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斯站在酒店顶楼的套房中,透过落地玻璃窗看着城市中不断呼啸而过的警车或者马车,还有那些奔跑着的警察,勉强能感受到一丝丝紧张的气氛。
“城市外已经聚集了一部分难民,现在进城的几条路已经被警察们管控住了,只允许出,不允许进。”
马多尔站在蓝斯身后汇报着外面的情况。
他虽然是蓝斯的贴身保镖,同时也承担起了负责指挥行动的一部分工作。
蓝斯带了那么多人过来,一方面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
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局势变得更加的混乱。
“军队参加了吗?”,蓝斯头也不回的问道。
“还没有。”
蓝斯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盯着远处的天际线,城市与野外交界的地方。
他的目光看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只有一些模糊的画面,别说分辨那些正在等待进入城市的人群了,就连房屋都看得不怎么真切。
但他能够想象得到,城市外围糟糕的情况。
“混乱”已经形成,这个时候唯一能够拯救这个国家的,就是迭戈总统,这些统治集团站出来,他们想办法从其他地方调动粮食过来安抚人心。
可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现在的问题不是人们买不起粮食,当然也的确有一部分买不起,而是买不到,有钱都没用。
蓝斯听说粮食的价格已经涨到了两块多一磅的水准,不是涨得太快了,而是的确没有货。
卖方市场的特征是什么?
就是买方不断的加价来获得交易的机会。
你出一块,我就出一块一,然后有人出一块二。
供求关系只要不平等,就永远会表现在极端的价格变化上。
就像是资本为了垄断市场打价格战会把价格放得很低,因为市场上供应的一方比需求的一方要多,所以价格会更接近成本价,甚至有可能跌破成本价。
反过来也是一样,如果市场上有很多人想要求购一件商品,只有不断的加价才能获得,就像拍卖。
从一块三,到两块钱,用了不到三天时间,即便这样还是买不到粮食。
有粮食的人,那些囤积了远多于自己能够消耗的人,他们都幻想着粮食的价格会变得更高,现在出手明显不是一个合适的机会和时间。
而那些没有的,他们只能来卓兰碰碰运气。
蓝斯站在窗前看了一会,“让兄弟们动一动,如果难民不冲击城市,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的矛盾怎么能这么快的树立起来?”
他说完话后转身回到了旁边的沙发上,然后看向了马多尔。
马多尔走到了一旁的电话边,拨通了一个号码。
拉帕虽然贫穷落后,但是电话这个东西在这里还是有的。
普通人使用公用电话亭,一条街上几百户人,共用一个或者两个电话亭。
只有那些中产阶级和特权阶级,统治阶级,才有资格在自己的家中装配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马多尔把蓝斯的意思传达了过去,很快就挂了电话。
他重新走到了角落里,端起了水杯抿了一口,他的情绪有些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变化。
他曾经是一名军人,见惯了生死,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因为生死的问题有情绪变化。
但是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在某方面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
在城市边缘地带,一些蓝斯的人换上了只有本地人才会穿的衣服,他们都带着鸭舌帽,将帽檐压得很低,虽然还是能看清楚他们的样貌,但只要不留意,人们就不太会记得住。
他们只会记住那一顶顶不同的鸭舌帽。
在进城的道路外,已经聚集了不少难民,他们拖家带口的出现在这里,每个人看起来情况都不太好。
任何人,饿了几天之后都不会很好,看起来就像是干瘪了一样。
少量的警车和一些马停在了道路上,他们拉起了警戒线,拒绝其他人进入城市当中。
面对这些普通人的苦苦哀求,警察们不为所动,他们站在了最前面,手中拿着棍棒。
警察代表了统治集团最基础的暴力手段,在拉帕人们的心目中还是有一些威慑力的。
“求求你,让我们进去吧!”
“我的儿子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再不吃点东西我们就要饿死了!”
一名妇女从人群中走出来,走到了警察的警戒线前面,还有一米左右的距离。
她需要一些食物,她的孩子已经饿得走不动路了,也许明天,或者后天就会饿死!
她的丈夫在矿上出了意外,矿场主赔偿了他们三千帕拉的补偿,一条人命,就只值三千帕拉。
作为一个女人她尝试获得更多的赔偿,可很快很多人就来劝说她放弃闹下去。
一些有名望的人,包括他的家里人。
他们说他的丈夫弄塌了矿洞,让矿主损失了一大笔钱,如果不是看在他们家庭丧失了劳动力的份上,三千块都不想给,还要要求他们赔偿。
最终,她拿着三千块换来的丈夫的骨灰,把他埋葬在了路边。
现在,她又要失去她的孩子了,她不能再失去她的孩子了!
她苦苦的哀求着,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获得活下去的机会,可回应她的只有警察们的冷漠。
看她靠得太近了,其中一名警察还大声的命令道,“立刻后退,离警戒线远一点!”
他的手已经攥紧了警棍,可他面前的妇人依旧哀求道,“求你了,让我们进去买点吃的,我们很快就离开。”
和她说话的警察感觉到脸皮有些发热,他的同事们看向他的时候,让他有一种脸在发烧的感觉。
他愤怒了,一个不听话的贱民,一个反抗他命令的贱民!
他猛的抡起了警棍狠狠的抽打在那个妇女的额头上,别看警棍外面包裹着一层橡胶,但是这一棍子打下去,依旧把妇女的额角撕裂开一条口子。
一条顿挫伤,而不是割伤。
这样的伤口往往更难愈合,因为它的边缘都是不规整的。
在一声惨叫声中,妇女摔倒在地上,她难以置信的看着警察,她没有越线,她只是想要进城买点食物出来。
她跌坐在地上,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是因为迷茫的未来让她看不清前路,还是刚刚一警棍打得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警察恶狠狠的瞪着她,“最后再警告你一次,回到人群那边去!”
妇女已经被吓坏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而这恰恰被警察视作为一种无声的对抗,是一种挑衅!
他忍不了!
拉帕的人民这么多年来过着不似人的生活却没有人反抗,他们被驯化得非常好,又或者说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高压统治的生活。
哪怕此时他们面临着生死存亡的时刻,虽然选择了做一些改变,可在面对传统代表了统治阶层的力量面前,他们又变成了过去的他们。
除了抗议,什么都做不到。
他们站在远处看着警察弯腰越过了警戒线,手中拿着警棍走到了妇人面前。
惨剧即将上演,人们却很麻木的站在一旁看着,正在发生的事情仿佛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警察已经高高的抡起了手中的警棍,眼看着妇人就要挨一顿暴打的时候,佩德罗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他带着家人也来卓兰了,他生活的城市已经买不到粮食了,本来城市外面还有一条河,河里还有鱼。
但随着饥荒的爆发,只是短短两天时间,河里就已经捞不到鱼了。
想想看也是,当人们开始流传河里的鱼可以填饱肚子的时候,至少几千上万人带着自制的工具冲向了河边。
很短的时间里,河里的鱼就被围剿一空。
饥饿带来的力量是毁灭性的,人们不只是填饱肚子就行了,他们还要考虑下一顿饭,下下顿饭的问题。
毁灭性的捕捞直接让河里找不到鱼,连鱼苗都见不到了。
而且,让佩德罗最担心的事情也发生了。
城外的土豆田里用留种发芽种植的土豆,都被挖了出来。
发芽的土豆有毒,人们知道这一点,但他们也知道如何处理这些有毒的土豆。
短短一周时间里,一切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们只能和其他人一起来卓兰碰碰运气,留在城市里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一路上,几乎所有能吃的东西都被吃掉了,再没有东西吃,他们就只能去啃树皮,吃树叶了。
此时见到警察要继续殴打那个可怜的女人,佩德罗心中的正义感让他无法坐视这一切的发生,他站了出来。
“她只是想要给她的家人去买一些吃的!”
警察的目光转移到了佩德罗的身上,他脸色涨得通红!
一个又一个的蹦出来和他作对,让他丢了面子,他现在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得到同事们看他的眼神里带着的戏谑!
他紧紧抿着嘴唇朝着佩德罗大步的走过去,佩德罗紧张的退了一步,他抬起手做了一个拒绝的姿态,“我只是想要你不要伤害一个普通的妇女!”
但警察已经听不进去了,他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衅,只有击垮这些人,才能让自己重新直起腰!
他抡圆了手中的警棍就朝着佩德罗打了过去,作为一名教师,还不是体育教师,他没办法躲避,只能抱着脑袋硬抗了这一棍子。
钻心的疼痛一瞬间充斥着他的身体,他有一种被棍子狠狠咬了一口的感觉!
疼痛也让他不受控制的发出了一声惨叫——啊!!
麻木的人群依旧麻木的看着他,仿佛这一切和他们都没有任何的关系。
警察再次抡起了警棍,佩德罗不甘心继续被动挨打,他猛的推了警察一下,然后看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妇女,最终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跑。
人民没有血性,他也没有办法。
或许还不是时候。
他心里想着。
被他推了一个踉跄的警察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他再次朝着佩德罗冲了过去。
但这一次,他运气不太好。
从侧面冲过来几个年轻人,对着他就是一顿打。
他们一边动手,一边大声喊道,“反正都活不下去了,不如和这些当官的拼了!”
有些词不达意,警察不是官员,但是他们把一些话给喊了出来。
这些话让一些人有些触动,他们麻木的眼神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佩德罗站在那转身看着冲出来的年轻人们,看着他们的模样,着装,他心中微微一动。
警戒线后面的警察们呆了一下,紧接着撩起了警戒线拿着警棍冲了过来,然后第二批年轻人冲了过去,和他们扭打在一起。
麻木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本来这里拦路设卡的警察就不多,只有二十来人。
现在有一半已经被牵绊住了,一些人动了心思。
他们不是打算和那些年轻人一起对抗警察,而是打算趁乱冲进去。
后面的警察也发现了这里的异常,他们一边吹着哨子,一边把警棍抽出来朝着这边冲过来。
在十来个警察的面前,至少数百人被压制得不敢乱动。
也就在这个时候,佩德罗突然举起了手臂,“去城里吃饱饭,和他们拼了!”
他率先带头冲了上去,他并没有听到身后有人跟着自己的脚步声,他有些失望。
很快他和那些警察们碰撞在一起,两个警察举着警棍狠狠的抽打着他。
他从来都没有学过格斗之类的,只能本能的抵抗,然后反击。
现场二十多个人围着十来个人殴打,包括佩德罗。
可渐渐地,气氛逐渐的有些不对劲了。
麻木的人群中的一些人,看着他们挨打时的眼神里不再是麻木和幸灾乐祸,变得有了一些光彩。
情绪的波动带来了一些冲动的决定,几个年轻人朝着正纠缠在一起的警察们跑了过去。
一名警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用手中的警棍指着这些年轻人,“退回去!”
以往百试百灵的做法在这一刻,完全失去了作用。
那些年轻人不仅没有退回去,反而抡起了拳头狠狠的打在了他的身上!
回头发现了这一幕的佩德罗脸上多了一些笑容,他突然意识到,或许这就是蓝斯说的“觉醒”。
从麻木,到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