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确保这第二阶段的行动有个顺利的开局,刘牧没有在后方指挥,而是亲自带领两万骑冲锋在第一线。
这由他亲率的两万骑中,有一万精擅“驭马投掷术”的玄幽轻骑,有一万则是玄幽铁骑。
这一万玄幽铁骑,除了少部分高层领导,骨干中坚,几乎全是才刚吸纳转化而来的新人组成。
有趣的是,他们分明没有享受到“红运赐福”这样的奇迹洗礼,也没有亲眼见证过濒死复生的超卓医术,可被安排掉头攻击前主的他们,情绪虽然有些复杂微妙,可意志却都异常坚决。
他们对这安排本身,并没有任何质疑之处。
或许,在他们的视角,这么一个几乎是眨眼间就冒出来的“黑风军”,一击就摧毁了观在玄幽二州经营数十年,堪称固若金汤的基业,这成就本身,就是一项不可思议的,超出常理认知的神迹。
董观就像是一个走到暮年,即将彻底被黑暗吞没的落日。
而这“黑风军”,却是一轮冉冉东升,几乎有着无限前景的朝阳。
当他们幸运的没有死掉,也没能逃掉,而是选择投降,并甘愿成为这轮“朝阳”的一员,他们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有了这样觉悟的他们,自然不会吝啬释放自己的光与热,让这轮“朝阳”更加辉煌闪耀。
这落在刘牧眼中,就是军心可用,士气可嘉。
刘牧虽然也略微知道杨骞同样在行动,但在他的计划中,并没有将希望寄托在这方面。
某种角度来说,他的行动决定的是第二阶段,乃至第三阶段的成果下限。
是兜底。
而杨骞的行动决定的则是这两个阶段的成果上限,能成固然最好。
可若是不尽如人意,刘牧自信,最终结果,也不会偏离由自己主导拟定的整体战略。
大军一路急行,距离敌营越来越近,却始终是一片坦途。
别说阻截的兵力,连零星的哨探侦骑都没有。
不敢抱有太高期望的刘牧,一颗心也一点点升了起来,从“下限”一端,一点点往“上限”移去。
而发生在远处敌营的种种,也恰到好处的呼应了刘牧心态上的变化。
被观倚为干城的十二万铁骑,经历了惊心动魄,命途多舛的几个时辰。
从气昂昂的离营,如一柄势大力沉的无锋重剑,要用大拙不巧的一招,捣碎“黑风军”费尽心力扎入幽州的“根须”。
到在一波又一波的死亡投枪之下,不断的溃散,逃亡,最终逃出生天者,还不到一半。
可到了这一步,劫难依旧没有结束。
劫后余生,精疲力竭的漏网之鱼们,在归营途中,又遇到一群不要命的“疯子”的阻截。
这恰到好处的一击,不仅将勉强重聚的兵力再一次击碎。
本就惊魂未定心志,更是在这一击之下彻底崩散。
这么短的时间内,频遭重击,离营时还士气高昂的十二万铁骑,陆续回营的骑手数量,已不足五千之数。
且一个个落魄狼狈,惊慌失措,如同一只只夹着尾巴呜咽回营的败犬。
随着他们的陆续返回,噩耗便如十二级飓风一般,在整个营地中扩散开来。
“嘭!”
中军大营之内,忽然劲风四溢,一张用坚硬铁木制成的桌案被一只胖大手掌拍得四分五裂。
散裂的碎片,如一枚枚离弦之箭,撕破周遭虚空,射向四面八方。
聚在屋内的众人,有不少都受了这无妄之灾,被锋利的铁木碎片划破皮肤,甚至直接扎入体内。
但这一刻,所有人都无视了这“无关痛痒”的小事。
便是有能力防御,躲避之人,也全都如同一根根木头柱子一般,没有做出任何应对。
室内,只有观的声音在咆哮怒吼。
“......你再说一遍!”
这声音初听似在怒吼,可再一细听,却似一头濒临绝境、衰朽不堪的老虎在绝望的悲鸣。
观怒目圆睁,须发一根根如铁丝般炸开,恶狠狠的盯着面前几道身影。
双眼血丝遍布,杀意满胸。
努力强撑了多日的伪装,这一刻被他亲手撕了个粉碎,现出他真正的模样来。
被他凶恶目光逼视的这几道身影,全都跪伏在地,风尘仆仆,形容狼狈。
面对他的咆哮怒吼,没有一人回答,都将脑袋埋得更低了一些。
要是可以,他们恨不得地上生出一条缝来,将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再深深的藏进去。
逼视几人的观,终是没有将愤怒无能的倾泻到这几个“报丧者”身上。
他猛地闭上眼睛,默默的站在原地。
片刻之后,他重新睁开双眼,看向屋内众人,咧咧嘴,沙哑着嗓音道:
“情况你们都知道了,我这个老家伙,看来真的是要完蛋了。”
虽然感到冲击过大,有些不可思议。
可纵观青史,这五六百年来的九州,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雄心勃勃,如旭日东升的年轻人,新势力,将一个个老朽的,如冢中枯骨的老家伙挑翻,坐上他们遗留的宝座。
然后,这些年轻的、新兴的势力,在内外数之不尽的掣肘之下,逐渐变成一潭死水,变得衰朽不堪。
再然后被新的“朝阳”挑翻。
如此周而复始,永无休止。
遭受噩耗重击的观,当他将情绪从个人急转直下的境遇中抽离出来,反而莫名坦然起来。
他甚至毫无顾忌的用“老家伙”自称,还自嘲自己快要完蛋了。
董观仿佛突然变得洒脱起来。
可除他之外的其他人,却都觉身体、心灵、乃至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更加压抑沉重起来。
没有人附和观的“玩笑”。
开了个“小玩笑”之后,观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似乎想要寻人问计。
众人也都仿佛心有所感一般,没有一个勇敢的站出来。
目光所及之处,一个个都如同鹌鹑一般,恨不得将脑袋藏进脖子里。
平日里踊跃表现,智计百出的他们,现在全都变成了呆头鹅。
董观也没有为难这些怂货。
现在的他,要的是真正的建议,而不是强迫他人表态。
便是他强行撬开这些“小鹌鹑”的嘴,又有何益 来回扫了两圈,心中失望透顶的董观却忽地目光一凝,又快速扫了一遍,忽然问道:
“张少和呢他怎么不在”
说着,他的目光看向平日里与张少和关系好、走得近的几人身上。
几人目光快速碰了一下,便有一人硬着头皮道:
“没......看见。”
“嗯!”观皱眉,轻哼了一声。
这人身体轻轻一个哆嗦,赶紧道: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早间十二万铁骑离营之时,他和我们在一起,目送他们离开。
后面,他说要去处理点事,便和我们分开了,从那以后,我们便再没有见过他。
“暂缓进攻的建议,便是他提出来的......你们觉得,还是巧合吗”
黄观开口询问,也似在低声自语,扪心自问。
而在他抛出这个问题的那一刻,这就已经不再是一个疑问。
这几个与张少和亲近之人都还没有开口,便已经有人在落井下石。
就在众人陆续开口,准备以“献祭”张少和的方式,缓和屋内气氛这过分压抑的气氛之时。
董观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众人的发挥,道:
“好了,废话就别说了,两刻钟!
我打算两刻钟之后,便立刻离开………你们讨论吧。”
或许是这些人的能力本就有限,又或者是他观往日里过分雄的性格,将这些留在身边的人精生生成了他想要的模样。
既然如此,也就别怨这些人在这种关键时刻肩膀不够硬,挑不起担子,做不了决断。
是以,董观在明确划线之后,再让这些人对此予以完善。
众人要完善的部分,主要有两个。
一是这么仓促的时间,这军营内十几万将士,还有海量的物资,都不可能全部带走。
二是需要带哪些人,哪些物剩下的人和物,又该如何安排而且,“立刻离开”,这说来轻巧,可要如何离开往哪里去 全都是问题。
好在,这些人也不是什么酒囊饭袋。
他们很快就对观的计划进行了充分的完善。
按照他们讨论出来的结果,那些实力底,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刻忠诚度也存疑的护卫军,只能遗憾放弃。
只有铁羽卫与数千玄幽骑能够带走。
可即便是这个“带走”,也不是憨憨的领着这么一群人离开军营,冲入附近绵延起伏的苍岚山中。
而是分成多股,通过不同的方式,选择不同的路线,遁入不同的方向。
董观本人以及最可信的核心,隐藏在其中一支队伍之内。
在必须忍痛割肉的情况下,自然就要毫不犹豫,弃车保帅。
那么,现在观要做的就很简单。
将那些“核心”挑选出来。
已经知道该如何做的观,没有任何犹豫,对众人挥手道:
“好了,你们都去简单准备一下......一刻钟,一刻钟之后,愿意继续跟我走的,便在营门口集合。”
最后一句话,颇有些丧气,也有些画蛇添足的意味。
愿意跟的便来,不愿意跟的呢往其他方向逃不继续同路又或者,就老实待在营地内,等着“黑风军”过来收编 说完这话的董观,也不管心绪复杂的众人如何安排,他本人也没有将离开后的打算与在场众人交底,大步走出了房间,只留下目光无声交流、心思各异的一群人。
大步出屋之后,观狠狠的揉了一下脸颊。
当双手按在脸上时,观的动作忽然有片刻的停顿,思绪也莫名有些愕然。
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双颊应该是很饱满圆润才对。
可这一次,当他双掌按在双颊之上,却只感受到了脸皮的松弛,以及过分苍老才有的沟壑纵横。
不过很快,本来还有些颓丧灰败的观,便大步走去。
步伐矫健,神色坚毅。
给人一种百折不挠,愈战愈勇的感觉。
只能被摧毁,不能被击败。
很快,观便大步进入旁边一栋小院之内。
当他准备推开院门,大步往里走去之时,院门忽然被一个干瘦老头给打开了。
董观微微有些诧异,不过,也仅此而已。
他只是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这个开门老头,他自然也不陌生,可究竟叫什么呢观并不清楚。
不过,这也不重要。
他越过开门的老头,大步往后院演武场走去。
他知道,自家“孩儿”对修炼一道异常着迷,恰好又有着非同寻常的天分。
在没有护卫任务之时,他便躲在一个无人关注的角落默默的修炼,悄悄地用功。
是以,观知道此刻应该在哪里去找自家“孩儿”。
进入后院,董观一眼便看见了一道背身而立,如木桩一般站在那里的身影。
只能看见对方背影的观,稍稍有些惊讶。
因为对方并没有如他预料般修炼用功,而是站立不动。
不过,这小小的不同,观很快就扔到一边。
他甚至已在第一时间就为对方的异常找到了理由。
他的脚步故意放缓,变得越来越沉重。
脸上神色,也新添了哀戚与沉痛。
“我儿,怎么没有修炼......外间的噩耗,你也知道了吧”
那背身而立的身影,缓缓转身。
一双目光,也落在了观身上。
这一刻的观,心思莫名变得异常敏感。
对方那看似与往日并无不同的目光,此刻却让他感到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这让他内心莫名刺痛。
为了掩饰这种情绪,观叹息道:
“为父无能,以后再不能让你好好修炼了......你赶紧挑一批可用干才,咱们马上离开。”
“离开”对面之人,终于开口了,仿佛是在疑惑,又仿佛似在询问。
董观再叹:“十二万铁骑,一朝尽丧,这营地是守不住了,只能撤退......我也累了,以后诸事,都要你来替为父扛起来!”
一副“我要将家业交到你手上”的推心置腹,语重心长。
“既如此,父亲您就别走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