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产业 陈迹若有所思,陈家突然要将一部分家族产业交给两个庶子来打理这本该是牢牢握在大房、二房手里的东西,如今却要拿出来与人分享。
他大致猜到陈家要做什么,却不知这拿出来的家族产业会是什么。
陈屿看着小厮:“几位老爷们有没有商量出结果,他们打算把什么交给我俩,粮号盐庄营口港船队瓷窑茶场”
小厮悻悻道:“小人哪里知道,只是被召去时听了一嘴,不敢多听!”
陈屿瞪大眼睛:“最关键的事情你不听?你把银子还我!”
说着,他竟伸手去拿小厮手里的那枚碎银子!
小斯赶忙退后两步:“别别别,小人还有个旁的消息,二房那位夫人已经绝食好几日了,听说熬不过今晚!”
陈屿怔了一下,而后挥挥手:“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老老实实带路吧!”
小厮在前面领路,陈屿与陈迹跟在后面,慢悠悠穿过这偌大的陈家府邸!
小厮走路慢了点,陈屿便一脚端在他屁股上:“走快点,离我们俩这么近难不成还想偷听我们说话,再拿去找人卖银子?”
“不敢不敢。”小厮忙不迭的快走几步拉开距离!
陈迹无奈,陈府这深宅大院里,连小厮丫鬟都活得像密谍!
陈屿走在小瀛洲的山水园林之间,随口对身旁的陈迹说道:“我也不瞒你,若不是你此次在固原立下功勋,这过继之事早该落在我头上的!后来你又在八大胡同搞出那么一堆事,逼得福王弃车保帅,倒是把我兢兢业业多年的风头都给比下去了!”
陈迹笑着说道:“你今日才回京,京里的事情倒是一件都没落下,全都知晓!”
陈屿哈哈一笑,路过一棵柳树时随手折断一截柳枝拿在手中:“想要争东西自然要耳聪目明!不过我地挺佩服你,刚回京便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昨日福王还在百顺胡同的玉京苑扬言要收拾你呢!”
他转头打量陈屿,此人像千里眼顺风耳似的,不会也是个海东青吧?
陈屿随手挥着柳枝:“家主如今把家族事务交给你我二人打理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你我有没有守住陈家基业的能力!毕竟是传承香火的大事,他应该还是想要再等等,再看看!”
陈迹嗯了一声,这是他已猜到的!
陈屿笑了笑:“这种比试对你有些不是公平,毕竟你才刚回京城没有人脉,还是个武将,一身行官境界在这京城无用武之地,而我在京城多年,又是文官,诸事便利些!你我好友多年,本不该占你这个便宜,只是陈迹我要做的事太多了,没有陈家助力是做不到的,所以这次我一定不会让你!”
陈屿回头看子陈迹一眼:“希望到时候不要伤了你我情谊!”
陈迹笑了笑:“怎么说得我已经输了似的!”
陈屿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即便你赢了我也不会怪你!对了,还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么?”
陈迹:“…”
陈屿见他不回答,自嘲的笑了笑:“见谅见谅,不该总是旧事重提!”
二人出了小瀛洲,远远便看见文胆堂外丫鬟与小厮低着头,缩着肩,噤若寒蝉!
领路的小厮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对陈迹与陈屿说道:“二位公子稍等,等内里平息些了小人进去通报…”
文胆堂里,陈礼钦高声道:“陈屿十二岁熟读经义,十八岁便中了进士,如今二十二岁便已迁升十三清吏司主事,乃我陈家栋梁之才!家主,我觉得家族事务交由陈屿多分担分担理所应当,但陈迹此子生性顽劣,早年又染上赌博陋习,实在难当大任!”
文胆堂外的陈屿听闻此言,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陈迹,可陈迹面色不改,仿佛说的并不是自己!
陈迹站在院子外往里看,只见文胆堂五扇朱门齐开,陈阁老穿着一身红袍坐在最上首闭目养神!
陈礼尊,陈礼治,陈礼钦分坐左右,陈问德则站在陈礼治身后一言不发!
陈礼尊开口反驳道:“三弟此言差矣,据我所知,坊间传言陈迹滥赌成性,乃是你次子陈问孝诬陷所致,此事早已澄清了,怎么还挂在嘴上?做父亲的当为儿子鸣不平,哪有污蔑自已儿子的道理,叫陈迹听了岂不寒心”
陈礼钦一怔,陈问孝与陈迹之事乃三房丑闻,当初云羊,皎兔登门之后,他便严令府中下人不可外传!
想来,大房早在三房院内安插了眼线!
陈礼钦改口道:“他是武将,空有一身武艺在这京城能有何用?想守业,靠行官门径可不行,得有才智!陈迹这些年不读经义、不通道理,怎可将祖宗攒下的基业交给他打理”
陈礼尊慢条斯理道:“三弟此言差矣,若陈迹有勇无谋,只怕前几日在御前也无法全身而退!你恐怕还不知道,他虽只是羽林军百户,可羽林军右骁卫每日早上都来我陈家侧门等他一起应卯,我遣人打听了一下,右骁卫指挥使齐斟酌更是唯他马首星瞻,这可不是空有一身武艺能做到的!”
陈礼钦哑口无言!
陈礼治在一旁端起茶盏,好整以暇的闻着杯中龙井的香气!
他看着大房与二房争论不休,直到陈礼钦被问得说不出话来,这才慢悠悠说道:‘兄苌,我等在比争论无用,大家都知道,你与三弟其实争的是陈迹要不要过继到你大房去,可你也没想过,陈迹自己愿不愿过继到你大房去,他自已愿不愿争这件事毕竟三弟与他才是父子,万一人家父子情深呢”
陈礼钦闻言,不由自主的攥紧拳头!
陈礼尊倒是淡定些,漫不经心的端起手边茶盏:“那便喊他来问问!”
陈阁老眼皮都没抬一下,沙哑道:“喊陈迹与陈屿进来!”
他身边一位中年人走出门去,来到陈迹二人面前拱手:“二位公子,家主唤你们进去!”
中年人引着二人跨进文胆堂,陈迹与陈屿一同拱手躬身:“见过家主!”
陈阁老睁开双眼,对中年人使了个眼色!
那位中年人当挥散门外小厮与丫鬟,又将文胆堂五扇朱门合拢!
敞开门说的话大多都不重要,闭上门时,站在门外的是看客,站在门里的才是自已人!
陈阁老缓缓问道:“陈屿、陈迹,你二人面可知我陈家打下这偌大基业,靠得是什么吗?”
陈屿当先回答道:“回家主,靠得是我陈家人一代一代添砖加瓦!”
陈阁老微微颔首:“不错,千年陈家,而你我匆匆百年,不过是这陈家的过客罢了,我陈家老祖宗随太祖由濠州起事,而后洪都被围,老祖宗率两万人死守,城墙坍塌十余次,血战八十日,这才换得陈家立身之本!所以我陈家家训开篇第一页不是经义里的大道理,而是文胆二字!”
“大宁一百六十年,陈家势微!宁宣宗膝下五子夺嫡,先祖陈继业破釜沉舟押注十二皇子,立了从龙之功,这才使得陈家起死回生!”
“可好景不长,大宁一百九十年,宁文宗暴亡,陈家也因此失势,遭小皇帝贬斥!说来也惭愧,陈家这一次不是靠男人起势的,而是将家中女子送入宫中当秀女,等这位秀女争宠成了贵妃才借机重回朝堂!”
“但宫中荣宠亦是短暂,短短八年便变了光景!我陈家先祖陈系云痛定思痛,蛰伏于鲁州,不再争权,而是关起门来,潜心教稚童诵读经义学问,教世间道理!陈家这一蛰伏便是三十年,但三十年后陈家却出了两位天纵之才,带我陈家重回京城....”
陈阁老用了足足一个时辰细数陈家渊源,八起八落,终于成了如今的陈家,长成参天大树!
说完,他看向陈迹与陈屿:“你二人可悟出什么道理”
陈屿拱手道:“回家主,家族兴塞以人为本!”
陈阁老转头看向陈迹!
陈迹拱手道:“借势是一时的,要自己成势才行!”
陈阁老笑了笑:“你二人说得都在理!如今我老了,你们大伯膝下又无子嗣,家中需有新人撑起这陈家脊梁,你二人可愿分担些家族事务”
陈屿毫不犹豫道:“回禀家主,晚辈愿意!”
此话一出,陈礼治与陈礼钦同时抬头看向陈迹,文胆堂忽然寂静下来!许久后,陈迹平静道:“回禀家主晚辈愿意!”
陈礼尊松了口气,将手中茶盏一饮而尽,陈礼钦则面色一暗,身子缓缓靠向椅背!
陈礼尊放下茶盏:“如此甚好,如今家中有二个产业无人看顾,一个是粮号,一个是盐号!粮号近年来进项降了三成,派了好几批人去查,都没查出个结果!盐号则是被其他盐商挤兑,去年险些连纲册都保不住!你二人商量下,谁管粮号,谁管盐?”
陈屿拱手道:“小侄愿接手粮号!”
陈礼尊微微皱眉:“你是清吏司管盐税的,接粮号做什么”
陈礼治哈哈一笑:“大哥,你自己让他们选,他们选了你又不同意,这是何意啊怕不是你早已知晓粮号亏损的关节在哪,想要替陈迹舞弊”
陈礼慕面色一沉:“二弟不用言语挤兑,我只是有些疑惑罢了!”
陈屿转身对陈礼尊拱手道:“回禀大伯,晚辈如今在清吏司中,专司京津两地盐矿税课,自己避嫌盐号才是,若是因为盐号之事被御史参上一本,恐怕有理也说不清!”
未等他说完,陈迹打断道:“小侄愿意接手盐号!”
陈礼尊焦急道:“陈迹,你再考虑考虑,莫要匆忙决定!”
陈礼治讥讽道:“大哥,要不你干脆替他选陈屿已经选过了,你这又是何意?”
陈礼尊正待反驳,陈阁老轻咳二声,所有人安静下来!
陈阁老缓缓说道:“便这么定下了,陈迹接盐号,陈屿接粮号,都先回去吧,莫要在文胆堂里吵闹!用修,你留下!”
用修,陈礼尊的表字!
陈礼治站起身来哈哈一笑,朝陈礼尊拱了拱手:“兄苌,告辞!”
待文胆堂空空荡荡,陈礼尊沉声道:“父亲,这不公允!”
陈阁老抬眼看他:“有何不公?”
陈礼尊指着门外:“这盐号本就是二房手里的生意,都是二房的人,根本不会听陈迹差遣!他陈礼治这些年争不过南方八大票号,致使我陈家盐号处处受制于人!现在他将这烂摊子丢给陈迹,陈屿又是管盐税的,陈迹怎么争得过这陈屿用心歹毒,故意选了粮号,将盐号留给陈迹,便是要用职务之便钳制陈迹!”
陈阁老浑不在意:“这不正说明陈屿聪慧?
大家都以为他会借职务之便选盐号,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陈礼尊加重语气:“父亲,陈屿是二房的人。”
陈阁老慢慢站起身来:“用修啊,他是哪房的人不重要,只要他是庶子,来我大房之后心里都只会有我大房!等他有了滔天的 权势,陈礼治若再想钳制他,只会将他推得更远!”
陈礼尊沉默不语!
陈阁老往外走去,推开文胆堂的朱红大门,看着外面惭渐西沉落日:“我方才说了那么多,你其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你我不过是陈家的过客,得选对人来继承家业,你我才有脸面下去见列祖列宗!至于他是二房的,还是三房的,并不重要!我在这个位置上,不能以个人好恶来做决定,得站在陈家的文胆堂往外看,看看谁才能做这文胆堂的顶梁柱,撑得起整个陈家!”
陈阁老继续说道:“这间万事万物都是镜子,你心里想的是什么,看到的就是什么,你记不记得方才我问他们二人,如何看待我陈家人八起八落时,他们二人是如何回答的!”
陈礼尊回忆道:“陈屿答,家族兴衰,以人为本,陈迹答,借势是一时的,自已成势才行!”
陈阁老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若我陈家已然势微,当用陈迹破釜沉舟,可我陈家如今枝繁叶茂,却该用陈屿守业!”
他回身看向陈礼尊:“用修,我知道你更看重陈迹,他也更当得起‘文胆’二字,可他太独了,得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