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婷的办公室与徐沧海的董事长室仅一墙之隔。在沧美集团这个以空间丈量权力的王国里,近百平米的面积已能排进前五。只是这方象征着顶级权力的空间,却像个被抽空内核的蝉蜕。
推门而入的瞬间,脚步声便在大理石地面上撞出清冷的回响。没有地毯的缓冲,没有绿植的修饰,连恒温空调的嗡鸣都被放大成某种仪式感的背景音。正中央孤零零立着一张一米二的胡桃木办公桌,像棋盘上最后一枚未被吃掉的棋子。
最诡谲的是那排与墙面浑然一体的嵌入式文件柜。浅灰色的哑光材质完全复刻了混凝土的肌理,若非柜门边缘若隐若现的接缝,任谁都会以为这是堵承重墙。姚赵梅曾亲眼见过周婷打开它的场景——枯瘦的手指按在某个隐形凹槽上,整面墙便如魔方般无声翻转,露出里面按色谱排列的加密档案。
“请进。”
门内传来的温柔声线让姚赵梅指尖一颤。她下意识抚平西装领口,指尖在沧美工牌上短暂停留,像是要借这枚金属徽章的冰冷触感,压住自己几乎要溢出来的笑意。
推门时,她已收敛了表情,可周婷的目光却像一柄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她的伪装。
“咦,小梅?”周婷的钢笔在文件上微微一顿,声音仍是柔和的,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探询,“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姚赵梅知道瞒不过她——周婷是从零售集团把她挖来的,可即便是当年她升职加薪时,也没露出过这样掩不住的笑容。
“婷姐,”她深吸一口气,语速比平时慢了半拍,像是要确保每个字的分量,“刚才有个滴水岩公司的业务员来见徐董,提了个方案…”
她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何珊珊与徐沧海的对话,末了,才轻声道:“徐董让我来请您过去。”
周婷的办公室紧邻徐沧海的董事长室,这是集团里不成文的权力象征——只有最核心的决策,才会第一时间传递到她这里。
徐沧海找她,通常有两种方式:
发信息,意味着是常规事务,周婷会按轻重缓急安排时间处理;
秘书传唤,董事长门口的专职秘书会先记录事项,再通知她过去——这往往涉及需要多方协调的重要决策。
而今天,却是第三种情况——姚赵梅亲自跑来传话。
这种情况极少发生,但每一次都意味着:事情重要到连秘书都不该提前知晓细节。周婷心知肚明,徐沧海这是要她亲自把关,甚至可能…暂时封锁消息。
她没急着起身,而是让姚赵梅坐下,从何珊珊如何联系上徐沧海,到滴水岩公司的方案细节,再到徐沧海的反应,事无巨细地问了一遍。姚赵梅复述时,周婷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像在审视每一个微表情的真实性。
听完后,周婷沉默了片刻,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动,调出集团通讯录。她的拇指在两个人的名字上短暂停留——其中一个正是IT技术部现任总监——但最终,她什么都没做,只是锁屏,起身。
“走吧。”她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去参加一场再普通不过的例会。
但姚赵梅知道——周婷谁都没叫,就意味着这件事的保密级别,已经高到连高管层都无权过问。
董事长办公室内,空气仿佛凝固。周婷和姚赵梅在徐沧海对面落座,三人的影子被落地窗外的夕阳拉长,斜斜地切过地面,像一道无声的权力分界线。
徐沧海双手交叠抵在下颌,目光如炬:“沧美现在站在悬崖边上。”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往前一步,是上市敲钟;退后一寸,就是万丈深渊。”
周婷的背脊不着痕迹地绷直了——她太熟悉这种语气。上一次徐沧海用这种口吻说话,是十年前叫停数字资产项目时。
“变革势在必行,但——”徐沧海的指尖在实木桌面上叩出沉闷的回响,“不能乱变,更不能不变。”他目光扫过三人,最终停在周婷脸上,“从今天起,你亲自挂帅。你、小梅、兰老师,组成‘沧美集团发改委’,全权负责这次转型。”
“发改委”三个字一出,周婷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这个在国企体系里意味着一言九鼎的称谓,此刻被徐沧海轻描淡写地抛出来,等于给了他们三人凌驾于现有组织架构之上的生杀大权。
——果然赌对了。她垂下眼睑,藏住眼底的锐光。没叫其他高管参与,是正确的。
兰醉波唇角勾起一抹早有预料的微笑。这个提议本就是她与徐沧海深夜长谈时埋下的种子,如今不过是借着何珊珊的东风破土而出。
姚赵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住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欢呼。越过两级直接进入核心圈,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再也不用在OA系统里卑微地等待行政副总裁的审批流转!
而此刻,何珊珊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后挪动椅子。作为全场唯一的外人,她太清楚这种级别的战略会议根本不是自己该听的。就在她即将起身告退的瞬间——
“小何。”徐沧海突然抬手,像按下暂停键,“有兴趣加入‘发改委’吗?”
何珊珊的手指僵在半空。她机械地指向自己,瞳孔里映着徐沧海似笑非笑的脸:“…我?”
这个音节像一颗卡壳的子弹,卡在了所有人的呼吸节奏里。
徐沧海脸上的严肃如冰消雪融,忽然绽开长辈般的和蔼笑容——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者刻意放低的姿态,像在哄自家最疼爱的侄女。
“对。”他微微颔首,语气笃定得如同在宣读既定事实,“你是不是很想签下沧美的合同?”
何珊珊的睫毛轻轻一颤。
——她当然想。
滴水岩的试用期是有末位淘汰的,若再拿不下客户,她连“外事助理”中排名第三都保不住。但“沧美发改委”?这个散发着战略会议室檀香味的名字,和她这个跑腿打杂的小角色之间,隔着的何止是云泥之别?
“真的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像一把未出鞘的刀在嗡鸣,“我…能行?”
徐沧海忽然笑了。那笑容让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握紧房产合同时,那些富豪太太们脸上意味深长的表情——三分欣赏,七分算计。
“当然行!”
三个字落地如钉。
何珊珊的指甲无声掐进掌心。管他什么发改委、战略组,此刻她眼前闪过的只有自己血条见底的血量,施梦琪不经意鄙视的眼神,还有诛仙四美得瑟的狂笑,今天这一切都要改写!
“好!”
这个音节从她齿间迸出来时,她恍惚听见命运齿轮咔嗒咬合的声响。就像当年那些阔太们签完购房合同后,随手将钢笔掷回她面前的模样——
轻描淡写,却刀刀见血。
徐沧海的手掌在实木桌面上叩出定音鼓般的闷响。
“就这么定了。”
五个字像五枚钢印,将何珊珊的方案牢牢钉进沧美集团的战略蓝图。姚赵梅的睫毛快速扇动两下——她太熟悉这种节奏,徐董越是轻描淡写的语气,背后越是雷霆万钧的决策。
“姚总,”徐沧海指尖转向落地窗外,“带小何去空中花园实地看看。”阳光在他金丝眼镜上折射出冷光,“体验店的选址要兼顾客流线与集团形象,你们先做套预案——”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端坐不动的周婷和兰醉波,“下次'发改委'正式会议,我要看到成熟方案。”
姚赵梅的后背瞬间绷直。
这个微妙的停顿里,她读懂了权力场的潜规则:当徐沧海用“姚总”这个正式称谓时,意味着接下来的讨论已与她无关;而周婷二人纹丝不动的坐姿,更昭示着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核心决策。
“明白!”她起身时佯装被椅腿绊到,手掌“不小心”轻轻按在兰醉波肩头。这个看似慌乱的肢体接触,实则是精心设计的投名状——就像她前天请回兰醉波的二泡乌龙茶,脱口而出的那句“兰老师教教我....”
何珊珊正跟着起身,突然伸手捞走零食篮里两包八朔柑橘干。铝箔包装在她掌心发出细碎声响,像某种胜利的号角。
“走了走了!”姚赵梅几乎是拽着她往外冲。会议室门关上的瞬间,何珊珊听见兰醉波的声音蛇一般钻出门缝:“徐董,空中花园现在就像块唐僧肉...”那声音突然压低,却字字淬毒,“每个事业部都咬着一块不松口。要破局?很简单——“
实木门彻底闭合的刹那,何珊珊分明听见四个字:
“温水煮蛙。”
何珊珊跟随姚赵梅走出董事长那金碧辉煌的办公室,两人一路交谈甚欢。姚赵梅兴致勃勃地向何珊珊讲述着沧美集团的辉煌历史,走到楼梯口时,突然神秘地拉着她转向空中花园的方向。
这是何珊珊第二次来到这个宛若仙境的空中花园。这里融合了岭南园林的假山流水与苏州园林的亭台楼阁,处处透着精致。
“梅姐,徐董真的会同意我们在这里开体验店吗?”何珊珊望着眼前的美景,若有所思地说,“上次我们讨论的方案,让这里每个区域的人都入股不是更好吗?这样就不必劳烦徐董出面了。”
出乎意料的是,姚赵梅此刻显得信心十足,与之前判若两人。她轻拍何珊珊的肩膀,笑道:“珊珊,这次很可能不需要那个方案了。集团里的人不好应付,他们的手段我们招架不住。与其合作被算计,不如独享其成。相信我,这次希望很大!”
“啊?为什么?”何珊珊一脸惊讶,表情夸张得像是突然得知什么惊天秘密,“这么美的地方,他们怎么会轻易放手让我们开体验店?”
姚赵梅压低声音,神秘地说:“这次是徐董让周婷秘书亲自出马,这事八成能成!更何况还有兰老师坐镇。”
“什么?那个周秘书这么厉害?该不会是...”何珊珊的八卦之魂瞬间被点燃,差点脱口而出不该说的话。姚赵梅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提醒:“别乱猜!周秘书是董事会秘书,你知道董秘是什么级别吗?”
见何珊珊茫然摇头,姚赵梅简单解释了一番。何珊珊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董秘是与副总裁平级的重要角色!她暗自庆幸刚才没乱说话,连忙深呼吸平复心情。
姚赵梅暗自摇头:这个何珊珊初次见面时锋芒毕露,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如今方案得到徐沧海认可,反倒变得天真烂漫起来,真不知是从哪个表演培训班学来的本事。
参观完空中花园,姚赵梅又拉着何珊珊前往千人大会堂。
何珊珊确信自己上次没来过这里。一踏入大门,她仰头环视,凭借曾经做房地产业务员的经验,立刻估算出这座宏伟的礼堂面积至少有三十米高、三千平方米大。她不禁瞠目结舌:“这么大?!”
话音未落,“大”字的回音便在大会堂内层层回荡,余音袅袅,仿佛“大、大、大”的声响要绕梁三日才肯消散。何珊珊吓得噤声,生怕再开口,回音会一路追到明天才罢休。
姚赵梅瞧着她这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模样,即便怀疑她在演戏,也终于绷不住,笑得前仰后合。笑够了,她才慢悠悠地介绍:“这大会堂是专门用来招商的,能容纳三千多人。舞台上面那个黑黢黢的大块头,是块几十米长的巨型屏幕…”
介绍完一圈,见何珊珊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姚赵梅心满意足,这才领着她往一楼食堂走去。
这是何珊珊第二次来蹭饭了。周六的食堂格外冷清,上千个座位只有零星十来个人用餐,估计大部分员工都去门店忙活了。
姚赵梅用饭卡刷了两份餐,两人端着餐盘排队自取饭菜。有了上次的经验,何珊珊这次专挑上等菜色下手——炸麻虾和牛肉堆得满满当当,餐盘上几乎垒出一座小山。姚赵梅看得心里直犯嘀咕:“这丫头上次不是随便打了点青菜番茄炒蛋吗?怎么今天突然变饕餮了?”
何珊珊心满意足地端着“战利品”跟姚赵梅落座。姚赵梅放下餐盘,又转身去盛了两大碗汤回来。
接过汤碗,何珊珊瞄了眼自己堆成小山的饭菜,再对比姚赵梅盘里不到自己三分之一的量,心里突然有点虚:“是不是打太多了?”但转念一想——反正不花钱,况且食堂人这么少,剩菜说不定会被黑心厨师回锅再卖。自己多吃点,搞不好还是助人为乐呢!
这么一分析,她顿时觉得自己伟大起来,甚至暗暗下定决心:“必须光盘!要是还能吃,待会儿再去打一盘!”
两人边吃边聊,何珊珊才刚动筷子没几口,姚赵梅就已经放下碗筷,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何珊珊正想夸她吃饭利索,一抬头却发现偌大的餐厅不知何时已空无一人,只剩下她们这一桌。餐具碰撞的声音消失了,连空调运转的嗡嗡声都变得格外清晰。
“人呢?”何珊珊瞪圆了眼睛,筷子悬在半空,“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全都不见了?”她这副呆若木鸡的模样,让姚赵梅再也绷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最后竟笑出了眼泪,连精心画好的眼线都有些晕染。
何珊珊这才想起赵不琼曾经说过的话——沧美集团的员工做事雷厉风行,吃饭更是快如闪电。上次来时,餐厅里混着不少加盟商的人,那些人和普通人一样细嚼慢咽,所以她没看出什么特别。但今天在场的清一色都是集团员工,难怪像变魔术似的,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姚赵梅擦着眼角的泪花,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这段时间压在肩上的重担让她几乎忘记了笑容的滋味,但今天希望的曙光让她整个人都焕然一新。若是昨天,别说开怀大笑,就连勉强扯动嘴角都是奢望。此刻的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连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新。
何珊珊面前那座“食物小山”在姚赵梅含笑的目光中正一点点被“移平”。或许是觉得一直盯着别人吃饭不太礼貌,姚赵梅索性介绍起公司的考勤制度:“你慢慢吃,不着急。”她抽出纸巾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我们公司营业人员在门店上班,工作日调休;非营业人员实行长短周制。今天是短周的周六,休息日,所以公司没什么人,回来的都是有特殊安排的。”
何珊珊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想起自己当年在房地产公司的经历。那家公司名义上实行双休,但看房的客户往往集中在周末。要是真敢休息,周一回去准会发现客户都被同事抢光了。最讽刺的是,领导惩罚业绩好的员工时,总会“体贴”地说:“小何啊,你这段时间太辛苦了,这个周末必须回家休息!要是累坏了,我可担待不起...”想到这里,她不禁暗自揣测:沧美集团应该不会有这种“特色管理”吧?那些长周周六回来的员工,怕不是都在摸鱼?
“其实长周周六回来的员工,”姚赵梅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继续解释道,“最初是正常上班的。后来发现效率太低,老板就改了模式——周六回来不用工作,但要参加培训或研讨会。慢慢地,这就发展成了著名的'沧美周六论坛'。能在论坛上当过主持人的,通常都升职很快...”
“唔...”何珊珊嘴里塞着两只炸得金黄酥脆的麻虾,吃得满嘴留香。她眼睛一亮,心里暗暗赞叹:这招高明!既不用强迫员工学习,又能让他们主动提升。沧美集团的管理智慧,果然不同凡响。
何珊珊尚不明白,一家公司的休假制度,往往比薪酬更能左右员工的行为模式。
沧美集团那套独特的长短周制度,看似只是简单的排班规则,实则暗藏玄机——它像一根无形的线,每周都将散落各处的员工轻轻一拽,让他们不得不回公司“报到”。哪怕只是象征性地开个研讨会、食堂蹭顿饭,再找借口溜走,但久而久之,这种“回巢”的习惯,竟成了维系人际关系的纽带。
——人心,最怕的不是忙碌,而是疏离。
这套制度巧妙地缓解了集团内部的紧绷感,让同事之间不至于形同陌路。可与此同时,它也像一块肥沃的土壤,滋生出拉帮结派的风气。那些善于钻营的,总能借机在领导面前露脸;而真正有能力的,也更容易被高层“看见”。
沧美集团这十年来历经风雨,亏损尚能咬牙硬撑,最怕的,其实是人心涣散。可偏偏是这套看似不起眼的休假制度,像一张无形的网,兜住了即将溃散的军心。它让公司在低谷时仍能保持凝聚力,不至于一夜崩盘,才能熬到今天,仍有底气不断尝试突围。
何珊珊终于将盘中餐一扫而空,看着光可鉴人的餐盘,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目光扫到剩下的半碗汤,觉得倒掉实在可惜,便又捧起来喝了几口。正欲放弃时,突然瞥见汤底若隐若现的蚝豉,顿时眼前一亮——这种用生蚝晒干制成的广式煲汤食材,正是她最爱的美味。她连忙抄起汤匙,将汤里的蚝豉一颗不落地打捞干净,津津有味地吃了个精光。直到这时,她才真正感到胃里再装不下半点东西了。
何珊珊意犹未尽地连打了几个饱嗝,盯着碗底残余的汤水,心里仍有一丝不甘:这“风雪夜归汤”本该集腊鸭胗的咸香、白菜干的清甜和蚝豉的鲜美于一体,如今汤里只见白菜和蚝豉,最精华的腊鸭胗怕是早被人捞光了——这顿蹭饭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没能尝到那片魂牵梦萦的腊鸭胗了...
姚赵梅全然不知这个“大胃王”竟还藏着这点小心思。她起身理了理西装袖口,试探性地问道:“小何,下午有什么安排?”这话问得颇有深意——以她对何珊珊的了解,这丫头绝不会只为蹭顿饭就大老远跑一趟。
何珊珊的视线飘向自助餐台旁那排打包饭盒,三组精致的食盒静静陈列。“记得上次你说过,”她指尖轻点,“红色饭盒是徐董的专属,旁边两盒是随行高管的。要是红盒子不在,说明徐董在接待重要客人——我没记错吧?”
“哟,记性不错啊。”姚赵梅挑眉。
“跑业务的嘛,记忆力就是吃饭的本钱。”何珊珊狡黠一笑,凑近压低声音:“徐董到现在都没来用餐,肯定在和周秘书、兰老师敲定细节。既然要行动...”她眼中闪过精明的光,“等下午上班,我们不如直接去找周秘书?顶着'沧美发改委'成员的名头,向领导汇报工作不是名正言顺?”
姚赵梅瞳孔倏地一亮,当即拍板:“妙!先去我办公室小憩,养精蓄锐,下午好好'汇报'!”她特意在“汇报”二字上咬了重音,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朝电梯走去。
沧美集团的作息被编织成一段精妙的音乐程序——正午十二点,欢快的卡门序曲骤然响起,像撒了一把跳跳糖在办公区,催促着人们奔向食堂;十二点半,音乐切换成德彪西的月光,钢琴音符化作羽毛,轻轻扫过每个工位,连空气都变得绵软;十二点四十,万籁俱寂,整层楼陷入天鹅绒般的静谧,此刻哪怕翻动一页纸都会成为罪过。
到了一点半,贝多芬命运的敲门声密集炸响,四个重音像冷水泼面,连伏案酣睡的姚赵梅都触电般抬头,发丝还粘着压红的脸颊。常年不午睡的何珊珊本想装个样子,却在德彪西的月光里越陷越深——她蜷在会客区的小沙发上,睫毛随着呼吸轻颤,手里攥着的方案稿纸不知何时已滑落在地,像片被海浪冲上岸的贝壳。
激昂的音乐渐入高潮,姚赵梅悠悠转醒。她摘下真丝眼罩,眼前仍是一片朦胧,像隔着一层薄雾。她眨了眨眼,视线在办公室里游移片刻,终于聚焦清晰。起身时,她朝何珊珊招了招手,嘴角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走吧,该去找婷姐了。”
何珊珊揉了揉惺忪睡眼,忽然瞥见隔壁办公室的玻璃墙后,一道人影正仰躺在沙发上,胸口微微起伏——是兰醉波。不知何时,这位“兰老师”已经回来了,此刻睡得正香。
“要不要叫上兰老师?”何珊珊压低声音问。
“当然要!”姚赵梅毫不犹豫,转身便朝隔壁走去。
——说来也怪。
两天前,兰醉波在她眼里还是个刻薄刁钻的“老妖婆”,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如今,她竟成了姚赵梅心中不可或缺的“盟友”,甚至值得她亲自端茶递水、殷勤伺候。这种转变之快,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可身体却比脑子更诚实——她甚至顺手从茶水间拿了杯冰水,动作熟稔得像是早已排练过千百遍。
“兰老师?”她轻轻叩响玻璃门,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
兰醉波被唤醒,喉咙干涩,正皱眉不耐,抬眼却见姚赵梅笑吟吟递来一杯冰水。她微微一怔,接过抿了一口,凉意沁入肺腑,连带着看姚赵梅的眼神都柔和了几分。
“嗯,总算开窍了。”她在心里暗暗点头,“还不算太晚,值得栽培。”
兰醉波虽上了年纪,却极重仪容。她慢条斯理地对着镜子整理衣领、抚平发丝,又抹了点口红,这才施施然起身。姚赵梅站在一旁,目光不经意扫过她脑后——那里有几缕白发被午睡压得翘起,显得凌乱而真实。
“兰老师,稍等。”她忽然转身回办公室,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两枚精致的珍珠边夹。
“您这儿有点乱了,我帮您夹一下。”她语气轻柔,指尖小心翼翼地拢起那几缕白发,动作细致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何珊珊站在一旁,看着这“母女”般亲昵的互动,心里忍不住嘀咕:
“这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