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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章 羽鳞(七)

  “那是你在博望认识的朋友吗。”马车离去,明绮天道。

  “嗯。”裴液怔怔,“张君雪。在博望,我,缥青,杨颜,君雪,齐居士…都是旧朋友。也不知道杨颜现在如何了。”

  他顿了顿:“君雪当时五生,如今八个月过去,多也不过六七生,怎么会能来打羽鳞试呢。”

  明绮天道:“我观她肌骨天成,应有许多力气埋藏,但遇名师,应有一段一日千里的日子。”

  “唔。”裴液缓缓点头,无论如何,女子能跟在这样一位江湖传奇身边,确实令人放心很多。

  他望着那马车消失在街头,和女子再次迈动脚步。

  寻了家小馆子吃了晚食,没有马车,裴液就和女子慢慢踱步到西池之南。

  星起月显,春夜清和,朱雀大街上的人潮正慢慢散去,数以十万计的人群在羽鳞试结束后意犹未尽,正朝着东西二池扩散。

  可以想象这样一次盛会会带来持续数天的欢腾。

  西池边也很热闹,比以往更加灯火通明,许多天南地北的门派弟子、江湖浪客掺杂在人群里,游览着神京的夜色。

  裴液和明绮天走在池边,讲着这两日遇见的对手,笑说自己像个话本里的反派,因为看起来每个对手都背负着师门和亲友的荣耀期待,只有自己没什么门派要争光,只是一个人上去一招把他们的荣耀和期许全打下台。

  明绮天安静地看着他。

  两人走着走着,难免被湖畔的小摊吸引视听,走过一处时听见清脆的击木声,那小贩招呼道:“俊后生、美娘子,是看羽鳞试方回吗?若有支持的侠士,不如买个‘拍手奴’。”

  裴液停下——也许俊后生这个称呼对了他胃口——笑道:“这是什么?”

  小贩举起手里物什,是个缠绳木杆,上面缀了几枚木片,一摇晃起来啪啪作响,确实颇像掌声。

  “您瞧,这上面都有刻字,都是大侠名号。”小贩示意,木片上果然刻着‘洞庭,雪匣藏剑祝高阳万胜’

  “祝高阳都被淘汰了。”裴液道。

  “唉。”小贩耷拉下脸,“谁料到呢,人家都说他厉害,我做了许多,以为怎么也能撑到明日——但我们也有别的,您瞧,琉璃剑主!”

  他拿起另外一个。

  裴液笑。

  “要是您有另外支持的,我也可为您现刻。”

  “不必了,就这个吧。多少钱?”

  “承惠六十文。”

  “喏。”

  裴液接过来,摇了两下,瞧着身旁女子。明绮天微笑。

  夜色略深时,两人回到院里。

  十分安寂,只有二人的脚步与悉索,进楼,裴液一一燃起灯盏。

  “今夜我不帮你习剑,要想一想明日的羽试。”明绮天摘了纱笠,理好挂在架上,“其实你去修剑院合适些。”

  “我也没什么急着习练的。明姑娘如果要自己梳理,我去楼下好了。”

  “我是要想一想,倒不必你回避。”明绮天道,“多谢你关心。”

  女子在露台立住,手搭在面前的斩心琉璃上。

  裴液走过来,微笑:“明姑娘自己并没有担心,是我心里为明姑娘担心,其实只是我自己心里安稳些。”

  “你的鳞试如何?”

  “明日是十六擂最后一天了,结束之后将决出新凫榜。”裴液道,“等明日明姑娘决出胜负之后,我的正赛也就开始了。”

  “那倒刚好,我可以帮你分析对手。”

  “明姑娘觉得,和红珠有机会赢你吗?”裴液犹豫了会儿,偏头。

  “我与和红珠三年没有交手了,并不知晓她境界如何。”

  “我觉得她是抱着很大的决心来面对明姑娘的。”裴液沉默了一会儿,道。

  ‘在上届羽鳞之前,和红珠一直被认为是有机会角逐鹤榜第一的冲天之才。’今日坐在那里时,石簪雪说。

  ‘她的起势极猛,祝高阳上一届的凫榜第二,就是和红珠。在剑妖久无承位之人的时候,居于次位的刀鬼撑起了白鹿宫的本代辉煌,那一年她十九岁。’石簪雪讲道,‘后来其人二十岁踏入玄门,二十四岁就列入鹤榜。二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参加羽试,取得第七。二十九岁,也就是上一届,其人登场时的呼声其实有些类似于如今的明绮天,人们都说她有机会进入前三,甚至取得第一。’

  ‘啊?’裴液惊异。

  ‘嗯。鹤榜是个久无波动的湖面,佩刀的红衣是当时最耀目一道浪涛。’石簪雪道,‘但你知道那一届了,战无不胜的刀鬼遇上了十八岁的明绮天。’

  石簪雪道:‘江湖总是不缺神话。和红珠的刀应是一往无前,要么就一路登上最高,一遇天堑般的重挫,无法斩断,就只能折断。所以上届输给明绮天之后,面对本来很有机会赢下的李神意,其人也惜败,就此落位第四。这三年来,江湖上不大有消息了。’

  ‘那么此届…’

  ‘那就不知晓这位刀鬼如今是何心境了。’石簪雪道,‘我想她是重拾刀魂之后一次奋进全力的尝试,若再败于明剑主…可能修行上会有些比较严重的问题吧。’

  明绮天点点头:“嗯,我与和红珠只比过一次,我胜了她。”

  “今日她打败赵无蛾那一刀,明姑娘能接住吗?”

  明绮天想了想:“我不知晓那一刀是从何而来。白鹿宫好像没有那样的刀术…但如果立在上面,应当能接住吧。”

  “我相信明姑娘。”裴液笑,“第一回在幻楼初见,这位和前辈就向我打听明姑娘,那时候我还很奇怪。”

  明绮天微微一笑。

  “李神意今日的手段,天山的石姑娘说是《大身无相法》。明姑娘知道这门灵经对吧。”

  “嗯。近五十年来,李神意应当是这门灵经最高深的修习者,椿身已成,我想他应快登入天楼了。”

  “竟能令人修成一株椿树。”

  “《身无相》不能令人修成树,是李神意自己的观照所致。”明绮天讲道,“《身无相》能令灵玄与抟身后的灵躯接驳,将身命体征付诸于更大的尺度上,相当于获得一具无相之躯。

  “但能修成什么样的躯体,经中并无写好的路。万物万灵皆有其律,无相灵躯也需上与天地谐和,下与肉身混融,要修成一具无相躯,必须深刻而长久地观照、理解,从躯骨到心命,都与之共鸣、接驳无隙才是。”明绮天道,“也就是,你从深处相信,自己就是它。”

  裴液微怔:“李神意相信,他自己就是一株大椿?”

  明绮天点点头:“至少,他的心神愿意寄托其中吧。”

  裴液想了一会儿:“今天还有,那个王久桥。”

  他偏头看向女子:“明姑娘,今日长孙车出了两招,我都看不懂他是怎么接下的,天山的石姑娘也看不出来。”

  明绮天停了片刻:“道韵已成,诸法融通。看不透王久桥是正常的,我也看不透。”

  “明姑娘也不知道他怎么躲过那一箭?”裴液睁眼偏头,“那、那明姑娘怎么应对呢?”

  “那个我也许知晓。”明绮天倚在栏杆上,回望着夜里的西池,“应当是全真的灵经《身外身》,只不过由来修得者罕少,所以人们都不认得。”

  “《身外身》?听着和《大身无相法》差不多。”

  “确实有些类似。”明绮天道,“不过《身无相》是修的是真身,《身外身》则修的是假身,也不需要观照外物。全真炼身存性,对心性的探究和磨练十分极端,对自我身与心解透之后,便以灵玄和心神术重新构筑另外的‘我’。此之所谓《身外身》。”

  裴液震撼后恍然:“所以,当时长孙车射中只是假身,在那一瞬间他重新化为了灵玄…那他的真身又在何处呢?”

  明绮天摇摇头:“也许在旁边看着,也许根本没有上台吧。”

  “…”裴液怔了一会儿,“竟有这样的手段。”

  “明姑娘说看不透他…那还能赢他吗?”他偏头。

  “那是两回事。”明绮天道,“比试的较量,分出的不是‘人’之间的高下。”

  “…什么?”

  “我参加羽试,是为验证我天下问剑的成果,以及无物的境界。王久桥参加羽试,也许同样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进境。我只要出剑就好了,并不需要完全了解对方的一切,擂试胜败也不意味着把对方全然压在下面。”明绮天看向他,“我觉得王久桥深不可测,不意味着胜不过他。看透我的人,世上也没有几个。”

  “有理。”

  裴液想了想,笑:“知道明姑娘心里有数就好了,明日我一定给明姑娘助威。”

  “好。”

  “对明姑娘来说,明天也是很重要的一天吧。”

  “嗯。”明绮天道,“我打算在今年取得魁首,这样就可以早些登上天楼。不然还要再拖一拖。”

  裴液笑:“我还以为明姑娘对进境没有什么执念。”

  “规划好的事情,当然尽量做到。”明绮天看向他,“这样也离我们的理想更近一步不是吗?”

  “…”裴液抿了抿唇,“嗯。我也会早日追上明姑娘的。”

  “好,等你。”

  裴液露出个笑,也静静倚在了几尺之外。

  今日无雨,可以预见明天也会是个晴天。

  “西洲还好吗?”

  “…啊?”

  “在幻楼她说要来看我羽试,但今日没见到她。”

  “…也许明天会来吧。”裴液敛了敛袖子,“我三天前在修文馆和她分别,她说、她说前两天的羽鳞试先不看。”

  “哦。”

  裴液瞧了瞧她,想起自己和西洲的会面,其实没来得及问她们二人聊了什么,或者说只问了个开头。犹豫了下道:“明姑娘,记挂西洲吗?”

  明绮天点点头:“我想算朋友吧。”

  “…明姑娘和西洲不是才只见了一面。”

  “大多时候,一面就够了。”

  “也是。见面多了,并不会改变明姑娘对一个人的感觉。”

  裴液怔了会儿,忽然好像回过味儿来:“西洲、西洲有什么‘还好吗’,她一直都很好啊。”

  明绮天转头安静地看着他。

  “哦,我不太懂。”她道。

  裴液感觉脸在烧:“这,这有什么不懂,明姑娘,西洲一直都很好…”

  “因为我想你力气比较大…”

  “跟那个有什么关系,我又、我又不打她…”

  “抱歉,你觉得尴尬,我不提好了。”

  “不是尴尬,我听不懂明姑娘…”

  “好,是我胡思乱想。”明绮天微微一笑,转回头,“我的错,好么。”

  裴液好像从她眼神里读出一句“你听得懂”,但女子的微笑又一如既往清淡平和,所以这时他弄不清是那个会编诗的明云对他的捉弄,还是心无尘垢的姑射一次随口的问询。

  裴液眯眼盯着她无暇的侧脸,半晌只好闷闷一叹,歪头趴在了栏杆上。

  绝大多数时候女子像片天上坠下的冰玉,不扰不动,极偶尔则会透出些俏皮。

  这种情态裴液大约碰见过四五次,但永远没法对付,因为无论说什么,都不可能令那颗心害羞尴尬,只有她淡然捉弄你的份儿,绝没有你捉弄她的份儿。

  “不懂就少讲话。”他鼓起勇气含糊道。

  “好。”明绮天淡淡一笑,“我教你刻剑吧。”

  “什么?”

  “小玉剑。”明绮天道,“羽鳞试后不久,我就回山了。我教了你刻剑的法子,你就可以时时传讯,不必只仗着那一枚了。”

  “…好。但明姑娘不要考虑对手吗。”

  “我可以一边刻一边考虑。”

  “行。”

  两柄刻刀,几方玉材。月亮在遥远的西池上坠下去,东边泛起油润般的黄白。

  裴液学会了刻剑和勾阵法,只他想把‘裴小玉剑’尽量刻得粗壮威武些,但最终全成了胖墩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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