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道、公平李家的天下同坐在龙椅上的李氏天子扯公道和公平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又不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圣人黄汤冷笑了一声,嘀咕道“那群朝堂上的聪明人也真是不容易,各种圣人言的规劝,各种手腕的制衡,可又有什么用呢”
“也不能说全然没用吧”乌眼青想了想,隐晦的提醒黄汤,“至少我大荣皇陵里躺着的太祖皇帝昔年只是个小吏,天子无道,会改朝换代,总比万世一系好些。”
“到改朝换代的地步了,那天下早就被折腾的够呛了。”黄汤面无表情的逗弄着面前案几上笼子里的鸟,喃喃道,“所以用处确实也不能说全然没有,有,却不多。”
这种话放到外头去可是要杀头的大罪啊乌眼青愣愣的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黄汤,顿了半晌之后,忽地脱口而出“族叔,你可知晓你眼下开口直言的模样当真似极了那史册所载的贤良之臣”
“我只是看的明白,说的明白,嘴上的贤良之臣罢了。”黄汤面无表情的说道,“并未知行合一,比起那些稀里糊涂的,或许更坏。”
一个看的明白,说的明白的贤良之臣,知行不一时,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人。
黄汤不止将旁人看的清楚,更将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同样看的清清楚楚,瞥了眼面前面上隐隐露出一丝凄苦之色的乌眼青,突然说出这句贤良之臣的话来,这族侄大抵还是希望打动自己的,可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上了贼船哪里还有退路”黄汤嗤笑了一声,重复了一遍方才说过的话,“做梦”
乌眼青的眼睛一下子红了,聪明人自然不消黄汤提点透彻了,也已隐隐预感到了什么,看着外头越下越大的雨,喃喃着岔开了话题“这雨怎么那么大钦天监不是说没雨吗”
“没有这水龙王开道又怎么祭旗”黄汤冷笑了一声,说道,“钦天监确实预测十次有七八次不准的,可真想要多点准头也不是不行的。得看是贴在外头给百姓看了招骂的,还是给那些出手想要设局之人看的了。”
“左右十次有七八次不准,众人早习惯了,陛下也习惯了,预测错了又不会下大狱,相反,若是预测对了,有时于有些事而言,可是立大功了。”黄汤摇头不以为意的说道,“这些人精得很,也知道不能将外头人的嘴给养刁了。”
“他们竟是刻意算不准的吗”正低头抹眼泪的乌眼青听到这一茬明显是愣住了,语气惊骇,面色惊恐。
黄汤冷笑了一声,提醒面前的乌眼青“那童大善人乡绅做的这般好,就是因为比起旁的乡绅来,多了几年的神棍经历。旁人要请这些不少人眼里整日招摇撞骗的神棍们,多是去城里城隍庙前寻那些摆摊搭幡的,只因那里这等神棍最多,也是不少人眼里最懂门道之人。可实则论这大荣哪个地方的神棍钻研这些易经风水之术最透彻的,可不是城隍庙前摆摊的这些人,而是宫里的钦天监。”
“你看他们素日里测测天晴雨雪、良辰吉日的,还总是不准,瞧着钦天监这地方有跟没有也没什么两样了,可确实有人将这易经风水之书钻研出花儿来了,只是素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傻罢了。”黄汤摇头嗤笑道。
听到这里,正在抹泪的乌眼青下意识的愣了一愣,而后脱口而出“族叔,这些人这等行径难道不是故意欺君”
“你有证据他们欺君了”黄汤闻言却是不以为意,摇头冷笑了一声之后,又道,“那些刚进钦天监的确实是算不准。可大家算出来的结果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臭棋篓子,谁敢说是欺君”
“就如同今日这一茬事,那些乡绅张狂人人可见真出了事有什么奇怪的说故意下套的可有证据”黄汤冷笑道。
“当然,也有厉害的天子确实看懂了,所以为这些人披了一身红袍提醒自己不要被他们蒙骗,也不要被他们设局入套”黄汤说到这里,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说道,“而使自己被逼至有石入口,有口难言的地步。”
“先帝呵,就算了,再往前的景帝就很是忌讳这个,怕自己被他们设局入套,蒙骗甚至架空。”黄汤说道,“所以眼下这种乡绅养肥了再杀的事是不会在景帝在位时出现的,因为景帝知道之后,不会说破不假,可没过多久,这些人也会生病的生病,出事的出事,总之就是各种运气不好的突然倒霉了。”
“景帝忌讳这个,倒不是仁厚的不做养肥了再杀这种事,而是这种事可以做,但必须是他来掌控,他来做主的做,而不是被底下的人设局逼着架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要所有事必须由他来做主,他是这天下之主,真正万万人之上的君主。”黄汤喃喃着倒吸了一口冷气,拍了拍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这样的天子,离他近些的聪明人就倒霉了,出不去那座宫城的。”
林斐能通过旁枝末节的细节推敲出那些事,黄汤执掌太医署多年自也能发现。
正懵懵懂懂听着的乌眼青至此突地一个激灵,猛然反应过来“那眼下这等事,那些人不对景帝做,却对陛下做,难不成是因为”
“是因为他们看懂了陛下是个聪明人,却未聪明到景帝的地步,所以敢这般做。”黄汤说到这里,忽地笑了,看着面前颤着唇,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的乌眼青,忽道,“好大的胆子是不是你以为他们欺君只是欺骗陛下却没成想他们还敢欺负陛下是不是”
“伴君如伴虎,伴虎多年而不倒的,当然不缺胆子,且大的很。”黄汤说道,“不趁着陛下如今懵懂时欺负他,难道等他有朝一日长成另一个景帝时再欺负吗到那时被欺负的就成了他们了。”
“你强它就弱,君与臣之间也没什么两样。”黄汤瞥了眼乌眼青,见他将自己说的这些话听进去了,又继续转向外头不断砸下的漂泊大雨,说道,“水龙王开道,泾河水涨,滞留在桥上的那些人,想进,却被张狂的乡绅们抽了踏板,进不去那蜃楼檐下避雨,想退,身后连桥的踏板却被水冲断了,桥上的人自然就成了被祭旗,送给水龙王的祭品了。”
乌眼青听到这里,脸色惨白,恍然间明白了什么一般,看着外头砸向地面,砸出剧烈水花的漂泊大雨,喃喃道“要出人命了么”
先前都知道要祭旗了,自然知晓要出人命了。可乌眼青此时面上的惊骇之色却是多的快要溢出来了原因无他,原先他以为的要出人命是那群乡绅的命要断了,却不想听族叔话里的意思,那人命竟是无辜之人的性命。
“若是不够无辜,不够可怜,不够倒霉,又怎么引的起群情激愤怎么闹大”黄汤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不止那些不让人上去避险的张狂乡绅们要倒霉了,那些成名之后,忘了本分,忘了自己是凭借精湛的技艺、将安稳、牢固、细致、事必躬亲放在首位才成名的工匠大师们也要倒霉了。”
“他们若想辩解不应该啊那连桥踏板水冲不塌的,明明不该断开这退路的话,那需得拿出证据来”黄汤说到这里,瞥向咬着唇,一言不发,神情凝重的乌眼青,知晓他将自己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烙印在了心里,遂又道,“可原本事必躬亲的他将事情交给那些才接触鲁班秘要没几日的学徒了,哪怕学徒再三表示自己检查过了,可一个才学了几日鲁班秘要的学徒的话,哪怕是真话,可他这个人却是没有工匠大师本人的份量重的,那辩驳自也没人会信,所以解释不清了。即便不是交给学徒,而是交给底下快要出师的徒弟也不行。因为除了他们自己,哪怕是快要出师的徒弟,谁也没有工匠大师自己这般大的份量。出口辩驳的话语份量足够重,能引来旁人认真彻查,而是一语定罪谁叫他们忘了本分,不珍惜自己这来之不易的成名,不珍惜这难得的天赋呢”
乌眼青听到这里,喃喃道“我想起聚宝盆那件事了,孟家那小子那般天赋却不珍惜,以至于被人设局下了套,也稀里糊涂的,连是不是自己弄错的药方都解释不清了。”
黄汤点头“嗯”了一声,说道“所以,定要注意医馆里的事,一旦出了事,覆水难收,这好不容易攒出的招牌一旦砸了,就彻底完了”
乌眼青点头,看着这几日突然教了他不少东西的黄汤,抹了抹眼角不自觉流出的眼泪“嗯”了一声。
“做事设局之人可不会管一同框入其中的有没有无辜之人的,最好的办法,便是不要被框入其中,亦不要被人拿捏到把柄。”黄汤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雷劫之下是寸草不生的,不会管那被劈死的草是不是无辜的。”
一顿功夫菜的午食注定要吃上许久了,原先童正估摸着他父子到衙门的时辰是未时过半,可未时过半时,他父子却依旧还留在酒楼之中。
只要有钱,不止能在酒楼之中吃午食,还能吃点心,吃暮食,甚至想要过夜也不是不行。
当然,今日他父子既抱着账簿出来了,那定是要去府衙的。所以吃暮食,过夜什么的就算了,不过点心还是能吃上一吃的。
“没想到啊”童正瞥了眼酒楼伙计端上来的点心,嬉笑了一声之后,说道,“这雨一下,倒叫我父子吃上点心了。”说着,还伸手捏了一只盘中的点心送入口中细细品了起来。
童不韦却是瞥了他一眼,没有吃点心的心思,只是转头看向那漂泊大雨,喃喃“下雨天,留客天。天要留我,可见,是要出点什么事了。”
还是这般神神叨叨的话童正笑着接话道“怎么你还能算准这大雨不成”
“我是没这本事的,但我知道钦天监有人若是想算准的话,是有这本事的。”童不韦站在窗口,任凭那凌厉张狂的雨雾争先恐后的砸向自己,待自己整张脸都被雨雾砸湿之后,方才喃喃道,“我父子二人今日这一出刻意拖延的举动好似又成了死的了。”
“哦”正就着茶水吃点心的童正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笑了,饶有兴致的说道,“你这话的意思是你我今日这一番举动又被那位大人算到了”
童不韦点头,出口的声音与他面上的神情一般木然“所以,你我二人还在棋盘之上,挣脱不得。”
“那还真是厉害啊”童正抚掌笑道,“果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雷霆手段啊”语气还是那般满是钦佩。
童不韦却没有回头,只是对着那朦胧的雨雾看了许久之后,方才喃喃道“看来胡八他们真的要死了”顿了顿,又道,“那位大人也果然给我指了条活路”说着不等正在就着茶水吃点心的童正说话,当即喊了声“来人”
守在门外的伙计闻言立时走了进来,问道“贵客有何吩咐”
这父子两人今日在他这里吃的这一顿饭,顶的上寻常百姓吃上好几年的饭了,很多菜更是连碰都不碰,才端上便撤了下去,可见并不是当真想吃,只是习惯了那摆满食案的一日三餐罢了,这等花钱如流水的贵客自是贵到不能再贵的贵客了。
贵客没有提要将那没吃完的点心什么的带回去这种俭朴过日子的话,而是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道“给我等两把伞,我等眼下就要走”
虽然有些诧异这两个先时等得起那慢炖的功夫菜,一副根本不在意时间,手头的时间多到没处扔的贵客怎的突然急了,时间不够用了,要伞了,任凭外头那么大的雨也要急急忙忙赶路了,不过看在那随手抛出的大锭银子的面子上,伙计却是知晓不能多问的,将两人交待下来的事办了便是。
是以伙计立时“诶”了一声,转身就要去办,却未成想还未走两步,又被那年长的老爷出声叫住了“不止要伞,我还要马车”那老爷说着指了指放在一旁的一沓账本,说道,“我的账本不能湿劳烦准备油布,将我的账本包裹起来”说着又自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再次叮嘱道,“记住不能有失”
这银票一出,自然让人无法拒绝,什么要求都肯满足他二人的。
伙计闻言立时应“是”,不多时,便同酒楼的东家一道带着油纸物事过来了,甚至还带上了一只食盒,道这种事他们先时有过经验的,将油纸包裹的账本放在那食盒里,更能保证账本不会被雨水淋湿了。
看着这酒楼东家带来的食盒,虽是意料之外的事物,不过童不韦看着那食盒,眼底的情绪突地变得复杂了起来,顿了半晌之后,方才喃喃道“账本放这里头,还真是再适合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