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今晚的大泽宴,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小羽控背躬身,朝着众人拜了三拜,慌得一些贵宾立即要还礼。
她连忙出声阻止,解释道:“今番请诸位宾客来此,我的私心在此时已昭然若揭。
诸位皆为有德有福之贵人。
借助你们的福德,我才能在水德星君面前洗刷冤屈。
这一拜是应该的,只希望大家莫要责怪我的小心机。”
郡府乡老叹道:“且不说仙子礼仪周到,对我们殷勤备至。
单说仙子做的事,也只是为自己伸冤,并非伤天害理的恶行。
我们只是见证整个过程,如仙子在请柬上所写,向我们讲述一个奇幻的故事。
我们本身并没帮仙子做什么。”
“诸位能在心中坚守人间道理,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小羽朝水晶宫外瞥了一眼,水德星君跟河伯还在院子里,正望向这边,三大水王却回到大泽之上,准备搬运早前被俘虏的四千天兵天将。
“客套的话,我不再多说。水德星君还在等我,诸位请跟我来。
在分别之前,请接受我赠送的最后礼物。”
她将他们带到内廷,亲手将一个个礼盒送给每一位宾客。
就连宾客带来的仆童或亲友,也都有礼盒相赠。
虽然没打开盒子,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但只看盒子本身,便精美异常,非人间之物,必定价值不菲。
有宾客想要婉拒,还是被小羽强行塞了一份礼品。
“李虹,你亲自带队,安排水府兵将,将诸位贵宾一路护送到家门口。”
“羽仙子,祝您天庭之行,一路安好!”
“羽仙子,老朽会去天帝庙为您祈福。”
“羽仙子,您要多保重啊!”
众宾客一一跟她道别,都有祝福之言。
奚涓看着有点呆头呆脑,一直垂眸低头不说话,他老娘帮忙说了几句吉祥话。
等他们都离开,小羽又送了一份礼物给韩功曹。
最后她从龙宫法阵中抽走阵旗(羽氏·九曲黄河阵的阵旗抽走,只留下龙宫旧址),还将一部分仙药和记录道法的灵玉装入袖里乾坤。
还剩下不少东西,都封存在大泽龙宫的宝库内,并亲手在门口贴上封条。
“嗖!”她忽然消失不见了。
“羽凤仙,哪里跑!”
水德星君反应慢了半拍,怔了一下,才伸手去抓。
一瞬间,整个龙宫、整个大泽,都被他握在手里,轻轻震动了一下。
大泽水面荡漾道道涟漪。
大泽之上狂风呼啸,把笼罩在大泽中央、持续了几天的浓雾细雨都吹散了。
可羽凤仙不在龙宫,也不在大泽中,她从水德星君的灵觉中彻底消失。
仿佛她从来没出现过,半点痕迹也没留下。
水德星君面色数变,向前一步踏出,来到小羽消失的位置,也即是龙宫宝库大门口。
他环顾周围一圈,依旧毫无所获。
心中疑惑不解,星君最后将目光落在宝库大门的封条上。
封条上除了“羽凤仙留封,擅开者必惩”一行文字,封条本身还是一道符咒。
水德星君心中一动,把手放在封条上,符咒立即激活,放射水青色灵光,一道声音从符箓中传出,是羽凤仙的声音:“俗话说,小杖则受,大杖则走。
如今水泽龙宫大案了结,剩下的鸡毛蒜皮小事儿,却可能要我小命。
这时候我若不跑,既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玉帝和星君您。
万望瞽瞍不犯不父之罪,舜则不失烝烝之孝。”
最后一句话,是孔子讲述的一个关于舜帝的典故。
舜帝老爹瞽瞍心术不正,是个王八蛋,给舜娶了个后妈,生了个弟弟“虞象”后,心越发狠毒了。曾多次设计,要杀了舜,比如,让舜修补仓廪时纵火,让舜挖井时填土掩埋,总之,舜帝年青时挺惨的。
他虽惨,却有天命,每次老爹要打死他,他都逃得无影无踪。
若老爹只是对他进行普通的惩罚,舜则全部承受,要害他命,他立即消失不见。
这便是“小杖受,大杖走”家训俗语的来源。
当然,“小杖受、大杖走”这句话是孔子总结先贤的经验后,直接由他说出来的。
孔子极为称赞“小舜”的这种行为,认为他没让老爹打死自己,等于帮助瞽瞍避免了违背父道的罪过,同时舜也没有失去敦厚之孝心。
如果舜愚孝,父亲打自己也不逃避,被活活打死,父亲则背上不慈、恶毒之罪。让父亲背负大罪,反而是不孝的行为。
小羽最后一句:希望瞽瞍不要违背为父之道,那么舜便不会丧失敦厚之孝心。
“苟曰的!”水德星君心里没多少憎恨,但非常愤怒,简直要气炸了肺。
除了愤怒,还有憋屈和郁闷。
他不仅被羽凤仙耍了,最后还被她用舜的典故嘲讽了一顿。
把他和天帝骂成了瞎眼又黑心的“瞽瞍”,她自己则是大贤大德的“舜”。
呃,‘瞽’就是瞎眼的意思,“瞽瞍”则是眼睛瞎,心也盲。舜的老爹的确是个瞎眼乐师,但“瞽瞍”是蔑称,意思是他瞎眼人蠢。
她最后一句话,甚至还带着些威胁:“老天爷”不是瞽瞍,我才愿意当天庭的“好儿子”,不然 偏偏水德星君还反驳不了,因为他的确有利用小过错,狠狠打她“大杖”的心思。
河伯也是面色数变,小声道:“星君,要不要追?浊水黄河阵连接地下水脉,她必定是通过阵法挪移空间,钻进地下河道里了。
微臣可以带领天兵天将继续追捕她。”
“你以为我没提防地下河道?整个大泽水系,都在我的掌控中。”水德星君没好气道。
河伯怔了怔,疑惑道:“那她怎么悄无声息跑没影儿了?”
“你可以带领天兵去地下河道里找,而且从今天起,羽凤仙是我天庭水部的在逃要犯。谁抓住了她,奖励三十天功,此乃‘天令’。”水德星君道。
明明他已经暗中掌握整个大泽水系的水权,可他别说阻拦,甚至到现在还不晓得她怎么跑掉的。
这话没法说,说了丢脸。
“只三十天功,会不会有点少?”河伯道。
“这三十天功的罪,只是她对本尊的冒犯。至于她和龙族、和丹华夫人、和钟山君他们的恩怨,与我无关,也与水部无关。
天帝给本尊的旨意,仅限于调查大泽龙宫之案,现在案情已经调查清楚.”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河伯,“你和四海龙王有半个月的时间,处理手头上的公务。
半个月后,你们去乌浩宫,等我宣布判罚。
至于你们和钟山君大牙真君他们的师长,要怎么对付羽凤仙,我会期待,但不会插手。
你们和我一样,用天功公开悬赏也好,暗中打死她也罢,随便你们。”
三十天功其实不算少了。
五百天功都够格飞升天庭,当个善德仙了。
而这三十天功,仅仅是羽凤仙对水德星君的冒犯之罪。
违抗天兵天将,拷问仙人功法,勒索仙药和珍宝,挖龙君龙珠.这些案子星君可以主动管,也可以不理睬。
说白了,民不举官不究。
大泽龙君、丹华夫人、钟山君他们的师长,得去天庭告御状。
若玉帝仍然将案子交给水德星君,水德星君才会管。
要他主动承担这些案子,他现在完全不愿意、不乐意。
——特么的,面对羽凤仙这坨臭狗屎,金仙大能要脸,连自家弟子门人都不管了,只让他水部的星君出面,难道他不要脸面?
或者说,他的面子不如金仙大能的面子值钱?
他可是水德星君,不是什么专业背黑锅的微末小神!
河伯知道水德星君这次在羽凤仙手上吃了大亏,心里对自己很不满意,便不再触他霉头,指着龙宫宝库,问道:“羽凤仙将搜刮来的珍宝,还有很多都藏在这里,要如何处置?”
“你是河伯,这里是黄河!“
留下这一句,水德星君便离开大泽,重新返回天庭。
他刚越过南天门,都没回到自家的“水星”,便有一群仙人驾祥云,迎了过来。
“星君,老道有礼了。”有德高望重的老牌金仙。
也即是铁龟仙黄安和丹祖魏伯阳。
“下官拜见星君大人。”也有同殿为臣的天师与仙官。
他们是“东八仙”中天师与道宫真人的同门之人,有师兄弟,也有长辈。
水德星君扫视众仙家一圈,心中已经猜到了什么。
“黄公,伯阳道友”
他向着他们一一还礼。
面对两位金仙大能,他抱拳行礼。
面对境界和职位不如自己的“小辈”,也微笑颔首示意。
“你们可是为了钟山君、大牙真君他们来的?”
水德星君怀揣八团仙人的灵魂,却没立即拿出来,还给他们。
“大泽龙宫之公案的结果,大概与诸位所期望的差距较大。”
他神色坦然地将刚才发生之事重复了一遍。
黄安、魏伯阳等仙人,皆面有难堪之色。
“唉,他们平日不修心、不修德,如今劫数到了,如之奈何?
只是让星君凭白受了天大的委屈,吾等心中有愧啊!”
黄安脸上的羞臊换成愧疚,又朝着星君鞠了一躬。
魏伯阳皱眉道:“钟山大牙他们有错在前,他们如今身死道消,万年苦修化为泡影,我们替他们痛心,却不会替他们委屈。
但羽凤仙也不是全然无过。至少她拷问仙法,是犯了泄天道的大罪啊!”
“她逃了,可能利用了浊水黄河阵挪移空间之法.大泽龙宫的阵法,已经不是浊水黄河阵。
或许先天本源不足,还称不上四品仙阵,但的确拥有四品之威能。
我一时麻痹大意,竟没能发现端倪,惭愧惭愧”
说到这儿,星君脸上也浮现尴尬之色,“单说玉帝交给我的大泽龙宫之案,目前已经了结。
至于泄天道,折磨仙魂等罪,请诸位再去灵霄宝殿找玉帝。
但凡玉帝有令,本星君肯定要领旨严查,可如果没有玉帝圣旨.唉,诸位大仙或许可以自己去找羽凤仙报私仇。
虽有天庭管理三界,可仙人们之间的仇杀,天庭禁止不了,也管不过来。
只要仙人不上天庭喊冤,天庭多数时候不会管。
就比如这次的大泽龙宫案,如果钟山君、大牙真君他们真的成事儿,悄悄把羽凤仙打死,没人替羽凤仙喊冤,天庭便不会追查此事。
这世上除了天律,还有因果和劫气。
每个人终会承担自己一切行为的因果和业力。
可一旦上灵霄宝殿喊冤,一旦天庭介入,后果如何,便只能由天律来决定。若是出现了诬告、诽谤,天庭也只能大公无私。
现在河伯和四大龙王喊冤,龙君、丹华夫人,以及诸位仙人也加入其中,要控诉羽凤仙,玉帝将案子交给我了。
我要锁拿羽凤仙归案,结果羽凤仙替自己证得清白。”
水德星君环顾众仙,眼神和表情渐渐严肃冷酷,“我便要追究钟山君、大牙真君,以及诸位的诬告之罪。”
黄安挑了挑眉,道:“我们所控诉的罪行,只是羽凤仙拷问仙法,这是事实吧?”
“可我只负责大泽龙宫之案,泄天道算是另一个案子。”
水德星君提醒道:“大泽龙宫之案已经天知地知,神仙之,人道亦知。
案子的结果,一定要向三界公示。
我为星君,只能秉公执法。
至于玉帝会不会执行我的判决结果,诸位可以继续努力。”
话说到这儿,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天帝失格,可能失去帝位;星君失格,也会失去“星辰之主”的身份。
星辰为天道规则的直接显化,星君为星辰之英魂,不能做违背天道规则之事。
天帝失格,要去人间历劫,历劫归来仍旧是天帝。
星君失格,失去星宫之主的身份,等历劫归来,自家位置八成早被别人占据了。
就比如猪八戒。
被贬下凡之前,他是北极四圣之一,是一位正儿八经的星君。
结果下界投胎成了猪妖(他原本也是猪精),“天蓬元帅”之位便归了别人。
水德星君凭什么为钟山君、大牙真君他们的烂事儿,搭上自己的面皮和前途?
他图啥?
明明他们自己的师长,如黄安、魏伯阳,都缩在后面,连面都不肯露。
老实说,此时水德星君心里是蛮愤怒的。
可黄安也愤怒,沉声道:“星君,大牙可是神霄道派的‘二祖’(创派祖师的师弟),也算道祖嫡传弟子。
他现在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惨痛代价。
因果也好,恶业也罢,他数万年苦修化为泡影。
纵然此时还没偿还完,也有下辈子、下下辈子。
这些都是他应该承受的,咱们没话说。
可你若将案情向三界公示,大牙自己的脸早没了,神霄道派的脸难道也不要了?
那道祖的脸,还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