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婷正绘声绘色地讲述无问道人的故事时,赵雄也在另一边给徐沧海讲着无问僧的传奇。从李一杲如何约自己与无问僧下棋,到无问僧摆谱雨不停不下车,再到他撒子成劫的玄妙手段,赵雄讲得眉飞色舞,末了,他意味深长地问徐沧海:“这个无问僧,你怎么看?”
徐沧海沉吟片刻,缓缓道:“道门的人与道教、道家都不太一样。他是典型的道门中人,邪门而强大,却也有底线。不算坏人,但也不算好人,随心而行,不越界。”他顿了顿,目光深邃,“至于他从无问道人改名无问僧之后,是不是还是这样,就不得而知了。有些人脸上凶恶,内心未必很坏;但慈眉善目的,却未必都是.......。”
徐沧海没有说出口的那两个字,显然是在提醒赵雄。赵雄心领神会,点了点头,见李一杲三人也聊得差不多了,便招招手,示意他们到雅座一起聊聊。
三人起身,走到雅座坐下。周婷娴熟地接过斟茶递水的工作,动作流畅自然,仿佛这事儿她已经干了千百遍。徐沧海从茶几上的精美水果盘里,挑了几个个头特别大的荔枝,分别递给赵不琼和李一杲:“来,尝尝这个新鲜出炉的三月红荔枝,正宗的增城特产。今天早上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绝对新鲜。”
赵不琼和李一杲接过荔枝,赵不琼还体贴地给赵雄递了几个,但赵雄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吃过了。赵不琼剥开荔枝的外皮,晶莹剔透的果肉立刻呈现在眼前。她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清甜可口的汁液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作为广州人,她立刻感受到这些荔枝确实非常新鲜。
李一杲的吃法则显得更为粗犷。他轻轻一咬荔枝的外壳,再用手指一压,荔枝肉便完整地与皮和核分离,轻松滑入他的口中。他的动作迅速而干净利落,赵不琼还未吃完两个荔枝,他手中的七八个荔枝已经变成了包裹着荔枝核的空壳,整齐地堆放在垃圾碟中。
吃完荔枝后,李一杲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对徐沧海道了声谢,然后转头帮赵不琼剥荔枝。
刚才,赵不琼一边听周婷讲述无问道人的故事,一边还悄悄留意赵雄与徐沧海的对话,顿时明白自家父亲假借请教,实则是在强化无问僧的神奇,间接为自己铺垫。
她心中快速盘算,该如何继续与徐沧海沟通。她想起姚赵梅做的项目,那是一个线上线下结合的美妆造型项目,显然,徐沧海是要在这块发力的。她决定从这里切入,便一脸诚恳地请教:“徐叔叔,您是妆造行业的大咖,您觉得未来妆造服务的发展趋势,是会越来越专业化,还是会越来越多样化呢?例如,做线上线下结合的河狸家和美团丽人,那一条路才是对的呢?”
徐沧海脸色陡然一沉,语气中带着几分怒意:“河狸家是业界的毒瘤!手艺人平台怎么能这么搞?手艺人的手艺是从哪儿来的?还不是我们这些企业辛辛苦苦,投入时间、精力培养出来的?他们可好,直接就来摘桃子,掠夺我们行业的果实。他们的六万手艺人从哪里来的?光是我们沧美集团一手带出来的就有两万多!就因为他们,现在都跑去单干了。这种无耻的平台,要是不垮掉,那真是老天没开眼!”
徐沧海越说越激动,赵不琼没想到自己一句请教,竟让他雷霆震怒,听得心惊胆战,一句话都不敢吭声。周婷却面不改色,娴熟地给徐沧海倒上茶,仿佛是在给这位怒火冲天的大老板浇点凉水降降温。
徐沧海骂完河狸家,突然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美团丽人的路子才是正确的,要做真正为美妆企业服务的O2O,那才是美妆平台该走的路。我们同行之间竞争,拼个你死我活,那是我们自己的事,我徐某眉头都不皱一下。员工有能耐,出去开家公司跟我们对着干,那也没问题,我徐某佩服他们的胆量和本事。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严厉,“撺掇我们企业的员工背叛我们,那绝对不行!我徐沧海眼里可揉不进这种沙子!”
赵不琼总算回过神来,换了一副无知少女的模样,一脸天真地问道:“徐叔叔,那是不是能够帮连锁店的线上平台,就是好人呢?”
徐沧海没有马上回答。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慢条斯理地剥了几个荔枝,仿佛在借此整理思绪。赵雄把星美集团交给儿子赵不富后,赵不富两口子分工明确:老婆负责线上直播销售,赵不富负责给客户做供应商配套。星美集团的最大客户就是沧美集团,赵不富曾有一段时间频繁拜访徐沧海,徐沧海对星美集团的情况了如指掌,自然知道赵雄早已不再过问星美集团的事务,彻底交给了赵不富。
徐沧海心中暗忖,赵雄不是一个甘于平淡的人,总要弄点事情做。“也许,赵雄的星美投资,不过是他探路找项目的工具。”徐沧海的判断越来越清晰,“也许,李一杲两夫妻这个滴水岩公司的‘真我余影’项目,大概率是赵雄在背后操纵的。”
就在徐沧海边吃荔枝边琢磨时,李一杲深有感触地道:“难怪美团丽人能吸引一个多亿的用户,河狸家却始终在一千多万用户那里打转。我原来还以为是上门服务太麻烦,做不起来。现在看来,问题远不止这么简单,估计美妆行业暗中抵制的,可不会少吧。”
赵不琼对美妆行业的了解比李一杲深得多。在她看来,河狸家不仅为手艺人个体提供接单,也同样为美妆企业提供订单服务。然而,她从未深入探究过河狸家的发家历程,那里或许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此刻,她心中也渐渐明白:得罪整个行业是非常严重的问题,除非你真能颠覆它。
徐沧海放下手中的荔枝壳,目光如炬地看向赵不琼:“行业有行业的规矩,破了规矩,就得付出代价。河狸家虽然一时风光,但终究是走错了路。美团丽人走的是正道,这才是长久之计。”
赵不琼点点头,心中却泛起一丝复杂的情感。她明白,徐沧海的话不仅是说给河狸家听的,也是在提醒自己:行业的水很深,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赵不琼又好奇地问:“徐叔叔,我忽然想起以前有个说法叫‘跨界打击’,就像有做音乐的转行去开餐厅,还火得不行,这种算不算是破坏行业规矩啊?”
徐沧海抿了口茶,润润嗓子,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你说的是胡桃里餐厅吧?”
赵不琼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赞叹:“嗯,就是它。那里音乐、酒吧、餐饮、咖啡样样都有,我们都挺喜欢去的。”
徐沧海笑了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轻蔑与宽容:“音乐餐厅这概念,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欧美就有了,不算啥新鲜玩意儿。音乐、酒吧、餐饮、咖啡四合一也不是他们的首创。在他们之前,广州大学城的学生就试过这种模式,还演了不少大学生自己写的校园歌曲。我当年还投了六百万给其中一家呢,可惜学生们太理想化,不懂得商业化运作,最后没搞成。”他顿了顿,指了指窗外的望星阁餐厅,“你看看我这望星阁餐厅,虽然是企业内部餐厅,但功能也多得很。晚上有时候还有音乐和舞蹈表演,这些都不违反餐饮行业的规矩。相反,餐饮业对这种创新尝试是很欢迎的,这不算破坏规矩。”
“那到底怎样才算违反了餐饮业的规矩呢?”赵不琼好奇地追问。
徐沧海的脸色沉了沉,语气中带着几分冷厉:“那些只躲在角落里做外卖、不搞堂食的餐饮经营者,就是行业的败类!谁给他们提供外卖订单服务,谁就是罪人!”
赵不琼总算明白,在徐沧海心目中如何才算坏了行业规矩。她生怕自己理解有误,赶紧请教道:“徐叔叔,你能不能帮我们的项目把把关,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呢?”
徐沧海从口袋里掏出鼻烟,深吸了一下,瞥了赵雄一眼:“这个问题嘛,你还是问你爸吧。反正我们是不怕竞争的,只要你们不搞歪门邪道就行。什么招数我都能接得住。”
徐沧海这句话的意思,哪怕赵雄不解释,赵不琼都知道什么意思了!当年赵雄跟徐沧海为了欠款的事情怎么闹别扭,都也就是吵架而已。但是,后来赵雄干了一件事情,把徐沧海的手下挖来,然后搞了跟徐沧海一样的造型连锁,才导致两人反目成仇的。如果不是赵雄搞的连锁倒闭了,恐怕后来根本没有和好的可能。
“我明白了!”赵不琼赶紧道,“我会记住教训的。”
赵雄咳了两声来掩饰尴尬,保证道:“徐董,您放心,规矩这方面我肯定会好好教导他们的。”
徐沧海转过头问周婷:“你们俩聊过项目方面的事情了吗?”
周婷点了点头,语气平静:“简单聊过,赵小姐提出嵌入式的合作。”
徐沧海点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有思路就好。具体的细节你们就继续聊吧,尽快拿出一个方案来。”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另外,你跟姚总说一声,妆造快闪店的事情,要在已经成熟的直播产业园里搞,社区的暂时先放一放。如有可能,看看能不能跟赵总这边的项目一起做试点。”他又看向赵不琼,建议道:“我觉得你们也可以先从快闪店开始试水,选在成熟的直播产业园里面,先拿到一些数据看看。甚至可以考虑和姚总他们一起开,具体怎么操作,你们可以再商量。”
交代完毕,徐沧海就站起来,跟众人告辞,先离开了。
徐沧海一去,赵不琼便如坐针毡,惴惴不安地向周婷问道:“婷姐,我这表现,莫不是糟糕透顶?徐董怕是对我有看法了吧?”
周婷给赵不琼倒了一杯茶,茶香袅袅,仿佛能抚平人心中的不安。她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深意:“小赵,你想多了。你今天表现得相当不错,徐董对你的印象也挺好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真的吗?”赵不琼脸上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惊讶地道,“我今天好几次都惹徐董生气了,真不知道还能给徐董留下好印象呢。”
赵不琼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周婷又给李一杲倒了一杯茶,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赵雄,提醒李一杲:“你那‘无问七子大师兄’的身份,徐董很看重的。辛耳老师帮谁,影响很大,懂不?”
周婷这句话,表面上是提醒李一杲,但当赵雄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聊天时,见到周婷若有若无的眼光乜了自己一眼,顿时就明白,这话其实也是说给他听的。他心中一凛:“难道无问僧有什么背景身份不成?那岂不是我女婿和女儿,其实也有别的身份?”
赵雄也拿起几个荔枝,剥开外皮,晶莹剔透的果肉在指尖滚动,但他的心思早已不在茶桌上。他心里已经开动了超级分析,抽丝剥茧,推测种种可能。
赵雄与徐沧海,皆是半只脚跨进高圈层门槛的人。这类人,虽未跻身其间,却对高圈层的秘闻如数家珍。那些秘闻,成了他们相互试探深浅、辨别对方归属的试金石。赵雄从那些秘闻中窥得一二,知晓那最顶层分为儒门、道门两派:儒门执政为主,道门协政为辅,二者恰如太极阴阳,掌控着至高无上的力量。正因如此,赵雄才煞费苦心,通过大学老师的引荐,成了儒门的半个追随者。
儒门中人的数量远远超过道门中人万倍不止。不仅如此,儒门哪怕意见各有不同,也没有分出不同的帮派;而道门哪怕观念相同,都非要分成许多宗门。因此,道门可是帮派林立,十几个人就一个宗门的比比皆是。赵雄的老师引他入儒门的时候,就吩咐过他:“道门乱得一锅粥,是国外教派重点摧毁的对象,然而,却总是没有被消灭。你对他们要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
这也是赵雄一直以来,对道门中人保持一定距离的原因。他不太相信道门中人能有多大能量,撑死了不过在儒门做些讨价还价,好弄些好处保住营生而已,保持距离是最好的策略。
这时候,李一杲和赵不琼似乎感觉受了周婷莫大的启发。两人端起茶杯,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向周婷敬道:“婷姐,谢谢你今天的指点。我们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赵雄看着这三人互相敬茶的礼节,忽然心中透亮:原来这个周婷,竟然是道门中人!
赵雄心里叹了一口气,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周婷跟自己女儿女婿同一个道门吧。他可是很清楚,道门中人只有在小宗门内极端团结,而不同宗门,老死不相往来都算不错了,你争我斗是常态的。
对此,赵雄的老师就有过分析:“或许,是因为道门彼此之间这种性格,才导致道门杀伤力强大。得罪他们的人都没好果子吃,那些海外教派才有些不敢过分得罪他们吧。”
想明白这些,赵雄感觉自己也该离开了。他也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温和地说:“不琼啊,我下午还要去跟你大哥聊点事情,我也先撤了,你们慢慢聊吧。”
赵雄走后,三人又寒暄片刻。李一杲与赵不琼起身告辞时,周婷执意相送。电梯门合上的刹那,金属门板映出她若有所思的面容,像一幅被刻意模糊的水墨画。
周婷的办公室与董事长室比邻而居,四十多平的空间本该富丽堂皇,却活像个被搬空的库房。一张小办公桌孤零零地杵在中央,像棋盘上最后的卒子。背后的文件柜高耸入云,活似一排沉默的墓碑。桌上纤尘不染,连茶杯的印记都不曾留下,仿佛这里从未有人办公,只是个精心布置的舞台道具。
她落座时,目光落在对面墙上的旧照片上。那是多年前公司出游的合影,六张笑脸定格在泛黄的相纸里。拍照的她始终在镜头之外,就像此刻办公室里挥之不去的孤独感。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照片上划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像是给往事打上了条形码。
发了好一阵子呆,她才拿出手机,轻轻一拉,手机展开,竟然变成了平板电脑。她又拿出一个小小的打火机一样的东西,顿时,在平板电脑前面的桌面上,出现了一个虚拟光学键盘投影。她在光影键盘上敲击了几下,打开赵不琼发来的项目电子文档,仔细浏览起来。
过了一会,她发现一个置顶的QQ群在闪烁。她点开看了看大家讨论的内容,也发了个信息:“他们来过了,能说的信息我都告诉他们了。”
马上,就有人在QQ群里面问:“现在是走到哪一个卦的位置了?”
有人回复道,“坎、困、蹇、屯,现在是在这四卦中循环。”
“嗯,那么,这一段解不开的纠葛,该是时候做个了断了,就从沧美集团开始吧。”周婷看完后,发出这样一道信息,之后就关了QQ群,埋头开始工作起来。
再说李一杲和赵不琼,到了负一楼,一出电梯,不远处那辆问界M7的车灯就映入眼帘。两人开门上车,李一杲熟练地拿出手机,开始设置导航目的地:华南农业大学服装学院创意园。
自动驾驶开动后,车子缓缓驶出创意园,李一杲透过倒车镜望着渐行渐远的沧美总部大楼。那栋玻璃幕墙建筑在强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活像块巨大的镀金招牌。“不进去都不知道,“他感叹道,“里面竟藏着这么个漂亮的空中花园。老婆,你说这花园会不会成为我们线下加盟店的第一手棋子?“
赵不琼双眼闪烁着狡黠的光:“首先要你愿意成为别人的棋子,才有可能让别人成为你的棋子。“她的声音轻柔,却像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某个隐秘的匣子。
车子拐上科学大道时,李一杲才从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中回过神来。他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就不知道老丈人给徐沧海下了手什么棋?“问界M7的车轮碾过路面上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棋盘上落子的声音,向着另一手棋子要落下的地方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