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们到底在不在盐号里陈斌,你想好了再回答我。”陈迹的声音像一块石头,砸在陈斌的胸口上闷疼。
陈迹镇定自若的站在盐号中,他身旁则是林言初等羽林军静静地伫立,他们一同注视着陈斌。
门外的夕阳照进来,羽林军暗色的轮廓,像是连绵起伏的山峦。
陈斌顶不住压力,眼睛时不时瞟向通往后院的门帘,可门帘垂在那一动不动,几位掌柜丝毫没有出来的意思。
陈斌知道,掌柜们先前都推说不在,如今要是忽然出现,等同于明目张胆的以下欺上!
掌柜们如今只能亚巴吃黄连,继续避而不见!
陈斌等不到掌柜出面,只能咬咬牙拱手回答道:「东家、方才是小人一时失神,忘了掌柜们并不在盐号里!”
「哦」陈迹不信,作势要往后院走去:「我怎么觉得你在骗我?掌柜们说不定就躲在后院里打马吊呢!」
陈斌心中惊疑不定,这小子怎么连打马吊的事都知道 他赶忙拉住陈迹的胳膊:「东家,后院都是存放的粗盐,脏得很,您就别进去了!”
陈迹很好说服:「行,那就不进去了,不过,我是这盐号的新东家,盘账,清点盐引是份内之事,没什么不妥吧」
陈斌放低了身段:「东家,那一口口箱子里放着咱家刚从户部买来的三十万盐引,万一弄丢了可是天大的亏空,还是放在咱们盐号里更稳妥!”
陈迹看了看林言初等人,再看了看地上哀嚎的盐号伙计:「放在盐号,更稳妥」
陈宾心里咯噔一声!
林言初冷笑一声:「没打你,是你运气好,不是不能打!」
陈迹挥挥手:「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打打杀杀的做什么!我问你,盐引都在此处了」
陈斌赶忙恭敬道:「都此处!」
陈迹掀开一只箱子,却见里面捆扎着满满当当的盐引!
盐引上写着「官盐发票」四个大字,其后则写着「集字八九九号,今由保头陈家盐号雇到,领运官盐二百斤送至!”
这不仅是支盐的凭证,亦是盐的路引,没这张票据是过不了各个关隘、渡口的,这也是私盐贩子需要盐引的原因!
陈迹挥挥手:“抬上马车!”
羽林军将二十九只大箱子塞进马车里,挥起鞭子驾车离去!
陈斌刚要偷偷追上去,看看马车驶往何处,却见林言初领着四个人堵在门口,林言初面无表情道:「在盐号里待着,敢偷偷追出来,腿给你打断!”
陈斌下意识后退一步,不敢言语!
待一炷香后,林言初这才转身汇入骡马市街的人流,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陈斌不顾地上哀嚎的伙计,慌忙往后跑去:「大掌柜,大掌柜。”
门帘被人从里面掀开,陈斌差点撞到对方身上!
陈阅面沉如水的走出来:「慌什么,天还没塌呢。”
陈斌急声道:「大掌柜,东家!!!那小子把咱们盐号里的盐引全抢走了,咱们还怎么做生意眼看着就是支盐的时候了,咱们库里的盐也就只能再撑一个月!」
可大掌柜陈阅不急反笑:「撑?撑什么撑,我等为何要撑」
陈斌瞪大眼睛:“啊”
陈阅慢条斯理道:「东家把盐引拿走了,咱自然做不成生意!明日起,把各家店铺里的盐斗都收起来,一斤盐都不卖了!”
陈斌慢慢回过味来,眼睛渐渐亮起!
陈阅捧着自己肥硕的肚子重新回到后院,坐在牌桌旁哼着小曲!
留着山羊胡的叶二掌柜瞥他一眼:「心情不错啊」
陈阅终于忍不住哈哈一笑:「乳臭未干的小子自己出昏招,那就别怪我把他往死里整,这小子以为自己夺走了盐引就能夺走盐号大权,那我不做生意便是!”
若家主问起我就说没有盐引做不成生意,可他又该如何向家主交代 叶二掌柜桴了捋山羊胡子,「不对吧,我可还有好多人要养呢,人嚼马用都是银子!生意要是停了,我怎么养活那一大家子那可不是寻常百姓,是匪,匪饿肚子会出人命。”
陈大掌柜冷笑一声:「短视,少赚几个月能死吗先自己掏银干养着他们就是!陈迹这小子与II房抢过继之事,盐号生意若停滞几 个月,他自然没法向家主交代,到时候分出个胜负,盐号还是我们的盐号,二老爷也不会待咱们!」
他对面的周二掌柜摸起一张象牙牌,暗扣着用指肚摩挲牌面:「他要是直接将盐引卖给其他盐号怎么办”
陈大掌柜摇摇头;「各家盐号收盐引的价格何时高过一两顶天了给他二两银子的价格!可在我等的账面上,一张盐引就等于四两银子!盐引在我等手上时能赚回四两银子,到他手上只能赚回二两,到时候看他如何给主家交代!”
周二掌柜将手里那张象牙牌打出去「二索!!!这小子会不会还有旁的办法要不要小叶调些人马进京,免得这小子再依仗武艺做些什么!”
陈大掌柜哈哈大笑起来:「不用,他以为自己纠集点武夫便能为所欲为,可论做生意,行官又有何用?你就是让景朝武庙那位陆阳来,没咱们帮衬,他也弄不明白盐 号里的门道!”
说着,陈阅摸起一张象牙牌,不用看,只随于一摸便拍在桌子上:「胡了!”
六架马车出了骡马市街便分开,由羽林军驾驶着绕了几个圈子,兜兜转转汇聚在正阳门大街东边的一个小胡同里!
小胡同里只有一户人家,羽林军下车后第一时间守住胡同两端,眼神如鹰隼似的逡巡四周,不放过一点风吹草动!
陈迹来到那户人家门前,拾起褐色木门上的兽首衔环,快三下、慢三下敲击!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
门内,齐斟酌低声道;「师父,人都接来了!」
陈迹跨过门槛,只见数丈见方的宽阔院子里,张夏正坐在一张苌条椅闭目养神,嘴中念念有词!
今日的张小姐依旧身穿白色箭服,只是身上绣着的花纹从缠枝莲变成了浅绿色的折枝纹!
在张夏身边,还立着九名中年人,穿着绸布衣裳!
听闻开门声,张夏睁眼起身,竟不顾自己念到一半的经文开口说道;「身后这九位都是我张家的账房先生,也是盘账的老手,开始吧!”
羽林军搬来九张桌子在院子里摆成苌苌的一排!
奇怪的是,几位账房先生从屋中抬出三副算盘,平铺在桌案上,每副算盘九尺苌,三位账房先生合用一副,一只只木箱打开,一本本账册取出,账房先生拨动算盘的声音仿佛瀑布倾泻般雄沛而流畅!
陈迹看向张夏:[这么多账册,需要多久算完!”
张夏稍加思索:「七天,这些陈年旧账,弯弯绕绕极多,没有七天是决计办不到的!」陈迹点点头:「七天已是很快了,换做我,
只怕一年都盘不完!”
张夏指着十几箱盐引,好奇问道:“这些你打算怎么办,难不成打算甩开陈家盐号另起炉灶」
陈迹嗯了一声:「确实打算另起炉灶!盐号掌柜们觉得我必须和光同尘,依仗他们才能站稳脚跟,所以有恃无恐,但我没打算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掌柜们希望陈迹能磨掉身上的棱角与锐气,与大地尘土融为一体!
可陈迹要做的事已近在眼前,他没时间与那些老枭纠缠人情世故,也没必要!
张夏若有所思:「你打算用这些盐引自已开一家盐号不行,拿到盐引也只是开始而己,接下来还要去盐场支盐,再打点盐运使与遭运官员,将盐运到各地!运到之后还要开设盐铺,招揽掌柜与伙计,这样才能把盐卖出去!”
她看向陈迹:「想做一家新的盐号,少说三年光阴,你等不了那么久!!!!难道是打算将盐引直接卖给那些大盐商也只有他们才能吃下这么多盐引了,但他们一定会把价格压到最低!”
张夏若有所思:「但以你的性子,不会甘心吃这么大的亏!”
陈迹打量着张夏,这位张二小姐像是苌着一颗七窍玲珑心,这么快便将方方面面都思虑了遍!
他想索片刻:「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但我以前也没做过,所以不知道能不能成!」
张夏问道:「几成把握」
陈迹诚恳道:「二成!”
张夏深深吸了气:「二成你就敢赌」
陈迹沉默不语!
张夏亦沉默许久:「赌就赌吧,赌输了我想办法去找父亲给你兜着!”
陈迹笑道,「倒也没那么险,不过,在做这件事之前,我还得先去见一个人!」
张夏疑惑道:「谁?”
陈迹转身往外走去:「袍哥!你帮忙看顾一下,我要去会会这个袍哥,确认一下他是不是最合适做这件事的人!”
张夏跟在他身后:「我随你一起去!”
张夏跟在他身后:「我随你一起去!”
陈迹回身,二人四目相对,张夏的月光不避不让:「一个人的精力总归是有限的,我可以帮你分担一些,但前提是我得知道你每一步要怎么走!”
陈迹思索片刻:「好!”
两人上了门前的马车,林言初扬起鞭子,驱使着马车往八大胡同行去!
车厢里只剩下陈迹与张夏两人,陈迹闭目养神,张夏则嘴中默念着遮云的经义,小贩的叫卖声从车外传来,却显得车厢内尤为宁谧!
一炷香后,林言初低声道:「大人,到了!”
张夏掀开车厢座位,从座位下的暗格里取出二条灰色布、二顶斗笠!
陈迹乐了:“张家的马车里怎么还备着这些物件!”
张夏抬起胳膊将灰布蒙在脸上,在脑后系了个活结:「你要做的事大多都见不得光,有备无患!」
陈迹微微避开目光,戴好斗笠下车!
百顺胡同,梅花渡!
梅花渡是一间清吟小班,曾出过两位名满京城的行首!其中一位给自己赎了身,不知去了何处,还有一位姓云的行首被齐家赎身,后又被齐家送了!”
福王将七万两银子,送去内库后,福瑞祥这老字号,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仿佛桌上的沙子,被人随手一拂,便抹去了!
福瑞祥不是第一个被抹去,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但有趣的是,在福瑞祥消失之后,一位名为周旷的军汉替福瑞祥送来梅花渡的地契,说是恭喜袍哥在京城立棍的贺礼!
福瑞祥没了,可体面还在!
陈迹避开热闹的百顺胡同,压低了斗笠来到梅花渡后门!
门前一名健硕的汉子警惕问道:“阁下从何处来”
陈迹平静道:“昆仑山来!”
汉子又问:“可见白鹤飞过”
陈迹一竖起一根大拇指回答:「只见五色云彩!”
汉子面色一变:“东家!”
他赶忙打开后门,让开身子:「袍哥在梅花亭里等您!”
梅花渡如一座山水园林,五座罩楼分散在五个方位、像梅花花瓣似的将一池绿水假山拱卫其中!
陈迹走在曲折的青石板路上,张夏在他身旁好奇道:「方才是你们的暗号」
陈迹点点头:「袍哥嫌弃京城打行的规矩不够严密,便自己借鉴洪…借鉴别人的规矩,整出一套自己的规矩!比如这个手势,见者皆为帮众!”
说罢,他双手贴合、拇指、食指贴合,中指分开,无名指指尖抵着拇指指根,小拇指指尖抵着无名指指根!
这是洪门最出名的手势,名为三把半香!
陈迹复又介绍道:「方才对暗号时,拇指若抵在食指,说明是内八堂的山主,副山主、坐堂大爷、陪堂、刑堂,若大拇指抵住中指,则是外八堂的!当然还有白纸扇,当家三爷、红旗五爷专门的手势,讲起来稍显复杂,我也都还没记全!”
张夏若有所思:「好新奇的词!不过袍哥将打行规矩定得如此严密,所图甚大!”
陈迹笑着说道:「你若有兴趣,之后可以让他们给你一一演示,你看一遍就能记住!我暂时只记住了几个,能够表明自己身份足矣!”
张夏问道:「袍哥是这里的山主?」
陈迹嗯了一声:「本该叫龙头,但龙字太犯忌讳,便改为山主!”
张夏忽然笃定道:「我要当副出主,你待会儿跟袍哥说一声!”
陈迹微微一怔:「成!”
两人来到梅花亭外,袍哥正举着烟锅,也不抽,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他听闻脚步声,眼睛顿时一亮:「这不是我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东家吗,几日不见,我还当你将我们都忘了呢!”
陈迹站在梅花亭下,没与袍哥客套寒暄,开门见山道:「宁朝何事最赚钱?」
袍哥知道面前这位东家存了考校的心思!!可有些话不能乱说!
他眼神瞟了瞟张夏!
陈迹摇摇头:“但说无妨!”
袍哥咧嘴笑道:「自然是当皇帝最赚钱!”
张夏看看袍哥,又看看陈迹,只觉得两个胆大包天的人,凑在了一起!
可奇怪的是,按理说两人相识并不久,仅有几面之缘,还没到可以彼此信任的地步,怎敢口出狂言 张夏一阵恍惚!
陈迹见袍哥开诚布公,便在梅花亭边上坐下:「最赚钱的我们干不了,你我都不是造反的料!我如今手中有一家盐号,握着三十万盐引,我们一起卖盐如何”
袍哥摇摇头:「不行!盐商盘根错节,要打交道的官吏太多,你我想要在盐商之中立足,少说十年光景!十年之后,你倒是还好,可我就老了!」
陈迹不以为意:「那我们一起做细盐生意如何?我能提炼细盐!」
袍哥再次摇头:「也不行!一是,有人在做这门生意了,抢生意是个苦力活、劳碌命;二是,这门生意赚得还不够快!」
陈迹似乎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看来你平日里做了不少功课!”
袍哥镇定自若道:「来这京城走一遭,总得把名字留下才行,对吧」
陈迹话锋一转:“那你觉得该做什么生意”
袍哥低头,在脚底板磕了磕手中的烟锅,再抬头时平静道:「得做点他们从来没见过的生意!」
陈迹微微松了口气:「看来我找对人了!」
袍哥看向张夏,诚恳道:「姑娘,容我和我这位东家单独说几句话吧,我有太多事要问他今日不问出来,只怕觉都睡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