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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0章紫宸暗涌

  寅时三刻,紫禁城笼罩在破晓前的青灰色中。

  奉天殿外汉白玉阶上,夜露未散,殿内静得能听见铜壶滴漏声。

轰隆隆  五更鼓响,执戟侍卫推开沉重的朱漆殿门。

  群臣按品级鱼贯而入,乌纱帽下皆是晦暗不明的神色。

  朝廷早朝的规矩,通常是百官丑时于宫门外集结候朝,着公服,持“牙牌”。

  待午门城楼鸣钟后,按品级列队,文左武右,经金水桥至奉天门广场。

  随后司礼监太监执拂尘导引,皇帝乘舆至奉天门。

  届时钟鼓齐鸣,宫卫力士挥响静鞭三次,声如霹雳,全场肃立。鸿胪寺官唱“入班”,四品以上官入殿,五品以下立于广场丹墀…

  总之,各种规矩严苛。

  如奏事须“高声朗诵”,私奏或冗长都会被御史弹劾。

  若有失仪者,次日便被弹劾罚俸。

  群臣早已习惯,但今日气氛却有些诡异。

  户部右侍郎郑世安死死攥着象牙笏板,指节发白,额头满是冷汗。

  他已知道,左侍郎周明远昨晚已死,且家人正在接受审讯。

  按理说,这也算是他政敌,且死死压他一头。

  此人一死,他就有了更进一步的希望。

  然而,此刻的郑世安却是满心忐忑。

  原因很简单,昨晚同样死去的盐运使林氏,乃是他表妹。

  正是借了他的威风,才成为京城赫赫有名的母老虎,甚至连她那盐运使丈夫,都要听话。

  郑世安知道,林氏这些年没少捞银子。

  他还知道,对方私底下还和漕帮往来甚密。

  他甚至知道这“蟠桃会”。

  林氏前段时间便漏出口风,想将他引荐入会,只是因他多虑,才一直没答应。

  唯一的生机,便是迅速将水搅混…

  想到这儿,他手持笏板上前出列,高声道:

  “臣请诛津门静海帮九族!”

  这一声打破死寂,也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郑世安一脸的义愤,继续高声道:“静海帮勾结番人作乱,臣这些日子彻查,发现户部去年核验津门关税的折子,其中都有莫大疏漏,乃是周侍郎所为!”

  搅屎棍!

  不少人听到,顿时皱起了眉头。

  如今朝堂之上,开海派与本土派斗的厉害,但也有不少明哲保身者。

  这郑世安,就是其中之一。

  他看似在对周侍郎落井下石,实则又将津门之事牵扯进来。

  津门之事,说白了只是个引子。

  因此涉及到开海,所以成了本土派攻击开海派的借口。

  开海派觉得冤,他们跟静海帮又没什么牵扯。

  英王府属于开国勋贵那一拨,哪怕被满门抄斩,开海派也只当看乐子。

  郑世安看似在说周侍郎,实则又燃起了这火苗。

  开海派前阵子就被攻击压制,哪还敢沾染这茬。

  果然,当即有人出声反驳。

  “郑大人这是要学东汉酷吏张汤?”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徐延年出列质问,腰间银鱼袋随着动作晃出冷光。

  “此事我等早已查清,相关人等全都发落,如今说的是‘蟠桃会’妖人之乱,莫要借着此事扰动朝堂!”

  说罢,冷笑道:“如果本官没记错,盐运使夫人林氏,便是你亲戚吧…”

  郑世安闻言,顿时脸色难看。

  但还没等他说话,另一位御史便开口道:“徐大人何出此言,‘蟠桃会’妖人祸乱京城,郑大人所言,也是为了铲除祸根。如此着急,莫非你也有参与?”

  “你莫要血口喷人!”

  有些火,一旦开头就难以熄灭。

  本土派和开海派,背后的矛盾难以调和。

  相较于“蟠桃会”妖人,他们更想致对方于死地。

  很快,朝堂之上就吵成了一团。

  但出头的,都是手下,双方大佬都选择了默不作声。

  同样不发声的,还有京城勋贵。

  因为昨晚五军左都督严铁山也在,知晓事情严重,已经暗中示警。

  而且“蟠桃会”名单上,一半都是京城勋贵。

  这些勋贵,彼此之间也有矛盾,但严铁山深知,他们勋贵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皇帝借着此事发难,到最后谁都要倒霉。

  开海派和本土派争吵,正好给他们转移视线。

  于是乎,朝堂之上出现一幅诡异景象。

  中层官员们吵得不可开交,恨不得上去咬死对方。

  而大佬们,则低头不语,偷偷打量上方的皇帝萧启玄。

  从入殿开始,皇帝就始终不发一言。

  “肃静!”

  忽然,上方传来个略带沙哑的威严声音。

  说话的,是皇帝身边一名太监。

  其身形佝偻,白发苍苍,却长着一对鹰目,眼神冷淡,眉间一道殷红朱砂痕,还身着蟒袍,手持拂尘,站在皇帝身边,如同一道影子。

  声音不亮,却清晰地传到了所有人耳中。

  群臣见状立刻停下了嘴。

  这老太监,乃司礼监掌印赵无咎。

  此人的身份地位可不一般。

  皇帝萧启玄年幼时,后宫干政,外戚专权,即便身为太子,也只得敛去锋芒,小心谨慎。

  这赵无咎,原本也是官宦之后,全家被朝中重臣所害,幼时被萧启玄从乱葬岗救回,净身后赐姓“赵“,带在身边,作为将来指认外戚的人证。

  但谁也没想到,这赵无咎天资极其惊人,且觉醒神通,成了修行者。

  萧启玄将宫中秘藏交于其修炼,后来兵谏夺位、南征北战,一次次替皇帝挡住攻击,忠心耿耿,深受信任,如今已是宫中太监之首,还负责监察都尉司。

  整顿朝纲时,不知有多少官员死于其手。

  如今虽已年迈,且性子冷淡,但却没人敢小觑。

  咚咚咚!

  龙椅上,传来玉扳指叩击扶手的轻响。

  皇帝萧启玄半张脸隐在九旒冕垂珠后,扣着楠木扶手,目光扫过大殿。

  “吵啊,怎么不继续,朕正看得起劲呢…”

  “陛下恕罪!”

  众多朝臣纷纷抱着笏板低头。

  所有人都知道,开海派和地方派闹得再凶。

  是非成败,也只是皇帝的一句话。

  所以,双方大佬才默不作声。

  他们要先弄清皇帝的态度,才好做应对。

  终于,皇帝向前倾了倾身子,阴影里嘴角似乎翘起半分:

  “韩爱卿的《请查工部火器营疏》,朕读了三遍,京郊神机营确实还有漏洞。”

  “是臣失职,还请陛下降罪。”

  一名身形瘦高如竹的官员出列,握着笏板的十指修长,且布满老茧。

  此人乃是工部尚书韩墨。

  新式火药刚出现时,各方势力勾结,将其泄露,皇帝震怒,将当时的工部尚书打入大牢,而时任工部侍郎的韩墨,则被提拔,接替尚书一职。

  此人乃是墨门中人,家族世代为工部营造司主官,祖父曾参与大兴朝皇陵建造,可谓家学渊源,且从不参与开海派与地方派之争,深受皇帝信任。

  即便如此,群臣心中还是升起疑惑。

  昨晚出了那么大的事,皇帝好端端提起神机营做什么?

  似乎没有注意到众人的目光,萧启玄继续说道:“神机营干系重大,爱卿殚精竭虑,朕又岂会怪你,就按你所言,将那些疏漏堵上便是。”

  “还有,乾坤书院开院在即,名单尽早确认了,递给朕。”

  “是,陛下。”

  韩墨面无表情,领命退回队列。

  原来如此…

  众臣见状,心中顿时了然。

  津门码头出事前,朝中最大的漩涡便是乾坤书院。

  谁都看得出来,皇帝对这个新书院的重视,且要另开恩科选拔人才。

  大宣朝官员的位置都是萝卜坑,拔掉一个,才会有另一个。

  因此,无论开海派还是本土派,都费尽心思往里安插人。

  他们对于朝堂的规则,玩的很溜。

  很多时候,皇帝心知肚明,也难以阻拦。

  此时突然开口,就是要独断专行,让工部全权负责。

  透露的意思也很简单。

  若谁再不知好歹,“蟠桃会”的事,就不会小了。

  有人低头不语,有人则互相交换着眼神。

  看来皇帝对于乾坤书院的重视,比他们想象的还多。

  也不知这书院到底有何蹊跷…

  见群臣不再废话,皇帝萧启玄则继续开口道:

  “拟旨。”

  “着三法司、内阁并宗人府,三日内厘清英王府谋逆案。”

  “玄祭司与都尉司配合,务必将妖人一网打尽。”

  “钦天监已定好新历,尽早定个时间。”

  “朕倦了,退朝…”

  晨雾未散的永定门大街上,茶摊老板拎着铜壶与伢人窃窃私语:

  “听西城更夫说,昨夜英王府的火光里飘着人面灯笼,怕是天罚哩!“

  “呸,狗屁天罚!”

  一旁的闲汉啐了口唾沫:“我二舅在五军都督府当马夫,说那些大老爷肚里都钻出鬼娃娃“

  话未说完,街上马蹄声响起。

  一队金吾卫策马踏街而过,众人纷纷闭嘴。

  无论怎么好奇,谁都不想被安个“妖言惑众”的名头打入大牢。

  左右死的都是官老爷和京中权贵,他们拍手叫好便是。

  金吾卫策马而过,两侧避让的人群,才继续涌入街道。

  李衍压了压帽檐,拎着麻布包袱,汇入人群中行走。

  没多久,便来到了前门粮栈。

  “李少侠,请!”

  伙计早已得到消息,恭敬将他请入。

  再次来到地窖,李衍直接将包袱放在桌上,“胡香主,不负重托。“

  地窖中,胡媛媛和王寡妇早已等待多时。

  她也不废话,直接上前解开包袱,又打开里面的木盒。

  木盒石灰中,赫然放着一颗人头。

  那是个披头散发,长着络腮胡的汉子,脸色铁青,双目发白。

  “就是他?”

  看着这人头,胡媛媛忍不住开口。

  李衍眉头微皱,“怎么着,觉得我会骗你?”

  “李少侠勿怪。”

  胡媛媛连忙解释道:“大仇得报,一时恍惚,有些不敢相信。”

  话说的好听,但还是从怀中取出根狐尾法杖,掐着法诀,轻轻挥舞。

  随后,身子颤抖,双目渐渐翻白。

  李衍当即闻到了一股味道,香火掺杂着狐骚味。

  久远的记忆,浮上心头。

  这味道,正是当年王寡妇供奉的狐仙。

  不同的是,当时他并未入门,看不出深浅。

  而如今却能察觉,这狐仙之炁息强横,毫不逊色一些大庙俗神。

  胡媛媛原本弯曲的身子,猛然站直。

  她手脚麻利,迅速在乌勒吉人头上摸了摸,又嗅了嗅,这才点头道:“没错,是正主。”

  说罢,身子滴溜溜一转,旋身蹲在了椅子上。

  旁边的王寡妇,连忙递上点燃的土烟杆子。

  “胡媛媛”抽了几口,这才看向李衍,“小子,又见面了,老仙我当年看走了眼。”

  李衍淡淡一瞥,“看来前辈会说人言么。”

  当年,这老狐狸还装作不懂人言,用上方语说话,由王寡妇翻译。

  更关键的是,当时纯粹把他当成了炮灰。

  若非大罗法身,他早已殒命。

  “啧啧,生什么气啊…”

  “胡媛媛”又吧唧吧唧抽了几口,眉毛缩成了八字形,“世道就是这样,老仙我躲仇家,又带着一对拖油瓶,自然要当心,且不知那冷坛猖兵,是否是乌勒吉的试探,只能推你出去。”

  “不过你既然活了下来,又是天官,老仙我也得罪不起,肯定有所赔偿。”

  果然会说人言,也逃不开野兽心性。

  发现他不好惹,立刻给出条件。

  “不用了。”

  李衍摇头道:“当时我为求活命,也是你们给了生机,两不相欠。”

  “但有件事,却是要你帮忙。”

  “你说。”

  胡媛媛又抽了几口,眯起了眼睛,一幅警惕的模样。

  李衍沉声道:“简单,昨晚有阴犯暗中做手脚,后来不知所踪,久闻五仙堂通天卦威名,想请前辈相助,找到此人所在。”

  他昨晚离开王府,便带人满京城搜索。

  可惜,对方十分警惕,没留下任何信息,王道玄便建议用通天卦寻找。

  毕竟这门神秘的卦术名声着实不小。

  民间传闻,狐仙擅帮人看事,就是因此而来。

  “看不了。”

  “胡媛媛”直接摇头,“通天卦虚沟通四方山神野仙,这京城被朝廷经营的水泄不通,到处都是俗神,老仙我若乱动,小命怕是不保。”

  见李衍皱眉,她话锋一转,开口道:“不过,老仙我能提供个线索。”

  “请指教。”

  李衍脸中一喜,连忙拱手。

  “哟,真是属狗脸的,一点儿都没变…”

  “胡媛媛”嗤笑了一声,便继续开口道:“还记得那晚的夜游神么?”

  “老仙我知道,那玩意儿藏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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