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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五章 缠花云梦肉(十六)

  “其实设身处地的一想便知,换我等坐在他的位子上也一样没办法,不得不做。”周夫子说道,“于他而言,国也是家,谁接手家业之后看到空空如也的库房,心里都会慌的。”

  “所以先帝还是好运气,接手之时是个充盈的库房,等到库房空了,两腿一蹬,直接把烂摊子交给儿子了。”那坐在蒲团上之人嘀咕道,“这才是真正的好运气,福泽深厚。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死的那般及时!”

  “死的及时?”周夫子闭眼,“我想起我那倒霉催的便宜师傅以身殉道的殉道丹了,先前可从未听说殉道丹这等东西,偏他一死,就有了。”

  “没吃殉道丹之前,那先帝又不消操劳国事什么的,整日享受,身体不算差,吃了殉道丹,身体却一日差过一日。”周夫子不看周围众人向他看来的眼神,尤其是‘做大夫’的子君兄,那眼神更是惊异,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几次动唇想要说什么,终是克制住了,没有打断,而是任他继续说了下去。

  “一国之君,入口之物都是有人先监过,品过的,哪有这么容易中毒?唯一不消先进旁人口,自己先进口的,也只有那些丹药了。”周夫子漫不经心的说道,“所以,要给他下毒,也只有通过那些丹药下手了。”

  “可偏偏炼丹的那些人比先帝自己还希望他能长命百岁,毕竟大家都知晓好不容易来这么个天子实在不容易,下一个可没这么好说话了,甚至指不定还会拿他们的血以正民心。”周夫子说道,“他们也是那等死后那管洪水滔天之人,只要走在先帝前头,那些麻烦便通通不需要考虑了,可谓真真的一了百了。”

  “所以,先帝要死哪有这么容易?”周夫子看着自己掌中的纹路,指着其中一条坊间称作“命线”的纹路,说道,“先帝昔日不止一次向我那便宜师傅询问自己‘命线’几时能到头,几时能‘登极乐’,越是临近死前那几年,问的越频繁,催促着想要早早登天见仙家了。”

  “子君兄”脸色微妙的看了眼周夫子,突地发出了一声嗤笑,这一声嗤笑看的屋内众人对视了一眼,有坐在蒲团上之人动了动唇,说道:“看来,大家都猜到了,先帝再蠢也不是个傻子,即便是个傻子,那国库里有多少东西还是看得到的,国库空了,也会急的。”

  “我那便宜师傅丹炉爆炸前两年便意外中了毒,所以死前两年身子一直不大好,那毒也早已渗入周身血液之中,可说是个毒人了。”周夫子笑了两声,看向众人,“而后么,先帝在我师傅死后连忙遣了个身边新提拔的才十二岁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太监来这里取那沾了血的殉道丹,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吞了下去。”

  “他真的想吃,众人怎么拦都拦不住的。”周夫子说道,“吃了那殉道丹,先帝也确实没活几年,终于如愿闭了眼,烂摊子交到了陛下手里。”

  “所以你的意思是到时实在不行,叫我等准备些毒药,服毒了事算了?”蒲团上之人中有一人开口了,他笑道,“那龙椅上的天子下手明抢,我等自是不能如何。可凡事皆有代价,他坐在那个位子上能随意抢不假,可一旦真出了事,要跑也是跑不了的,只能服毒了事。”

  “我等不是最顶上的那个,所以还能带着金银细软跑路。”那人笑着说道,“这大荣完了,与我等的生死并没有直接干系,不似他,跑不了,只能死。”

  听着眼前这人说出的这些话,以及蒲团上坐着的旁人虽未开口,但那淡笑的表情,显然是默认了。

  “子君兄”看着这些人的表情,忍不住道:“好歹也是宗室,同是李家血脉,只享受,不出力,知晓会出事,却做着跑路的打算,真就好似这江山是张家的王家的一般。”

“这江山不是张家的,王家的,可也不是我的。”接话之人说到这里,忽地笑了,他喃喃道,“所  以就算叫我接手江山估摸着也是个同先帝差不多的昏庸之辈,你等以为先帝不想跑吗?不想早早让位坐太上皇吗?不过是被逼着绑在那位子上下不来罢了。”

  “有太多人不想他下来了,再者他下来了,那国库怎么办?”周夫子点头,看向众人,“有人怕他下来,是怕被新帝清洗算账,所以希望他在自己死前不要下来,争先恐后的想要走在他前头;有人怕他下来是知道他留了个那么大的窟窿,他若是下来,继续活着,那同他绑在一道的那些妃嫔、道士、宠臣之流要动起手来可没那么容易,毕竟是当过皇帝的,即便做了太上皇,有孝与君两座大山在身上压着,陛下很难做些什么,而是要继续养着那些蛀虫的。”

  “都蛀空的米粮袋子谁都知道一股脑儿全部倒掉是最好的解决之法。”“子君兄”接话道,“这般逼着将他绑在皇位上,要么让他自己解决这窟窿,要么他死,将那些妃嫔、道士、宠臣交给陛下来解决,以种种名义将他们吃进去的再刨开肚子重新取出来。万万不能让他不解决麻烦还能活着,毕竟他活着就是那些人的靠山,直接动起来太不体面了。”

  “朝堂之上那些人就是这么个心思,想体面些解决这件事,还不能让君上摊上什么大的恶名,若不然,皇帝昏聩成那样动摇的就是李氏的根基了。龙椅上的君主还是要敬着的,毕竟是天命之子嘛!”周夫子捋了捋须,说道,“看似玩的是玄学神棍的勾当,可走进了才发现,管你玩的什么路数,只要接近了陛下,有些事都是不得不考虑的。”

  “那先帝是好命,可到最后其实被逼的也难受的紧。”周夫子看向众人,“可别小瞧朝堂上的那群‘体面人’,这世间最好命的天子被他们架在那里,也不敢如何。”

  “先帝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一贯是那等贪懒之辈,同我等一个样,让他解决这难于登天的麻烦还不如让他死了。”蒲团上有人开口,自嘲的笑了两声,“就似我等一般早早知晓会有这么一天,可问题解决起来于我等而言实在困难太大,甚至可说超出我等能力范围了,比起拼尽全力也不定能解决,自是只能寻个更简单的法子了。就似先帝一般争抢着吃了颗沾了毒血的丹,早早闭眼,也不用解决这些事了。”

  “贪懒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等能力不济,贪懒,惹了麻烦却将头顶的锅甩到旁人头上,便自有那能力足够、勤奋之辈主动接手这件事,你等懒着什么都不做,将主动的权利交给他,他既是与你等同道中人,自是不会客气的。”“子君兄”摇了摇头,说道,“谁叫你们总想着不劳而获,总想着天塌下来,有旁人顶着,想着麻烦来了,自有人会帮你等解决这些事的?”

  “那帮你等解决了这么多事之人又怎么可能是什么阳庙正神?众所周知阳庙正神规矩多的很,约束也多,不似阴庙偏神,没有规矩,还灵验极了,可这等灵验背后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同那民间传闻故事里的一个样。”“子君兄”说到这里,笑了,转头看向周夫子,“还真是万变不离其宗,我这大夫也理解你等那玄玄鬼鬼之事背后的那一套规矩了。”

  周夫子捋了捋须,笑而不语。

  半晌之后,有坐在蒲团上之人站了起来,对周夫子说道:“若是有什么办法,记得寻人找我,你知晓的,这等时候,我等都是招之即来的。”

  周夫子点了点头,却道:“我一时半刻是没什么办法了。”

  “我知道。”那人点头说道,眼里闪过一丝厉色,“所以我等准备用自己的办法了,先走了!”说罢抬了抬手,离开了。

  那蒲团上之人跟着那人陆续离开之后,屋内便只剩周夫子与子君兄两人了。

  虽说那些人已离开好一会儿了,可子君兄的目光仍然落在那群人离开时关阂的大门之上看了许久,也未移开。

“莫看了,他们不会回来  了!”周夫子自顾自的为自己沏了壶茶,带着那壶茶走到子君兄对面坐了下来,两人相对而坐。

  “我们这群人,谁心里不对对方瞒着些事情呢?”周夫子笑着说道,“就似两个露娘一般,互相瞒是不可避免的。”

  “他们若是说了他们的法子具体是什么,我等也好参谋一二,眼下藏着掖着,我等也不好说什么了。”“子君兄”摇了摇头,看向周夫子,“你觉得他们能成吗?”

  “不说能成也只有那一成的赢面了,就算成了,那原先国库空虚的麻烦不粘在他们头上时,遇事了还能跑,毕竟虽同姓李,好处沾了,可坐在位子上的不是他们,那责任是推得掉的。可若成事了,这国库空虚的麻烦便直接移到他们头上了,连跑都不能跑,大抵也只能同先帝一般吞毒血丹以求早死早超生了。”周夫子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对“子君兄”道,“他们折腾的这些,不论怎么折腾都是变戏法罢了,空虚的国库不会自己长出金银财宝来,这问题只有解决才能平息,光靠变戏法折腾是平息不了问题的。”

  “他们在这里使劲折腾的变戏法,想着跑路、躲避、退缩,不担责,那小道尽头的人却早已看明白了这些,干脆一把主动揽过这个责任,借着那皇权的权利,一刀砍了过来。”“子君兄”若有所思的说道,“凡事还真是皆有两面,接了个空虚的国库是大麻烦不假,可大麻烦同时还带来了重振的权利,若是有刀在手里,反而是那些想跑、想躲、想退缩、不担责的最先倒霉。”

  “那把空虚国库大麻烦带来的重振权利之刀砍砍这群人还是游刃有余的,”周夫子点头说道,“那变戏法的就算平日里衣冠楚楚,一副人模狗样的又如何?郭家难道做的不好吗?不体面吗?要他落水人人喊打不过是几个官差官袍反穿就能解决的事!”

  “看他们如今这境遇,倒是提醒了我,躲果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子君兄”说道,“既然躲不过,与其将那挥刀的主动权交到旁人手里,不如直接握在我手里,由我来挥刀。”

  “至少自己拿刀来砍,往往要将周围众人都砍光了,最后一个才轮到自己。”周夫子点头叹道,“我等最后一个才死,甚至到最后不死也是有可能的!”

  “子君兄”看了眼说话的周夫子,笑了两声,沉默了下来。

  两人相对而坐,自顾自的喝着手中茶杯里的茶水不说话。

  如此一杯接一杯的茶水下肚,“子君兄”忽道:“还记得先时你为那女人下的谶语吗?”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周夫子说道。

  “这谶语要改吗?”“子君兄”问道。

  “改不改的,结局都摆在那里。改了谶语却改不了结局,又有什么用?”周夫子说到这里忽地一顿,道,“她本可以不参与进这些事的,毕竟若未被选中,只是那人牙子手中万千脖子里插根草被随意买卖的奴仆。可她选择了参与进来,落子无悔,这结局自就是她的,跑不掉的。况且就算让她自己来选,重来一次,估摸着她的选择还是不会改的。”

  “有多少本事,吃多少饭,她却总想吃那远大于自己本事的饭,所以重来一次,还是一样。”周夫子说着手摸向自己的手腕,拇指与食指箍着手腕,摩挲着指间下自己的骨骼,叹道,“骨子里就是这样欲壑难填的人,改不了的。”

  “子君兄”沉默了片刻,又问:“那个露娘呢?”

  “那黄汤手里的人,结局还用说吗?”周夫子摇头道,“这可是我吃饭的行当,我还能不清楚怎么回事吗?那阴庙邪神为什么不怕那群妄图走小道的赌徒赖账?因为在赌徒首肯的那一刻,他早已提前拿走赌徒的东西了。”

  “所以比起那群放高利的,阴庙邪神更厉害,也不担心赖账,也不怪放高利的要拜也是拜这等阴庙邪神的。”周夫子说道,“这长安城里最有名望的医无数人活命的神医毒死的人也同样不在少数。那个露娘喝了他的茶,哪里跑得掉?”

  “难怪传闻故事里那阴庙邪神让那赌徒发横财之后拿走的东西多数都是那赌徒的‘阳寿’,也不惧其赖账,”“子君兄”闻言叹了一声,“这怎么赖的了?”

  那赌徒在契约已成的那一刻就被下了无解的毒药啊!

  “所以他拿露娘不当人,因为在他眼里这就是个死的。”周夫子唏嘘了一声,却又笑了,“同道中人,自是了解彼此的。既然是死物自是不用考虑对方的意愿,直接走那能拿露娘这等人去博一个最高价的路就是了。”

  “没有什么手头的本事,只有一身皮囊,要博个高价自是只能虚张那声势,将原本寻常的普通人捧到常人难以企及的高位,成了‘仙神’之后自是脱胎换骨,不再是寻常人了,也能漫天张口要价了。’”周夫子说道,“只是可惜,踢到郭家头上,他手腕又比不上那小道尽头之人,不得已只得临时换个‘梁衍’来啃上一口了。”

  “怎么可能比得过小道尽头之人?”“子君兄”说道,“他就算当真比那位小道尽头之人厉害都没用,他盯上的郭家实在太肥了,国库空虚自是最要紧的大事,什么都得往后挪,所以不得已,只能临时换块没什么肉的骨头啃啃了。”

  说罢这些,“子君兄”伸手抚了抚额,叹道:“真是机关算尽,看着好似所有人都得偿所愿了!想换命的都换了命,连那黄汤都得到了露娘还钱的保证,将人牢牢抓在手里,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她还钱了。可这所谓的得偿所愿,怕是所有人都不满意的。”

  “岂止不满意?所有人其实都过的不如先前了。”周夫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这种事跟那乡绅的狐仙局也没什么两样,到最后,分到手的好处必然越来越少的,这原本死的,予取予求的国库被掏空之后,这国库就活了,变成了一张吸纳一切的嘴,带着重振权利那把刀,开始踢门要债了。那先前去掏国库的便到了被那不上锁的国库反噬之时了。”

  所以,“事出反常必有妖”真是一句再妙不过的话了!那国库如此贵重之地居然不上锁?国库不上锁,人人从中取物极为容易了,那离国库‘活’过来也不远了。

  “我想起郭家那个十三老爷原配一家了,听闻其死之前愤怒的向那官袍反穿的官差咆哮道‘我昔日是借了郭家的力发迹了不假,可那到手的银钱能算我的吗?你郭家想拿就拿的银钱能算是我的?那是我在替你郭家保管而已!’”“子君兄”咧了咧嘴角,笑了,“这话也没说错!这群人,看着一个个富可敌国的,那底下的暗账越多,替那国库‘保管’的也就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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