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智有这番慷慨激昂、掷地有声的话,像一颗重磅炸弹,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强大的穿透力,狠狠地撞击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涩谷三郎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他原本想速战速决,用雷霆手段直接处决洪智有,彻底了结此事。
可矢野音三郎和加藤司令官的突然出现,已经打乱了他的部署。
而洪智有这番倒打一耙的控诉,更是将他直接推到了审判席上。
矢野音三郎面无表情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拿起桌上那份卷宗,目光却并未落在纸上,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洪智有:
“洪股长,既然你不是红票,那这份有你亲笔签名和手印的供词,你又作何解释?”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洪智有挺直了胸膛,脸上露出一抹带着悲哀与嘲弄的笑容:
“解释?这根本无需解释。
“因为这一切都是假的!
“假消息,假证据,假口供!
“我们所处的世界到处都充斥着虚假与谎言,哪怕是在素来以钢铁纪律著称的大日本皇军内部,出现这样的事,简直令人感到耻辱和悲哀!”
他这番话说的云山雾罩,更是把日本鬼子那一文不值的荣誉和武士道精神,架在了火炉子上烤。
涩谷三郎嘴角抽动了一下,他终于意识到洪智有远比想象的要可怕百倍,只有跟他正面交锋的人,才能知道他的恐怖。
环环相扣,谋而后动,根本毫无死角,毫无攻击的薄弱之处。
他毫不怀疑,加藤和矢野音三郎,甚至远在新京的矶谷廉介所谓羁押村上,一切都是阴谋、布局、反击,而自己却完全没有察觉出漏洞。
作为心学研究者,涩谷三郎很快平静下来,冷冷开口:
“我不得不承认阁下的言语就像你口袋里的钞票一样,极具煽动力。
他这话也是在讽刺和警示矢野音三郎和加藤等人。
“但证据就是证据,白纸黑字,铁证如山!这些,都是你抵赖不掉的!”他沉声道。
“铁证如山,是吗?”
洪智有忽然笑了。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落在了田中和张淳元的身上:
“那恐怕就要问问田中助理,还有保安局的张淳元科长了。”
涩谷三郎眉头猛地一沉:“什么意思?”
田中和张淳元的心头咯噔一下,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两人脸色发白,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洪智有没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他对着周乙微微点头:
“周队长,麻烦你把审讯记录拿出来。”
周乙面无表情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了过去。
洪智有高高举起那份文件,对着在场所有人展示:
“诸位长官,各位同僚!我之所以会在这份栽赃陷害的供词上签字,完全是被逼无奈!
“如果我不按照他们的意思去做,不承认这些虚假的指控,我毫不怀疑,此刻我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死在了保安局那间阴森的审讯室里!”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直刺张淳元。
他接着慷慨陈述:“就在昨晚的审讯中,这份陪审记录上白纸黑字地写着,田中助理和张科长明确告诉我,如果不承认这些虚假指控,他们就会对我用刑!
“他们说,不管我招还是不招,都必须招!
“这是强制性的!
“试问,在审讯室那些刑具的威胁下,我能不招供吗?
“我敢不招供吗?”
话音刚落,周乙和陈景瑜同时站了出来。
周乙将另一份文件递给矢野音三郎,声音沉稳:“报告长官,此事千真万确。
“这是昨晚的陪审记录,一字不落。
“当时田中助理和张科长都在上面签了字。”
陈景瑜也跟着补充道:“我也可以作证,当时的情况,确实如洪股长所说。”
矢野音三郎接过文件,仔细看了一遍,随手丢在了涩谷三郎面前 涩谷三郎拿起文件,只看了一眼,血压在瞬间飙升,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
他万万没有想到,田中和张淳元竟然会掉进如此简单、低级的语言陷阱里!
自己千辛万苦布下的天罗地网,就因为这两头蠢猪,硬生生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他们是真没把洪智有当盘菜啊!
涩谷三郎死死地攥着那份文件,指节因为用力而嘎嘎作响。
他缓缓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田中:
“田中助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
田中汗如雨下,大脑一片空白,结结巴巴的辩解:
“假的!这肯定是假的!”
矢野音三郎的目光转向张淳元,声音冷厉:“张科长,你来说!”
张淳元嘴唇发白,哆哆嗦嗦地站起身,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我…我不知道…”
他比田中要狡猾一些,在极度的惊慌中,脑中急智一闪,脱口而出。
“我…我昨晚审讯的时候喝多了!
“对,喝多了!
“当时脑子不太清醒,说了什么,我…我不记得了!”
听到这个借口,快要崩溃的田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附和道:“没错!我当时也喝酒了。我们是一起喝的,所以说话的时候,意识不太清楚!”
“喝酒?”洪智有笑了。
“好一个喝多了,好一个意识不清醒!
“周队长,麻烦把录音机拿上来。”
周乙会意,将一台录音机放在了桌上。
洪智有咬了咬嘴角,打了个响指后,解恨一般的按下了播音键。
下一秒,录音机里清晰地传出了昨晚审讯室里的对话。
“也就是说,你对警务厅的所有指控,拒不认账?”
这是张淳元官腔十足的声音。
“当然。”
这是洪智有干脆利落的回答。
然后,是田中那充满残忍快意的声音:“你可以这么理解。今天,你招也得招,不招,也得招!”
紧接着,是洪智有步步紧逼的追问,和张淳元被迫承认的回答:“是!”
录音带里的声音,吐字清晰,逻辑分明,哪里有半点喝醉酒的模样?
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异常精彩。
洪智有关掉录音机,笑吟吟地看着那两个面如死灰的蠢货。
“各位长官,你们听听,这像是喝醉了酒的状态吗?”他大声质问。
周乙适时地再次开口:“报告长官,昨晚在审讯现场,我并没有闻到任何酒味。”
田中已经彻底慌了,开始胡言乱语地狡辩:“没有酒味,不代表没喝!我…我审讯前洗漱过,不行吗?”
洪智有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好,很好。”
他拍了拍手,似乎是在为田中的“机智”鼓掌。
“也就是说,你们二位承认自己当时是因为喝醉了酒,意识不清醒,这才说出了要对我刑讯逼供,逼我必须承认的话,对吗?”
田中想也不想,立刻点头:“是!就是这样!”
洪智有的目光又转向张淳元,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张科长,是,还是不是?”
张淳元已经意识到,这家伙的嘴比法官还厉害,说多错多,他哪里还敢轻易接茬,只是低着头,嘟嘟哝哝地不吭声。
“张科长!请你如实回答!”
矢野音三郎拔出配枪,重重拍在了桌子上,沉声质问:“回答问题!到底是,还是不是!”
张淳元被吓得魂飞魄散,他知道自己已经被逼上梁山,退无可退,只能咬着牙,用蚊子般的声音挤出一个字。:“是。”
“呵!”
“涩谷总长,各位长官,你们都听到了!”
他环视全场,声音陡然变得激昂:
“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是潜伏在哈尔滨的红票高级领导,是帝国的重大威胁。
“结果呢?涩谷总长就派了两个喝得醉醺醺、意识不清醒的家伙来审讯我这么重要的‘犯人’?
“这可真是看得起我洪智有啊!”
涩谷三郎脸色阴沉到快要结冰。
这两头该死的蠢猪!
他们又一次掉进了洪智有那该死的诡诈话术里!
可是,矢野音三郎和加藤圭一在,他根本无法发作,只能将滔天的怒火死死地压在心底,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燃烧。
洪智有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上前一步接着道:
“各位都听见了,他们已经亲口承认,审讯我的时候是喝醉状态,是意识不清醒的!
“那么试问,他们说出的话,做出的指控,能算数吗?
“能作为证据吗?”
“既然如此,我因为受到两个酒鬼的刑讯威胁,而被迫签下那份虚假的供词,现在当着各位公正的长官的面,推翻这份供词,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荒唐!”
矢野音三郎猛地站起身,脸上满是“震怒”。
他指着田中和张淳元的鼻子,破口大骂:“身为满洲国官员和帝国军人,在处理如此重大案件时,竟然醉酒渎职,信口开河!
“你们这是在羞辱帝国!是在犯罪!”
田中和张淳元被骂得狗血淋头,两个人站在那里,面如土色,浑身抖得和筛糠一样。
两人到现在都是懵的。
明明是审讯洪智有的好戏,怎么就成了批判自己的大会了?
一时间,两人像是活生生吞下了一只死苍蝇,堵在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矢野音三郎转头目光严厉投向涩谷三郎:“涩谷厅长,你是本案的负责人,现在这个局面,没什么想说的吗?”
涩谷三郎微微吸了口气,那张阴沉的脸瞬间恢复了绅士般的平静。
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看起来,田中君与张科长的确采用了错误的审讯方式,这有违帝国军人的形象与纪律,是不可原谅的。”
他先是承认了错误,随即话锋一转。
“但是,洪股长可以质疑他们的审讯方式有问题,可证据是实打实的。
“面对铁证,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人证物证,一清二楚。
“我相信,两位将军必定能秉公而断。”
他将田中和张淳元这两个蠢货的行为定义为“程序错误”,死死咬住“物证”不放,试图将案情重新拉回对自己有利的轨道。
矢野音三郎看向洪智有:“洪股长,对这些证据,你有什么话说?”
洪智有根本不接招,他反而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涩谷三郎:
“涩谷总长,您刚才说,这些证据是铁证,是否属实?
“当着两位将军和在场同僚的面,还请您再重申一次!”
他要把涩谷三郎钉死在“铁证”这两个字上!
涩谷三郎是何等的老狐狸,立刻就嗅到了洪智有话语里的陷阱。
这家伙的嘴,比毒药还厉害!
他略作沉思,巧妙地回答:“从田中君审讯得出的结果来看,我认为是这样的。
他把田中又一次摆在了前面。
言下之意,如果出了问题,那也是田中审讯的问题,与他涩谷三郎无关。
必要的时候,车马炮,皆可舍弃。
死道友不死贫道,玩得真溜啊…洪智有心中冷笑。
“涩谷先生,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您用的是‘认为’这个词?
“也就是说,您对田中助理的审讯结果,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对吗?”洪智有穷追猛打。
涩谷三郎一时竟被将住了。
田中一看他陷入了窘境,赶紧站出来大声说道:
“我可以对我的审讯结果负责!
“它们就是铁证!
“隐藏在福泰皮货店和永升魁茶楼的那两个红票地下成员,他们可以证实,这些材料全都是一清二楚的!”
他这话一出口,加藤司令官突然冷笑起来。
“田中君,你确定在审讯那两个人证的时候没有喝酒吗?”
“哈哈!”
高彬第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周乙和陈景瑜也是嘴角微微上扬,显然洪智有已经牢牢掌控了局势。
田中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羞愤欲绝,却又发作不得。
他猛地举起手,神色变得十分肃穆:“我愿意向天皇陛下立誓!审讯他们时,我绝对没有喝酒,意识是完全清楚的!”
“好。”矢野音三郎点了点头,看向涩谷三郎:“既然如此,涩谷总长,把人证带上来吧。”
涩谷三郎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但他此刻已经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挥了挥手。
很快,彭虎和贾冲被带了上来。
两人都被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脸上也没有明显的伤痕。
这是田中当初为了让口供看起来更具“自愿性”而刻意为之的。
可现在这些当时看起来天衣无缝的做法,却让涩谷三郎如坐针毡。
一旦这两个人当场翻供,那他们这副“干净”的模样,就成了欲盖弥彰的最好证明!
苗福田开始宣读彭虎和贾冲的供词。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他们知道决定胜负的一刻来了!
唯有洪智有,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开什么玩笑?
彭虎的父母就是死在日本鬼子手里,此子为人刚毅,自己待他也不薄,钱给的足,地位也给的够,他怎么可能被田中那点小恩小惠收买?
至于贾冲,那可是吴敬中的心腹,自己人。
在这种死不了的情况下,他要是敢变卦,去挑战军统铁血青年暗杀团的底线,那简直是蠢到家了。
而贾冲,显然不是一个蠢货。
“以上供词,是否属实?”矢野音三郎威严地问道。
彭虎缓缓抬起头。
那一瞬间,他脸上原本看似软弱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猛虎出笼般的锋利与狠戾!
涩谷三郎心中暗叫一声:不妙!
只见彭虎猛地一把撕开了上衣,露出胸膛上纵横交错、血肉模糊的伤痕!
“什么狗屁铁证!全都是假的!”
他指着那些伤痕,对着所有人怒吼:“他们为了诬陷我们东家,故意在我家里藏了电台,然后对我用尽酷刑!
“我实在是熬不住了,只能配合他们胡说八道,先保住一条命!
“各位长官你们想想,我一个从小在山里长大的猎户,连字都认不全,怎么可能会发报?”
贾冲也立刻跟着哭喊起来:“没错!
“他们说,要是不按他们说的招,就活活打死我们!
“那个田中还说,只要我们指认东家是红票,就立刻放我们走,还会给我们一大笔钱!
“这些证据,全都是他们逼我们编出来的!”
洪智有适时地站了出来,环视全场,痛心疾首地说道:“各位长官,你们都听到了,看到了!
“又是刑讯逼供!又是威逼利诱!
“看来涩谷总长为了置我于死地,真是费尽了心思啊!”
“八嘎呀路!”
田中心态彻底炸裂。
他像一头发了疯的野狗,指着彭虎和贾冲破口大骂:“你们这两个该死的支那猪!大大的坏!”
“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都是洪智有的同党,是帝国的罪人、蛀虫!
“你们背叛了天皇陛下!
“你们终将被天照大神打入地狱!”
田中像疯了一般,指着众人大叫道。
村上队长一个箭步上前,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八嘎,愚蠢的家伙,身为帝国军人,我真为你感到耻辱。”
立即有宪兵死死按住疯狂挣扎的田中。
加藤司令官冷笑着看向脸色铁青的涩谷三郎:
“涩谷先生,看来你的‘认为’是对的,这些口供,的确并不可靠。
“情况,似乎已经很明了了。
“你怎么看?”
涩谷三郎的目光越过众人,冷漠而绝情地落在了被死死按住的田中身上。
他淡淡地吐出四个字:
“我很失望。”
这四个字,像五把冰冷的刀子瞬间捅穿了田中所有的希望和幻想。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满是绝望和难以置信。
他知道,自己被抛弃了。
彻底地被当成了一枚弃子。
田中绝望地跪倒在地,对着涩谷三郎重重躬身:
“涩谷先生!是我辜负了您的教诲和指导!”
田中站起身正对矢野音三郎等人:“一切都是我干的,与涩谷先生毫无关系。”
说完,他用一种怨毒到极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洪智有:
“帝国,终将败于你这等小人之手!
“终将亡于诸君的麻木不仁!”
随即,他猛地发出一声狂热的呐喊:
“天佑帝国!天佑天皇!”
喊声中,他从腰间拔出那把象征着武士荣耀的短刀,狠狠刺进了自己的腹部,猛地一个横拉!
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