还得跑出来四处奔走。
当下铁蛋心中有数,也不想把天覆山功法破尽了闹得难看,于是一声高呼,
“道友看我这招!闪电式!”
话音未落,雷光一闪,铁蛋直追着收招撤身的玄岳,一个旋风冲锋龙卷风就杀到面门!
玄岳一看这小子不按套路出牌,也是吃了个闷亏,来不及收势,躲闪不开,干脆站立不动,把拳一收,双手一举。
当然,铁蛋也知道人家不是投降输一半,是定要和他对一掌试试深浅,自然也不会真的一剑戳到眉心插眼珠子打脸,也是剑指一收,双掌齐出,和他两个“BANG!”得对了一式。
这一下实打实拼起真功夫,就见功力修为之差距。
铁蛋只觉得对方功力浑厚无比,前所未见,比那个藏着憋着不敢发力,生怕一出手把人打死把自己也打死的玄都都要离谱!就宛如拼尽全力,一巴掌轰到土上,巍巍不动,稳如山岳,随即大浪如潮,掌力滔滔,嗡!得一下怪力喷发!直把铁蛋震得倒飞出去!
一下子连翻十几个跟头,甚至得使出遁身功夫,在枝头林梢趟个两下,铁蛋才能泻去劲力,化尽掌风,维持风度站住身子,没摔得太难看。
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就好像你涡轮再增压再先进,起步加速再快变速箱反应再灵敏,迎头怼上去,驾宝马的不也一样撞不过开乘龙的。铁蛋修行满打满算不到四年,一身功力都是嗑药磕的,比拼内力确实不如人家。
现在的铁蛋,可不是某个时间线的大化太极祖,虽然他可以靠剑炁作弊逃课,靠回档开挂偷功,白嫖梦中玄天闭关所得的一切道缘感悟,但毕竟硬差了六十年磨剑的苦功,刚才打群架又把剑炁挥霍的一空,这会儿确实算败了一招。
当然,三元极真大道身也确实是强得很,于内功一道绝对有巨幅加成,起步也得是300那种的,玄岳不变身就是千年成精老仙畜,一变身保底三千年道力大掌门,真的足以和玄都掰掰腕子,难怪有资格加入那局劫数里。
我玄字辈的果然都很厉害耶…
不过玄岳那边可不开心,只是眉头紧蹙,瞪着双手,一时哑口无言。
铁蛋也拱拱手给个台阶,
“神君功力深厚,名不虚传,在下自愧不如。”
玄岳看看铁蛋,又低头看看,沉吟良久,最后把一双手掌摊开,只见一只手心里焦黑一片,好似被碳火灼烧,另一只手掌龟纹皲裂,仿佛泥腐砂败。
“你这是什么法,居能破我的功?”
不错,撞虽然撞不过,杀还是可以杀的,三元极真功,法被破了。
铁蛋也看出那玄岳眼神闪烁,分明已是心生忌惮,杀意骤起,却也不惧不畏,立在树梢,朗声道,
“天魔教的。”
玄岳一时精神巨震,
“天魔教的!”
铁蛋点点头,盯着玄岳,把手朝天一指,
“不错,有天魔,入我梦,传我法,授我道。”
玄岳一时呆滞,不由张着下巴,下意识得双眼往天上一看,朝一个特定的方向一瞄。
果然不出所料,这家伙也知道太阴魔宫的存在,毕竟从梦中的情报看来,王阀累世与仙宫宗室联姻,属于坚定支持紫薇垣的外戚势力,必然和那仙宫幕后的主人有很深的关联,说白了干脆就是人家办事的白手套,在凡间的代理人。
那再阴谋论一点,玄都搞天魔搞到关键时刻,这个白手套家的老祖偏偏就来应劫了,这不正是说明,那太阴太虚中的天魔,对逍遥太虚宫中的试验,一清二楚,心知肚明么。
所以你要是真以为仙宫很拉跨,是三大派中的提款机,背景板,那就大错特错了。
在六十年后的关键节点上,灵虚子的太虚道被打断了,玄都的太虚道也被打断了,玄门一下就去了两个天下第一,随后就是天翻地覆,流星雨落,妖魔入世,大劫临头。
一切都在按照太阴仙宫的剧本来。一切都在太阴仙宫的掌握里。一切都在太阴仙宫的算计中。
“咕咚。”
玄岳咽了口唾沫,犹豫道,
“真的是…天魔所传?”
铁蛋望向他,面露微笑,
“你,想学吗。”
玄岳不禁打了个寒战,一时脊背发凉,忽然生出一种被猎人盯上的感应,心知肚明是落入了某种算计之中,下意识得竟萌生退意,只想往土里一滚,地遁出八百里开外,逃得越远越好。
可他站住了。
毕竟站在这里的,终究不是什么王阀的王彭祖,不是什么仙宫的看门狗,而是天覆山三元极真宗掌门神君玄岳。
他的手里掌着一脉道传,他的身后跟有一群道子,当脚下这条道眼看走到尽头,走到歧途,身为领路之人,又岂可置之不理,带着满门弟子,一头坠入歧途呢?
于是短暂的沉默后,冰衣融化,金身消弭,玉骨退散,玄岳神君恢复人形,化出灰白头发,中年男子的外貌,随后把手一挥,一时狂风大作,乌云遮顶,隐住了晨星,掩住了天机,随即恭恭敬敬,稽首拜道,
“还请道友,指点迷津。”
铁蛋点点头,把手一摊,
“好,看我剑。”
“我剑…”
玄岳盯着铁蛋掌中那枚黑剑,看了一会儿,犹豫道,
“似乎…是地泉所铸?”
铁蛋点头,
“尊驾果然见识深远,不愧掌教之资。云台九峰,早晚有尊驾一席。”
玄岳拱拱手,
“玄天掌门谬赞了,云台的位子可不是那么好坐的,如果山中没有百十个足以独当一面的栋梁之才,便是坐上去也不过虚名无实,什么事都得自己做,还被虚名所累,给人架在杠头上东奔西走,真要活活累死。”
铁蛋好奇,
“可灵虚首座好像一个弟子也没有?哦,养了个猫儿…”
玄岳耸耸肩,
“所以啥事儿他都得自己做嘛,而且那家伙情况不太一样,各门各派有不少人在暗中盯他,也不知怎么攒下这么多人脉的,不过他崛起的时候我才刚转世,和他不太熟,不在背后嚼舌根了。
言归正传吧,道友这招是何原理?”
于是铁蛋解释道,
“很简单,我是先以地泉破炁,崩解你的道体构成。
若论其中的道理,是有天魔传法于我云,天地初开,鸿蒙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后太极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是所谓天息地泉之部,又以天息化炁,数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极于九,是故太极道成于九数…
不是,掌门你怎么回事?七孔都在飙血耶,不要紧吧?”
玄岳趴在地上,“哇——”得呕了一大口血,然后擦掉脸上的血,摆摆手,
“不要紧不要紧,我没想到小友这么大方,一开口就给我讲天书,一时没把持住…你说你说,我还顶得住。”
铁蛋一脸怀疑,不过人家都说没问题了,那就继续,
“总之我推演过了,以玄门炼炁之法,将太极九炁推演臻至极上境,可以九炁合一,衍化先天之息,于太极道途已经走到了尽头,于天合道化已是临门一脚,但反过来说,却也是刚刚才开始入门。
所以我推测,接下来的步骤,便要融地煞而吞地泉,将真阳灵息,阴浊污秽,道虚九炁,地煞幽泉,天息地泉,尽数融入一剑之中,大化太极,返虚炼煞,才能触摸到那至上至古,至本至源,混沌大道的门槛,直抵道的终焉…”
“噗——!哇——!呕——!”
玄岳趴在地上接连摆手,一边大口大口吐血,简直胃出血大喷射一样,把地上都打出一汪血潭来了。
得,看这样子是顶不住了呗。于是铁蛋只好闭嘴,在一旁等他缓过来了再说。
“道友炼成这三元归真神功,已经触摸到炁的本质,有了一定的基础了,我推荐你接下来饮泉吞煞,打熬道身,试炼新法。”
玄岳呕着血,直摇头,
“呕,你逗我,呕,吞地泉,呕,那不是坏我的体!废我的功!不行不行!呕——”
铁蛋看看他,摇头道,
“道友,你还看不明白吗,一旦天数变了,环境变了,对手变了,你这么多年勤学苦练,辛苦修行的本事,又有何用?
法我已破了,真想杀你,何须那么多虚招,一剑刺到的事。你废不废功,重不重炼,都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死中求活,试上一试。
既然我道九曜合一,都能把地泉铸剑,你道合个三元,也拿地泉洗身,未必没有法门啊。”
玄岳一时犹豫,毕竟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大家都是玄门中人,走到绝顶境界,前无去路,说白了都在黑灯瞎火里摸索,也没有说谁就比谁强的,无非是瞎猫撞死耗子乱炼罢了。
如今亲眼见到铁蛋九曜合一铸地泉的剑道走通了,他三元归真塑道身也未尝不能一试。
铁蛋看出他意动,进一步建议道,
“阁下可以回山闭关,先揣摩个六七十年的,等我这边忙完,再登门拜访,届时必将你家的媳妇完璧归赵。”
玄岳把眉头都凝成一个结,
“这…我真的不懂啊,道友你到底图什么啊?”
铁蛋看看天上的乌云,蹲在玄岳身边道,
“其实玄门走到今天这地步,聪明人都知道,前头已经无路可走了。
若是凡夫俗子,能逍遥一世,多活个五百岁已属痴心妄念。
但能登峰造极,直达云台之巅的,有哪个不是天骄道子,人间龙凤。
我可不信九大玄门的老神君们,甘心窝在山中等死的。
而这世上最简单的路,无外乎打不过就加入。
所以恐怕云台峰中,偷偷摸摸拜倒在魔宫裙下,暗中勾兑的山人,绝不止尊驾一人吧?”
玄岳抬起眼,和铁蛋那双狼一样的招子对视,一时竟能从那冰魄似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狼狈凄惨的倒影。
但铁蛋也没有为难他,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
“你帮我给宫里传个话,叫她们下来见一见,我也想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