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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旧景

  话音落下未久,不远处海水忽向上哗啦一凸,随浪沫飞溅激射,一个垂发童子便也踩着一只外方内圆的古怪琮状法器升到云头上。

  陈珩见那童子不过十一二的年纪,生得粉雕玉琢,双目明亮有神,两手各套了一只金环,背上用玄色丝缘做结,正绑着一方大葫芦。

不是玄纪天的李玄英,又能是谁  在飞到云上站稳身形后,李玄英盯陈珩看个半晌,着实不由讶异狐疑。

  他脚下这玉琮模样的法器唤作“六甲通元玉”,不止是能召出数尊六甲神将用来护身,更有出入水火,藏形匿影之能,尤为厉害,是其母陶夫人生前所使用的法器。

  平素时候李玄英也是仗着有此宝在手,在天外游历时戏弄了不少修为远高于他的邪修,其中甚至还包括了几个正统仙道的金丹真人。

  李玄英晓得陈珩不比寻常,自己这手段怕瞒不了他太久。

  但听方才言语,似自己自始至终,都未逃过他的耳目,这便着实是有些骇人听闻了。

  “你气机有异,要看破自然不难。”

  陈珩无意解释过多,只道:

  “童子今来,是有何见教”

  “实不相瞒,这个......倒是有事相求。”

  李玄英此人倒是个不惯常说奉承话的,绞尽脑汁从嘴里蹦了几个字后,一拍脑袋,还是干脆从袖中摸出了一本薄薄书册来。

  见陈珩接过一看,似乎是稍有了些兴致,李玄英喜形于色,忙朝远处一指道:

  “这位陈真人,此处并不是说话的地方,我这器灵告诉我,不远处便有座荒岛,去那如何”

  陈珩微微颔首,将剑光一转,破空就走。

  李玄英将双手拍一拍,脚下法器发出一声响,忽化作一道明亮玉光,紧随其后。

  不多时,待李玄英隐约瞥得了远处海面上那座草木荣茂的岛屿时,悬崖边上的小石亭里,陈珩早将那本道书翻看过一遍,目光微垂,在作思索状。

  “陈真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道玉光才刚临近石亭,李玄英便迫不及待迈开两腿跑上来,对陈珩道。

  “童子是想要我为你解这本剑经”陈珩问道。

  李玄英连连点头。

  “此事并不难。”陈珩道。

  李玄英闻言欣喜,精神一振。

  这本薄薄书册实乃一门剑经真经,是他前自天外一座地宫遗迹里冒险得来,为此连护身法袍都被人打烂了几件,可谓是得来不易。

  须知李玄英虽年纪尚幼,修为不算高强,但他出身毕竟与众不同。

  尽管玄纪天尊李纪对他并不怀有什么慈爱之心,只漠然置之,早将之当做一个弃人。

  但靠着其母陶夫人遗物和元载严氏的不时帮衬,李玄英身家亦当得起豪富一词了,只说上品法器,便有不下五件之数。

  而以使钱砸人的打法,李玄英也是在天外小小闯出了些门堂来,叫他得了些造化在身,譬如今日这剑经,便是一个实例。

  这时陈指了指石桌上剑经,道:

  “不过我有一事不明,这虽是一本剑经,但并不算真正上乘,以童子身份,或有更好的选择再且若是要寻人解经,又为何是我,我与童子在今日之前,可是素昧蒙面。”

  一本真正的剑道真经同那修行典籍一般,也是存在着诸多术语隐喻,藏于字里行间。

  若无此道大家来做析论,只是照着原本文字硬头皮去练,那劳而无功都尚且小事,便连肚烂肠穿、凄惨丧命亦是不乏可能了。

  李玄英迎着陈珩目光,摇一摇头道:

  “我母并非剑修,而她那些遗物,十有八九都为李契拿走,留给我的并不如外界传闻里一般多。

  至于严氏,我已劳烦严氏太多回了,又去央求他们,我亦不......”

  在先前天外那座地宫遗迹中,因亲眼目睹剑修手段,连自家上好法衣都被砍破几件,李玄英自然而然,也是对剑道起了些心思,想要请人解读手中这剑经。

  而方才在见识过陈珩的精妙剑术过,虽说素未平生,但左右也再不寻到什么与他相熟的剑道大家了。

  与其像是无头苍蝇般到处寻人乱问,耗费时日,资财不说,又欠下人情。

  倒不若抓住机遇,请眼前的这位玉宸真传来为自己解经。

  在李玄英说完心下想法后,陈珩打量他一眼,片刻后,微微颔首道:

  “此事我可应下。”

  李玄英闻言欣喜,从袖囊里翻出了数盒正阳真砂置在石桌上,当做是解经的酬劳。

  见他还欲再往外拿,陈珩摇手止住:

  “且先取纸笔来,我说,你听。”

  随白纸在桌上铺开,墨笔落下。

  石亭中一时间响有两人声音,一问一答,倒似是教书一般。

  而李玄英所得的这门《天酉合真剑经》只位属寻常,并不算上乘经典,更莫说同陈珩的《北辰变合降魔剑经》相提并论了。

  不过一个时辰左右,他便也将经文中的隐语一一解了个干净,而为对得起那几盒正阳真砂的酬劳,陈珩还额外添了些剑道用势,行术的技法以及自己的一番体悟上去。

  李玄英虽是个飞扬烈性,但也并非不识好歹,见此自然是诚恳称谢。

  而在他欣喜时候,这童子却未听得在最后一笔落下时,小岛深处那声随之而起又转瞬即逝的模糊剑吟。

  陈珩若有所思般循声看去,数息功夫过后才转回目光,这叫一旁的李玄英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剑道修行非一日之功,童子若想在此道上有所成就,还应在道行上面多下功夫,水涨船高一句,倒也并非妄言。”

  陈珩最后一笑。

  李玄英点头,而在退出亭外后,这人挺了挺背脊,脸上肃然道:

  “陈真人今日恩情,我日后定当回报,我也曾听说过些那位陈玉枢的事,将来若有我李玄英成道的机会,我定会去都天帮个场子!”

  将这豪言放下后,李玄英又赶忙拿出一张通体赤铜颜色的三寸符置在空中,然后唤出法器来,再不说一句,转身就走。

  遁界梭起初为这童子的口气所惊,不知该说何是好。

  再一看李玄英最后留下的那符,遁界梭细一琢磨后,倒是不由赞了一声。

  这道赤铜颜色的真符名为“赤照炎景法符”,是取地肺当中的阳烈火焰为主材,又配合几种先天戾煞之气凝练而成。

  发出后一旦切实打中了,寻常金丹真人都要凄惨陨命,连元灵亦逃不出煞气所污。

  此法符虽对如今陈珩效用不大,但李玄英这等投桃报李的施为,已足可见得其人并非恶类了。

  遁界梭摇头,调笑一句道:

  “本以为这童儿是个好说大话的,但心地却不差,也不知他将来能否履诺”

  陈珩闻言一笑,在将石桌上的真砂和面前法符甩袖收起后,也不多说,乘风而起,直往小岛深处行去。

  不多时,他先是自云下看得了一片三面环山的谷地,继而在高大松柏掩映中,一座大冢便赫然映入了眼帘。

  不过这坟前的神道虽是庄严,皆由美玉铺就,道旁的两排长长华表亦雕有龙蛇纹路,顶上蹲兽栩栩若生。

  但这坟冢前却不见什么祭殿和碑亭,倒与这先前有些不相应。

  墓旁不远唯是一座草厅,厅外花木葳蕤,异香扑鼻。

  “陈子定之墓”

  在落下云头,陈往上看了眼,心下暗道。

  这时一抹刺亮芒光须臾从后山飞起,绕着这座大冢转了数圈,发出声声啸鸣,震动山谷。

  陈珩见光中的是一柄断剑,如墨颜色,便先前是有剑中器灵,此刻也早消散了个干净,只剩一二残念。

  而先前他听到的那声剑吟,正是这柄残剑为他解读剑经时的神意所染,不自觉发出啸鸣来遥遥相应。

  “子定真人这位的墓怎迁来了这处”

  陈珩眉心蓝芒一动,遁界梭自他紫府中忽而跳出,朝前处望去,眼里有一丝惊疑。

  “智昏和尚自极乐天归来后,我又请禅师替我算了回阴宅方位。

  虽说只是衣冠冢,并无用处,但于后辈而言,纵是自欺欺人也罢,心下到底是能宽慰几分。”

  此时草厅中传来一把低沉声音,随风中沙沙响动一起,一个身量高大,身着云衣星冠的中年道人亦迈步走出。

  他对遁界微微点了点头,继续道:

  “而家父生前并不喜浮华物件,唯爱清净,左右是已迁来了这荒岛之中,倒也不必再弄些多的名堂了,想来这也应不违家父心意。”

  “我久离虚皇天,并不知此事。”遁界梭沉默片刻后轻叹:“早知如此,我也应来上一炷香......“

  那中年道人闻言摆摆手,他继而又看向陈珩,似早认出了陈珩的身份般,脸上神情颇有些复杂难名,最后只点一点头,便行礼送客。

  在飞离这座荒岛不远,陈珩看向遁界梭,问道;

  “不知那位子定真人是”

  遁界梭刚欲开口,梭身上的蓝芒便忽似风中火烛般摇了几摇,连带着外显而出的人身亦是忽明忽暗。

  遁界梭指了指嘴巴,颇有些无奈:

  “该死的!当年陈玉枢封禁的东西,看来可真不少......”

  遁界梭目光一转,刚想提议不如去智昏和尚的净土处走上一遭,向这位请教当年旧事,而陈珩似猜到他心思,微微摇头:

  “智昏禅师他们若欲开口,早便直言相告了,若真难以启齿,那再如何登门,也只是在令人为难,不过我想......”

  陈珩沉吟片刻,目望远空:

  “应也是快了既已是来了虚皇天一趟,在一些人看来,不论如何,当年那场旧事,或许我也应知悉个大概了”

  遁界梭还欲开口,陈珩已不在停留,只起袖一拂,便上得了云空当中,身形很快不见。

  而事态发展倒也的确如陈珩所预想的那般。

  当日行宫之中,便有一个手持盘龙大的老妇人连夜来访,非仅是送来一枚模样古怪的晶玉,还更有智昏和尚与陈玉甫分别写就的书信。

  不过提及智昏和尚时,那老妇人倒没什么好脸色,话里话外,还好生贬损了几句。

  而在送来这些,又交待一番后,老妇人也并不多留,很快又是告辞离去。

  “念玉......竟然还有这等玄妙神通。”

  行宫中,陈珩摩挲了一下老妇人才送来的那枚晶玉。

  此物如玉雪玲珑,质地则坚硬非常,简直似一块星铁所铸,叫人难以毁坏。

  而据老妇人所言,在这枚念玉中封存着陈玉枢过往忆识,陈珩若想知悉当年旧事,只须将神魂投入玉中即可,从前种种,便会在他脑中清清楚楚重演一遭。

  这般法子,可远要胜过其他方式了。

  毕竟言语可讹,纸笔能误,即便是未有欺瞒,但许多事情往往差之毫厘便也谬之千里。

  但未被篡改过的心神记忆便不同,尤其这记忆还是出自陈玉枢这个事主之身。

  陈珩非仅能了解当年缘由,更清晰到感应陈玉枢那时的心绪情念。

  但念玉虽说玄异,但眼下却也有一桩不好。

  那便是方才的老妇人修为要强出如今陈珩不止一筹,这枚由她亲手炼制的念玉,自然而然,也是凝聚了老妇人的一道气意在上,以护得念玉不损。

  若是修为高强者,自可对着那道气意不多在乎。

  但陈珩若是使用,便难免要被那道支撑念玉的气意所迷,神意被压制,将自己视作陈玉枢。

  不过这般影响也仅是暂时,随神意逐渐探索深入后,陈珩亦是要清醒过来,并不会对他本身有丝毫影响,

  那自称英姑的老妇人之所以送来陈玉甫和智昏和尚书信,也是在示诚,想令陈珩对此放心。

  此刻,陈珩回到玉榻上调息几个回合后,起意一转,将手中念玉催起。

  须臾,他脑后似响起“镗”地一声钟响,震动耳膜。

  有白毫自念玉内射出,所照处一片透亮晶莹,连五脏六腑也毫不例外。

  钟响八声,一声比一声更急促沉重,白毫愈来愈刺眼,陈珩神魂随之颠簸摇荡,似尔穿透了身下玉榻,在继续往下沉去。

  八声过后。

  天地似已为白毫所覆,已无四方上下之分…………

  不知过得多久,陈珩眼前的亮芒才渐次褪去,身上亦传来一股好似神魄落壳了般的安适感。

  他皱皱眉,发觉自己正站在五色华盖下,面前的是一只千丈高大屏风,上面画着日月山河、龙凤螭豹诸般,人立屏风旁,便如尘沙倚太岳,微不足道。

  “这便是法持神在成道前所绘的那副“虚皇形变图”,倒名不虚传,英故能从敌阵中抢来此物,果是厉害!”

  陈珩轻轻拍掌,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下意识开口道:

  “来人。”

  “太子有何吩咐”一班顶盔擐甲的魁伟神将自殿外转来,跪倒在地。

  “可有白散人的讯息了”

  “为贺太子生辰,散人自去天外后,至今还未有只言片语传来,我等已是同这位断了联系。”为首那神将无奈道。

  “些微小事,何劳他如此挂心。

  陈珩听见自己叹了口气,道:

  “散人有父亲赐下的遁界梭和几件上好法器在手,想来自保应非难事,罢了......且将此殿封住,严加看管,待散人从天外回来了,那时再领他来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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