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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七章 善意

  朱仪带着儿子,在一众扈从簇拥下,往张延龄所住别院而去。

  此时张延龄正在会见秦昭。

  秦昭本来已经准备动身出发,折返徽州。但在听说才短短两天时间,张延龄就把应天府搅了个天翻地覆时,赶紧前来问询情况。

  “秦当家不必太在意,此番不过是为塑造南直隶良好的营商环境而扫除一些障碍。”

  张延龄神色显得很轻松,笑着说道:“正如之前你所报的那般,京师的生意容易做,反倒是南京这边各行业基本被垄断,水泼不进针扎不透。既如此,那就索性整顿一下,把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扫进垃圾堆,否则以后生意很难开展。”

  秦昭道:“听说…二公子动了杀心?”

  张延龄耸耸肩,道:“带了新军南下,总要做事吧…既然手里有枪有炮,正好练练兵,一次性解决隐患,毕竟以后我很难再亲自来此了…北方的事务太多太杂了啊。”

  秦昭凤目圆睁:“只是为了做生意?应该…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吧?或许会令二公子身处险地!”

  “秦当家是想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无妨!应天府的生意,算是我们在南方境遇的一个缩影…

  “如果连南京的生意都推进不了,那闽浙、湖广、川滇那么多省份,更难把生意铺展开来。可一旦我们把应天府的局面牢牢掌控住,震慑宵小,那以后再想打开局面,有何难度可言?”

  张延龄显得异乎寻常的轻松,“这也算是一种敲山震虎吧。让各处门阀世家,还有那些有野心的人知晓,朝廷这次要动真格的,他们只能无条件配合,否则就只能被消灭!”

  秦昭好奇地问:“那接下来就是围绕着做生意展开?”

  张延龄道:“应天府这边的生意,之前很多都是为特定的人所垄断,尤其是南方在粮食、茶叶、丝绸采购等事上,几乎做到了滴水不漏。我知道你们徽商中,也有不少人参与到这些生意中来。”

  秦昭急忙解释:“二公子明鉴…如果说那些当权者吃肉的话,徽州商贾恐怕连啃骨头的资格都没有,也就喝点儿汤…”

  “随着钱能的势力被彻底剪除,现在不就给了你们徽商吃肉的机会?”

  张延龄笑道,“赶紧把生意铺过来,尤其是银号的业务,要迅速在各府县扎根,不得有丝毫阻碍!

  “另外…接下来我会扩大沿江和沿海船厂规模,造一批大海船出来!可能需要南方官绅和商贾通力协作。”

  在张延龄看来,想要继续发展商贸,促进大明经济的急速发展,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对海外进行殖民和掠夺。

  放着美洲大陆大批贵重金属和粮食物资在那儿,白白不用的话,不是一种巨大的浪费么?

  对于时下科技还暂时领先世界的大明来说,只要知道了航海路线,只需多造一些海船出来,连续不断派人去…大批财货物资,就会源源不断地运送回来,那时无论张延龄想施展何等人生理想,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朱仪父子前来拜访。

  此时秦昭还没离开。

  不过以她的身份,根本没资格跟张延龄以外的权贵沟通。

  也可以说,眼下的秦掌柜,并不需要这些媒介渠道,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安身立命,仅仅凭靠跟张家的关系便可。

  这边朱仪代表地方官绅,对张延龄可说极尽恭维。

  “小国舅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差人来通知一声。”

  朱仪拿出非常亲和友善的态度,赔笑道:“接下来您有何驱驰的地方,只管吩咐。犬子最近就跟着您,鞍前马后效劳,您可劲儿差遣便是。”

  朱辅在旁边附和:“是极,是极,卑职很希望能跟着小国舅,多加历练。”

  张延龄微微一笑,道:“在下不过是一介富贵闲人,甚至都还未入朝当差,或许要令两位失望了。”

  “瞧您说的哪里话?”

  朱仪紧忙道,“小国舅深得陛下器重,做事又那么果决,地方盗乱说平息就平息,能力之强丝毫不亚于汝父。

  “话说朝廷有你们两位大才撑着,未来可期啊。”

  朱辅跟着进行补充:“听闻陛下让小国舅协同王威宁训练新军,从目前的情况看,新军在您二位的操练下,已成为大明最精锐的兵马…卑职说到底还是军户,很想跟着小国舅多学习。”

  “是吗?”

  张延龄笑了笑,道,“那以后还希望公爷和小公爷多加提点才是。”

  朱仪道:“得悉小国舅要去江浙宁波府公干,我这边随时都可以抽调人马,保证您南下途中的安全。”

  张延龄一摆手,道:“我这边人手足够,就不劳烦守备府派出人马保护了!公爷当下第一要务,便是派人去把沿江盗寇给平了,彻底肃清南直隶地界的山贼、水匪、路霸,就当是向朝廷表明心迹!

  “钱能作为罪魁祸首,在下打算把人带走,不知…”

  朱仪点头:“明白,不过可能得提前跟南京刑部打好招呼,但有陛下御旨在,如今也能断定他确实辜负圣恩,与地方盗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必定得押解去京师受审!

  “但,您看…要不这样,等您归京时,再来接他如何?”

  覃云解释道:“押送他上路,也是为了问清楚江南周边近海海盗的情况。”

  “这个…”

  朱仪道,“覃千户,不是我推诿,实在是钱能也未必知情,且有关南京的事务,诸如沿江盗寇分布情况,他却比谁都清楚。有鉴于此,不如让他留下,好让刑部等衙门提前审一下…不知小国舅认为如何?”

  张延龄道:“既然成国公理由充足,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一切就按照公爷你说的办吧。”

  “感谢小国舅,您一来就帮我们平定地方匪患,在下一定会向朝廷奏禀,彰显您的功劳。”朱仪急忙道,“有关地方事务,还得小国舅在陛下面前多加美言。”

  张延龄点头:“接下来就看成国公你出兵平定地方盗寇的战果了…这江南富庶,百姓更需要安定的局面,经贸才能更加繁荣发达,朝廷也能收到更多的税赋…你我共勉吧!”

  朱仪带着儿子走了。

  双方没提朱仪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就好像他也是积极参与平定地方匪寇的功臣,那些龌蹉事跟他全不相干一般。

  “二公子,把钱能留在这儿,怕是不妥。”覃云谨慎地提醒,“虽说是让南京刑部的人去审理,但就怕地方上包庇!”

  张延龄却摇头:“我看,钱能这下活不了了,在押期间必定有人会要他的命。”

  覃云瞠目,问道:“您的意思是说…”

  有些话,其实不用说得太过直白。

  因为钱能知道的秘密太多了,已成为南京官场上上下下所有官员的心腹大患。

  这种人,张延龄要去针对和审查他,南京官员都要紧张半天,如果查办完毕,再把人带走,押送到京师等地审问,南京的官员会更加慌张。

  要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灭口是最好的办法。

  张延龄道:“我要查办江南弊政和盗乱,地方上就算不配合,也不会给我找麻烦。但如果我想把人带走,不知道有多少人寝食不安,我回京程中或许会连续遭遇袭击…何苦来哉?”

  覃云道:“卑职还以为,二公子准备将南京这群尸位素餐的家伙给一锅端了呢。”

  “怎么可能?”

  张延龄笑道,“这可是一整个利益群体,拔出萝卜带出泥,说不一定中枢都有很多人有染…你以为,我那在南京为官多年的姑父就是清白的吗?别惹火上身才好。

  “我现在针对的,只是一个失势的太监,还有地方盗寇,并没有涉及官场中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至少目前为止我还没资格查办他们!”

  覃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但他心中依然满是疑惑,你既然以雷霆万钧的手段解决了地方上的安全隐患,为什么不一查到底呢?

  张延龄好似看穿他内心所想一般,叹息着解释:“说白了,我的威望还不够,做不到一次把地方上的事务全都给理顺。甚至到现在为止,南京方面出来跟我沟通的,除了南锦衣卫的官员外,就只有成国公府了。

  “就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覃云道:“或许应该把新任南京守备太监给请来…那位公公好似还是陛下在东宫时的旧人。”

  “你是说蒋琮蒋公公?算了吧。”

  张延龄笑了笑。

  他作为外戚国舅,人都到了南京,而蒋琮却拒不出迎,这其实已经非常说明问题了。

  钱能是落魄倒台了,但南京官场中的弊端并没有因此而扫除,就好像蒋琮在历史上也没有什么好名声,他到了南京后也摆出一副大捞特捞的架势,其嘴脸无比丑陋。

  对于无后的太监来说,朝廷想要监管横下一条心只想着发财的他们,实在太难了,尤其到了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还手握大权,谁不想为自己的余生着想?

  坏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让人激发心中魔鬼的制度。

  蒋琮不过是犯了一个无后之人都会犯的错误。

  覃云道:“知道文官不会放过钱能,我们是否采取一些办法,先保一下他?或者让他提前写下供状,让我们将之交给陛下?”

  “不用了。”

  张延龄摇头道,“有些事,无须钱能自己招供,对于一个已经对各方失去利用价值的人来说,死亡才是他最好的结局,恐怕连他在宫中的兄长和弟弟也是如此想的!”

  “卑职明白了。”

  覃云算是看出来了。

  张延龄根本就没把钱能当盘菜。

  既然以张延龄的实力,还没到直接肃清南京官场的地步,那就干脆放弃钱能,任由南京地方势力将其绞杀。

  这大概是张延龄留给南京官场的一点体面和“善意”。

  看,我是把地方上给整顿了一遍,但我并没有赶尽杀绝,把人交给你们,让你们自行去处置!

  如果你们让他活着,或者让他把你们给供出来,那是你们自己没本事,怪不了别人。

  南京,菜市口。

  公开的行刑正在进行。

  几乎全城的百姓都跑来围观了。

  其实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都不知道这些倒霉催的家伙犯了什么罪,甚至很多人还不清楚,应天府也算是皇城根,怎么可能会有盗寇肆虐?

  但城中大户和商贾,早就苦于被这群人盘剥和压榨,当看到朝廷一下子处决这么多人时,内心第一次感觉到了朝廷的威严。

  或者说,他们对北京来的军队的实力,由衷地感到震撼。

  地方上盘踞多年的黑恶势力,竟然在一夜之间便土崩瓦解,朝廷得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来整肃地方?

  毕竟距离新皇登基不过才一年时间,对于南京大多数人来说,弄明白皇帝驾崩、新皇登基,其实也就是年后的事情…他们深刻地感受到了当今天子对于吏治清明的极大渴望。

  新气象似乎近在眼前!

  人群中,庞顷正在观望眼前发生的事。

  当他看到一排排的人哭嚎着被押上刑场,当众宣布罪状并就地处决时,他甚至有些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

  “这就…杀了?”

  庞顷探头看了看,脸上犹自带着几分不解。

  此刻他身后跟着的一名矮胖老者,正是李孜省在南京城用于日常联络的白手套之一,闻言点头道:“看来朝廷是动真格的了…听说南京守备衙门已派出兵马,未来一段时间将把地面上所有匪乱给解决!

  “庞老爷,您知道这背后的干系有多深吧?”

  庞顷道:“我正是知晓其中厉害之处,才很清楚南京守备衙门不会如此做…你觉得成国公和蒋公公,会自掘坟墓?”

  “这…”

  矮胖老者名叫宋丕。

  本身只是个商贾,却很精明强干,当初李孜省权势熏天时,他利用这层关系在南京发展出庞大的关系网络,帮李孜省盘活了很多产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风月业。

  而最近两年,李孜省为了巴结张峦,可没少用到这个宋丕。

  “老宋啊,亏你还是老南京,这都多少年了,这点场面事看不懂?”

  庞顷叹道,“这不摆明了,有人借助南京守备衙门的名义,自行把地方盗患给肃清了?然后裹挟着地方行动…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何人?”

  宋丕不解地问道。

  显然张延龄的存在,对于南京官场很多人而言都是秘密,更不要说宋丕只是一个市井商贾。

  庞顷也没有得悉具体情况,毕竟张延龄没跟他说太多。

  他只是根据眼前的情形分析,事情不可能那么凑巧——张延龄刚来南京,就发生这么大的事件…

  想想看,如果张延龄不是为了肃清地方而来,为何要带那么多人马南下?

  只是为了确保沿途平安?

  庞顷道:“让你办的事,做得如何了?”

  宋丕一脸茫然地道:“庞先生,您问的具体是什么?老朽有些记不清了…”

  “你…”

  庞顷差点儿想冲过去把宋丕揍一顿。

  越是聪明的人,越喜欢在人前装糊涂。

  现在宋丕明显想跳开李孜省,自己单干了,尤其现在南京商贸体系被打乱了固有秩序,重新洗牌,正是各家迎头赶上的绝佳机会。

  谁不想自己发财?

  谁又希望一直被别人控制命运?

  “我要说的是,短时间内,你得凑出五万两银子来。”庞顷厉声喝道,“拿出银子,换你自由,以后没人再来干涉你,甚至张国丈父子二人在朝中的势力,也可为你所用,让你在地方脚跟扎得更稳。

  “如果不配合,那也行,等着回头被收拾!就这么说吧,你猜我为何会在此?这南京城里种种,与我就没什么关系吗?要想不被牵连进此案,你最好识趣些,与其找别人打点,不如讨好我,或有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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