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有难言之疾的丈夫跟别的女人生了个好大闺女,张氏听闻此言整个人呆立当场,随即面容扭曲,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她这人生性要强,从始至终她都认为毛病出在乔方身上,对方包养外室,她便想着和马夫私通,一来可以痛快痛快,二来怀了孩子也能堵住乔方的嘴,好让他从此收心,替她和马夫好好把孩子养大。
但现在,马夫竟然告诉她有病的不是乔方,而是她这个当家主母?
“我生不了孩子,凭什么你就能生?”
张氏气不过,但又不好把气撒在乔方身上,如今不下蛋的老母鸡是她,人乔方在外面打鸣打的好好的,她要是和乔方闹掰了,以后传出去,指定要传下妒妇的名声,届时她不仅没脸见人,就算再想改嫁也不容易。
这年头就是这般,传宗接代事比天大,你生不了孩子,就得妥协让位。
哪怕作为大妇,也要包容。
同理,换成乔方有难言之疾,她这个大妇与外人生下孩子,事后赠予钱银遣走留种之人,也是司空见惯之事。
别说他们这种‘布衣寒门’,就是大富大贵,出将入相的人家,更是如此。
这事儿不仅关乎声名,同时也关乎家中产业的继承问题。
可张氏能愿意把家中产业传给外人吗?
“孔有德,你鳏居多年,无妻无子,是我时常接济于你,助你排解寂寞,你要是知恩图报,是不是就该报答于我?”
马夫听到这话,当即点头道:“我孔有德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大奶奶不嫌我卑贱,肯屈身迁就,我时刻记在心里,大奶奶但有吩咐,有德必然遵从。”
“好!那我让你杀了那淫妇还有她生下的野种,你做不做?”
“这,这如何使得!”孔有德瞪大眼睛,眼看张氏脸色不对,他急中生智道:“大奶奶让我杀了她娘俩,若是走漏风声,让官府察觉,怕是你我都难逃一死。”
“况且那淫妇并无本家,平日只和老爷来往,算不上私通,官府查实夫人也不占理。”
“你说的对!我这口气要出,但是不能把我自个也搭进去!”张氏寝食难安,她离开马夫住处,苦思冥想一天一夜,忽然就有了主意。
当天清早,马夫正清理马厩时,张氏来到后院,两人什么话也没说,先是白日宣淫了一番,随后张氏哄着孔有德说道:“我想了个绝好的主意,等过两日我就让老爷把那淫妇和野丫头接到府中,给她一个妾室的名分。”
“有了这名分,她身上就有了破绽。”
孔有德疑惑道:“什么破绽?”
“后厨郑大胆不是有一个患痴症的傻儿子吗,那郑大胆时常把他的傻儿子带到后厨开小灶,这事他瞒不过我。”
孔有德插嘴道:“郑大胆哪敢开小灶,我看他那儿子平日里吃的也都是下人一样的饭菜。”
“那又怎地?反正这傻子我不喜欢,等那蹄子过门,你想个法子把那傻子带到柴房,我自有法子将那浪蹄子骗去,到时候门一关,给她安个通奸的罪名,不怕治不了她!”
“还有一件事,等吃罢早食,你备好马车,我要去一趟城外紫云山,听闻那里的保生庙极为灵验,我得去请个善愿。”
孔有德没多想,寻思张氏出了气,请了愿,这事就算完了。
约莫半个月后,乔方带着叶氏和私生女乔甜回到了家中,张氏初次见面尽显大妇风度,不止对叶氏以姐妹相称,还对两三岁的乔甜嘘寒问暖,甚至还请人去到陈家布行定了几件崭新衣裙,作为礼物。
张氏为人如何,乔方心知肚明,他前二月还十分警惕,但当看到张氏果真一心顾家后,心里便也松懈下来。
某日,张氏提及有桩酒水生意需要乔方亲自去一趟府城,来回至少需要十天。
见乔方犹豫,张氏便道:“我看你不是嫌这生意不好做,你是怕离开后,叶妹妹和甜儿会在我这受委屈,是也不是?”
“断然没有,夫人贤良淑德,为夫怎会如此做想,夫人多虑了!”
因为纳叶氏为妾的事,乔方一直觉得对张氏有所亏欠,于是便言听计从,应下了这桩事。
等乔方离去,张氏转头就寻到马夫孔有德,让其将厨子郑大胆的傻儿子脱去衣服骗进柴房。
张氏则去到叶氏院里,声称叶氏的女儿乔甜被郑大胆的傻儿子拐进了柴房,那傻子顶住了柴房的门,旁人也不敢进去,怕会激怒那傻子,反而伤到孩子。
“妹妹也别着急,我已经让孔有德前去衙门报官,等官差来了,想来就没事了。”
叶氏就这么一个亲生闺女,听到闺女被傻子拐到柴房,哪能坐的住,当即她便火急火燎的来到柴房。
外面没人,她推开门进去,呼喊着女儿的小名往里寻找,却不曾看到女儿的身影。
只有个脱光了衣服,傻呵呵啃着烧鸡的二傻子蹲在角落直乐。
叶氏感觉不对,她刚想转身,柴房的门便被人从外面锁上。
紧接着,她便听到外面有人高呼“二奶奶偷人,二奶奶在柴房偷人”,那声音不是孔有德,也不是张氏,听起来却像是护院秦安的声音。
不多时,乔家上下,管家仆人、账房门房、嬷嬷丫鬟,还有新请的养娘、后厨的厨子伙夫,都闻声赶了过来!
乔方不在家中,张氏身为一家之主,便领着众人,命护院打开柴房大门。
众人引颈而望,只见叶氏着急忙慌的从里面跑出,在她身后,柴房里还有个光着屁股的二傻子。
“嗨呀!二奶奶这是趁着老爷不在,闲憋的慌,找傻子偷腥来了!”
这番话出自护院秦安口中,众人一听均信以为真。
这事儿摆在眼前,还能有假?难不成别人还会逼二奶奶来到柴房里么?
叶氏见状刚要开口解释,脸上就传来了火辣辣的痛感。
昔日‘宽容大度,贤良淑德’的张氏,如今却换了一副嘴脸。
“好你个荡妇,我乔家的脸面算是让你丢尽了!秦安,你愣着做甚!还不快打死这淫妇!”
叶氏没有机会解释,秦安上来便下了死手,郑大胆解下襜衣围裙,给自家傻儿子裹上,护在身后,至于叶二奶奶,他则不闻不问。
在郑大胆眼里,他这傻儿子天真无邪,一定是遭到了叶氏哄骗,不光郑大胆这么想,其他人也都如此做想。
可怜叶氏,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哪经得起身壮力强的护院殴打,三拳两脚下去,可就彻底断了气。
“娘!娘!”
叶氏前脚刚死,张氏身边的老嬷嬷便把两三岁的乔甜带了过来。
张氏骂到:“你个小贱种哭什么哭!你娘勾搭野汉子,偷人偷到府上来,合该被活活打死,这事就是闹到官府也是我乔家占理!”
乔甜只顾跑到叶氏跟前,扒着娘的尸体哭,她小小年纪听不懂张氏的话,她只知道她娘没了。
叶氏死后不久,孔有德带着衙门的人姗姗来迟,衙门的人问完府上所有人事发经过,当得知死的是个妾室,而且是因为偷人被主家打死后,便草草了结了此案。
孔有德看着被打死的叶氏,以及嗓子哭哑的小丫头,心里多少有些不安。
他找到张氏,有些气恼道:“你赶走她也就是了,怎么还要打杀了她?”
“我可没杀,是秦安杀的,再说一个贱人,死了也就死了,我只嫌她死的痛快,心里不够解恨!”
孔有德忽然皱眉道:“你莫不是和秦安”
“孔有德,你是个马夫,这家里是谁当家做主你要分的清楚,我和秦安怎样,可还轮不到你来多嘴。”
“你也别多想,以后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见孔有德面色难看,张氏忽地走上前来,伸手抚向对方胸膛,又说起了熨帖话。
叶氏死后,尸体被孔有德埋在了城外乱坟岗,孔有德出城时,张氏把话说的分明:“像这种淫乱府宅,没有私德的荡妇,就该丢在乱坟岗上,让野狗啃了!”
孔有德嘴上答应,但到了乱坟岗,却还是挖了坑,用一卷草席将人埋了。
“叶二奶奶,冤有仇债有主,你有冤有仇可别来找我,我从来没想害你的命,这都是大奶奶和秦安私底下串通做下的恶事,我若知道大奶奶气性这么大,我绝不会去脱那傻子的衣服,骗他去往柴房”
孔有德这边给叶氏烧完香磕完头,转身就回了乔府。
这边,孔有德刚回到府中,就被护院秦安带到了叶氏院中。
叶二奶奶前日刚死,府中上下都有些避讳,不愿靠近叶氏生前居住的院子,这里等闲也没人过来。
孔有德问秦安到底找他有什么事,对方却皮笑肉不笑道:“有德,咱们和大奶奶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和大奶奶干过的事,我也干过,只要你往后肯出力,这乔家上下迟早是我们说了算。”
说罢,秦安目光看向屏风后头,孔有德隐隐感觉有些不妙,他凑上前,就看到张氏正在和一个小丫头说话。
“你娘经常喊你乖乖,就是想让你乖乖听话,只要你肯听话,就能见到你娘。”
“我听话,就能见到我娘?”
“能,大娘不骗人,你乖乖躺在床上,闭上眼,一会儿再难受也别吭声,等那难受劲儿过去,就能见到你娘了。”
小丫头信以为真,果然躺在了床上,闭上了双眼。
孔有德透过屏风,隐隐约约看到张氏掀起被盖,往那丫头的脑袋上蒙了过去。
接着便是使足全身力气,压在小丫头身上,不让其反抗出声。
顶多才三岁的女娃娃如何有力气挣开张氏?孔有德见状‘啊呀’一声,就要绕进屏风救那丫头出来。
“这可是缺大德的事儿!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你们怎么就敢狠心去做!”
护院秦安在武馆学过武,身上有些把式,他眼疾手快,制住孔有德,闷声道:“这丫头是老爷的孩子,她要活着,家产家业也落不到夫人和咱们头上。”
“这小丫头死了也就死了,等夫人哪日调养好身子,有了咱们的种,这乔家就是你我说了算!”
“放开我!”孔有德大声道:“秦安!你听好了!老爷身子骨可没病,有病的是大奶奶,她要是病好了,生的也是老爷的种,哪轮得到你?你今天要是不放开我,我就去报官,把你干的事都抖落出来!”
秦安闻听此言,一巴掌扇在孔有德脸上,说道:“你别忘了,郑大胆的傻儿子可是你脱光了衣服,拿烧鸡骗进了柴房。若报了官,你也落不得好!”
见孔有德挣扎的力度小了些,秦安又道:“你我通奸杀人,犯的哪个不是掉脑袋的案子,要是进了衙门,你以为你能活着出去?”
孔有德彻底失去反抗力气,等他回过神来时,张氏已然拎着一具软塌塌的娇小尸体,丢在了地上。
“有德,那浪蹄子与人私通,尸体是你丢的,这小蹄子自个‘戏水溺死’,你也找个隐蔽的地方埋了。你放心,以后我不会亏待你.”
孔有德浑浑噩噩点了点头,他离开乔府,来到杠房,却发现施家杠房已经停业。
没奈何,他又照着菜市口张贴的告示指引,来到井下街,在仵工铺里订了一口小棺材。
那铺子掌柜是个俊后生,做起事来非常干练,这点倒像是个老师傅。
两人定好日子,孔有德回到乔府。
大奶奶张氏再次寻到孔有德,质问道:“我让你处理那小蹄子的尸首,你怎么还不去做?”
孔有德说道:“叶二奶奶的院子没人去,先放一二日,等我订的棺材做好,便给她下葬。”
“棺材?谁让你订的棺材?和她娘一样丢乱坟岗不就成了,你瞎发什么善心!”
孔有德皱眉道:“这孩子可没罪名,要是随意丢到外面,大奶奶就不怕被官府发现,查到府里?”
张氏一听,是这么个理,于是就说道:“你上点心,那小蹄子尸体放在府里,我总是觉得心里不得劲。”
当天夜里,张氏歇息时,总隐隐约约听见府里有稚童叫喊声。
“娘,你在哪,乖乖听话.”
张氏吓得一身冷汗,她呼唤丫鬟近前,问对方可听到什么声音,对方战战兢兢道:“夫人,那好像是小姐的声音。”
“她她不是溺水死了吗!”
丫鬟声音颤抖道:“许是、许是闹鬼了。”
“一个死丫头,还能反了天不成!”
张氏又怕又恨,第二日一早,她便带上秦安、孔有德,来到叶二奶奶院子前。
此时府中下人都以为小姐失足落水,尸骨无存,哪知三人仍将小姐尸体藏在叶二奶奶院里。
打开院门前落的锁,张氏侧目剜了一眼孔有德,说道:“一个小贱婢,随便埋了也就是了,何需你去置办棺材!”
“若是早些送出府埋了,家里也不会这般不安生”
孔有德神情恍惚,压根没在意张氏说的话。
几人进了院子,来到放置乖乖尸体的房里,张氏让秦安去找来一口破旧箱子。
只是那箱子只有二尺多长,根本无法放下小丫头的尸体。
“我订的棺材明日便能做好,大奶奶不妨再等一等.”
张氏面容扭曲道:“这小蹄子在府里多呆一刻,我心里就觉得憋闷,你等得下去,我可是一刻也等不了!”
说完,张氏好似被邪魔上身,拔出秦安的刀,便往小丫头双腿砍去!
“大奶奶你!”孔有德张大嘴巴,整个人呆立当场。
秦安同样愣了愣,不过并未阻拦。
张氏状若癫狂道:
“这里是我府上,你个过来讨饭的野丫头就该和你娘一块死外边,还敢作妖来吓我!在这世上,你要想沉冤昭雪,只有保生娘娘显灵,亲自为你做主才行,不然就算你找到你亲爹跟前,也没用”
截断小丫头的小腿后,张氏红着眼,嘴里喘着粗气,一边说着胡话壮胆,一边破口大骂。
“疯了疯了!”孔有德踉跄几步,看张氏的神情就跟看见鬼一样,他倒退着走向门外,说道:“你们做这些事,是要遭报应的”
秦安瞧见孔有德要跑,当即夺过张氏手里的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追上前去便是一刀!
张氏哪见过这场面,马夫的血溅到脸上,瞬间便将她吓得止住了声。
秦安抹了抹刀,啐口唾沫回过身道:“夫人,这孔有德靠不住,说不准出了这道门,就会去衙门报官,不如杀了妥当!”
地上,孔有德躺倒时嘴巴还在一张一合。
看那唇口形状似是还在说‘报应’二字。
衙门仵房,徐青面色阴沉的厉害。
难怪那小丫头会跟着陈留儿跑到保生庙去,难怪对方会跪在神像跟前,一直念叨着保生娘娘显灵。
原来是因为张氏砍断她双腿时,说的那句话——
‘在这世上,你要想沉冤昭雪,只有保生娘娘显灵,亲自为你做主才行!’
小丫头两三岁的年纪,哪知道去衙门报官,即便到了衙门,那生人勿近的刀兵煞气也会将她阻挡在外。
于是她就记着了杀身仇人说的那句话。
而那句保生娘娘能帮助她的话,也成了小丫头的唯一信愿,支撑着她在阳世一直徘徊到了现在。
请:m.badaog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