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后备箱大开着,像一个张开的金属巨口,左白半个身子已经塞了进去。
“守夜人恰巧路过,还是被谁吸引来的?总不会是[命运]吧?”
左白在心底默默地分析,颅内芯片高速运转,模拟着各种可能性,脸上却看不出情绪的波动。
只是…那个相对纤瘦的守夜人的目光,实在是太过于灼热了。
视线如同无形的火焰,给他一种极其强烈,好像是想要将自己扒个精光,然后吃掉的感觉。
左白对这种目光再熟悉不过。
作为第六区备受瞩目的明星科学家,他不仅拥有经过科学优化的俊朗外表,还坐拥令人艳羡的财富。
无论是出席公开活动,还是走在街头,总会有各种女性投来炽热的目光,恨不得要将他活生生“吃”了。
他早已习以为常。
然而,眼前这位守夜人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一道目光都更炙热,甚至让左白感到一丝丝丝生理不适。
“没想到,守夜人里也有我的狂热粉丝。”他在心里淡淡地想着。
左白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对待粉丝,他也很经验。
无非两种处理方式:要么制成“床伴标本”,要么板着脸冷处理就好。
左白心底道:
“行吧,盯着我也行,只要不往旁边的别墅里瞅就好,那院子里可藏了一窝[命运]呐。”
若是寻常被挟持的蠢货,此刻多半会动些歪脑筋,妄图借守夜人之力摆脱[命运]的控制。
但左白心如止水,他是个聪明人,更愿意为[命运]打掩护。
他的余光隐晦地瞥了眼院子里。
院子里静悄悄的,自然是一个人影子都没露出来。
左白当然不会认为[命运]是怕了守夜人才躲着不出来。
哪怕仅从数学上来分析,也是院子里的人数占有绝对优势啊。
何况,他作为一名在邪教组织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资深成员,究竟谁更可怕,这点逼数还是有的!
那是用无数同行前辈浇灌出的行业守则。
别的邪恶组织怎么样做入职培训的,左白不甚清楚。
反正厄尸教里,所有新人在入职培训时,都必须将一门叫作[遇到命运紧急应对方案]考到满分,才能通过培训。
少一分都不行,严苛到了极点。
毫不夸张地说,厄尸教对这门课程编纂了一套堪比军事作战手册的详细行动准则。
手册里的内容,左白早已烂熟于心,他现在也是这般遵守执行的。
整本手册,左白记得清清楚楚,共计十七万一千三百五十一个字。
但若要用最精炼的语言概括下来,其实就一个字:
“舔”!
扩展一下就是:
舔,用生命去舔,用灵魂去舔,哪怕舔到粉身碎骨,舔到最后一无所有,也绝不能激怒那群疯子!
牺牲你一个,保全整个组织,此乃功德无量,组织会为永远记住你,逢年过节给你烧纸的。
说白了,在大多数邪恶同行眼里,[命运]根本就不是一个组织,而是一种天灾,还是会移动的天灾。
人是不可能干得过天灾的。
遇上了,要么祈祷自己能侥幸逃掉,要么就乖乖配合,乞求对方高抬贵手。
归根结底,要认命!
但若是遇上了守夜人…呵呵。
厄尸教内部从未就此进行过与此相关的的培训,这说明什么?
说明你自由发挥就好!
伪装身份成功,在守夜人眼皮底下溜走?
——组织会认可你的智慧与潜伏能力,记功!
伪装败露,果断选择紧急撤离?
——组织欣赏你的审时度势和生存本能,理解!
若你选择正面迎战?
——太棒了!这正是组织期待的,属于邪恶阵营的“风采”与“骨气”,必须大大嘉奖!
而若你能杀死一个守夜人,把对方的尸体送回教内…..啥也别说了,升职加薪近在咫尺!
总而言之,守夜人充其量就是个“人祸”。
面对人祸,厄尸教就很硬气了,鼓励不服就干!
故而,此时此刻,面对这两个突然出现的守夜人,左白脑子里一丁点儿“驱狼吞虎”,趁乱开溜的念头都没有。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祈祷这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守夜人赶紧滚蛋,别杵在这里碍眼,千万别打扰他用命刷[命运]的好感度。
当然,他刷好感度的方式就是——打包自己进入后备箱。
然而,事与愿违。
那个纤瘦的守夜人,完全无视了他的冷脸,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左白这时候也察觉到一丝不对了,感受到了对方身上传来的远超“狂热粉丝”的危险信号。
他心中一凛:
“不是,一直盯着我干嘛啊?!守夜人管邪管祭,也管不了别人自愿钻后备箱吧?”
“而且,下城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禁止钻后备箱啊。”
再说了,他左白可是个堂堂正正的科学家,剥开皮看,就算少了些人味儿,也满满的都是科技的气息。
含邪祭量百分之零,好不好!
左白眉头微蹙,心底骂了句:“莫名其妙。”
他决定不再理会守夜人不可理喻的凝视。
完成“自我打包”才是当务之急,他抬起脚,准备将还留在车外的另一只脚也收进后备箱…
就在这时,高个子的守夜人似乎察觉到了同伴(冯雨槐)过于专注的视线。
他顺着同伴的目光看向左白,然后隔着空气,冲左白挥动了下探测仪。
几根细细的,如同活物般的感应触须从仪器顶端探出,无声地扫描着。
高个守夜人低头看了一眼屏幕,数值稳定地跳动着,最终定格在代表“绝对安全”的绿色光谱内。
“钻后备箱,行为是有点怪异…”
高个守夜人的声音经过面具的变声处理,显得低沉而缺乏情绪起伏,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
“但探测仪没反应,辐射值在安全阈值内,无畸变体征,未检测到邪能共振,那就跟咱们无关,别多事。”
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旁边这位身材纤瘦的同伴,是个新入职的守夜人了。
因为只有这种新人,才会对路上撞见的各种“异常”都充满好奇心和“正义感”。
看谁都像潜在威胁,看什么都觉得需要“拯救”,就仿佛全世界缺了他们就不转了似的。
记得刚刚进入守夜人时,他也是这般热血过剩的模样,看每一缕异常的能量波动都像是邪恶在招手,听每一声深夜的尖叫都像是受害者在求救。
后来呢?
后来他就逐渐明白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
管不过来的!
守夜人只要做好守夜人的分内事即可,他们的职责是维护人类的“纯粹性”,而不是维护人类。
多管闲事没有好下场,其他的执法部门非但不会感激他们的“热心”,反而会愈发厌恶他们把手伸得太长。
这就是体制内必须讲的边界感和纪律性,守夜人也不能例外。
然而,冯雨槐可不懂这些弯弯绕绕,更听不进去同伴那套“资深守夜人哲学”。
她至今仍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披上守夜人的皮,但既然她已经披上了这层皮,那她就是守夜人了。
她不懂什么长夜将至,更不理解维护“人类纯粹性”的崇高使命。
她自己就是潜伏入人类里的怪物啊,然后,又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守夜人抓进了守夜人的队伍里。
至此,
冯雨槐对自己这身黑袍的理解就特别简单明了——合法的杀人执照!
这是那天在中转镇,调查兵团疯狂洗地教会她的道理。
也是后来那个不由分说杀死调查兵团的士兵,又什么也不说,给她披上了这层皮的守夜人教会她的道理。
一个在逃的,已经暴露的邪祭寄生者,转眼间变成了守夜人?!!
这比她在黑诊所的手术台上醒来,发现自己被改造成怪物时,还要魔幻一百倍!
如果说,那个冰冷的手术台和随之而来的“新生”,给了冯雨槐肉体上的第二次生命,让她从一个普通女高中生变成了非人的存在。
那么,当她被迫披上这身守夜人皮肤,戴上隔绝罪恶的“黑面具”时,则给她的思想带来了第二次“新生”。
那一刻,她的思想,迎来了远比肉体改造更不可思议的觉醒。
冰冷的面具贴合在脸上,隔绝了外界污浊的空气,也仿佛隔绝了她过去的一切。
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的“安全感”包裹了她,那种感觉比幼时父亲的怀抱更温暖。
曾经,她像一只没脑子的野兽,信奉着最原始的丛林法则。
她杀人,吃夜宵,攫取生命能量,归根结底,是源于对个人武力的极致渴望。
她天真地以为,足够强大的个人武力,就是攀登向上天梯的钥匙,也是自己获得安全感的来源。
可现在,冯雨槐明悟了!
透过黑面具那囚笼栅栏般的狭窄孔洞,她窥见了人类社会更深层的运行法则:
最强大的力量,从来不是个人的拳脚,而是权力编织的那层华丽、坚固、且具有‘合法性’的外衣。
能够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给予自己无与伦比的安全感的,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亲情或友情,而是能被自己牢牢攥在手心的权力啊!
权力才是最好的家人!
权力的陪伴,才是家人最好的陪伴!
而现在,冯雨槐最好的“家人”,就是她身上这漆黑的面具了。
(ps:[假面]是白面具,她是黑面具,想想就觉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咧。)
以前,她冯雨槐想吃“夜宵”,需要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偷偷摸摸的吃,害怕被人发现。
可现在?
有了守夜人的皮肤,她不想再偷偷摸摸了。
她现在想吃谁就吃谁,她想在哪里吃就在哪里吃,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不然,她这身守夜人的皮肤,岂不是白穿了?
她对得起“家人”的“信任”和“陪伴”吗?
不要觉得冯雨槐的想法偏激,片面或者不够辩证。
归根结底,她不过是一个在极短时间内经历了肉体改造,思想蜕变,却又涉世未深的…..漂亮的女高中生啊。
她就是饿了,想吃饭,想有家人的陪伴,她能有什么错?
现在,冯雨槐就想吃了左白,非常非常想吃,一刻都忍不住的那种。
高个子守夜人的告诫,如同耳边的蚊蚋嗡鸣,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觉醒的大脑已经完全被饥饿的食欲和权力的充盈所占据。
她装模作样的地也挥舞了下手里的探测仪,果然,仪器屏幕上显示的一片乏味的绿光,可那又如何呢?
漆黑面具下,冯雨槐的脸上,缓缓勾起一抹甜美至极的笑容,眼眸深处闪过妖异的红光。
她随手将探测仪如同丢弃垃圾般,扔到了地面上。
精密的仪器外壳撞击在石子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屏幕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
“呵——”
一声极其轻微娇笑声从面具下逸散出来。
下一秒!
“咻——!”
冯雨槐足底黑色战靴猛地发力,地面顿时如同脆弱的饼干般瞬间崩裂,炸开一圈细密的蛛网状裂纹。
《葵花道典》的心法在她经络中狂暴运转,刺骨的阴性能量如寒潮般渗透入四肢百骸。
这套功法是加入守夜人时被授予的“见面礼”,却意外与她的体质产生完美共鸣。
她只是稍加修炼,便突飞猛进,已经能施展的有模有样了。
只见,原地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她整个人在夜幕中骤然拉长,模糊,身后拖曳出一长串的鬼影子。
这般诡谲身法,竟与那日[假面]在下水道里踩出的鬼影有七分相似。
冯雨槐挟持着阴风阵阵,空气中却回荡着正义凛然的审判宣言:
“我的眼睛,就是最好的探测仪!我看见你有罪,你就有罪!!”
宽大的黑袍猎猎作响,卷起阵阵风声呜咽。
这声音听在冯雨槐耳中,渐渐化作万千嘶哑的絮语,却像是“家人”在无条件的信任她,鼓励她,陪伴着她,正在她耳边疯狂低语:
“没错!他有罪!吃掉他!吃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