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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八十二章

  曾经,李追远也想遵守他们制定的规矩,毕竟敌强我弱。

  一开始,少年的确是将三根香当作一场坎坷考验,一门心思地见招拆招,可当第二位第三位也降临下来,迫使己方不得不付出全损代价应战时,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没道理只允许你在那里一次次突破规则,而我,却得闷头受着。

  不就是玩规则么?

  那本《走江行为规范》,就是少年走江以来与天道斗智斗勇的产物。

  有些东西,不是谁活得久谁就能理解得更深入、掌握得更透彻,若是如此,那江水也不会早早地对少年进行针对。

  既然决定报复,那这报复必然得体现出来。

  和赵毅所想的一样,李追远也想看见血流成河,那一张张被销成空白页的户口本,体现的不是少年的偏执,而是一种冰冷习惯。

  是李追远让阴萌准备祭祀的,祭品就是墓主人,但李追远并不觉得大帝真的会降临做些什么。

  真要想做,大帝不用等到现在。

  自己前往丰都的这一浪,都是大帝主动推动的,其手下这些人的行为,大帝怎么可能不知道?

  知道了,却没阻止,更是连干预的意思都没有,因此,就算将大帝成功激出来,也无法实现你想要的那种直接目的。

  但间接目的,却可以达到。

  先前在墓主人的意识中,李追远传授了墓主人一道术法。

  得益于当时状态下,墓主人处于李追远黑皮书秘术的掌控中,李追远可以将自己的意志轻易施加于其身,教学效率非常之高;再加上墓主人本身的极高天赋和过去一次次被阴差上身的丰富经验,他学得很快。

  可饶是如此,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一整套《地藏王菩萨经》给学会吃透。

  墓主人学会的,是该经第一卷的第二篇。

  大部分这类传承经文,第一卷第一篇都是对神祇的世界观介绍,属于可跳过阶段,第二篇,则是对神祇的呼唤与祷告。

  现实中,大部分庙宇里,信众面对神像,先磕头再祈福,其实都是这第二篇的广义延伸。

  想用这一术法感应到神祇,难度很大,且论人,就比如年少的林书友就能早早地感应到阴神,因此被誉为官将首一脉的天才。

  墓主人生前的天资暂且不论,光是其现在,身体内存在着三尊那样的存在,在这一基础上,施展第二篇呼唤,一定程度上来说,相当于借用那三位的名义,向地藏王菩萨发出讯息。

  如若菩萨不是全知全能、宿命洞察的话…那么在感应到这种祷告时,菩萨应该也是震惊的。

  至此,李追远仍不觉得保险,毕竟那三位拥有短时间内隔绝天道目光的能力,那也就必然有隔绝那种存在的本领。

  故而,李追远才让阴萌进行祭祀,若是大帝降临直接行惩戒之举,那皆大欢喜,事情到此也能告一段落,李追远也认可这一结果,如若不然,那就等同请大帝现身,为接下来的饺子,提供这碗醋。

  昔日,大帝震怒之下,法旨发出,那个隐匿家族即灰飞烟灭,江湖上的顶尖势力都察觉到了这一动静,柳奶奶甚至比李追远这个当事人更早就知道了事件后续。

  真君庙里,李追远感应到过地藏王菩萨的目光,那时少年就清楚,菩萨可以一眼看穿自己背后所站着的代表传承的大帝虚影。

  这种强大存在,彼此在意对方的举动,几乎是一种本能,尤其是地藏王菩萨和酆都大帝,祂们之间不仅是教法隔阂,更兼有阴间话语权之争。

  当大帝的目光,堂而皇之地自上方瞥向这里时,李追远就不相信,菩萨的目光就不会往这里也扫一眼。

  当祂看向这里时,那么所谓的遮蔽,就不存在什么实际意义了。

  双保险之下,李追远的目的达成。

  看墓主人那法相庄严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生前是某位得道高僧。

  这,全都是菩萨的特意“恩赐”。

  当佛光显化时,就意味着菩萨决定以墓主人为棋子,以这场不符合规矩的三根香杀招为棋盘,入局!

  此时,赵毅心里既震撼又唏嘘,他先前还在以为姓李的不懂家族斗争,实际上是,人家太懂了。

  一个势力的内部矛盾,再大,都有自我调和、消化的可能,可一旦将其捅破,那性质就彻底变了。

  头顶上方,金色的光芒在酝酿,如同披上了一层不合时宜的朝霞。

  它来了,可它在逡巡,在等待,在寻找。

  赵毅马上察觉到了机会。

  这一浪,称得上小剧场引来大角儿,大角儿轻易不得真身上场,就需要安排个前后跑腿的小厮。

  赵毅觉得,自己可以应下这个职责。

  如若菩萨需要一把刀,他赵毅,可以就地剃度、遁入空门。

  至于那对双胞胎姐妹,反正她们这会儿也昏厥了什么都不知道,再说了,大不了等她们醒来后自己再还俗就是了。

  赵毅抬着头,挺着胸,胸前生死门缝旋转。

  这一刻,像极了市场里卖力表现企图被带走的宠物。

  李追远视线微抬,看了一眼后,就挪开。

  霞光做出了选择,先落下一缕,照射在李追远身前。

  身具青莲,自然更容易得霞光青睐。

  李追远没动,依旧站在圈外。

  对此,赵毅表示理解,要挑,肯定先从好的挑。

  若是姓李的不要,下一个岂不就是自己?

  果然,霞光挪动到了赵毅身前。

  赵毅抬脚,就欲步入其中。

  这对他而言,就是一场大机缘,自此之后行走江湖时,他也能学那姓李的,背后有个大人物做背书。

  然而,就在赵毅即将与霞光接触时,正在诵经的墓主人忽然停了下来。

  赵毅身前的霞光消散,上方的霞光也有些不稳。

  赵毅愕然,看着墓主人。

  他察觉到了,是那家伙在针对自己!

  可问题是,那家伙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却带着浓郁的关切。

  仿佛他这么做,是为了自己好。

  从墓主人第一次展露出自我意识时,赵毅就发现了,对方对自己很特殊,明明自己压根不认识他,可对方却把自己当发小。

  墓主人再次念诵经文,天上的霞光巩固,下方的光圈再次出现在赵毅跟前。

  赵毅…不敢进去了。

  短暂的停顿,足够他头脑清醒,他忽然意识到,如果真是好事而无大弊端的话,姓李的压根不可能特意留给自己。

  赵毅的不前,等于拒绝。

  少顷,身前光圈消失。

  在场,也没其他还能站着的人了,因此霞光最后只能照射在了墓主人身上,连带着上方的光芒,一同朝着它的身体汇入。

  本就被压制着的红白黑三色,此刻被压制得更为彻底。

  他们这会儿顾不得什么本源不本源了,强烈的危机感以及现实陡转,让他们抛下所有小算盘,开始不惜一切代价地企图奔离。

  “嗡。”“嗡!”“嗡!”

  三团光火,自墓主人体内汹涌窜出,这是彻底什么都顾不得了。

  三道霞光,从墓主人体内射出,捆缚住那三团光火,与它们形成僵持。

  赵毅仰着头,看着上方的奇景,简直跟极光似的,好看得不得了。

  作为亲手放烟花的一员,心底居然还升腾出了些许成就感。

  只是,那种单方面碾压的局面并未出现,三团光火正在逐步挣脱,而且先前出现的另外三色光泽,正于西方位,对它们进行接应。

  赵毅起初是怀疑菩萨不行,随后渐渐意识到,可能是载体不行。

  这种隔空角力,太吃小厮的素质。

  墓主人,将目光投送向李追远。

  双重目光,一层是求助,一层是明示。

  前者来自于墓主人本人,后者,则和当初在真君庙内所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李追远朗声道:

  “人鬼殊途,阴阳两隔,天地纲常,不容侵犯,今有小鬼三只,为祸人间,请菩萨降下慈悲,救治世人!”

  在李追远说完后,墓主人学着重复:“人鬼殊途,阴阳两隔…”

  在这一声声诵念中,霞光没有变化,但红白黑三光受西方接引的力度降低了,也就是受丰都阴司的召唤被撤去。

  私底下,后门偷偷地开没事,可一旦置于明面上,就得按规矩办事了。

  不过,另外三道光的牵引,依旧存在。

  就是不晓得,是那六位真的关系好,还是因为身处一条船上,没来的三位到现在还不愿意放弃降临的那三位。

  目前为止,对墓主人那一方而言,只是再次回归僵持,还不够。

  李追远摊开右手,血雾凝聚之下,血瓷色泽的阵旗再度浮现,少年用手将其攥住。

  “咔嚓!”

  一声脆响,阵旗被折断。

  原先布置在这里的阵法,开始倾覆。

  刹那间,白光显露,四周风水气象倒灌,荡涤去一切污垢遮掩,将这里照亮得如同白昼。

  赵毅被逼得,不仅是立刻闭眼了,还要赶紧关闭掉自己的感知。

  内心的惊骇,再次涌起。

  只是毁去阵法的话,不会出现这种现象,如今的景象,说明姓李的在设计布置这一阵法时,就暗藏了这一底层架构。

  怪不得姓李的先前坐在那儿,写写画画了那么久,人家的推演量,比自己想象得多得多。

  以前,这家伙还没那么强时,是真能给自己下手杀他的机会,现在,伴随着这家伙一步一步崛起,那手段和心机缜密的,已经让赵毅感到畏惧。

  换位思考,赵毅觉得天道还是太好说话了,他要是天道,早就降下雷来给这姓李的劈死,劈死得还不够,等姓李的下葬后,还得对着坟头猛劈几下,防止他死后变死倒。

  总之,短时间内,这里将不存在能够遮掩天道目光的事物。

  李追远顺势开口道:

  “曾闻佛曰: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墓主人双手合什,诚声吟诵: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这一下,原本位于西方位,来接应这三道光芒的那三位,也松开了手。

  先前就算摆在明面上,没降临的那三位依旧可以拼着付出一定代价选择充耳不闻,反正能奈我何?

  可现在,相当于上称了,再不松手,那自己的手就也会被摆到天平上去。

  归根究底,虽然天道之下依旧有特殊的存在可以逆天而留,但大势上,依旧是天道占据绝对优势。

  就算真要出人,可以对抗天道,也得先是大帝来,怎么着也轮不到他们。

  失去一切外援的红白黑三光,被强行拉回墓主人体内,然后完全被霞光所覆盖。

  一道道佛印,出现在墓主人身上,如同为其上了一道道枷锁。

  赵毅终于明白,先前当自己想要踩进那个圈时,墓主人为什么要劝阻自己了。

  这可不是机缘,这是封印。

  如果他赵毅刚刚进去了,也就能耍十分钟的威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赵毅猛地回头,瞪向那少年:

  姓李的,你刚刚居然不提醒我!

  李追远低下头。

  赵毅心道:妈的,你又来!待会儿是不是还要再开罐饮料?

  但这次,少年不是故意回避赵毅,而是先前他帮墓主人代领宏愿,精神意识已经被完全掏空。

  现在,李追远的视线里,彻底只剩下灰白二色,距离像上次那般失明,已经很近很近。

  少年坐了下来,手摸索背包,拿出一罐健力宝,“噗哧”一声打开,往嘴里灌。

  赵毅:“呵呵。”

  墓主人继续倒退,他的墓穴在后方,出来时开的“盗洞”也还在那里。

  伴随着倒退,他身上的枷锁也越来越重,几乎被严严实实地包裹了好几层,连脑袋也是如此。

  临近盗洞前,墓主人先看向李追远。

  如若没有少年,它无法完成这场死后的复仇宣泄。

  紧接着,墓主人将目光再次落在赵毅身上。

  他们俩,在过去并没有丝毫交集,在墓主人生活的年代,赵毅的爷爷都没出生。

  可因为在记忆中演化的缘故,墓主人保有着与“赵毅”的回忆。

  在双眼也被枷锁覆盖前,墓主人眼里投射出一抹璀璨,似发下了祝福。

  赵毅只觉得自己心脏处痒痒的,原本枯萎凋谢的桃花,竟又有了重新长回的可能。

  与此同时,赵毅脑海中也浮现出墓主人的过往记忆,短时间内,他看到了墓主人的一生。

  墓主人落入盗洞中。

  赵毅下意识地伸出手,先前的不理解此时化作明悟,可想要再说什么却已来不及,哪怕连个主动的眼神示意都无法做到,留下了巨大遗憾。

  四周的霞光,疯狂涌入盗洞,形成了收束,洞口也随之被填满封闭。

  地下,传出了震动,地底架构正在发生变化,上方的风水也在此刻被一扫而空,曾经的吉穴荡然无存。

  最高明的封印,并不需要恢宏的建筑,只要足够普通,就能无从寻觅。

  “呼…”

  赵毅舒了口气。

  明明才刚出南通不久,这一浪也只是刚刚开始,此刻他却有种大浪结束的感觉。

  走回到李追远身边,仔细观察了一下,赵毅才意识到少年的身体真的出现了问题。

  他伸手在李追远面前挥了挥。

  “喂,姓李的。”

  “没瞎。”

  赵毅拿出一颗药丸,递了过去。

  李追远张开嘴,服用下去。

  赵毅还不忘做个注解:“这药丸是我用来给自己保命的,老田头搓不出来,最后一颗了。”

  “哦。”

  “你小子,怎么就这么喜欢试探我,桃林下是这样,刚刚也是这样。”

  “我是后来才意识到进那个圈会被封印进去的,一开始没那个想法。”

  “那你为什么不进去?”

  “我们这趟是要去丰都的,我身上地藏王菩萨的气息太重,去丰都不合适。”

  “呵,哈哈哈!”赵毅手指着身后盗洞所在方向大笑起来,“你都给人家仨干那里去了,还担心身上的‘衣服’不对,去丰都不合适?”

  “不行么?”

  “不离谱么?”

  “我一直都在折腾,没留过手。”

  “嗯,我知…”

  赵毅明白过来姓李的意思,站在自家族老角度,手下孩子越是能闹腾反而越是会感到欣慰,觉得这孩子有出息。

  而姓李的,作为实际上的大帝传人,其实不怕叛逆与捣乱,最怕寂寂无声。

  甚至可能,他折腾得越离谱,大帝反而越不好直接生气,得忍着,然后,将怒火宣泄到旁边刚好路过的一个倒霉蛋身上。

  赵毅咽了口唾沫,还有比自己更合适的倒霉蛋么?

  “姓李的,我问你一件事,你给我实话实说。”

  “嗯。”

  “你是不是一早就设计好我的定位?一定要挖坑带着我去丰都,就是给大帝提前找好一个出气筒?

  等到了地方,我去十八层地狱,你和大帝在那里师慈徒孝?”

  “一开始没这个想法。”

  “呵呵呵呵。”

  “你也不用太担心,事情没那么糟。”

  “大帝的怒火,总要有一个宣泄的出口,你觉得今日的事,大帝不会生气?”

  “真不一定会生气。”

  赵毅目光一凝。

  李追远继续道:“有些事,无法明说,只能靠各种已知条件去推导。”

  “你的意思是,大帝想出手,却不方便出手,倒不如干脆借刀杀人。帝王心术啊。”

  “你说的。”

  赵毅:“反正我是虱子多了不怕咬,大不了全家玩完,这次出来,鬼帅鬼将搞掉了不少,那仨也被搞封印下去了,正好空出了很多位置,有利于我赵家去地底下再次奋斗。”

  “挺好的。”

  “就还是有种不真实感,那样的存在降临了,那样的存在又被封印了,咱们只是搭了个草台班子,却能请得动这么多大神过来唱戏。

  事后,却又有一种我们只是棋子的感觉。”

  “《西游记》里的师徒四人,不也是棋子么?”

  “那我这次生死簿上除名,还相当于致敬了一把?呵呵。”

  笑着笑着,赵毅的情绪又低落下来:“那位,就这么被埋进去了。”

  李追远:“你若想他,大可以把他挖出来聊聊天。”

  “你给他植入了关于我的记忆?”

  “嗯,拿你来卖惨,当励志典范。”

  “啧,可惜了,那老弟人不错,以后时机合适时,还真可以把他挖出来透透气。”

  赵毅查看起梁家姐妹的状况。

  本来青春靓丽的姐妹俩,如今都身负重伤且面容憔悴。

  赵毅的手指,在她们脸上都轻轻蹭了蹭。

  “姓李的,你说她们蠢不蠢?”

  李追远没回答,闭上眼。

  赵毅自顾自地继续道:“我骗你们的,你们怎么还真为我玩儿命。”

  李追远是真睡着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坐在货车副驾驶位,系着安全带。

  外头天大亮,风景不错,很开阔。

  驾驶位上的赵毅嘴里叼着烟,熟练地把着方向盘,一副老司机的派头。

  “醒啦?”

  “嗯。”

  李追远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视线里还是一片灰白,没有色彩。

  这个视角下,看谁都像是在缅怀音容相貌。

  “饿不饿,你睡了很久。”

  “饿了。”

  “那前面服务区吃饭。”

  “他们呢?”

  “还没醒呢,不过我定顿给他们喂药,问题不大。”

  这时,赵毅通过后视镜发现后方有一辆小货车变道想要超自己。

  他就先打灯,然后故意方向盘往左打,挤占了左车道,迫使后方小货车退了回去。

  随即,赵毅又变道回去,前方施工路段出现,变成了单行道。

  进服务区后,赵毅将货车停了下来。

  “你等着,我去买盒饭上来和你一起吃。”

  赵毅下了车,李追远通过后视镜,看见那辆小货车也进了这个服务区,就停在后面,然后一个个头不高的中年人下了车,追着赵毅过去了。

  李追远拿起一瓶水,正准备喝的时候,看见服务区里来了一群便衣,正在检查车辆。

  除开是那种专门做卧底,大部分警察就算穿了便装,也能从细节上看出身份,尤其是他们的眼神。

  不知道是谁检查什么,但如果检查到他们这辆卡车的话,会比较麻烦。

  因为自家卡车后头没装货,装的全是人,全部昏迷且大量“开膛破肚”。

  不过,李追远也没怎么担心,按照以往习惯,走江时的世俗麻烦会很容易被规避掉。

  按照便衣从前头往这里散开检查的趋势,最迟…就是自己前方停着的那辆面包车会有问题。

  果然,当一个人走到面包车边,刚打开驾驶门时,周围的便衣一拥而上,将他以及车内坐着的另一个人给制服。

  紧接着警察开始对这辆面包车进行搜查,还牵来了警犬。

  同时,另一部分人亮明了身份,布置警戒,暂时不允许外人靠近,哪怕附近的汽车司机,这会儿也不能登车。

  李追远看见了买完盒饭过来的赵毅,身边跟着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二人有说有笑的。

  赵毅给了李追远一个眼神,就干脆和身边那男子一起打开盒饭,一边吃一边看警察搜查。

  一位警察叔叔困了,两眼泛红,嫌疑犯抓住后,他得空休息,就走到李追远这边点了根烟。

  “小朋友,你爸爸呢?在外头是吧?放心,过会儿你爸爸就能过来了。”

  李追远拿出一罐饮料,递了出去。

  警察叔叔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摸了摸口袋,又去拉来一个经过的年轻警察,要了钱,递送过来。

  “给你,小朋友,谢谢。”

  “不用,警民鱼水情。”

  “哈哈哈!”警察笑了,但还是把钱丢了进去。

  李追远弯腰将钱捡起,对他说道:“叔叔,你得去医院检查一下心脏。”

  从其面相上来看,不仅是劳累过度,还表现出丹府有疾。

  警察没说什么,打开饮料,仰头喝了两大口,然后马上身形踉跄,一只手死死抓着自己胸口。

  “周队!”

  “周队,你怎么了?”

  幸好旁边同事都在,马上将他扶住,送上另一辆车,应该是去医院了。

  李追远低下头,又喝了一口水,刚刚可不是他乌鸦嘴,有些病症,早发现以及在身边有人时发现,反而是一种幸运。

  检查结束,前面的嫌疑犯、赃物和面包车都被拉走了,服务区这里也恢复了正常。

  赵毅坐进了车,将给李追远带的盒饭递过去,他那一份刚刚已经吃完了。

  这时,那个中年男人上了自己车后又下来,手里拿了两包烟,丢了进去:

  “我们那儿的烟,你尝尝。”

  “行,谢了。”

  李追远将筷子拆开,摩擦,说道:“聊得很熟?”

  赵毅:“人挺有意思,就因为先前路上提醒了他一下,他下来后就追过来要请我吃饭,盒饭钱还是他付的,叫张鑫海,自己开了小弹簧厂,专门给车厂送货的。”

  李追远开始吃饭。

  赵毅将双腿翘到车窗外,不急着开,等着少年安生吃完。

  张鑫海的小货车经过要离开时,二人又打了声招呼。

  “姓李的,要进山城地界了,距离丰都可不远了啊。”

  “再往前开一开,在进入丰都前停下,等大家都复原好了再进丰都。”

  “那我开慢一点,磨一磨洋工,然后再帮勇子给这车做个保养,之前不太敢放慢,是怕咱这载具再出什么问题,现在不怕了,这点路程,靠脚程也行。”

  “都可以。”

  “下雨了。”

  李追远吃完饭后,赵毅发动车子驶出服务区。

  雨越下越大,开出一段距离后,前面就排起了长龙,说是有泥石流,将路给埋了一截,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清理好。

  趁着后头车不多,赵毅干脆调头,进了省道旁的一个镇子。

  反正要堵车,与其堵在路上进退不得,不如就近找个能方便安歇的地方。

  镇头有一家长条形的自建房,院子很宽敞,上面挂着吃饭、加水的牌子,里面已经停了一辆大巴车。

  赵毅将车开了进去后,下车去和老板交涉,回来后说道:

  “本来有客房的,但被前头大巴车里的人都包了。”

  “睡车里也是一样的。”

  赵毅取出一张纸片,对李追远道:“这是什么颜色?”

  李追远:“蓝色。”

  “你是恢复了,还是记住了车里勇子色情杂志的封面?”

  “没恢复。”

  赵毅取出一颗药丸,递过去:“那就再吃一颗吧。”

  “这也是最后一颗?”

  “对啊,这药丸名字就叫‘最后一颗’,图个吉利。”

  看着李追远将药丸服下,赵毅就下车进了后车厢忙活。

  李追远靠着车座,隔着车窗,看着外头的雨帘。

  镇子在山腰处,模模糊糊间,可以眺望远处的青翠,附近偶有人撑伞经过,雨中呼喊,也是川渝口音,许是近期往川渝地界跑得太频,这方言听起来还真有些亲切。

  睡不着,李追远拿出大哥大,准备给薛亮亮把电话打去。

  虽然早已明晰了这一浪的目标以及具体要去的地方,但作为这一浪的浪花发起点,理应给予一下尊重。

  那一头很快接通。

  “喂,亮亮哥,是我。”

  “小远,你决定好了么?”

  “嗯,我去丰都,大概日期是,五天后,可以么?”

  “可以,我帮你安排一下,正好新的勘探队也出发没几天,这会儿还没到丰都呢,等到了丰都也会休整一下,差不多也得五天后才能正式开展工作。”

  薛亮亮给出了负责招待的地址与号码,李追远记下了,正准备挂断电话时,薛亮亮说道:

  “小远,既然你决定去了,那有件事我就不瞒你了,嘿嘿,我和罗工过几天也会去丰都。”

  “亮亮哥,这种事不用特意瞒我的。”

  李追远知道薛亮亮的顾虑,大概是上次通电话时,察觉到自己对去丰都的反应不对,他就在刻意规避让自己去丰都的动机。

  “小远,哥没其它本事,哥只想不给你添乱。”

  “没事,哥你有钱。”

  “缺钱了?”

  “缺几辆车。”

  “急缺么?”

  “不急。”

  “那行,我从金陵出发前去车行选车,再请人给你开到南通去,需要什么类型的车?”

  “都行。”

  “那我就多买几款,你们方便选着用。”

  “好。不过车别开到村里去,会吓到太爷。”

  “那开哪里去?”

  “停江边吧,那儿有人可以看,也不怕被偷。”

  “嗯,买车是人生大事,我想了想,别人去买和送,我不放心,万一车出了问题导致你们以后开路上发生什么意外,我难辞其咎。

  这样吧,我现在马上去车行选车,然后我亲自带人开回来,正好途中我能亲自把那几辆车都试一下。”

  “嗯,亮亮哥,你考虑得很周到。”

  “谢谢你,小远。”

  薛亮亮很忙,现在的他,几乎有永远都做不完的工作,其实就算再忙,抽空跑一趟南通完全没问题,可就是过不去心里那一关,以前是项目完成有明面上的休假,现在偷跑则是因私废公。

  但涉及到帮李追远的忙,不在此列,就能理所应当。

  挂断电话后,李追远看见一辆轿车和一辆警车也开入了这个院子里,不是来行公务,更像是来拜访。

  双方在二楼相遇,出面的是一个头发半白、精神矍铄的老者,双方简单交谈后,轿车离开了,警车则留了下来。

  天渐渐黑了。

  主家来请赵毅和李追远去屋里吃饭,因为这家主打的是土灶。

  车就在院子里停着,吃饭的位置能清楚看见,二人也就下去吃饭。

  进来后看见老者那一桌有八个人,老中青都有,相当经典的组合。

  罗工以前带队出去时,也是这个配置,得力助手、以及新进来带着积累经验的年轻弟子。

  老者见李追远和赵毅就两个人,就很热情地邀请他们过来一起吃。

  赵毅看向李追远,小声道:“按面相来说,是位贵人。”

  李追远:“这还需要看面相?”

  身边弟子学生簇拥,外面还有警车保障安全,明摆的事了。

  李追远没拒绝,和赵毅坐了过去拼了桌。

  老者姓翟,叫翟曲明。

  当他做出自我介绍时,李追远就知道了其身份,他知道这个名字,在业内,翟老和自家老师罗工一个地位。

  再略作试探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果然也是丰都。

  只不过他们得知前头封路的消息早,所以提前下来到这里等待。

  李追远没自报家门与其相认,相认了自己就得坐他们大巴车里去,可货车里还有一群受伤的伙伴。

  好在,他们也并未在饭桌上聊太多专业内的事,基本是聊风景、聊人生以及理想抱负。

  赵毅做的自我介绍是,自己父母双亡,就带着弟弟开货车挣口饭吃。

  说着,他还搂着李追远的肩膀晃了晃,很是骄傲地炫耀:“我弟弟脑子聪明,学习成绩很好!”

  说自己父母双亡,赵毅本就毫无压力的。

  他更享受的,是当众占姓李的便宜。

  赵毅虽然没上过大学,可并不意味他猜不出这行人的身份,毕竟人自己都把目的地都说出来了。

  饭近尾声,翟老让主家炸了些酥肉糍粑,亲自端着送给院子警车里负责安保的同志,先前也喊他们下来一起吃饭,但被他们拒绝了。

  随后,翟老让自己学生挤一挤,空出来一个房间,给李追远和赵毅。

  二楼房间的窗户,正对着院子,就在自家货车上面,倒也不耽搁事。

  李追远先洗了个澡,躺上床后,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眼,应该是休息足够以及那两颗“最后一颗”的效果加成,少年的眼睛已经可以看见些许色彩了。

  赵毅:“你先睡,我去给他们把个尿。”

  说完,赵毅就从窗户跳了下去。

  不一会儿,赵毅就回来了,肩上还扛着谭文彬。

  “他醒了,他体内的灵兽是真懂事,不仅帮他硬扛,疗伤时还紧着他先来。”

  谭文彬自嘲道:“我先醒了它们还在沉睡,有个锤子用。”

  赵毅:“到地界了,你口音都变了。”

  谭文彬:“赵少爷,能给我整点热汤喝喝么?”

  赵毅:“谭老板,你的要求可真多,还是吃压缩饼干吧。”

  谭文彬:“真是区别对待,要是阿友醒了,肯定不是这个待遇。”

  赵毅:“有一说一,谭老板,要不是你当初给我挖的坑,我也用不着来这一趟,刚发现你醒来时我没顺手把你掐死,就已经很区别对待了。”

  谭文彬不再说话,默默地吃起压缩饼干。

  将房间的床让出来给他们睡,赵毅拿了一件雨披,去屋顶睡觉,顺便放哨。

  他身下就是翟老的房间,老人家这么晚了还没睡,带着学生们在商谈东西,像是在上课。

  夜深了。

  货车内,蛊虫从阴萌衣领内钻出,阴萌也在此时缓缓苏醒。

  其实,她的伤并不重,只是被白光扫到后再强行开启献祭,对她精神意识层面的负担很大,她是被累晕过去的。

  坐起身,看了看车厢环境,再指示蛊虫飞出去,每个人鼻孔前都站一下岗,等其飞回来告知全员都活着后,阴萌也是舒了口气。

  她先来到润生身边,润生胸口处已经做了上药包扎,手法相当细腻且熟悉,一看就是编外大队长的手笔。

  伸手摸了摸润生的脸,虽然还没醒,却已能感知到他的温度。

  阴萌又去查看了其他人的情况,那俩姊妹是最严重的,不仅伤势重,而且看起来老了很多。

  做完这些后,阴萌决定下车去找小远哥他们,他们既然不在车里,那应该在这附近。

  来到后车厢边,外头还下着大雨,阴萌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就没直接跳下去,而是转身以常规方式下车。

  脚尖刚落地,阴萌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雨声…怎么一下没了?

  阴萌松开抓着扶手的手,缓缓转身,先前站在车里所见的场景消失不见,在她眼前,是望不到边的森严水面。

  “哗啦啦…哗啦啦…”

  水声荡漾,阴萌再次转身,发现先前自己下来的货车,竟变成了一口棺材。

  棺材不高,且很眼熟,这是她亲造的。

  棺材盖并未完全覆盖,而是开着巴掌大的口,阴萌低头向下看去,看见了躺在里面的爷爷。

  阴影覆盖过来,阴萌缓缓抬起头,看向自己头顶,眼睛逐渐睁大的同时颤声道:

  “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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