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连城看着侄女那明显不对劲的走路姿势,心里咯噔一下,眼里满是复杂之色。
惠子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她万万没想到洪智有竟然对婉秋下手了。
难道是怀疑自己了,想安插一根钉子?
“你说这丫头,一点礼貌都不懂,都怪我,把她给惯坏了。
“还请洪先生海涵。”
穆连城客套说。
洪智有笑了笑,轻描淡写的解释,“可能是今天教的曲子难了点,婉秋一时没学会,心情郁结吧。”
穆连城也不敢得罪他,连连点头:“是,是啊。
“洪先生喝茶。”
洪智有呷了一口茶,目光转向惠子,笑了起来:
“万万没想到,穆老板也是花丛老手啊。
“惠子夫人来津海不到一年,就被你抱得美人归了。
“你俩的婚事在哈尔滨一传开,不少人是彻夜难眠啊。”
穆连城额角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慌忙掏出一方手帕擦拭着:
“全,全赖夫人青睐。
“当然,也是托了洪先生您的福气,我平时跟夫人见面、接触的机会多,一番诚心追求,方有此福。”
惠子跪坐在旁,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洪先生,穆老板这些时日来,为了生意东奔西走,着实辛苦。
“我见他是实心用事之人,这才被他所打动。”
说到这,她目光流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温柔,看着穆连城道:
“再者也是寻思着,两人在一块,生意沟通协调上也更方便些。
“所以,姻缘巧合,就在一块了。”
洪智有心里冷笑。
夫唱妇随。
演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以惠子的野心和贪欲,这一切早就在他的计划之内。
越贪越狠,捞钱也就越多。
有人耕耘,有人收获。
施肥、插秧各种辛苦她都包了,洪智有除了祝福,还能说什么呢。
更关键的是,也只有惠子这样的女人才能拿住穆连城这个老狐狸,不至于再有别的女人或是“外戚”掺和一腿,搅乱了自己的布局。
他是真心希望这俩人能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财源滚滚啊。
这样,过几年收割的时候,才会更痛快。
洪智有放下茶杯,声音平淡地转了话题:
“时间不早了,咱们还是聊聊生意吧。
“账本我看过了,利润还不错。
“只是这俩月,出货似乎不多?”
穆连城喉头一紧,有些不知怎么作答,惠子见状,轻笑叹了口气:
“洪先生,这也怪不得老穆。
“为了找销路,他是前前后后跑断了腿。
“你也知道,现在买卖不好做。
“皮货、山参这种东西,一般入了冬才好销售。
“再者价格太高,有钱人也不能顿顿当饭吃啊。”
穆连城连忙点头附和,脸上的表情愁苦万分:
“是,是啊。
“最近多田骏司令官在华北搞‘治安强化运动’,河北、山东一带周边的有钱人大多都逃难去了。
“这买卖能做成这样,已经是我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了。”
洪智有笑了笑,脸上露出理解的神色:“原来如此。
“穆老板和夫人辛苦了。”
穆连城躬身陪笑:“不敢,不敢。”
洪智有站起身,掸了掸衣角。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惠子掩着胸口,微微欠身行礼,却没有要起身相送的意思。
洪智有看她稳稳坐着,便又开口。
“哦,我给夫人带了点东西。
“随我一同去拿吧。”
惠子眼神闪过一丝无奈,看了眼身旁的穆连城,这才柔声应道:
“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客厅,来到院子外边的汽车旁。
洪智有拉开车门,先坐了进去。
惠子在车门外迟疑了一下,轻轻咬了咬牙,弯腰跟了进去。
车门关上的瞬间,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洪智有侧过身,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
“夫人最近愈发丰腴美艳了。
“看来穆府的日子,过得确实滋润啊。”
惠子身体微微一颤,“智有,我…我马上要跟老穆结婚了。”
洪智有冷笑一声,两手搭在和服衣襟上一分,精致的衣料便向两侧敞开,现出了一抹雪白。
“看来夫人已经忘了我,跟我愈发见外了。”
惠子呼吸一滞,连忙抓住他的手,急切地辩解:“怎么可能。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尤其是晚上。”
洪智有挑了挑眉,“是吗?
“这话听得我火气有点大。”
惠子立刻会意,脸上飞起两团红晕,俯下身熟练地解开了他的腰带:
“我对天照大神发誓,哪怕和老穆在一起的时候,我想的都是你。”
洪智有享受的闭上眼睛,嘴里的话却冰冷刺骨:
“我今天路过招商大楼,他们说穆连城已经买了下来。
“看来,你把我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惠子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慌乱。
“相信我,那是穆连城自作主张买的。
“我现在还没嫁给他,也没到当家做主的那一步,很多话没法说,说了他会有戒心。”
洪智有睁开眼,眼神平静无波:“嗯。
“你没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就好。”
惠子松了口气,提起裙摆,似乎想坐上来。
洪智有伸手轻轻推开了她。
他是真累了,人毕竟不是机器。
“说正事吧。
“以后给我的款子,一律由金条支付。
“当然,能搞到美元也行。”
惠子眼里闪过一丝浓重的失望和怨恨。
她坐直了身子,重新整理好衣襟,“知道了。”
“你…你跟婉秋在一起了?
“我在你身上闻到了她的香水味。”
洪智有毫不避讳。
“是的。
“所以,你最好对她好点。
“我以后会常来津海看她。”
惠子眼眶瞬间红了,一副为情所伤的模样:
“知道了。
“当初你说常来看我,现在常来,看的却是她人了。”
洪智有懒得拆穿她的演技,摆了摆手说:“公司的事,就劳烦你和老穆了。
“去吧,待久了,老穆该着急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
“哦,对了。
“我这几天有事,到时候婚礼就不参加了。
“下个月的收益,你多抽一成,就当是我给你俩随的礼。”
惠子故作伤心说:
“你们男人真是喜新厌旧。
“连婚礼都不来,至于这么绝情吗?”
洪智有笑了,“不是绝情。
“你有新的生活,我出现在那,穆老板心里该扎刺了。
“既然是穆夫人了,就得有穆夫人的样子。”
他像安抚小猫一样捏了捏她的脸蛋,替她合好衣服,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惠子咬着嘴唇,定定地看了他几秒。
“好吧。”
“你保重,我会想你的。”
洪智有微笑点头。
惠子拉开车门下了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还好,洪智有没有死缠烂打。
要真是在这车上一待就是两三个小时,老穆还不得急死。
惠子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是穆太太的尊贵身份,是用之不竭的金钱。
当然,她的确怀念与洪智有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哪怕只是闻着他身上的一丝气息,都足够让她意乱神迷。
但相比于钱,那些都是次要的。
毕竟老穆有药,凑合着也不是不能用。
车内,洪智有看着惠子扭动腰肢远去的背影,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蠢女人,努力搞钱吧!
他发动汽车,一脚油门而去。
大厅内。
穆连城像关在笼子里的困兽,来回踱步,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
他不停地合拳,击打着自己的掌心,发出沉闷的声响。
惠子和洪智有在哈尔滨的事,他早就托人打听的一清二楚。
可那又如何。
惠子待他温柔体贴,生意上更是极尽帮持,更有她兄长坂田秀夫的身份做支撑。
比起他上一任妻子荡妇杜鹃,那简直好了一万倍不止。
至少惠子来到津海后,对他一直是一心一意,于内于外行为举止皆是端庄、贤淑。
他是真心爱极了惠子。
穆连城很想冲出去把惠子叫回来。
可他又得罪不起洪智有,更怕挑明了让夫人尴尬,只能把这份屈辱死死压在心底。
一想到惠子现在可能正在那辆车里…穆连城就感觉心如刀绞,痛苦焦躁。
正当他愁肠百结之时,惠子推门走了进来。
穆连城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焦急地抓住她的手。
“夫人,你没事吧?”
惠子抽出手,给他倒了杯茶,嗔怪地白了他一眼。
“我能有什么事。
“他是我老板,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倒是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穆连城接过茶杯,声音都在发抖:“我…我就是担心他是老虎,吃了夫人你啊。”
惠子扶着他坐下,柔声嗔道:
“讨厌。
“我是那种人吗?
“洪智有再年轻、英俊,他终究是个花花公子,而你是这世上唯一待我好的真心人。
“我能不知轻重好赖吗?”
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委屈。
“我真要对他还有念想,能冒着生命危险帮你做假账,把钱往你兜里塞?
“你就是信不过我。”
说到这里,她眼眶一红,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穆连城一看她头发丝都没乱,衣服也整整齐齐,前后算下来也不过五分钟的功夫,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大半。
他是了解夫人的。
夫人对品质还是有要求的。
否则自己也不至于疯狂吃药了。
洪智有要真是几分钟的功夫,夫人在哈尔滨也不可能看上这小子了。
穆连城连忙告罪:
“夫人恕罪,是我多心了,是我该罚。”
他抓着惠子的手,往自己脸上轻轻扇了两巴掌。
惠子这才展颜一笑:
“好了,好了。
“知道你是心疼我,原谅你了。”
穆连城放下心来,又问起另一件要紧事。
“买卖的事,没穿帮吧?”
惠子摇了摇头:“应该没有。
“咱们是吃了不少利润,但洪智有也没少挣。
“而且他似乎很信任小谢。
“现在看来,小谢做的不错,没出卖咱们。
“我寻思着,他不是喜欢车吗?反正你的车也开不完,索性挑辆旧点的送他得了。
“稳住他,咱们才能细水长流。”
穆连城干笑两声:“夫人所言甚是。
“正好我那辆老福特开腻了,就送他得了。”
惠子端起茶杯,又想起一件事。
“还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
“洪智有和婉秋,在一块了。”
穆连城大惊失色,手里的茶杯都险些没拿稳:“什…什么时候的事?”
惠子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没看出来,就今天呗。
“哎,这傻丫头主动送上门去,你见过不吃兔子的老虎吗?”
穆连城急得站了起来,“那可怎么办?”
惠子放下茶杯,脸上是贤惠大度的笑容:“还能怎么办。
“婉秋是你的心头肉,咱们还能把她赶出去不成?
“以后她在家的时候,生意上的事,咱们收着点说。
“别让她知道了就行。
“毕竟丫头单纯,容易胳膊肘往外拐。”
穆连城长叹一声,瘫坐在沙发上,满脸愁容。
“哎,这个丫头是真蠢啊,这个时候投洪智有怀里,纯粹是白给。”
惠子端着茶,轻柔给他捏着肩背:“怎么说?”
穆连城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后怕与幸灾乐祸的复杂神情:
“我听到了一些口风,柴山兼四郎在津海布下了天罗地网,据说是专门针对洪智有的。
“东京方面有人看不惯他,有意要杀杀洪智有的威风。
“而且,他们怀疑洪智有可能是军统的人。”
他凑近了些,声音更低。
“洪智有这次能不能活着走出津海,我看还是个问题啊。”
惠子轻笑一声,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不屑: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想。
“曾经涩谷三郎也是这么想的,最后他死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我了解洪智有,他这人别看年轻,却十分稳重。
“没有十全的把握,他不会来津海。”
穆连城听了这话,心头一松,随即又觉得有些可惜,但更多的还是庆幸:
“嗯,那就好,我还真怕他死了。”
他端起茶杯,像是说服自己一般。
“他一死,东北三省这个大宝库就得废一半,咱们再上哪弄这么低价的貂皮、鹿茸去?”
惠子嘴角勾起一抹妩媚的笑意,给他递上茶盏,“那就让咱们以茶代酒,祝他长命百岁吧。”
穆连城举杯与她的杯子轻轻一碰,“愿洪桑长命百岁。”
两人相视一笑,烦事皆消。
翌日。
本岗一雄早早走进了特务机关的大楼。
他脱下风衣,挂在衣架上,看向身边的助理。
“柴山君来了吗?”
助理躬身回答,“还没有。”
本岗一雄点了点头,语气森冷,“他来了,让他马上来我的办公室。”
待助理退了出去,本岗一雄关上门,拿起电话,熟练地拨通了哈尔滨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的语气立刻变得恭敬起来。
“宫川先生,好消息,鱼儿上钩了。
“据我的人跟踪调查,洪智有这两日分别去过曾彻和另外在押的两个军统份子家里,收受了近几千两黄金和古玩。”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本岗一雄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没错,他捞了很大一笔钱。
“其中,李如朋的一位亲属透露,洪智有打了包票,收钱必定办事,今天肯定能把人捞出来。
“只要我们卡死其他人说情,洪智有就只剩亲自出马。
“到时候,他就不得不自投罗网了。”
他停顿了一下,认真地聆听着。
“是,宫川君等我好消息就是。
“再见。”
刚挂断电话,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柴山兼四郎走了进来。
他似乎没睡好,眉宇间带着一丝烦躁,语气也颇为不悦:
“本岗先生这么早叫我来,有何指教?”
本岗一雄从座位上站起,神情严肃,“我得到情报,洪智有极有可能在今天过来营救曾彻等人。”
柴山兼四郎抬断了他,脸上满是轻蔑。
“本岗君,我说过,洪智有是我的朋友。
“我或许比你更了解他一点。
“请相信我,他不是一个笨蛋。
“鉴于你上次拙劣的演技,我想他已经察觉这是一个陷阱。”
他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你觉得一个能干掉涩谷三郎的人,会这么愚蠢的往火坑里跳吗?”
本岗一雄的脸色沉了下来,但他还是强压着怒火:
“柴山君,请你冷静。
“我有准确的情报源,洪智有一定会来的。”
柴山兼四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就说吧,想要我怎么办?”
本岗一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我需要在你的办公室安装窃听器。
“也希望柴山君以国事和天皇为重,顾全大局,不要有偏袒之心。”
柴山兼四郎冷冷地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本岗一雄目送着他的背影,心头是又恼火,又无奈。
洪智有当真是手腕通天,在哈尔滨吃得开就算了,连津海也是四通八达。
此人不除,帝国危矣。
很快,技术人员便在他的命令下,在柴山兼四郎的办公室里,装上了最先进的窃听设备。
包括电话窃听,以及屋内实时窃听。
利顺大酒店。
洪智有叼着雪茄惬意靠在沙发上,看着桌上码放整齐的金条和几件价值不菲的古玩。
金灿灿的光芒,晃得人眼花。
他是不走空的。
戴老板喊口号不出钱,总不能自己贴钱去捞人。
毕竟不是人人都是老余。
除去要给丁默邨的一千七百两金子,这里还剩下不到两千两,外加一些古董。
他取出五百两金条,又挑了两件成色不错的古董,装进一个精致的皮箱里,然后把彭虎叫了进来。
“把这些送给多田骏司令官,就说是我的一点心意。
“另外告诉他,晚上请他去柴山君的办公室一块坐坐。”
彭虎接过箱子,领命而去。
洪智有又拨出另一份,同样是五百两金条,吩咐肖国华。
“送给本间雅晴。”
肖国华有些犹豫,“上次送过了,他不收。”
洪智有笑了笑,烟雾从嘴角逸出,眼神里透着洞悉人心的光芒:
“上次是上次。
“你就说,多田骏司令官晚上会陪我去喝两杯,问他去不去?他自然就收了。”
肖国华立刻明白了,心悦诚服。
“明白。
“送礼跟弹钢琴一样也是门艺术!”
“没错,老肖,你悟了。”洪智有笑道。
做完了这一切,他伸了个懒腰,躺在床上摆成一个大字。
枕头上还残留着穆婉秋身上淡淡的香气,让他心神不禁一阵摇曳。
婉秋好就好在可塑性强。
教她什么,总能很乖的做到位。
可惜,眼下离光复还有大几年,跟着自己太危险,没法带她走。
不然,绝对是人生一大乐事。
他坐起身,本想去找方敏、季晴那两个尤物解解闷,不过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眼下康作仁这帮汉奸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自己不打算长期留下来,对康家、仁记老板没什么太大价值,人家不大可能会舍得小姨太来陪他。
哎,也不知道蕊蕊在山城怎么样了?
以蕊蕊的学习能力和老吴的人脉,她在山城大学应该早混的如鱼得水了。
而且蕊蕊不是那种惊艳绝伦的美人,应该还是安全的。
夫人,你可得稳住啊。
闲着无聊,他又在心里比较了一下婉秋和蕊蕊,想来想去,也是各有滋味。
迷迷糊糊间,他竟睡了过去。
待到晚上七点多,洪智有才悠悠醒来。
他起身沐浴更衣,给自己倒了杯红酒,让服务生送来了牛排,慢悠悠享用着。
片刻,肖国华走了进来。
“东西送到了吗?”
洪智有头也不抬地问。
肖国华点头,“送到了,本间雅晴亲自收的。”
洪智有嘴角微微上扬,“很好,该办正事了。”
他用餐巾擦了擦嘴,起身拿起电话,拨通了柴山兼四郎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柴山君,现在方便吗?见一面。
“还在机关?”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
“好,我现在就过去。
“不,不,就你的办公室,不用换地方,就那挺好!
“待会见。”
挂断电话,洪智有将桌上最后一份黄金装进一个手提箱。
五百两可不是笔小数目,即便是十两一根的大黄鱼,也得整整五十根。
他拎着沉甸甸的箱子上了车,直接前往津海特务机关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