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誓不妥协(上)
骊星。
骊山。
骊山圣宫。
杂糅了汉唐风格，以巨石配合精工雕琢，外立面有着大量神话传说神、兽雕塑的宫殿，因为其风格的混搭，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不协调的别扭感。
宛如雁翎一样向两侧展开的宫殿前方，巨大的广场上，一条条体积娇小，但是融合了圣朝最高科技，以及蜀汉修炼文明的定制战舰，正无声的高速起落。每一条战舰上，都悬挂着硕大的家族纹章，凸显了战舰主人尊贵不凡的身份。
表面上，圣宫风轻云淡。
暗地里，实则剑拔弩张。
无数隐藏在山体中的固定炮台，已经蓄势待发，每一条长度不过五十丈的定制战舰起降时，起码有上百门大口径重炮从四面八方锁定了这些‘精致可爱的小家伙’。
不能不小心啊，这些超常规的定制战舰，虽然体积娇小，但是融合了蜀汉的修炼文明后，这些小巧的战舰却蕴藏了极其可怕的杀伤力。其‘纤薄’的防御装甲，甚至能抵挡初阶准圣的连续重击，他们的杀伤力，则是轻松达到了大罗境的巅峰层次。
而且，无论是准圣初阶的防御力，还是大罗巅峰层次的攻击力，都是按照正经的、正统的蜀汉修士标准来衡量的——以大骊圣朝的修士，普遍比同阶的蜀汉修士弱上三五倍的水准，类似的小型战舰，任何一条，都可以在骊星、在骊山圣宫掀起一波腥风血雨。
最起码的，如果掌握了这些定制战舰的家伙，如果想要刺王杀驾，对当今圣皇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情——只要锁定了圣皇的准确位置，随手一炮落下，他们就有很大成功的可能！
而这些世家豪族的家主，他们向刺王杀驾么？
他们当中，九成九的人，都想要弄死当今的圣皇皇普不鸣罢？
身形纤细，面容略显枯槁，两抹燕尾须颇有气派的皇普不鸣，正站在骊山圣宫含光殿中，背着手，昂着头，静静的欣赏着面前巨大的，高有几近二十丈，宽达百丈的巨型‘天降神圣降魔安民图’。
这幅巨大的，艺术造诣堪称登峰造极的壁画，出自某位张三爷之手。
壁画的最底层，是烈火，是岩浆，是洪水，是毒虫猛兽。无数身形渺小的小人儿，正在洪水猛兽中挣扎，好些人已经化为饿殍，好些人身首两断，更有好些人正在被毒虫猛兽吞噬。
在壁画的中间位置，是各种形形色色，生得千奇百怪的神灵。
那些神灵，身形巨大，气息磅礴，身边萦绕着恐怖的能量场，有地水火风，有雷霆暴雪，更有巨大的生灵，如飞龙、巨蟒、猛兽，甚至是大山、湖海、金属傀儡等奇异的物件追随身后。
这是大骊圣朝太古之时，百万年之前，那个乱世混战，各大皇帝、各大贵族，都信奉自家的神灵，不断借神灵之名发动战争，举行盛大的血腥祭祀，以此取悦神灵，以此换取力量，换取青春，换取寿命，更换取世代绵长的权力和荣华富贵的乱世。
那时候的皇帝，手握至高的权柄。
那时候的贵族，同样高高在上，为神灵，为地君放牧黎民，同样掌握了巨大的权力。
那时候的皇帝，才是真正的皇帝。
那时候的贵族，才是真正的贵族。
但是，看看壁画的上层吧，滚滚七彩祥云中，大片大片身披甲胄，挥动着‘刘’、‘汉’旗帜的修士大军破空而来，他们驾驭着巨大的楼船，他们驱使着飞龙、凤凰，他们胯下骑乘着麒麟、飞虎，他们挥动着各色流光溢彩的神兵，祭起一件件光芒万丈的法宝…
他们，击杀了所有的太古神灵。
他们为这一方世界，带来了新的文明，提供了更多的可能。
于是，皇权削弱了。
于是，贵族们，也都变得卑贱了。
蜀汉的某些读书人，甚至提出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样‘大逆不道’的胡言乱语。
“降魔安民？”皇普不鸣轻声的自言自语：“你们，才是魔啊！”
在皇普不鸣…不，在几乎所有的大骊圣朝皇族和贵族心中，蜀汉的那些外来客，他们才是真正的恶魔，是他们削弱了自己的权力，是他们限制了自己的特权，是他们逼迫着自己，从自己不多的良心和慈悯中，分出了好大的一块，分给了那些卑贱的黎民百姓！
真是，该死啊！
所以，皇普不鸣和那些皇族耆宿，和那些豪门贵族的高层，默认了好些小家伙的胡作非为。比如说，九皇子成为了‘复古派’的头面人物，比如说，几个皇子、一些王爷，还有一些大贵族，和司马晋朝，和曹魏，和孙吴，和这三大敌国勾勾搭搭、眉来眼去。
没关系。
爱勾搭，就勾搭。
要眉来眼去，那就眉来眼去！
只要你们真个，能够对蜀汉造成实质性的杀伤…如果你们，能够用各种手段，将蜀汉彻底的歼灭。
皇普不鸣用力的握了握手。
在他和皇族的耆宿宗老们的密谋中，只要能够消灭蜀汉，他们可以付出足够的代价——他们已经拟定了足够有诚意的计划。
无论是司马晋朝，又或者曹魏、孙吴，只要他们能帮助大骊圣朝消灭蜀汉，大骊圣朝现在，掌握的拢共四万八千多颗殖民星球，可以分出一半去。
他们心中最乐观的代价，是五成的殖民星球交付‘友邦’，以此换取蜀汉的灭亡。
如果敌人贪得无厌…
那么，他们心中的底线，可以再降一降，比如说，七成，甚至是八成的国土交予‘友邦’，也不是不能商量——当然，如果八成的国土交给友邦，那么友邦也要表现出一定的诚意，比如说他们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必须娶大骊圣朝的公主为正妻之类。
而他们心中最后的底线…
如果八成国土都无法满足‘友邦’的胃口…只要能够干掉蜀汉，只要能够让他们成为真正的皇帝，让他们成为真正的贵族，他们甚至可以学‘九州历史’上，某些‘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著名皇帝’。
俯首称臣，甚至自称‘儿皇帝’…没什么大不了的。
做儿子，又怎么了？
谁都是儿子…是不是这个道理？
无非是多认一个爹，多认一群长辈的事情…但是这点小小的屈辱，相比干掉蜀汉而言，这算什么呢？‘卧薪尝胆’啊，多好的故事啊！
皇普不鸣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为了这个国，为了这个国家那些真正‘高贵’的人儿，他可是操碎了心。
他认真的思索了一下现在司马晋朝、曹魏、孙吴的朝堂，嗯，司马氏的那条老狐狸，不好打交道…孙吴的鼠辈，那群家伙背信弃义，首鼠两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要认爹，那么，认曹魏的孟德大帝做爹，似乎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曹孟德一世枭雄，倒也不辱没了自己。
而且，曹孟德最爱他人之妻子…皇普不鸣有点兴奋，嘿，这可是知音嘿！
“曹魏，曹孟德…曹爹？”皇普不鸣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上那副巨大的，同样是出自张三爷之手的‘太祖斩白蛇起兵图’，幽幽叹了一口气：“朕，为了这个国，可真是操碎了心啊！这群无能的废物小子！”
故意放重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高有十丈，极其厚重的含光殿殿门缓缓开启，数十名身穿华服，面容沉肃，眸光闪烁的大骊圣朝顶级贵族，那些顶级门阀世家的家主，缓缓行了进来。
“该死的张翼德！”皇普不鸣缓缓转过身，微笑颔首，向这些肱骨大臣问候道：“诸卿，许久不见，可都安好么？”
一群三尺小人儿急忙加快了脚步，一脸殷勤的朝着皇普不鸣小碎步的跑了过来。
但是，但是，但是…
该死的张翼德…
这座含光殿…不，整个骊山圣宫，都是当年蜀汉降临后，由自诩颇有几分艺术家气质的张翼德张三老爷亲自监工建造的。
这位张三老爷做监工，也就罢了，他穷极无聊，居然在骊山圣宫的到处乱涂乱画，绘制了超过两千幅巨大的壁画——就比如含光殿，皇普不鸣刚才认真欣赏了大半个时辰的‘天降神圣降魔安民图’来说，这幅壁画，高有二十几丈，宽达百丈开外。
这只是一幅壁画，一面墙山的一幅壁画！
自己想想吧，四四方方的含光殿，一面墙都这般巨大，整个含光殿能有多大？
哪怕是那些九州子民，到了这含光殿，一溜烟的小跑，从门口跑到皇座前，都要好一会儿功夫，更不要说，这些身高不过三尺许的圣朝贵族。
如果能施展法力神通，也就罢了。
偏偏那位张三爷，为了让自己的‘艺术作品’‘流芳百世’，能够‘永世长存’，他居然在每一幅壁画上，都加持了极其可怕的神通禁制。
反正，偌大的骊山圣宫，你就别想动用什么法力神通了。
老老实实的腿儿吧？
于是乎，数十名大骊圣朝的顶级贵族，一个个三尺小人儿，‘哼哧哼哧’的迈着小碎步，他们又要加速行走，又要保持贵族的体面，总不能整个口吐白沫犹如牲口一样的撒腿狂奔吧？
皇普不鸣背着手，带着僵硬的、逐渐冷却的微笑，无奈的看着这群贵族跑了过来，跑了过来，跑了过来…三尺小人儿，一尺多点的腿儿，又要保持贵族的矜持和体面，哪怕加速小碎步疾走呢，那速度也着实可怜。
等了好久，好久，好久…
一群通体珠光宝气的顶级贵族，终于到了皇普不鸣面前。
于是，随侍的太监轻声呼喝，皇普不鸣和一群肱骨大臣相互见礼。大骊圣朝绵延百万年，皇族和各大家族相互通婚、联姻，大家都是亲戚。
眼前这数十位豪门贵族的家主中，超过七成，都是皇普不鸣的长辈，剩下的三成，也都是皇普不鸣的远房表亲…大家，都是亲戚…帝国疆域广袤，这些家主平日里都在各地镇守、督抚，没事是不会来骊星的。
他们先以君臣之礼相互问安。
然后，他们再循着大骊圣朝贵族内部的传统礼仪，相互问候对方的身体是否安康，家人是否平安，家宅是否安宁，子女是否上进，领地是否风调雨顺，六畜是否繁衍茂盛…
如此，足足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在寒暄中过去了。
太监、宫女们，已经安排了席位，皇普不鸣和一群家主络绎落座，茶水、点心、鲜果、瓜子等逐次送了上来，大家喜气洋洋、满面笑容，一副春节团圆团拜会的和谐气息就油然而生。
四下里，丝丝缕缕的仙光缓缓垂落，隔绝了内外的一切通讯。
数十名精修秘术，修为达到了大罗境的老太监悄然绕着含光殿站了一圈，秘术施展开来，一层淡血色的天罗地网，就将整个含光殿笼罩。
这是大骊圣朝的惯例——皇帝召集大臣议事的时候，国政大事，必须对外严苛保密——没人会承认，这些禁制，这些手段，是为了防范蜀汉的侦刺，绝对不是这个原因。
假若蜀汉真个要追寻原因，大骊圣朝也准备了足够的说辞。
历史上，曾经超过二十次，大骊圣朝的圣皇和朝臣们议事时，机密泄露，导致了殖民星球的大规模叛乱，死伤人数以百亿计。
自此之后，蜀汉也就默认了大骊圣朝的这般做派。
哪怕有点小家子气，有点…
等到所有的禁制手段布置完成了，皇普不鸣的脸色骤然一变，刚刚还端在手上，小口小口抿着的茶盏，就被他很狠的砸在了地上。
‘砰’！
造价高昂的细瓷茶盏轰然湮灭，化为大片云烟升腾四方。
之前还笑语殷殷，和皇普不鸣攀扯亲情、相互问候的各大家主，整齐划一的站起身来，肃然看着皇普不鸣。
皇普不鸣目光森森，朝着最靠近自己的那几个家主中，一名须发皆白，甚至隐隐有点泛着象牙黄的老人冷声道：“卢老，老九算是废了，我准备让他去飞马星云平乱，你以为呢？”
卢松，大骊圣朝卢氏当代家主，皇普不鸣身边，略受宠的卢贵妃的亲祖父。
哦，对了，白鸾星的那位星球长卢冠，曾经洋洋得意他的姑姑是当今贵妃，说得就是这位卢贵妃。算起来，卢松还是卢冠嫡亲的曾祖父则个。
卢松耷拉着眼皮，轻声道：“白鸾星那边，紫阳关那边，真个不可收拾了？”
九皇子，是卢松的嫡系后辈，也是卢氏一族这些年来，投入了巨大资源培养，作为冲击圣皇宝座、竞争更大权柄的第一人选。
无论九皇子有多少稀奇古怪的毛病，他身上的确流淌着卢氏最纯正的血脉，卢氏这些年在他身上的巨大投入也是实打实的。
皇普不鸣要将九皇子丢去飞马星云平叛…
皇子么，统军是不能统军的，大概率就是一个‘监军’的职司。而‘监军’这种活儿，从古至今，都是战场上风险性最大的几个职位之一。
尤其是，‘监军’也就罢了，他还身兼‘皇子’的职位，身后更杵着偌大的卢氏一族…呵，多大、多光鲜的一个靶子啊！
多少人想要九皇子死在那里呢？
“不能，想想别的法子？”卢松抚摸了一下长须，轻声道：“毕竟么，老九也是想着，为国出力…他此次的行径，略显稚嫩了些，却都是我们默许了的。”
卢松身边，和他地位平起平坐，甚至隐隐超过一丝的叶氏家主叶楷大笑了起来：“老卢，你这话说得，有功当赏，有过当罚。老九这次的事情，若是做得好了，我们岂会亏待他？”
“所以，同理的事情，他事情做坏了，尤其是，他做的事情，已经落在了蜀汉的眼里…他不去扛锅，难不成，你去？”
卢松抬起头来，冷冽的看了叶楷一眼。
他没有争辩。
他没有说什么——‘你怎么知道老九做的事情已经落在了蜀汉的眼里’之类的废话…
此情此景，这般情形，还在这些莫名的口舌之争上浪费时间和精力，那除非是傻子！
罢了，罢了。
九皇子固然投入了巨大的资源，但是卢氏的选择，从来不仅仅只有一个九皇子…卢氏是这般，其他和卢氏并肩的大家族，也是这般。
卢松微微一笑，固然如此，毕竟是自家养的皇子，就算是要牺牲他来平息蜀汉的怒火，平息蜀汉时候的质问、追责，九皇子也不能这么轻松的就牺牲了啊。
他沉吟片刻，缓缓颔首：“那就，让老九走一遭吧…但是，黄巾军势大，短短旬月，白鸾星、紫阳关、紫琰三府，现在是飞马星云都被他们席卷而过，可见其兵锋之盛，简直是耸人听闻。”
“老九可以去平叛，但是，他不能仅仅是监军，他手上，必须有一定的军权以自保！”卢松很干脆的说到：“老九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惨烈荣耀，不堕我卢氏家风，这，总可以罢？”
皇普不鸣就很不爽的看着卢松。
但是，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皇普不鸣还是认可了卢松的话：“罢了，就让老九，死得像一个英雄罢…哎，毕竟，是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