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兵瞪大了眼睛,仔细端详着那根悬挂在树枝上的T形天线。
“三哥!老五!快过来,这边有问题!”
他的声音在寂静雪林中显得格外刺耳。
周乙紧握着手枪,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顾秋妍缩在他身后,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别慌,我绕过去。”
周乙低语了一句,悄悄从石头后边绕了过去。
“什么情况?”被称作三哥的国兵问道。
“玛德,跑山遇到鬼了。”国兵甲指着树上的天线。
三人很快发现了电台,“机子还开着的,人肯定就在附近,搜!”
三人正弯腰检查雪地上的脚印痕迹,绕到另一边的周乙陡然开枪。
砰!砰!
清脆的枪响在雪林中回荡。
两个国兵胸口中弹,倒在了雪地里,鲜血很快将白雪染红。
“有埋伏!”叫山哥的国兵吓的魂都飞了,转身就往林子深处跑去。
“秋妍,你没事吧?”周乙快走两步折了回来。
“我没事。”顾秋妍道。
“你带上电台,赶紧上等我。”周乙转身就走。
“别追了,他们的人快到了。”顾秋妍听到林子中隐隐约约的吆喝声,担忧道。
“他看见我了。”
周乙面色铁青,“赶紧走!”
说完,他拔腿就朝“三哥”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顾秋妍看着两具尸体,双腿有些发软。但一想到事关斯大林同志的安全,她咬了咬牙跪坐在雪地里,干练而迅捷的敲打着按键。
滴滴!
滴滴!
发完最后一个字,她摘下耳机,迅速收拾起发报机。
只是这一耽误,另一队国兵已经追了过来。
顾秋妍心里一沉,艰难的提着发报机往另一边跑去。
“就在前面!我看见人影了!”
“别让她跑了!”
顾秋妍拼命奔跑,但怀孕的身体与发报机让她很快就感到了吃力。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腿脚也越来越沉重。
她顺着一条山沟滑了下去,用雪土简单掩盖了发报机,然后往另一边逃去,不料脚下一滑掉进了更深处的悬崖。
周乙从林子另一边钻了出来。
他大口喘着粗气,手臂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
刚刚追击中,他被国兵的手榴弹残片炸伤了胳膊。
他迅速走到车边。
“秋妍!”
一拉开车门,车内空无一人。
周乙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远处,国兵的吆喝声和犬吠声越来越近。
周乙没时间多想,从后备箱里翻出一条止血用的橡胶管,死死扎在左臂上方,然后迅速套上一件宽大的警察大衣,将受伤的手臂和不断渗出的血迹掩盖起来。
他发动汽车猛踩油门,车轮卷起雪沫,冲出了林间小道。
刚上主路,一队荷枪实弹的国兵就拦住了他。
“出什么事了?”
他亮出证件。
领头的国兵小队长打量着他,又看了看林子深处:“长官,刚刚一连的人在山里跟人交上火了。”
“你们的人呢?这么点人得搜到什么时候去。”周乙皱眉问道。
“郝营长正率大队往这边赶。”
正说着,几辆警车呼啸而至,与宪兵队的卡车驶了过来,一队日本人加入了搜索,其中还有两只专门训练过的德国警犬。
周乙暗自叫苦。
就这天罗地网的阵仗,秋妍…怕是悬了。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轿车正平稳地驶向老驼山方向。
车内,高彬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的烟斗,瞥了一眼旁边座位上双眼通红、一脸倦容的洪智有。
“智有啊,年轻人要知道节制。”
高彬的声音不咸不淡,“你看你这没精打采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昨晚去跟红票火拼了一宿。”
“叔,我这不是为了咱们老高家的香火嘛。”
洪智有打了个哈欠。
“行了,少跟我来这套。
“那个女人是土匪,这样的女人是很难留住的,而且让涩谷三郎知道了,指不定会做什么文章。”高彬冷哼道。
果然,哈尔滨没叔叔不知道的事啊。
“她身体好,很壮实,肯…肯定能生,也不是日本人。
“主要我还是想有一支自己的力量,收山货和山上的金矿都得有人手,图她人只是顺带的事。”洪智有笑道。
“你的事我懒得管,小心驶得万年船。”
高彬点燃烟斗,深吸一口,吐出浓浓的烟雾:
“日本人突然全城戒严,电话线都掐了,现在又在山里搞出这么大动静,肯定是有红票在顶风作案。”
“为什么就一定是红票,不能是军统的人?”洪智有笑着反问。
高彬轻蔑地哼了一声:“军统?
“日本人没来的时候,他们好歹吃了几年皇粮。
“这帮人精掉脑袋的险,他们可不干。”
“叔叔您这是把他们琢磨透了。”洪智有嘴上附和了一句,心里却是冰凉。
《悬崖》里,周乙和顾秋妍就是在老驼山发报时被围困,顾秋妍滚落山崖,九死一生。
如今这阵仗比剧里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有国兵,连警察厅和宪兵队都掺和进来了,情况怕是不妙啊。
车子抵达山脚下的封锁线,鲁明和刘魁正在和周乙说话。
看到高彬和洪智有下车,几人立刻迎了上来。
“科长!”
高彬点点头,目光扫过现场,最后落在周乙苍白的脸上:“什么情况?”
“报告科长!”
鲁明抢着回答:“现场发现了交火痕迹,死了三个,都是三营的国兵。
“我们还找到了这个,一条女人的头巾,还有一台尚未损坏的发报机。”
他顿了顿接着道:“从现场追击的痕迹来看,不像是女人干的。我怀疑除了发报员,现场至少还有一个人。”
“国兵正在追那个女的,其他的没线索。”周乙补了一句。
高彬冷笑一声,环顾黑压压的林子,“人肯定还在山里。给我封山!一只鸟都不能飞出去!”
他一挥手,旁边立即有警察让狼狗去闻那条头巾。
两条德国警犬嗅了嗅,立刻兴奋地狂吠起来,朝一个方向追了过去。
周乙站在一旁,血水黏透了衣服的滋味很是糟糕。
一滴鲜血,悄无声息地从周乙的袖口渗出,沿着皮手套的边缘,滴落在雪地上。
那一点殷红,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如同死神的烙印。
万幸众人目光都被警犬吸引走了。
洪智有不着痕迹地向前一步,脚尖轻轻一碾,用新雪盖住了那滴血。
周乙的脸色愈发苍白。
好在他最近一直是病恹恹的样子,此刻的苍白倒也没引起旁人怀疑。
“老周,咱们去那边看看。”
洪智有把他叫到了一边。
“还能挺住吧。”洪智有就知道,剧情里不好的事从来不会缺席。
“我没事,你嫂子危险了。”
周乙的声音沙哑而绝望,“我们分开了。她有身孕,走不快,狼狗很快就能追踪到她。”
深沟底部,顾秋妍听到狂躁的狗叫声,由远及近。
她知道,自己凶多吉少。
剧痛和寒冷让她浑身发抖,但她的眼神却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狼,闪烁着决绝和疯狂的光芒。
她倚靠在冰冷的山壁夹缝中,尽量让积雪和岩石掩盖自己的身形。
她掏出那颗从国兵尸体上摸来的手榴弹,紧紧握在手里,冰冷的铁壳硌得手心生疼。
“那个女人好像掉下去了!”
沟上传来国兵的喊声。
“太特么深了,这掉下去还能有活人?”
“谁知道呢,日本人认死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下去看看?”
一个士兵试探着往下爬了几步,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吓得他赶紧缩了回去。
“不行不行,这坡太陡了,跟个刀削似的,会摔死的!”
“那怎么办?绕到山底下去?”
“绕下去天都黑了!
“不管了,先请示营长。”
几个国兵商量了半天,还是怂了。
脚步声和狗叫声渐渐远去,顾秋妍紧绷的神经才稍稍一松,整个人几乎虚脱。
她打起精神,沿着山壁往另一边跌跌撞撞而去 山坡避风处。
郝贵方正指挥手下连队进行搜索,嘴里碎碎叨叨的骂咧: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哪发报不好,非得死到山里来。”
“动一动也好,回头好让韦焕章给你批经费。”洪智有笑道。
“你说的那个金矿我去看过了,关威龙搞了个护矿队,得有五十多号人,都有枪。
“这帮家伙搞了模子,自个儿在造金条。
“前段时间,他带着几个管事的偷偷跑奉天那边花天酒地去了,那可真是挥金如土啊。”郝贵方道。
“不急,等我从津海回来再动他。
“他要跟你结交,给多少钱、拜把子、认干爹,你都受了。
“不赚白不赚。”
洪智有道。
“嘿嘿,要不说跟你老弟做兄弟就是痛快,我正为这事发愁呢,老实说放着那么多明晃晃的金条你不收,良心上不安,我都好几天没睡着觉了。”郝贵方很财迷的挤眉弄眼道。
正说着,一个士兵跑过来请示:“报告营长,我们追踪那个女人到了悬崖边,她掉下去了。
“二连长问要不要下崖底去搜。”
郝贵方眼睛一瞪,破口大骂:“你脑子被驴踢了吗?
“这山路绕到沟底下,天都黑透了,为了个半死不活的红票,老子还得陪你在这喝西北风?谁闲的蛋疼,自个儿忙活去!”
洪智有补了一句:“谁再问,你就说找遍了,没有!在山里随便溜达两圈,应付一下就得了!”
“是,长官。”士兵领命而去。
山风呼啸,刮在人脸上火辣辣的疼。
郝贵方领着一队人,骂骂咧咧地从林子里钻了出来,来到了悬崖边上。
“确定吗?”高彬背着手质问守在这的国兵。
“是,我们亲眼看到她掉下去的。”那人恭敬回答。
鲁明缩回脑袋,微抽了一口凉气:“这掉下去,别说是个人,就是头熊也得摔成肉泥了。”
众人探头一看,也是阵阵发毛。
“不好说,红票都是特殊材质打造的,万一她也是金刚不坏呢?”
高彬叼着烟斗,扫视着崖壁和深沟冷幽默的笑道。
“这么深,摔死了尸首也该在底下。
“活咱们是见不到人,死见个尸应该不难。”刘魁附和了一句。
“高科长,我看天快黑了,弟兄们冻了好几个小时,好多都打摆子了。
“这人肯定是摔死了,山里还有野兽,等明天来找也不迟,还是先让弟兄们歇了吧。”
郝贵方搓着手,谄媚笑道。
“也不一定。”周乙冷声道。
周乙迎着高彬探寻的眼神,继续说道:“这崖壁并非完全垂直,有些地方有凸出的岩石和缓坡。
“凡事总有例外,万一她只是滚下去,挂在了什么地方呢?还是仔细些好。”
高彬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周乙说的有道理。”
他转向郝贵方,语气不容置疑:
“郝营长,你的人继续搜。
“绕到山底下去,派两队人,从两头往中间合围。晚上九点之前,不准收队。”
“是,高科长!”
郝贵方虽然一百个不情愿,却也得罪不起高彬,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周乙悄然松了口气,随即又被更大的担忧攫住。
他默默走到一旁,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用左手抽出一支敲了敲,点燃吁了一口。
他夹着烟的右手顺势抬高,做出一个深思的姿态。这样一来,血液就不会那么快地顺着袖管往下滴落。
烟雾缭绕,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
然而,他这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被不远处的鲁明尽收眼底。
鲁明眯起了眼睛,一丝狐疑在他眼中闪过。
他记得很清楚,周乙是个左撇子,平时抽烟、写字,用的都是左手。
很少见到他用右手抽烟啊。
周乙感觉一阵阵眩晕袭来,失血让他眼前开始发黑,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再待下去,一定会被高彬看出破绽。
“行吧,大家先撤了,希望明早能有好消息。
“郝营长,辛苦了。”
高彬拍了拍郝贵方,宣布收队。
众人纷纷上车。
周乙不紧不慢的掐灭烟头,走到洪智有身边,用一种疲惫而又带着点熟稔的语气说:“智有,上我车。你嫂子今天买了点地道山货,说晚上包饺子,正好你再给她写两个曲子,天天问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洪智有心领神会,立刻笑道:“行啊!曲子换饺子,这买卖不亏。”
“我也去!”
两人刚要上车,鲁明凑了过来:“周队长,吃饺子不叫我?
“我也好久没吃嫂子包的饺子了,那味道,绝了!
“捎我一个呗?”
洪智有心里暗骂一声,这孙子真是属狗皮膏药的。
不等周乙和洪智有开口,高彬喊道:
“鲁明。
“周太太是讲究人,你又不会弹钢琴,拿啥换人家的饺子吃啊?
“走吧。”
周乙礼貌的笑了笑,没答应也没明确拒绝。
高彬使了个眼神,鲁明知道科长有事要谈,没再纠缠,上了他的汽车。
待高彬等人离去。
周乙很淡定的上了车。
洪智有一脚油门,往山道上驶去。
“吁!”
周乙整个人就像是被抽掉了骨头,靠在后座上呲牙抽凉气。
洪智有猛踩油门。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周乙,对方的嘴唇已经毫无血色,额头上全是冷汗。
“老周!”洪智有压低声音,语气焦急,“撑住!”
“没事…死不了。”周乙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哼。
“现在最大的麻烦是,嫂子的生死。
“以我叔那性格,这事没个结果,他肯定会一直盯着。
“你今天出城,看到的人不少,现场分析也是两人,至少有一个女的。
“他们很快就会怀疑上你!”
这才是最致命的。
周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鬼天气,在山里冻上一晚…她…她还有身孕…”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自责。
“她要回不来,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高彬交代…”
一个失踪的妻子,还是在发报地点附近失踪的,这简直就是把“我是红票”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沉默蔓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良久,周乙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洪智有的座椅靠背:
“智有。
“无论如何,今晚一定要找到她!多少钱都行,我的全部家当都给你!”
洪智有沉声道:
“说这话就见外了。
“放心,郝贵方是我的人,而且这个人很精明,咱们一撤,他们不可能去崖底真的搜。
“今晚我让人下崖底找找!”
车子一路疾驰,终于回到了周乙家。
周乙打起精神,像没事人一样进了屋,脱鞋淡淡吩咐:
“刘妈,我跟洪股长在楼上有要事谈,没什么事你就早点歇着吧。”
“好的,先生。”
一进到二楼卧室,周乙再也撑不住,瘫坐在了椅子上。
“急救箱…在…在衣柜顶上…”
洪智有手忙脚乱地搬来椅子,打开一看,里面纱布、酒精、止血钳、缝合针线一应俱全。
他剪开周乙被血浸透的袖子,露出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弹片还嵌在肉里,触目惊心。
洪智有用镊子夹出弹片,用酒精消毒,然后穿针引线,开始为他缝合。
“嘶…你这手艺可以啊,跟外科大夫似的。”周乙疼得倒吸凉气,还不忘开个玩笑。
“出来混,这是必须的。”
洪智有一边打结,一边笑侃。
“还好干咱们这行的,都藏了点私货。不然就你这伤口,今晚就得发高烧,明天直接送去跟阎王爷喝茶了。”
缝合完毕,洪智有用纱布一层层将伤口包扎好,总算是止住了血。
周乙长长舒了口气,靠在床头,自嘲地笑了笑。
“流年不利啊。
“就这么干下去,没等被高彬抓住枪毙,这身体就先得报销了。”
“你们这叫没苦硬吃。”洪智有说的是他信不过自己。
“是啊,我明知道你能搞定,但过不了我自己这一关。”周乙苍白笑道。
办公室。
高彬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慢条斯理地清理着烟斗。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只有一盏台灯亮着,将他的脸笼罩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显得格外阴沉。
鲁明恭敬地站在桌前,大气都不敢喘。
“说说你的看法,我知道你馋的不是饺子。”高彬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地窖里飘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