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痛苦,冰火,取舍,九年 无数个从冥想中醒来的夜晚,罗南独自仰望星空,询问自己——除了随他一同穿越而来的人物面板,对比那些惊才艳艳的土著巫师天才,他到底有什么独一无二、旁人所不具备的优点。
每一次的答案都一样。
他算不上聪慧,所谓的坚毅和果敢也都来自后天一点点的养成,这一路走来跌跌撞撞,处处都充满了侥幸。
唯一能够拿的出手的,似乎就只有修行苦行锻体,无数次痛苦折磨所带来的,远超常人的对痛苦的忍受阈值。
然而。
他这唯一能引以为豪的优势,在眼下,却如海潮推卷带出的浮沫,风轻轻一吹,便散得一干二净。
他从未经历过这般漫长而无休止的痛苦。
罗南曾在一本书上读过一个古老的故事——遥远的国度有一个人意外获得了永生不死的能力,无论他受到怎样严重的伤势死去,都会在呼吸完全停止后的下一秒又立刻复活。
男人利用这个能力,成为战场上最悍不畏死,骁勇善战的战士,他替自己的国家打下大片大片的疆土,获得无与伦比的荣耀和声誉。
但当战争完全平息,人们却开始忌惮男人的存在,男人不死不灭的特性让每一个亲眼见过他从死亡中复活的人都感到恐惧。
人们用女人和美酒让男人放松警惕,而后将他关进了一个纯钢浇筑、坚不可摧的狭小铁笼里,不顾男人的愤怒和哀求,将他连同铁笼一起投入了无尽的深海。
自此,男人便只能永远地在被溺死复活然后立刻再被溺死的绝望中无限循环。
这是个饱含讽刺意味的寓言,对永生追求,又对永生恐惧。
罗南已经忘了自己曾经对这个故事做出过什么样的评价,现在,他却仿佛沦落到和故事中那名永生者一样可怕的不死诅咒中。
远比那恐怖多了。
罗南整个人完全浸没在炙热的岩浆中。
太古霜鲸血脉的力量在体内形成一层薄薄的蓝色光膜,牢牢护持着他的内脏和骨骼,岩浆却将他表层的皮肤融化,从他的口鼻涌灌进来,烧烂他的口腔,眼球,血肉.
太古的冰霜也无法抵御离火之境积累不知道多少个千年的庞大火元素能量,毕竟罗南的太古霜鲸血脉浓度只有百分之一,虽然眉心处的蓝金色水滴疯狂震动,蕴藏在冰帝传承内剩余的太古冰霜血脉正不断融入进他的身体,但依旧是杯水车薪。
冰霜耗尽只是时间的问题,要不了多久,罗南的血肉、骨骼、五脏就将被彻底焚毁,灵魂也难以逃脱,最后化作虚无。
但莫莉尔在“离开”之前,将自己整个——包含她自己的,以及从华利兹那继承到的不死鸟血脉全部给了罗南。
这以“不死”为名的神奇血脉之力,却于毁灭之中不断赋予他新的生机。
罗南在火焰中不断被摧毁,却又不断在火焰中汲取到能量。
他不断地“浴火而生”,焚毁的身躯反复地生长,每当岩浆吞噬他的胸膛,血肉却在灰烬中蠕动着再生。
他无法完全“死去”,只有一次次被火焰灼烧肉身的痛苦而洗礼,感受每一个细胞被摧毁又重组的过程。
他堕入名为“不死”的轮回诅咒。
就像莫莉尔离去前的那个吻,炽烈滚烫,饱含爱意,却又像烙铁一样深深将他灼伤刺痛。
更糟糕的,不死鸟的血脉和太古霜鲸血脉在他的体内互相抵触,两股极端而对立的力量以他的身体和灵魂为战场,展开持久的拉锯战。
太古霜鲸血脉的品阶更高,但过于稀薄,不死鸟血脉的品阶稍低,却有着一整个离火之境沉积万年的火元素能量作为支持。
两种血脉之力互不相让,罗南的耳边交替往复地响彻着不死鸟的啼叫和太古霜鲸的呜鸣,其中还夹杂着赫卡尔托被迅速吞噬化作霜鲸食粮的恐惧哀嚎。
罗南努力将星辰力场向外撑开,汹涌的火力将他的精神力场也一并点燃,内在一圈却又有无数的冰晶环绕。
恍惚中,他感觉自己仿佛身处无垠的星空。
周身,有两颗熊熊燃烧和被无尽冰霜冻结的陨星正环绕着他不断运行。
罗南颤抖地抬起一只手,看到从自己手掌的指尖燃起橘色的火焰,皮肉被一寸寸地烧毁,然而下一秒,手上却又附着上冰霜。
他被两种力量不断地肆意冲刷,洗炼,烙印.整个人不断在割裂,崩溃中反复徘徊。
痛苦像山一样压着他,不给他任何喘息的空隙,他无法共鸣哪怕一个最低级的零阶法术,更别说尝试打开虚空之镜的入口。
罗南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死亡对他来说竟然是一种奢望。
他在无尽痛苦的绝望中无数次地祈祷自己能在下一秒被火焰焚尽,或是被冰霜彻底吞没。
但冥冥中似乎有存在并不想让这一切如此简单地结束,祂喜欢看罗南挣扎沉沦的样子。
祂一遍遍把罗南从濒死的边缘拉回来,一次次的在绝望中给予他希望,又一次次在希望燃起之后又快速地将其掐灭。
罗南的意识逐渐模糊,灵魂在这无穷尽的苦痛折磨中呈现出崩溃的趋势。
他的身体,在魔磁金的引力作用下,还在不断向着岩浆更深处,火元素能量更浓郁的位置沉去。
灼痛感直抵灵魂,琥珀状的灵魂似乎也起了火,冰霜的力量似乎正在消退。
这一场血脉吞噬之战,终究是不死鸟占据了上风。
“终于..要结束了吗?”
罗南期待灵魂彻底解脱那一刻的到来。
这时候,一阵庞杂琐碎的记忆洪流却如清泉般注入他的脑海,将他灵魂上的火焰“扑灭”,带给他短暂而久违的清明。
“投影回归?!”
罗南因痛苦而溃散的意识重聚,瞬间明白这股灵魂之力的来源。
他晋升五级之后进行的那场灵心琥珀修行,在这个时候恰好完成,投影回归,“入梦”反哺自身。
“灵魂投影.”
海啸般的痛苦很快便卷土重来,罗南好容易重新凝聚的意识转瞬间再度变得摇摇欲散,他强忍着那无边的灼烧苦痛,抓住脑海中稍纵即逝的灵光。
“我是否能够通过入梦的方式来躲避这痛苦?
只要灵魂不被痛苦冲击至崩溃,我的肉体在不死鸟血脉无限的涅槃下,迟早能够达到完全适应这股火力的程度.
过程虽然可能有些漫长,但至少是现在唯一的希望.”
罗南甚至来不及再多的思考和权衡,紧跟着便开启第二次灵心琥珀的入梦修行。
灵魂投影的效果让他的意识可以在投影和本体之间任意切换。
罗南将绝大部分的意识都转移至梦中的投影上,相当于是用“睡觉”的方式来麻痹自身,忽略身体上的伤痛了。
“呼——”
等双眼再次睁开,眼前已经是另外一番的场景。
一个灰石和黄泥砌造成的简陋小屋,狭小的窗户外随阳光飘进来马粪的臭味。
罗南感应了一下身体,发现痛苦依旧存在,但和之前相比,已经变得很微弱。
在每次闭上眼睛的时候,便会有种正在做一个被大火焚身恐怖噩梦的感觉。
“真的可行。”
罗南眼中露出几分淡淡的欣喜,还来不及整理这副身体的记忆信息,耳边就已经响起一个熟悉的苍老声音。
“戴米恩”
罗南看到窗口照射进来的阳光中,一些光芒在浮动的尘糜中凝聚,最后化作一只小小的金色瓢虫,振翅轻轻飞落在他摊开的手掌心上。
“阿拉赞。”
罗南眸光微动。
这应该是第一次,阿拉赞在自己入梦的时候,主动进入与自己交流。
“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
罗南看着手里的金色瓢虫,神情复杂地低声开口:“我想到这个取巧的办法,但不清楚是否真的可行。”
罗南对阿拉赞毫无保留,阿拉赞是灵心琥珀上的大师,或许能有一些更好的建议。
阿拉赞主动找上他,应该也是因为这个。
“灵魂投影能保证你的意志不会被痛苦冲垮,菲尼克斯家的不死鸟血脉可以让你的肉身至少能够存续一部分 你的死亡危机已经解开了,戴米恩。”
阿拉赞低声开口。
得到阿拉赞肯定的答复,罗南心下顿时一松。
但下一刻,阿拉赞却接着道:“但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
阿拉赞顿了下,金色瓢虫在罗南手心慢慢爬动。
“这么做的代价是你体内的太古霜鲸血脉会被完全磨灭.”
罗南整个人渐渐沉默下来。
他开始明白阿拉赞现身的目的,他做出必要的提醒,让罗南自己来做选择。
以失去太古霜鲸血脉为代价,换取在离火之境生还的机会。
或者.
或者。
“有没有不失去太古霜鲸血脉的办法?”
罗南缓缓开口。
“有。”
阿拉赞的回答很快,“但希望很渺茫。”
“你得回去。”
阿拉赞低声说道:“回去继续选择直面那痛苦,并且要在痛苦中找到让两种血脉共存的办法。”
“冰火共存.有这个可能吗?”
罗南喃喃,眼眸中浮现出丝丝的追忆和迷惘。
他想起当初在黄金之梦中,施比珥特炼金者曾对他说过的话。
黄金王座四周,环绕的可不仅仅只有火焰,还有冰霜。
炼金者早就给出过启示,曾经他甚至有一段时间还主动朝这个方向去探索过。
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法,便将这个法术课题给搁置了。
现在,是要他将其重拾的意思吗?
“不要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金色的瓢虫从罗南的手掌飞起,振翅扑向窗口处洒落的阳光。
“尽力而为就好,毕竟你是有退路的。
不死鸟是少有有资格冲击神话阶的生物,它的血脉能够在一次次的涅槃中蜕变升华。
那个菲尼克斯家女孩给你的不死鸟血脉虽然只有远古级,但你日后未必没有机会重回太古.”
罗南看着金色瓢虫融化在尘糜浮动的阳光里,阿拉赞的声音远去。
他陷入沉思。
事情远不向阿拉赞说的那么简单,代价可不仅仅只是失去百分之一浓度的太古霜鲸血脉而已。
还有后续的,冰帝查古斯康纳的全部传承。
许久之后,罗南眼中的茫然尽去,眼神渐渐的平静下来。
“至少,让我先喘口气吧。”
他摇摇头,往前几步,用力推开面前简陋石屋的小门。
金色的阳光从门外肆意洒进来,有些刺眼,罗南抬起一只手挡着。
当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他放下手,才看清,自己的面前正站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少女。
少女一身浅红色的紧身轻皮甲,火红色的长发像散落的玫瑰簇般垂落下来,手里拿着一根黑色的长鞭,那张充满了活泼灵动的精致俏脸上,此时正写满了对罗南的鄙夷和厌恶。
“罗南,你又偷偷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干那肮脏龌龊的事情了是吗?
我喊了你十几声,你竟然连一下都不回应我。”
绝美少女轻轻甩着手里的鞭子,眼神跟锥子似的在罗南身上游走,似乎正考虑该对他身体的哪一个部位下手。
“莫莫莉尔?”
罗南在看清女孩长相的刹那,整个人却忽然怔住。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直接,那几乎和莫莉尔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竟不自觉地躲避他的目光,但紧跟着便是一阵羞恼,抬手便朝罗南一鞭子狠狠抽打过来。
“该死的,罗南你这个下贱的仆人,竟然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少女骂着,罗南仿佛听不见。
他任由鞭子落在自己的身上,耳边又一次回响起莫莉尔最后对他说的那番话。
“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忘了我。”
“这就是你让我牢牢记住的方式吗?
莫莉尔.”
罗南低声呢喃着,某一瞬间,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的温柔而又悲伤。
罗南在入梦后的第二天便选择意识重新回归本体。
就像阿拉赞说的那般,在无尽痛苦的冲刷中,尝试领悟让冰火共存的办法。
不死鸟和太古霜鲸,将这两种极端且强大的血脉之力容纳于一体共存,对普通巫师来说,这确实是一件几乎无法做到的事情。
但罗南不一样,阿拉赞曾说过,他的肉身几乎是最好的符文血脉载体。
在无垢之躯蜕变为无罪之躯后,这载体变得更加的完美和坚固。
罗南一遍又一遍在痛苦中聆听自己的血肉骨骼被火焰灼烧,被冰霜冻结的声音,感受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身体上冲刷游走过的痕迹。
当他的意志达到实在无法承受痛苦,即将崩溃的边缘,便选择进入轮回之梦,喘息恢复。
如此往复。
时间在无尽熔岩火焰的翻涌裂变中静静流淌。
冰火两种元素在罗南的眼前、体内,不断摩擦碰撞出无数的灵感和感悟。
九颗元灵结晶偶尔显现,第九颗蕴含法则种子的那枚结晶,释放出点点奇异的辉光,渗入罗南体内,潜移默化中带给他无形的启发和指引。
罗南早已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只知道莫莉尔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他的灵魂里,贯穿他每一个轮回之梦的始终。
迷雾空间。
重焕生机的圣血树已经长至原先一半的大小。
密密麻麻的根系盘根错节地遍布偌大的肥沃田地之间,和那些茂密的植物混杂在一起,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以及元素之池内充盈的元素能量。
班尼戈从一次演算中结束,揉了揉积满疲惫的眉心,随手拧开一瓶药剂服下。
习惯性地朝不远处冰棺的位置看去一眼,而后,他转头看向另外一个方向。
那里是迷雾空间的某个角落,被圣血树无数的根须和枝蔓给包裹着,交织缠绕成一个小小的房子形状。
枝蔓房间内,能看到一道身披长袍的半虚幻青年身影,正低着头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多铎尔三世蜷缩躺在青年脚边,另一侧,则是一个优雅端庄漂亮女人的透明灵魂体,依偎在青年身边,就那样温柔而又安静地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班尼戈望着这一仿佛永恒不变的一幕,眸光微闪,慢慢走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