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
东胜神洲。
坎源山。
金角洞府内,妖氛炽盛,赫赫扬扬。
洞府之中,几大妖王正聚首一堂。
平天大圣牛魔王、移山大圣狮驼王、通风大圣猕猴王、驱神大圣禺狨王,以及那百眼魔君蜈蚣精,皆列坐其间。
“牛魔王,请…”
“狮驼王,请…”
“猕猴王,请…”
铁骨将军身着白骨银甲,绿眸闪烁如幽火,穿梭于众妖之间,为座上贵客一一斟满酒酿。
酒香四溢,弥漫洞府,更添几分热闹喧嚣之象。
众妖各自落座。
只有主位上,金角洞府深处那曾象征着坎源山至高权柄的主位,那金角大王的位置,空空如也。
主位虽空悬,但气氛并不冷清。
不服天庭之号令,不尊天威者,是为“妖”。
割据一方,号令万千妖魔者,是为“魔王”。
妖魔中,至高无上者,是为“大圣”。
如今,金角大王不在。
代替主人坐镇首座的,是如今北俱芦洲呲铁山脉的一方妖族巨擘——“平天大圣牛魔王”。
如今的牛魔王,继承妖圣基业,掌管呲铁牛牛一族,更是意气风发,威仪更盛。
牛魔王那虬结之臂膀搁于石案之上,其身形魁梧如山,白发狂野似瀑,一对弯曲盘桓之巨大牛角闪烁着暗沉光泽。
一身黝黑魔纹重甲,取代了牛魔王往日略显风骚的披挂,象征着接掌呲铁妖圣基业后的沉稳。
昔日的恣意狂放,早已内敛为山峦般的沉稳威压。
此时此刻。
牛魔王坐镇全场,扫视着殿内群妖,厚重如山之气魄弥漫开来。
即便静坐,那股自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霸道威仪也仿佛凝成实质,压得周遭光线都黯淡了几分。
他那双铜铃牛眼,扫视洞府之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之关切,正为那空悬之座位而流露。
紧邻牛魔王而坐者,乃“移山大圣狮驼王”。
其铜铃般之巨眼半阖着,似在养神,又似百无聊赖,庞大身躯散发出的压迫感让殿内空间都略显滞涩。
其呼吸间似有山岳挪移之音。
“呼…”
“呼…”
“呼…”
狮驼王的每一次沉缓的呼吸都隐隐牵动地脉,发出如岩层摩擦的沉闷低响。
再侧乃“通风大圣猕猴王”,乃通晓天地、耳听八方之斥候老手。
他拈着一枚朱红灵果,悠然喝着果酒,时而闭目凝神,四耳轻动,神念似已穿透洞壁,巡游于万里云海之外,尤其锁定某个名为“南天门”之方位。
对面则是气息最为阴冷的“驱神大圣禺狨王”。
禺狨王一袭黑袍罩身,面庞隐于阴影之中,其周身缭绕着一层难以化开之灰暗雾气,隐约有凄厉魂影、低泣哀嚎于其中沉浮,如幽冥鬼域,令人毛骨悚然。
禺狨王偶尔微抬眼睑,瞳底一点猩红邪芒流转,冰冷而残忍,令洞府暖炉火盆也似乎温度骤降。
“百眼魔君”蜈蚣精,气息阴冷诡谲,人形端坐,面色古井无波,一派道人清癯。
却自带邪异威压。
百眼魔君的衣袍之下,隐约可见千百道精光内蕴,仿佛有无数只复眼在暗中窥视,带来沉重之压迫感,似能将人灵魂都吞噬其中。
殿内气氛凝重如铅云压顶。
美酒佳肴散发着异香,却难入众妖之口,只余觥筹交错间细微的碰撞声。
禺狨王端起那巨大之玉杯,其杯晶莹剔透,内中果酒色泽诱人。
他轻啜一口,果酒醇香在口中散开,而后抬眼看向牛魔王,问道:
“牛魔王哥哥,不知你与那幽冥界罗刹女之大婚吉日,定于何时呐?”
“小弟们也好早些筹备接亲诸般事宜,以彰我等兄弟情义。”
牛魔王闻言,朗笑一声道:
“哈哈哈,此事倒也不急。”
“常言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服破,尚可补,手足断,安可续?”
“我等兄弟结义,曾立誓言‘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此乃手足之情,重逾泰山!”
“那男女之事,纵如罗刹女这般美眷,于我牛魔王而言,终不过身外之物耳!”
言罢,牛魔王猛地端起面前巨觥,仰头将琥珀色烈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铜铃牛眼已微微泛红。
目光扫过那空悬之主位,牛魔王情真意切道:
“而如今,金角贤弟尚在天界,吉凶未卜。”
“我等在此推杯换盏,他却独在风波诡谲的天界周旋,叫我老牛如何有心思成那姻缘之乐?”
“又哪还有闲情逸致去操办新婚之喜?”
牛魔王言罢,啪地一声重重放下酒杯,那酒杯与石案相撞,石案微微震颤。
他接着道:
“且待金角兄弟安然归来,我们再去幽冥界接亲不迟。”
“而且,如此人生大事,金角兄弟若是不在,总是有些遗憾。”
“且等一等金角兄弟。”
“那时节,我们兄弟齐聚,再同赴幽冥界迎亲!”
“彼时,痛饮三百杯,共享那喜庆豪情,方是真正快事!方不负我等手足之义!”
“共饮喜庆酒,岂不快哉!”
常言道,最坚固的情谊,莫过于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分过赃,一起…
当年,狮驼王和金角大王一起出生入死,去天庭劫囚。
后来,金角大王又曾远赴北俱芦洲,为他狮驼王助拳,帮他夺回山头。
大家的情谊,早已经深厚。
“好!”
狮驼王半闭的巨目霍然睁开,隐有山崩之声,低沉嗓音如滚雷附和:
“兄长所言在理!”
“金角兄弟安危,确是头等大事。我等兄弟一体,自当同心等候,共赴患难。”
牛魔王的目光投向消息最为灵通、耳力可达天庭的猕猴王,询问道:
“猕猴王贤弟,你前几日去南天门外窥视,可见有何异样啊?”
话音落下。
一旁侍立的铁骨将军银盔微动,眼窝绿火灼灼跳动。
他急躬身向猕猴王追问道:
“猕猴王,近日可曾打探到我家大王在天界的消息?”
“属下心中日夜悬望,如有蛛丝马迹,万望示下!”
猕猴王闻言,遂放下酒杯,目放精光,正色道:
“牛魔王哥哥和铁骨将军且放心。”
“我‘通风大圣’,四耳通灵,专聆三界之风声。”
“当日我与金角兄弟有约定,南天门外,黄风骤起,冲霄裂云,便是号令传讯,亦是求援之召。”
“这些年,我时时遁影匿踪,潜行至那南天门外窥探,然…”
言及此处,猕猴王微微摇头,神色凝重:
“南天门外,守门力士、金甲神将往来如仪,巡逻星官按部就班…却始终未见一丝‘三昧神风’的踪影!”
“风止云歇,平静无波,竟是杳无音讯!”
牛魔王大手一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豪气干云道:
“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以金角贤弟之机变权谋,兼有那等改头换面、浑水摸鱼的本事,料想纵有小厄,亦能逢凶化吉,不至身陷绝境。”
“他那等人物,岂是那般容易就被天庭拿住的?”
“我等安心等待便是。”
“当然了…”
牛魔王话锋陡然一转,巨角之上寒光微闪,一股决绝煞气喷薄而出:
“若是南天门处,有变故。”
“我等当即刻点起妖兵,直杀上那南天门,接我金角贤弟归家!”
“管他什么天兵神将!”
“是!”
洞府之中,众妖王皆响应道,然心中皆盼金角大王早日平安归来,共图大业。
就在这时。
忽见坎源山之上,风云骤起,激荡翻涌!
“唳——!”
洞府之外,陡然响起一声穿云裂石、直透神魂之尖锐厉啸!
啸声如上古神禽苏醒,蕴含着至高掠食者之凶戾与傲睨万物之威!
一时间。
万灵惊悚,魂飞魄散!
那声波如汹涌浪潮,所过之处,洞外群鸟惊惶振翅,仓皇飞离,如惊弓之鸟。
山峦间,百兽尽皆五体投地,瑟瑟发抖,连最凶悍之虎豹亦匍匐如羔羊,不敢仰视!
坎源山巅,常年积聚之铅灰色厚重云海,竟被这蕴含无上凶威之音浪硬生生冲散、撕裂!
恍如苍穹被利爪撕开了巨大伤口,天崩地裂!
一股无形之飓风威压,如狂暴巨兽横扫而下,坎源山之群妖小怪皆惊恐万分,伏地战栗不止,似觉末日降临。
正所谓: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紧接着,一道极致之金色流光,如天外惊鸿,划破苍穹,撕裂云层,破空而至!
金翅横空,如烈焰焚天!
一道身影以贯穿虚空之速度俯冲而下,所经之处,空间都仿佛留下灼热之金色尾痕,如彗星袭月!
大鹏乃速度最快之鸟之一。
大鹏极速,纵筋斗云亦追之不上,如光似电!
待光芒稍敛,一只神骏非凡的金翅大鹏现出身形。
那大鹏鸟翼展数千丈,羽翼灿然如金铸成,光芒闪耀,神威凛凛,双目如冷电扫视山巅,睥睨众生!
正是:
“金翅鲲头,星睛豹眼。抟风翮百鸟藏头,舒利爪诸禽丧胆。”
“唳!”
金翅大鹏长唳一声,声震九霄,双翼微收,那恐怖之本体瞬间收缩凝聚,化作一道流光,如流星坠落,直坠于洞府之外。
金光散处,走出一位英挺青年,其面目俊朗,稍带稚气,然眉宇间却有睥睨天下之姿,傲视群雄!
正是“混天大圣鹏魔王”驾临!
一晃数十年过去,鹏魔王的身形已增长许多。
从昔日之“金翅小鹏”,逐渐蜕变为如今之“金翅大鹏”。
其翱翔九天,气势恢宏。
气势更胜往昔。
洞内。
牛魔王感应到那股熟悉又强大的气息,脸上绽开豪迈笑容,声如洪钟:
“哈哈哈!定是鹏魔王贤弟到了!”
“好个鹏魔王贤弟!数十载不见,神通愈发惊天动地!”
“这裂天长吟,已是真正有了大鹏之威。”
牛魔王开怀大笑,魁梧身躯霍然站起,对禺狨王介绍道:
“这位鹏魔王贤弟,乃是我和金角兄弟在北俱芦洲结识之妖族豪杰,法力通玄,乃我妖族翘楚,你不可不认识。”
铁骨将军闻是自家大王之兄弟到了,连忙疾步出去迎接。
不多时。
铁骨便将鹏魔王迎入了金角洞府。
牛魔王、狮驼王等旧日相识,纷纷上前,捶胸拍肩,欢声笑语,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鹏魔王,好久不见了,功力大涨啊,气势更盛往昔。”
“哈哈哈,鹏魔王贤弟,一别经年,更见风采!”
“快入座,尝尝这坎源山的佳酿!”
“见过牛魔王哥哥…”
“见过狮驼王哥哥…”
鹏魔王带着与往日不同的沉稳,与众妖一一见礼寒暄。
酒过三巡。
牛魔王见鹏魔王神色间略带忧虑,且未见蛟魔王踪影,心中不禁一沉,沉声问道:
“贤弟此来匆匆,怎独不见你那蛟魔王兄弟前来?”
“莫非北冥海中有何变故?”
鹏魔王摇头叹道:
“兄长们有所不知。”
“近日西海龙宫与南赡部洲一伙强横之道门仙家起了冲突。”
“那帮仙人下手狠辣无情,西海兵马连遭折损,元气大伤。”
“西海敖摩昂虽有些本事,但也损兵折将。”
“我蛟魔王哥哥闻讯,即刻便从北冥海赶赴西海,为敖摩昂助拳去了!”
“只是…”
鹏魔王眼中忧色更浓:
“对手似乎并不简单。”
原来。
在北俱芦洲那一场惊心动魄的“不周渊之战”中。
蛟魔王和敖摩昂在不周渊接连鏖战数场。
一番龙、蛟之间激烈无比的争斗就此展开。
几场架打下来,蛟魔王和敖摩昂,双方从最初的剑拔弩张,到后来的惺惺相惜,竟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男人的友谊,有时候就是这么纯粹而直接。
大家本就无冤无仇,又皆是热血方刚之辈,几番交手过后,两杯黄汤下肚,便一笑泯恩仇,过往的龃龉皆烟消云散。
自此,蛟魔王和敖摩昂结为好友,情谊日益深厚。
敖摩昂常去妖师宫做客。
萧辰上天之前,去妖师宫接金葫朵朵的时候,便曾在妖师宫中遇到过敖摩昂。
而蛟魔王也常去西海龙宫做客,与西海众龙把酒言欢。
一时间。
众妖王围坐在一起,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谈到了西海龙宫和南赡部洲的道门仙人之冲突。
牛魔王眉头一皱,看向消息最为灵通的猕猴王:
“猕猴王贤弟,这帮南赡部洲的道门神仙究竟是什么路数,竟让四海之主的西海龙族也这般棘手,难以应对?”
猕猴王闻言,沉思了片刻,指了指天,道:
“此讯我亦有几分耳闻。”
“从各处地仙精怪、阴神鬼物口中拼凑出的零星信息看,”
“这帮仙人的道术玄奇,法宝精妙,路数非同凡响。”
“反正,这帮仙人的道法路子…极正!”
“这绝非寻常下界普通修士间的冲突!”
“倒极像是天上星宿神职下凡历劫,到人间来走一遭,积累功行。”
“原来如此!是天庭神仙下凡。”
牛魔王豁然贯通,拍案道:
“怪不得,西海龙宫有些麻烦,而东海、南海、北海那几个老龙王全都袖手旁观,不见发一兵一卒相助。”
“原来是天上的神仙,龙族投鼠忌器啊。”
“呵呵呵,那群老龙精哪敢轻举妄动?”
“东海、南海、北海的老龙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恼了天庭,招来更大的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