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全都是尸骸。
有穿着华美服饰、佩戴着法器残片的世家子弟,但更多的,是身着破碎镇魔司制服的士兵和低阶军官!
他们的尸体大多残缺不全,仿佛被巨大的力量撕裂,或是被某种尖锐的口器穿刺而过,与周围枯寂的环境融为一体,呈现出一种灰败的死灰色。
而比镇魔司士卒尸体更多的…是另一种怪异的尸骸!
那是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蝉的尸骸!
有的只有巴掌大小,甲壳上有着树木年轮般的纹路,这是十年蝉。
有的壮如牛犊,甲壳厚重,泛着金属般的幽光,这是百年蝉。
甚至还有几具庞大如小型房屋、甲壳上铭刻着无数玄奥难言、仿佛记载着岁月变迁纹路的巨型蝉尸,毫无疑问,这就是千年蝉。
这些来自秋杀之地深处的怪物,它们的残肢断躯几乎铺满了这片区域,与人类修士的尸体混杂在一起,暗绿色的血液和灰白色的体液早已干涸板结,将地面染得一片狼藉。
空气中除了秋杀之气,更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和虫类特有的腥臭。
这是一片惨烈无比的战场遗迹!显然不久之前,这里爆发过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战。
邹束看着这一切,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上面那些大人物的计划。
策划者,正是沧州世家的领袖,那位修为深不可测的水家老祖!
那位外貌如同十六岁清秀少年,实则已是接近千岁高龄的十境炼气士!
李俊的突然崛起,携麒麟蛟龙之威横扫沧州外城,严重挑战了本地世家的权威,也打乱了水家老祖原本应对李驺方势力渗透的布局。
作为沧州本地派的领袖,水家老祖绝不会坐视一个不受控制的“泥腿子”骑到自己头上,也不会容忍李驺方轻易压倒本地世家。
于是,他制定了一个极其大胆且危险的计划——他要掌控这片古战场真正的主宰,那头沉睡已久、实力恐怖绝伦的三千年蝉,而且还要深入黄泉!
只要掌握了这头堪比甚至超越十境修士的恐怖怪物以及黄泉的力量,就有了足以对抗李俊身边那头麒麟瑞兽和李驺方的资本。
届时,再由他水家老祖亲自出手,镇杀那条九境蛟龙,李俊的势力自然土崩瓦解,沧州的格局将重新回到世家的掌控之中!
而他们这些镇魔司的人,以及那些被征召来的世家子弟,之前在此地的惨烈厮杀,就是为了清空外围的“十年蝉”、“百年蝉”、“千年蝉”等障碍,为水家老祖最终对付“三千年蝉”以及下到黄泉之中创造条件。
如今,障碍清除得差不多了,镇魔司的人,却被赶下地底,冒着被黄云侵蚀致死的风险,日夜不停地构建那个神秘阵法。
据说,这个阵法能够捕捉、或者至少限制住三千年蝉。
用无数镇魔司士卒的命去填,只为换取世家重新掌控沧州的权利…想到这里,邹束只觉得胸口一股郁气难以抒发,眼中那浑浊的黄色似乎又加深了几分。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听着身边兄弟们压抑的咳嗽和喘息声。
两个时辰…短暂的喘息之后,等待着他们的,依旧是那暗无天日、致命的地下苦役。
昔日和高见拼命对抗左家,不就是为了反抗这些吗?
可惜,左家死了,但水家…却一改往日的作风,变成了现在这样。
水家…驱使他们镇魔司的人前赴后继地去送死,去用性命填平通往掌控“三千年蝉”的道路。
这何其讽刺?
昔日,他与高见并肩作战,在沧州掀起腥风血雨,拼死对抗左家,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打破这些世家大族视人命如草芥、肆意压迫的规则吗?不就是为了给像他这样出身卑微的人争一条活路吗?
他们成功了。左家这座压在沧州头顶的大山,被高见以雷霆手段彻底掀翻、夷为平地。
那时,邹束天真地以为,沧州的天,真的要亮了。
尤其是剩下的世家巨头——水家,以往给人的印象一直是超然物外、无为而治。
在左家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的时候,水家几乎从不干涉具体事务,也未曾听说过有什么欺压良善的恶行,只是安静地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培养子弟,仿佛真正的清流隐士。
所以,当左家覆灭后,邹束和许多人都认为,在水家这种“温和”派的主导下,沧州会迎来真正的宁静与发展。
然而,现实给了他狠狠一记耳光!
左家倒台后,水家非但没有延续以往的超然姿态,反而以令人瞠目的速度“积极”行动了起来!
从幕后走到台前,手段之强硬、谋划之深远,甚至比当初的左家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起初,邹束和许多人都感到困惑和不解。但随着水家一步步掌控官府,调走镇魔司主官,强行征调镇魔司力量进入古战场,乃至如今驱使他们如同炮灰般去执行这送死的任务…邹束不是傻子,他渐渐想明白了。
原来,左家和水家,从来就不是真正的敌人!
哪怕昔日左家表现得如何嚣狂,如何与水家针锋相对,看似要争夺沧州龙头老大的位置…那很可能,也只是他们这个“世家集团”内部的权力博弈和角色分工!
水家之所以能老神在在、高高在上地搞“无为而治”,维持着清高的名声,正是因为有左家这个“黑手套”替他们处理了所有见不得光的脏活、累活,承担了所有的骂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共同维系着世家对沧州的绝对统治。
而左家甘愿扮演这个反派角色,自然也不是没有私心。他们定然也在暗中积蓄力量,谋划着有一天能真正取代水家,成为沧州唯一的霸主。
但无论如何争斗,他们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维护世家集团的整体统治。所有的风波,都是内部争端。
左家被灭,水家或许在其中也出了力,甚至可能暗中推动了高见的行动,但那绝非为了公义,更可能是为了维护世家集团的“秩序”,或者干脆是为了除掉一个不听话、试图挑战自身权威的“小弟”,同时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接手左家留下的一切资源和权力!
如今,做脏活的左家没了,水家再也无法维持那份超然的假象。为了应对李俊这个突如其来的外部挑战,也为了彻底消化左家的遗产,他们不得不亲自下场,扯下所有伪装,露出了世家爪牙最锋利、最冷酷的一面!
“世家集团…世家集团…”邹束在心中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原来他们一直是一个紧密的利益共同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所谓的斗争,不过是内部洗牌而已。而像他这样的外人,无论怎么挣扎,似乎永远都无法真正跳出这个樊笼。
而现在,镇魔司——这本该是守护一方、斩妖除魔的利剑,却在水家掌控官府大义的名分下,沦为了他们实现私欲的傀儡和工具!
可惜…他无力反抗。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四境校尉。在镇魔司那位修为高深、素有威望的司马大人被水家使计调离之后,整个沧州镇魔司群龙无首。按照神朝律法,他们必须听从来自“官府”的调令。
而现在的沧州官府…早已是水家的一言堂。
抗命?那就是违抗军令,是死罪。水家正愁找不到借口清理不听话的人。
除了咬牙忍受,在这致命的黄云和世家的威压下苟延残喘,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思考着这些的,松解着身体。
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仿佛转瞬即逝。
下方通道口,已经传来了世家子弟不耐烦的催促声。
高见行走在古战场的平原之上。
平日里,镇魔司的主要任务,除了清理不断滋生的死灵,更重要的就是看守一些黄泉显露点,布设阵法,防止黄泉死气进一步外泄,侵蚀阳间。
以往,这份工作虽然压力巨大,但有镇魔司和历代加固的阵法在,尚能维持一个危险的平衡。
但现在看来,平衡恐怕被打破了。
能让沧州所有世家掌权者齐聚,甚至可能惊动了神都更高层,这黄泉的异动,绝非小可。
高见收敛气息,身形变得愈发飘忽,如同融入环境的幽灵,快速朝着古战场核心、黄泉气息最浓烈的方向潜行而去。
他需要亲眼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变故,能让这些平日里勾心斗角的世家大族们,不得不暂时放下恩怨,齐聚于此。
越往深处,环境越发诡异。地面的裂缝中开始渗出漆黑的、粘稠的液体,散发出冰冷的死意。
枯萎的树木上挂满了灰白色的、如同蛛丝般的絮状物,那是高度凝集的阴气。
空气中开始出现淡薄的、灰黄色的雾气,能隔绝视线和感知,那雾气中充满了令人头晕目眩的负面情绪和幻象。
哗啦啦的水声越来越清晰。
高见攀上一座巨大的、由无数兵器残骸和骨骸堆积而成的矮山,向下望去。
只见前方一片广阔的低洼地中,景象骇人!
一条宽阔的、河水呈深浊黄褐色的河流,正在大地之上蜿蜒奔流!河水粘稠,仿佛流淌的不是水,而是无尽的悲伤、痛苦与死寂。
河面上漂浮着无数模糊的、扭曲的虚影,发出无声的哀嚎。河岸两侧,泥土漆黑,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只有嶙峋的怪石和更多被冲刷出来的白骨。
这就是黄泉!
它的一段支流,竟然已经彻底冲破了以往的封印,如此猖獗地暴露在阳世之间!
“这可真是…”高见感叹道。
得加速了。
想到这里,高见加快步伐,急速穿行。
空气中弥漫的浓郁秋杀之气与偶尔从地面裂缝中溢出的黄云,对他而言未能造成丝毫阻碍。
他的目标明确,直奔记忆中的那个地窟入口——当初邹束曾带他去过的,那个由黄泉长期侵蚀地表而形成的巨大空洞。
那里是“蝉”的巢穴。
蝉们连接着黄泉源头的巨大空洞作为老巢,
高见对沿途游荡的死灵视若无睹。这些东西甚至无法靠近他周身,便被那磅礴炽热的气血自然震开、净化。
很快,前方的地貌开始发生变化。平坦的荒原逐渐出现巨大的陷坑和裂缝,空气中的黄泉气息越发浓烈,甚至形成了肉眼可见的、如同薄纱般飘动的淡黄色雾带。
而也就在这时,高见放缓了脚步。
他看到了战场。
一片刚刚经历过惨烈厮杀的战场遗迹。
地面上散落着大量破碎的虫壳——暗绿色的粘液和破碎的肢体四处飞溅。
与之混杂在一起的,是不少人类的尸体,大多穿着镇魔司的制服,也有少数衣着华贵但已破损不堪的世家子弟。战斗的痕迹遍布四周,被撕裂的大地、焦黑的法术轰击坑、以及那尚未完全散去的能量波动,都诉说着不久前的激战。
高见的目光扫过那些镇魔司士卒的尸体,眉头微蹙。他认出了这是镇魔司的制式铠甲。
水家和其他世家的人,果然在这里和古战场的原生怪物发生了冲突,而且看起来,镇魔司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他继续前行,战场遗迹向着一个巨大的、如同怪兽巨口般张开的地窟入口延伸。越靠近地窟,战斗痕迹越密集,尸体也越多,甚至开始出现几具庞大如小屋的千年蝉尸骸,甲壳上布满了恐怖的裂痕和焦糊的痕迹。
显然,世家联军经过一番苦战,才勉强清理掉了地窟外围的这些“守卫”。
高见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藏在阴影中,注视着一队人影正艰难地、缓慢地向下方深处移动。
他们人人带伤,气息萎靡,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极度疲惫和病态的蜡黄,眼白或多或少都泛着不祥的黄色。他们尽可能地屏住呼吸,但在这黄云弥漫的环境中,依旧不可避免地吸入着致命的死气。
为首一人,正低声催促着后面的人,同时警惕地注意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高见认识。
那是邹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