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苍山君说花长老也在,林宴和孟渊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了精神。
这位花长老神龙见首不见尾,曾与冲虚观大师兄李唯真有过往来,而且大概是香菱的干娘。
孟渊与香菱交厚,常听香菱这个乡下姑娘扯些她干娘教授的大道理。像什么活着挺好,死了也行的豁达之心,还有知恩图报的人生真理,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无聊话语。
香菱勤劳踏实,文采斐然,攒了钱也不花,是个过日子的,俗话说有其母必有其女,那花宿枝长老应该也是不差的。
但按着香菱所言,那狍子的过往行径,似乎并不勤劳踏实,似乎做事也有些不靠谱。
总之,今日就要见到了。
“花长老也在?”林宴心心念念的袁药娘称花长老为老祖,是故他也稀罕的很。
“来了。”苍山君笑着道。
“不知花长老性情如何?样貌如何?”林宴追问。
“去了便知。”苍山君卖关子。
那也不必多言,当即让苍山君带路,孟渊和林宴跟随,再不带其他人。
没曾想苍山君竟然往山下走,他还解释道:“花长老说秃子不好看,不想来和尚庙。”
狍子笑秃子,理所当然,孟渊和林宴都表示理解。
下了无漏山,转而向东北处而行。
不过两三里,便听江水奔涌之声。
无漏山下有江水,名为青龙江,江边立有九层高塔,名为青龙塔。
这青龙江向东而行,几经波折,最后汇入沧浪江,是沧浪江的一条支流。
传闻古时江水中有青龙出没,江中波涛汹涌,两岸百姓苦不堪言。后来有高僧路过此地,出手降服青龙,将其镇压在青龙塔下,这江水也不再掀波涛,转而造福两岸百姓。
“其实青龙之说确有依据,乃是我妖族的青蛟前辈在此修炼,不过并未祸及两岸百姓,是和尚上编排的。”
来到青龙塔下,苍山君仰观高塔,竟还有心思跟孟渊和林宴扯旧事。
高塔数次翻新修葺,但仍有古意。苍山君上前摸了摸塔砖,叹道:“高塔镇不住大妖,青蛟前辈是特意搬走的。如今我妖国中,还有青蛟前辈的坟茔墓碑。”
苍山君感叹过,也不进塔,继续往前,便见青龙江。
多日大雪,如今雪消,江水大涨,上面不见冰层,唯有江水浩荡。
此时已近傍晚时分,红日半淹山间,霞光陈列江水之上,波光粼粼似金鳞一般,好似江水随时可化真龙。
江边栓着一小小扁舟,苍山君解开绳子,邀孟渊和林宴上舟。
“就在前面。”苍山君身着黑袍,怀抱拂尘,他指了指前面,又丢下拂尘,捡起船桨,当起了摆渡之人。
小舟狭小,却也足够三人立足。
林宴手放船边,扒拉着江水,嘀咕着要弄个老鳖补一补。
江中水动,却有寂然之意,孟渊也有兴致,就说起他曾听香菱提过的一头老鳖妖。
“就在沧浪江里窝着,最好夜半出没,伪作渔夫,行驮人过江之事,价钱倒是还算公道。只伤过一次人,是在半路忽的不驮了,还好几位旅客会水,虽活了性命,但是财物丢了大半。”孟渊把香菱乱七八糟的话总结了一遍。
“按着佛门的说法,那几位旅客大概命中该有此难。”林宴笑嘻嘻道。
“确实如此。”苍山君也点头,还笑着看孟渊,手指远处江水波涛磷磷,说道:“你这次来兰若寺,没带上香菱姑娘,否则咱们霞光观江,放舟吟诗,也算人间乐事。”
“香菱就那三板斧,她只会打油诗。”林宴是见识过香菱能耐的。
“诗在明心境,开胸怀,却也不必追究词句,只要意真,那就是上品。”苍山君愣是给香菱圆了回来,他笑着道:“我拜读过老鳖坑诗社集,其中许多诗词,不输大家。”
这话一说,孟渊和林宴对视一眼,两人登时明了,这苍山君脸皮都不要了,非要硬吹,必有所求!
“穿山甲,你有话直说就是。”林宴嘿嘿道。
苍山君有些矜持,一边摇桨,一边道:“听说孟贤弟成了亲,还没贺喜呢。”
他又看向林宴,说道:“林贤弟也是。”
孟渊和林宴也不说话,只等苍山君说正事。
苍山君见二人不说话,就又问林宴,道:“药娘怀上子嗣了么?”
“唉,别提了!”林宴摆摆手,无奈道:“没抱窝呢!”
“…”苍山君修养极高,学识又高,可还是愣了一下,竟憋不出话来。
无奈之下,苍山君又看孟渊,问:“两位弟妹可怀有了子嗣?”
“前番来信,倒是没提,想必还没有。”孟渊是个老实人,不撒谎。
“那也不必着急。”苍山君似乎很懂,“不过呢,这种事也是讲究缘法的。”
果然,这话一说,孟渊和林宴都来了兴趣。
苍山君开始掰扯起来,“这修为境界越高,子嗣就越艰难。”
“还真是!”林宴立即抚掌赞同,“兰若寺的三位首座都是高僧,可全都没有子嗣!真是奇了!”
出家人断绝亲情,人家没成亲,何来子嗣?苍山君知道林宴在说怪话,他也不去辩驳,只是道:“林贤弟说笑。我看林贤弟日后是儿孙满堂,这也不必担心。”
这也是说怪话,乃是说林宴境界不高。
“穿山甲,你有话就直说。”林宴只觉得跟苍山君斗嘴没啥意思。
“那也没什么。”苍山君笑了笑,“林贤弟迎娶了我妖族子弟,我们山里其实没觉得如何。这是林贤弟抢来的,强者得了也是寻常。妙音长老就赞同这门亲事,其实我族中多有开明之人。”
说到这里,苍山君又看孟渊,说道:“孟贤弟若是有心,我妖族中颇有佳丽。性情模样都是一等一的。”
搞了半天,原来是要借种!
这种时候,孟渊自然不能答应,只是道:“回头你去问三小姐,我是三小姐的人。”
“她还管这种事?”苍山君十分惊诧,皱眉疑惑道:“连裤…这未免管的太宽泛了些。”
“师弟家里的还没让怀上,你着什么急?”林宴讥笑。
“这有什么?”苍山君显然不要脸皮了,“孟贤弟精壮,勤耕勤种,总有收获的。弟妹远在神京,总要有个身边人才是。”
“苍山君,这是谁的任务?”孟渊跟苍山君也算熟络,知道此人算得上正经人,但今天没脸没皮,可见必有原因。
“那也不必多言。”苍山君尴尬的笑了笑,“反正孟贤弟考虑考虑。”
摇着船桨,岸两旁偶有鸟鸣传来。
不多时,日头渐消。天地寂然,有明月当空。
苍山君也不再提借种的事,反而一个劲儿的让孟渊作诗。
林宴也兴致勃勃,使劲儿催促。
孟渊没法子,只能作了句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果然是老鳖坑诗社出来的!妙啊!”林宴自然是夸个没完,但格外的阴阳怪气。
“贤弟随手一句,就不知是多少读书人苦思数十载而不得之佳句啊!”苍山君也真诚夸赞,心中却想这孟飞元也不知是偷谁的句子,此间哪里有芳甸?还月照花林?天上确实有明月,花林却没有,可见只顾偷句子,却忘了季节没对上。
孟渊又逼林宴和苍山君作诗,林宴作了首打油诗,苍山君倒是一本正经的作了七言绝句。
顺着青龙江往下,明月当空,星河灿烂。
江上倒影明月,但见前方有一艏小小乌篷船,正在水面上漫无目的的飘荡。
“那就是了。”苍山君也不顾体面,使劲儿的摇桨。
待来到乌篷船前,忽的江上风波大作,竟有雨至。一时间,江水汹涌而起,小小扁舟随波而动,一时冲高,一时伏低。
不过三人到底是修行之人,乘船而来是为礼节,倒是也不惧风浪,小小扁舟如浮叶,但在苍山君摆渡之时,却如何也不翻倒。
但是那乌篷船显然无有人控舟,只是随浪波起伏不定。
乌篷船中有灯火光芒,时而被水浪遮掩,时而又现出微光。
“这是妙音长老生了气。”苍山君小声出言,“你俩直接跳过去吧,我守着咱这小舟。”
小舟有什么好守的?不就是怂了?孟渊和林宴见苍山君不想去,也不强逼,两人当即起身。
脚踏沧浪,起伏之间,已然落在了乌篷船的船头。
两人都格外郑重,都是轻手轻脚。乌篷船依旧随波而动,并未因两人到来而有异动。
孟渊往前探看,只见乌篷下有矮案,上有一盏昏黄灯火,一老道盘膝而坐,正是冲虚观玄机子。
对面盘膝坐着两个女子,其中一人身着青色细纱,人在烛火之下却依然明艳照人,一眼望之便能让人心中生起涟漪。其柔媚入骨,简直有祸国之姿。
此女正是妙音长老,但见她眉头微皱,似有嗔怒之象,但就是别有一副韵味,使人望之失神。
而在妙音长老身旁,有一灰衣女子,约莫三十多岁,头上有木钗,脖子上竟还挂着个金色项圈。
这女子样貌脱俗,一看之下,就让人难以忘怀。但绝不是妙音长老那般柔媚入骨,而是如江中飞鱼一般,人还有狡黠之态,双目灵动非凡。
那眸子黑漆漆的,好似映照着星汉一般。
孟渊隐隐觉得,这位大概就是花长老了。孟渊眼神微微移动。果然,便见那女子腰间挂着香包。
细看纹理,跟香菱日夜带着的碎花小包袱的走线一模一样。但那女子的香包作浅青色,上面绣有栩栩如生的龙凤。
论及精美细致,香菱的小包袱远远不能相比。
而且在香包旁边,还挂着一枚青色玉佩。
玉佩上似有字,孟渊只看到上面的一个“情”字和“寿”字。
此人明明穿灰衣,但却无有苍老之感,反而生机勃勃,好似随时就要蹦起来,跳到江里游上几圈。
而且身上带的装饰着实不少,但与香菱相比,根本看不出精干的样子,反而像是出门来玩耍的。
孟渊就觉得,这花宿枝长老是真没教香菱好的,至少在打扮上,香菱就像是个乡下土包子。
这乌篷船虽小,但其间并不显得拥挤。两女各有特色,一看就非是凡人可比。
玄机子老道抚须,人随着乌篷船起兴不定,但面上却有不耐之意,显然对这两女有些厌烦。
这也难怪,一个妙音长老就不好对付了,再加上一个花宿枝长老,那更是不好对付。
三人围着一矮案而坐,旁边有一小小红泥火炉,上面正煮着水。
江心不见月,如此风浪追逐之下,小小火炉上沸水未洒落半点。
而且有淡淡茶香散出,在这风雨交加之下,十分奇异。
这茶香虽淡,但在风雨漂泊,浪起浪落的江心久久不散。
而且茶香中似有安神之效,孟渊登时便觉浑身舒泰,心念无有杂念杂思。
风雨并未灌入乌篷下,三人都分外淡然。
孟渊和林宴不作他想,当即行礼。
“烹茶童子来了!”玄机子欢欣的招招手,让孟渊和林宴进乌篷下落座。
孟渊一向见过大场面,林宴更是个不知脸皮为何物的,俩人都不怕高人,当即上前坐下。
“小朋友乘风赶雨而来,辛苦了。”妙音长老没有一点架子,语声柔柔,且带着几分魅意,当即让孟渊和林宴忘记了外间的风雨浪涛。
孟渊数次淬体,第五次更是炼心有成,当即摆脱乱念,可一醒觉,就见自己的手已经被妙音长老拉到过去。
那手掌白皙,带着些许温热。孟渊细看那手掌,便觉其中纹理好似藏着世间的大欢喜,只要勾一勾、挠一挠她的手心,那大概要见识到无上美味。
“你别吓坏了年轻人。”灰衣女子出了声,“你看他模样,分明是不好意思了。”
孟渊心生感激,心说果然还是香菱人面宽广,这一次又得力于香菱干娘的襄助了。
那灰衣女子言语不停,十分的有道理,接着说道:“待我和玄机子老道给你们腾开地方!江上风浪大,起起伏伏之间,闻听外间风雨,乌篷下翻云覆雨,想必更增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