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一把夺了过来,看了两眼递给了涩谷三郎。
“你这叫刑讯逼供。”田中指着地上倍受折磨的尸体道。
“田中助理,你见过审讯不动刑的吗?
“我只是按照正常程序审讯。
“根据宪兵队的执法权限,我有权利执行战时严厉处分。”
村上说道。
事实上自从东条英机在满洲国疯狂扩张宪兵队以来,宪兵队的权利大到惊人,通常是指导、监督警察厅以及特务、情报工作。
尤其是设立了特种大队后,编制大规模扩大,还兼职了情报、特务工作。
一定程序上来说,相对于加藤圭一的宪兵司令部,宪兵队通常拥有更强、更具体的执行力,虽然有隶属关系,但不绝对。
东条英机规定各地宪兵队直接向参谋本部负责。
按理来说,滨江省警务总厅只能以协助、协查的名义,请求宪兵队配合,而没有直接干预或者指挥的权利。
村上敬重涩谷三郎,甚至唯命是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涩谷三郎曾是权倾满洲国的参谋副长石原莞尔的心腹。
涩谷三郎有直接和石原莞尔对话的权限。
换句话说,涩谷三郎有调配各方的能力和资本。
哪怕是石原莞尔半年前已经卸任,在遗留的政治资本面前,村上依然本能的服从涩谷三郎调遣、支配。
但这不代表涩谷三郎有管辖他的权利。
显然,在金钱的刺激下,这位宪兵队长要逆反天罡了。
“八嘎,你敢这么跟涩谷先生说话!”田中大怒。
“涩谷先生和田中助理若觉得我的执法有问题,可以向参谋本部提出异议。”村上语气变的刚硬,毫不畏惧的与田中、涩谷三郎对视着。
他知道已经没有退路,索性是跟洪智有一条道走到黑。
“你就等着处罚吧。”田中恼火道。
“村上队长,你说的对,这是你们宪兵队的权利。
“干的不错。”
涩谷三郎笑了笑,抬住暴跳如雷的田中,把赖文宾的签字文件递了回来。
“谢谢涩谷厅长。”村上接过道。
涩谷三郎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风平浪静的上了汽车。
“洪桑,这回咱们真成了一条船上的难兄难弟,田中和涩谷三郎肯定会向参谋部打我的报告,指不定明天我就削职为民了。
“到时候老弟你可得关照我啊。”
村上略显苦涩的笑道。
“处罚是有的。
“矶谷廉介参谋长为了平息石原派的怒火,多少会给你点处罚,但假以时日,他和矢野音三郎副长一定会重用你。
“一朝天子一朝臣嘛,像你这种敢跟石原派主力对着干的人,正是他们的甘霖。
“他们迟早会重用的。
“原话奉上,如果哪天你成了关东军参谋长,我一点也不会奇怪。”
“希望如你所言,我要成了关东军参谋长,东北的金山银山、矿产、山货都是你的。”村上道。
“不,都是你我的。
“到时候我拿钱给你砸个首相当当。”
洪智有拍了拍他的肩道。
“首相我可不敢想,能进参谋部我就知足了。”村上笑道。
“人嘛,敢梦敢拼才有得,要不活着跟咸鱼一样有什么意义?”
洪智有负手眺望远处的苍穹,眼神深邃,仿若看到了未来。
村上也莫名的被感染了。
跟洪智有待在一块,就像是一场奇幻的冒险之旅,危机与富贵无处不在,充满了刺激。
这种人生无疑是很有趣的。
“洪桑,以涩谷三郎的智慧,他很快就能联想到抗联的事上,万一上报参谋部彻查,你我怕还是躲不过他的屠刀。”良久,村上感慨。
“想多了,涩谷三郎会主动把这件事平息下来。
“他现在的处境比咱们艰难,没了石原莞尔,他又是日莲教信徒,这种人空有名望,实则人人所忌。
“一旦犯错,就会被无限放大、批判。
“这件事他是策划人,也是验收人,如果捅上去,他的下场比我更惨。
“所以,他只会选择沉默,甚至掩饰。
“当然,除非他疯了,决定跟咱们同归于尽!”
汽车上。
田中愤懑不平的骂道:“厅长,这件事一定有问题,赖文宾死前有明显的刑讯迹象,如此急匆匆的灭口,他们定是在掩饰某些东西。
“而且必然和洪智有有关系。”
“人已经死了,你再生气他也不可能复活,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心智,那样只会让你变的愚蠢。”涩谷三郎淡淡道。
“我们需要…”
话到嘴边,他骤然沉默了。
赖文宾是满洲省委特派员。
这人能接触到最上层的情报。
什么情报能让高彬、村上半夜就坐立不安,洪智有急着灭口,并且让向来服从的村上不惜跟自己翻脸叫板?
极有可能这件事威胁了他们的生命安全,所以只能殊死一搏。
会是什么事呢?
涩谷三郎沉思了片刻,陡然他浑身一颤,眼里冒出了寒光。
细菌战!
抗联!
对,这件事情太顺利了,中间一定出了问题。
而村上、洪智有是直接执行人。
没错。
涩谷三郎很快敏锐的捕捉到了真相。
然而这丝兴奋之色,停留了不到半秒就黯然了下去。
这事太大了,一旦彻查,正好给了矶谷廉介撤掉他的口实,甚至是处决。
涩谷三郎是想解决洪智有这种功利分子、腐蚀大日本帝国军人的蛀虫。
但他还没做好与洪智有同归于尽的准备。
也没有这个勇气。
“我们需要查下去吗?
“老邱也是执行人之一,他就在哈尔滨,也许我们可以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田中道。
“你可以试试。”涩谷三郎淡淡道。
他很清楚田中是一个很好奇的人。
如果刻意压着,田中私下肯定会调查。
而老邱是当事人,他什么也不会说,索性就由着田中吧。
“另外,我打算向参谋部打村上的报告,再不给这小子点颜色看看,他真当咱们是泥捏的了。”田中恼火道。
“可以。”涩谷三郎依旧点头。
对于一个没有政治头脑的人,他懒得去点拨。
洪智有回到警察厅。
高彬在办公室背着手来回踱步,见到洪智有他迫不及待的问道:
“怎样了?”
“赖文宾已经处决了,涩谷三郎和田中扑了个空!”
“吁!”
高彬长舒了一口气:“还好你下手快啊,行了,这件事短时间内风波是过了。
“毕竟知情的人少,红票地下一号和山上的政委也不是那么好抓的。”
“辛苦叔叔了,要没有你,这次我可能就折了。”洪智有感激道。
“你没事就好。”
高彬一语双关的说道。
“对了,赖文宾就没交代点别的吗?”他对这条大鱼浪费了,多少有点可惜。
“交代了几个外围的小虾米,村上队长懒的去抓,省的节外生枝,回头抓出祸来。”洪智有说道。
“哎。
“束手束脚啊。
“不过他这样是对的,就让这帮跳梁小丑多活些时日吧。
“对了,老邱那边得盯紧点,你想办法再把他拖延一段时间,这个人不能留了,但咱们不要下手。
“这个节点杀他,再加上特派员的事,容易引起参谋部的注意。
“只要他在哈尔滨逗留的时间够长,红票迟早能逮到他。”
高彬老辣的说道。
“好的,叔叔。”洪智有领命。
洪智有回到办公室。
鲁明后脚就跟了进来:“老弟,你就说气不气吧。”
“气啥?”洪智有问。
“咱们好不容易在火车站抓了条大鱼,奖励都还没拿到呢,宪兵队就把人截走了。
“这帮蠢货啥也没审明白。
“堂堂满洲省委特派员啊,随便漏点那不都得是干东西,够红票吃上一壶的?
“这帮蠢货屁没审出来,直接把人拉出去给毙了。
“哎,摊上这么一群猪,咱们算是白忙活了。”
鲁明点了根烟,翘着腿吐槽骂道。
草泥马,你特么才是猪!
洪智有搓了搓脸,嗤声笑道:“没辙,谁让他们是上级单位,我亲自去找他们交涉无果,认命吧。”
“失算了,昨儿抓回来就应该大刑伺候。
“五行大法来一套,就没有不招的。”
鲁明有些恼火道。
“是啊,下次就得鲁股长你亲自操刀了。”洪智有有些疲惫的敷衍了一句。
“老弟…是这样的,我有个堂弟刚从警校毕业,他想进保安局。
“他爸也就是我老叔,小时候我跌冰窟窿里,是老叔救了我一命。
“乡里人都知道我在警察厅当大官,把我架起来了。
“现在老叔亲自来找我,我是真难啊。
“你说说,保安局那是啥地,跟咱们水火不容,别说保安局,就是警察厅现在编制都卡死死的,我也安排不进来啊。
“哎,真是愁死我了。”
鲁明坐在一旁倒起了苦水。
“保安局现在权利很大,行事也十分嚣张,他们连宪兵队的事都敢插手,对咱们那更是骑在头上拉屎撒尿。
“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
“保安局看大门的一条狗,都能顶市政厅一个科室的副主任。
“你这堂弟很会选嘛。”
洪智有没接茬,只是调侃了一句。
“老弟,我知道你人脉广,能不能帮忙运作一下。
“现在老家人都眼巴巴盯着我呢,这要办不成,我这老脸回家没地方搁啊。”
鲁明很郁闷的请求道。
哎,又是一个被道德、虚名绑架的可怜虫。
保安局…洪智有还真能运作。
“运作一下是可以的,那得看你有多大诚意了。
“你也知道,那帮家伙吃的都很凶,没点油水人家不张嘴。”
“我懂。
“你放心,这个数。”鲁明叉开了五指。
“五根金条?”洪智有扬眉道。
“要是少了,我再加两千块。”鲁明咬了咬牙道。
这时候正是日本军事膨胀的上升期,各路开花,满洲国尚未通货膨胀,康德币还是很值钱的。
五百块钱就能买套不错的房子,两千够一般老百姓吃上两、三年了。
“两千不够,三千吧。
“我可以试试。”
洪智有说道。
“行吧。”鲁明咬牙答应了下来。
“你这堂叔很有钱啊。”洪智有笑道。
“村里的土老财,家底还是有些的。”鲁明说道。
“成,等我的消息吧。”洪智有点了点头。
“我去给你拿钱。”鲁明走了出去,片刻拿了个兜子扔在了桌子上。
“有劳了。”
说完,他有些肉疼的插兜走了出去。
片刻,周乙走了进来,看了看桌上的兜子:“保安局你都能玩转?那帮家伙现在连高科长的面子都不给,高科长还在那边兼职协督一职呢。”
显然鲁明也找过他了。
“钱到位了,面子就有了。”
“嗯,你的金钱理论目前来看似乎攻无不克。
“对了,特派员死了,他在宪兵队没撂下什么吧?”周乙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你看起来有点忧伤?”洪智有笑道。
“当然,这对于整个地下组织是一次迎头痛击。”周乙道。
“想多了。
“他跟老邱的女人李红有一腿,昨晚上,李红来了,几句话他就招了,并把细菌战抗联的实况招了。
“甚至还打算招认你们的满洲一号。
洪智有把审讯的事说了。
“这太危险了,要不是你及时出手,整个东北地下组织有可能会被连根拔起。
“智有,谢谢了。”
周乙向他深深鞠了一躬表达谢意。
“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不过这件事要低调处理,另外让老魏和满洲一号以及交通站、过去的联络地点都得更换。
“谁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叔和村上有没有从他嘴里套到别的干货。
“一切小心为上。”
“明白,我今天会和老魏见上一面,把这些事如实相告。”周乙道。
“从这件事来看,你们的人,尤其是满洲省委有很多匪夷所思的决定,你们最好什么事都要做二手准备,或者灵活的应变措施。
“这些人都很崇拜苏联、斯大林,尤其是那些动不动就想去苏联学习、镀金的,我看不见得靠谱。
“盲听盲从,就会重复李德博古的悲剧。
“一定要保持自己的思考独立性,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切合实际的指导或者行动,那叫经验主义,会死人的。
“比如这次的嘉奖,不管他们出于何等考虑,都是一坨狗屎。”
洪智有鲜有的跟周乙谈论起了理论。
上一世他经历了弯岛的柴前案,整个岛上地下组织数千人被捕杀,马场町的土都染成了红色,血淋淋的记忆啊。
“你说的对,我会跟老魏着重讨论这事。
“如果将来有一天真的如你所说,我们会取得抗日胜利,我一定会向上级组织推荐你。”周乙由衷的感激。
洪智有笑笑,不说话。
真抗战胜利了,他早跟着老吴去津海发财了,这冰天雪地的,一年得挨冻八个月谁受得了。
“对了,山上的药物不够用了,该动一动了。”周乙提醒道。
“好说。
“前段时间,国兵二十六团三营跟土匪交上了火,我会让村上给郝贵方拨一批上山药品。
“他们过去有跟土匪交易的秘密渠道和方式,你让抗联的人伪装成土匪把这批药转山上去。
“这段时间太忙了,要能把过三江的女儿徐云缨收为我用,由她来操作这些事会更简单一些。”
一提到这事,洪智有就头大。
关威龙到现在还霸占着他的金矿,一直没腾出手来弄这帮孙子。
“行,等你和郝贵方商量好了,我让老魏这两天派人上山。”周乙点头。
“还有。
“可以确定的是,出卖孙悦剑和赖文宾的就是李红,她是鸿运茶楼的老板娘,上次运送药物和电台上山一事泄露,就是她在床上从赖文宾嘴里套出来的。
“李红就是老邱的媳妇。”
“姓赖的,该死。”周乙皱了皱眉。
“不过我建议现在不要对他们下手,赖文宾的事关东军高层现在未必关注,如果这时候杀掉了这俩口子。
“所有事情连在一块,很难让他们联想到细菌战。
“让你们的人再忍一忍,别给我惹来麻烦。”
洪智有提醒道。
“我明白,老魏他们现在逮不到老邱,我暂时不会透露李红的身份,只会派人盯着他们。
“除非他们急着逃走。”
周乙点头道。
“不会,我让人除掉了南岗的王二杆子,那边现在有点乱,老黑的人会暗中恐吓茶楼的买家。
“再者李红对老邱不忠,也习惯了哈尔滨的生活。
“在茶楼没倒出去之前,这两口子被茶楼钓着,应该短时间内不会离开哈尔滨。”
洪智有早有谋划。
周乙笑了起来:“你真是算无遗漏,有你在,我突然感觉活下去似乎也没那么难了。”
“别高兴的太早,我知道你的俄罗斯奶奶给你留了不少遗产。
“今天的谈话可是要收费的。
“情报也是一门生意。”
洪智有笑道。
“放心,亏待不了你,明天早上给你结账。”周乙很爽快的答应了。
晚上。
洪智有去了皮货店。
吴敬中正在楼上练功,打的是什么拳法看不懂,但虎虎生风,显然还是有一两把刷子的,要不咋中气十足呢。
见到洪智有,他没有停。
打完了一整套拳才收功,瞪了他一眼不满道:
“有没有搞错,你天天往我这跑,我就是没事也成有事了。”
“天冷,我这不挂念你老人家的身体嘛。”洪智有笑了笑,把钱丢在了桌子上。
金钱碰撞的声音,瞬间让吴敬中火气大消,转头温和笑道:“说吧,什么事?”
“特务科的鲁明想托我给他堂弟安排进保安局,你帮我想想法子。”洪智有坐了下来,很自来熟的拿杯子倒茶水,抓了把瓜子磕了起来。
现在没有水果福利,他只能蹭瓜子花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