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七万大军,一百七十多个显阳级,这还只是平时留守城里的人,管中窥豹,一座郡城尚且如此,那整个陈仓藩镇的实力,只怕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烟陵城东侧上空,夏鸿往东一路疾驰出城外十余里,面色无比凝重,只因脑海中满是刚刚在城中看到的画面。
通过今夜之事,对陈仓的整体实力,他总算是有了些直观的感受。
似这样的郡城,除了烟陵,陈仓还有四座,更别说往上的龙兴城,还有核心镇城,得强大到什么程度?
“我在青化城和临楚城都待过一段时间,蔡丘这两座大城的实力,跟陈仓差距不小,同为藩镇,实力也是有高有低的,毕竟待了三年,季洪的情报并非无的放矢!”
上个月季洪在世贵酒楼就说过,陈仓整体实力,在摩敖川四藩属上等,大概只跟魏博差了一点。
所幸提前就有心理准备,夏鸿此刻内心尽管震动,但还是很快就将其平复了下来。
“经此一下,江心凡和季洪两人,应该是能在陈仓彻底站稳脚跟了,今后陈仓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可以通过两人提前获悉,至于蔡丘那边,就得看苏星儿四兄妹今后的表现了!”
夏鸿眸光微闪,从上个月十八号,知道身份有可能暴露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开始提前部署了。
苏星儿四兄妹,早就在十天前就听从他的吩咐,离开烟陵城回了老家,也就是蔡丘白水郡的长青谷。
蔡丘的霜烬会,显然没有陈仓这么大的气候,夏鸿在那边待了一年,几乎就没听说过。
霜烬会这么好的招牌,不用实在可惜了!
长青谷的整体情况,太适合霜烬会发展,苏星儿四兄妹的实力,都不算太强,去这种相对实力较弱,且又不太受藩镇重视的区域,刚好合适。
“让江心凡拨了1000万两银子给他们,短时间之内应该也够用了,等回了大夏,通过蚀骨道,重新联系上他们四个,再给人给钱给物资,霜烬会就能快速在长青谷区域发展起来,等到时机成熟就能发挥作用!”
领略了藩镇的实力;埋好了两颗暗棋;实力也有了长足的长进,夏鸿这趟藩镇之行,也就算接近尾声了。
接下来,去血瘴原里待两天,好好搜刮一波资源,再进阳市看看情况,就可以回大夏了!
夏鸿微微吸了口气,正打算转向往南去血瘴原,可突然又察觉到了什么,身体一停,低头朝地面看去,眼中顿时升起一抹异芒。
“酒楼匆匆一别,薛某心里还在纳闷,摩敖川何时又冒出了如此恐怖的人物,想不到是近年名声鹊起的天榜魁首,大秦世子…”
一个头戴黑色弁冠,身着蓝玉色锦衣,面相儒雅的中年人,带着三个黑衣中年人从地面快速飞上半空,他满脸笑意,说完后顿了顿,随即右手握住左拳,双手虎口交叉,两根大拇指竖起,放于下颚,对着夏鸿拱手微拜:
“陈仓太伊薛子敬,见过洪世子!”
这薛子敬,果真是外藩来人,且来头恐怕还不小。
“据传这位薛太伊,是卢龙藩罪民,满门都被卢龙方伯给灭了,无奈才逃来陈仓避难的。”
看到薛子敬的行礼姿势,夏鸿脑海中立刻想起上个月季洪在酒楼说过的话,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随即右手握拳,左掌覆于右拳上合拢于胸前,也对着他还了一礼,笑道:“大秦世子洪羽,见过薛太伊了!”
一般来说,冰渊的营地,只要到了镇级规模,多少就会冒出一些约定俗成的行为规范,行礼姿势,算是其中最常见,且最具代表性的一种。
冰渊营地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绝大多数区域,都会被环境限制,这就导致了不同区域间的人类,很难沟通交流,如此一来,不同地区人的行为规范,自然也会有区别。
夏鸿在元年编纂的夏礼中,早就将大夏的行礼姿势给规范好了,也就是前世武术界中最常见的抱拳礼,也就是他此刻做出来的这种姿势。
大夏的抱拳礼,是左掌摊开覆于右拳之上,然后根据行礼的对象,放置在不同的部位,胸前代表平辈,齐眉则是对上级,过顶则最为谦卑,通常只在对长辈以及夏鸿这个领主时,才会用到。
细究起来,南麓其余八镇的行礼姿势,虽然也叫抱拳礼,但真就是双手抱拳,且放置区域并无考究,跟大夏其实有区别,倒是跟四藩这边一模一样。
这也算是南麓地界各镇,其实早就受了摩敖川藩镇影响的一项铁证了!
薛子敬此刻用出的行礼姿势,不是摩敖川风格。
素未谋面的情况下,夏鸿并不认为对方有欺骗自己的必要,所以季洪说的那些话,是具备一定可信度的。
是不是罪民,满门有没有被卢龙方伯灭掉,暂且不好确定,不过最起码能肯定,此人也是从外藩来的。
夏鸿脑海思绪翻飞,时机却也不过一瞬。
薛子敬听到夏鸿的自称后,眸光掠过一抹异色,突然笑着问道:“敢问世子,可曾听闻大顼?”
大顼!
听到这两个字,夏鸿虽然面无表情,可想到薛子敬极有可能是从卢龙藩镇来的,再加上对方的外藩背景,内心顿时忍不住轻轻一叹。
纸包不住火,当初随意捏造的身份,终究是兜不住了。
薛子敬敢用这个问题来试探,那就证明,他肯定有很大把握,所以自己不管怎么回答,都要出问题。
甚至,连不开口回答,也有漏洞!
夏鸿脑海飞速运转,随即还是笑着拱手道:“洪某孤陋寡闻,未曾听闻。”
看到薛子敬脸上露出笑意,夏鸿知道,自己的大秦世子身份,在陈仓这边大概率是没用了。
所幸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而且今后大概率也不会再公开来陈仓活动。
念及于此,夏鸿也少了几分顾虑,笑着直接将脸上的朱木面具给撕了下来,露出了真容。
“薛先生在此拦我,敢问有何见教?”
他直接跳过了身份的问题,也没有去问大顼到底是怎么回事,而是询问起薛子敬拦截他的意图。
问完后,他下意识的扭头看向了身后西侧。
一袭白衣的楚天叙,快速从远处疾驰而来,出乎意料的是,看到夏鸿,他脸上再无半点刚刚在郡城里的怒容,反而带着浓浓的歉意,飞到距夏鸿还有十米远的区域,直接躬身道:“洪世子,刚刚在城中,是楚某得罪了,身为郡守,自当护持一方安宁,还望洪世子多多见谅了!”
看到楚天叙这堪称谦卑的姿态,夏鸿微微一愣,随即很快就想通了什么,表情瞬间变得古怪了起来。
“洪世子,楚某索性就开门见山了。
当今四藩,魏博实力虽强,可方伯李罡风痴迷长生,不问政务,境内多灾,人丁不旺,难成真龙;
河藏,绵延至今已有401年,方伯傅万壑寿元将尽,十年前就不问世事,一心延寿,其膝下四子,为争方伯大位,多年来内斗不止,以至三年前,竟发展成了同室操戈,傅万壑资质最高,同时也是最优秀的幼子傅千秋,被三个兄长联手坑害,满门悉数被诛,如今三子又开始了新一轮争斗,傅万壑如此治家,藩镇也好不到哪儿去,足见河藏,已是冢中枯骨;
蔡丘北有寒波湖,南有摩敖山,已没有任何往外开拓的空间,其夹于三藩正中,四战之地,四藩平和时期无碍,可一旦平和被打破,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且蔡丘实力在四藩本就最弱,纵是方伯蔡千山,再锐意进取,也无力扭转;
反观我陈仓…”
说到这,楚天叙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傲然,朗声继续道:“方伯楚龙腾,自起家以来,东征西讨,威服世家豪族无数,高层虽有龃龉,却难改大势。
论传承,陈仓立藩不过一百多年,不及三藩长,可人口与疆域,却后来者居上,均位列四藩之首。
尽管如此,可方伯大人依旧锐意进取,任用薛太伊大胆改制,变法以图强。
容楚某在此,不客气的说上一句,四藩已经不会有太大的变数了,陈仓一统摩敖川,疆域纵贯万里,四夷宾服,成就无上邦国,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无上邦国…
首次听到的夏鸿,内心微微一震。
在摩敖川待了这么久,他知道的已经不少了。
藩镇的最低标准是疆域纵贯千里,这里的纵贯指的是疆域全境,东西南北的最长跨度要达到500公里;以此类推,邦国纵贯万里指的就是5000公里。
这算是一项约定俗称的标准,根据版图情况不同,各藩的面积跨度自然很大,但四藩这边,基本都在10万平方公里以上,其中最小的是夹在中间的蔡丘,只有12万,最大的确实是陈仓,有足足16万平方公里。
而邦国,是藩镇之后的营地等级!
东西南北纵贯均为5000公里,也就是说,一个强盛邦国,整体的疆域面积,可以到2500万平方公里左右,按藩镇经验推测,估计再小也不会低于1000万。
几乎是藩镇的百倍!
夏鸿初闻邦国,内心正感到震惊之际,铺垫了这么久的楚天叙也继续了,他眼中露出一抹真诚,拱手道:“不论世子从何而来,楚某都在此诚挚邀请,望世子能留在陈仓,与我等一道开辟陈仓王道乐土,父伯楚龙腾素来爱才,尤其如世子这样天资卓绝的年轻俊才,若能得世子助力,父伯定喜不自胜,必许之以高位,名利、财富、厚爵,予取予求。”
真的是想招揽自己!
楚天叙刚刚放低姿态给自己道歉的时候,夏鸿就有预感了,可当听到对方真的开口招揽自己,此刻内心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刚在郡城众人面前姿态那么横,出城追上自己,私底下竟又如此诚恳甚至是卑微的对自己,发出了招揽。
楚龙腾厉害,他这个儿子楚天叙,也一点不简单啊!
变脸如翻书,姿态改换,流畅自如,甚至他这番招揽的话语中,还含着七八分诚挚,明显是真心实意对自己发出邀请的。
枭雄之姿!
夏鸿脑海中冒出四个字,深深的看了楚天叙一眼,然后才缓缓开口笑道:“不得不说,楚郡守这番话,有理有据,本世子还真有些动心了,然而…”
说到这,夏鸿一顿,将目光投向了薛子敬,继而轻轻摇头,话锋一转道:“四藩传承均有三百多年,陈仓最晚立藩,迄今也有百余载,一百多年时间,四藩始终维持现状不变,依洪某看,整个摩敖川,如今就是一潭死水,无外力刺激下,并无破局可能了!”
楚天叙闻言脸色微微一僵,显然没想到夏鸿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倒是薛子敬,脸上若有所思,好奇的看着夏鸿,等着他的下文。
“六等籍制施行,已有百年以上,四藩方伯世系,权贵豪门,早就成了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害虫,人一旦对单一路线形成依赖,就很难再回头了。
楚方伯锐意进取,启用薛太伊改制变法,依我看,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莫说陈仓权贵不答应,就是其余三藩的方伯世系,权贵豪门,也不可能坐视你们改制变法成功。
陈仓势大,可楚方伯却做不到一言九鼎。
所谓以烟陵为试点,十年改制,以观成效,就是向藩镇豪门权贵妥协的结果,如此妥协得来的改制变法,是不可能成功的。
凡改制变法,都要伴随流血牺牲,必会触及根源,而你陈仓的根源,就是民、军、贵、世四等人,忤逆他们,就是在自损藩镇根基。
洪某猜,你们这烟陵郡十年变法,最后非但不能从根源上改变奴隶与贱民的处境,反而会招来世贵军民四等人的记恨,若只是草草结束,还没什么,若是闹出了什么大事,三藩落井下石,怕是少不了的…”
看到楚天叙脸色越来越难看,夏鸿先停了停,扭头又看向薛子敬,笑道:“薛先生这么聪明的人,应该早尝试过游说陈仓其余高层了,变法图强的事,大家又不是傻子,谁不知道阵痛过后,只要藩镇实力提升起来,最后大家获益会更大?问题是这阵痛的代价,哪家愿意承担呢?”
说到这,夏鸿继续看向楚天叙,摇头道:“楚郡守刚才说,河藏藩传承401年,傅万壑寿元将近,一心想着延寿,膝下四子正为夺权柄内斗不止,足见河藏已是冢中枯骨,这话洪某深表认同,只是…”
夏鸿眸子升起一抹异色,无视了楚天叙越来越黑的脸色,朗声笑道:“传承三百多年的摩敖川四藩,在洪某眼中,又何尝不是呢?”
说完这句话,夏鸿已经没了继续对话的想法,体内气势猛然升起,震碎四周雪花,朝着东侧疾驰飞走了。
“薛先生,你若真能改制成功,也算为烟陵郡的百姓做了件好事,洪某静观后效,你我还会再见的!”
夏鸿隔空留下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楚天叙本就低沉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至于薛子敬,看着夏鸿离去的身影,眼中则升起了一抹好奇与猜测。
夏鸿一路往东飞了二十多公里,确认周围无人,才快速往南改道,朝着血瘴原方向飞了过去。
“楚嫣儿已经在夏城见过我一次,按她的画工,描摹我的画像轻轻松松,薛子敬只要向楚天叙揭露我大秦世子的假身份,陈仓再稍微花点精力调查一下,我的身份很快就会暴露,以后藩镇这边,是真不能随随便便过来了!”
半空中的夏鸿,沉吟片刻后,微微摇了摇头。
自己来藩镇的目标,基本全都达成了,眼下马上就要回九镇地界,身份暴露与否,都无所谓了。
“那个南荒枪魔杨尊,刚刚在城里也没出现,证实了季洪的消息是准确的,他人确实不在郡城,在陈仓的拓原大营那边。
上个月江心凡说,陈仓和蔡丘,去年派了十数个显阳级分别进驻到北方三镇,挑拨各镇关系,试图瓦解联盟,中间没听他特别提起杨尊,所以这个真杨尊,去年肯定是没有回去的。”
那现在呢?
夏鸿眉头微沉,他倒不担心夏城的安危,两大藩镇别说各只派过去十几个显阳级,就是派上百个过去,也搞不垮夏城。
他唯一担心的,是藩镇这边会派出什么厉害角色,干一些令人防不胜防的脏事。
就像那个陈一清,区区50多鬃的实力,靠着一手篡改记忆的手段,在暗中害了那么多人。
陈仓这边,跟九镇地界有联系,很有可能会被派过去搅动风雨的,也就是这个真杨尊了。
“这个杨尊,四年前就有41钧实力了,现在肯定是更强了,他要是躲在暗中搞事情,那就有点麻烦了,希望玄灵和夏川他们,不要太大意了!”
想到这,夏鸿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对妻子和弟弟两人,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夏川就不说了,自土坡时期开始到现在,总领大夏军政十五年,都算大夏的实际掌舵人了,行事方方面面俱到,比他这个领主考虑的都要周全的多。
至于妻子李玄灵,不开玩笑的说,当年陇右之战,但凡自己是个冰渊的纯土著,或是没有系统助力,最后的胜方,到底是大夏还是陇山,还真不一定。
不光妻子和弟弟,还有宇文焘,再加袁城、徐宁、卢阳、邱鹏、岳锋…还有新加入的向覆海、穆龙河、夏侯章…大夏如今能独当一面的存在,可不少。
“这么多人,区区一个杨尊,搅不起什么风雨!”
夏鸿放下心来,看着前方已近在咫尺的血瘴原,眼中升起一抹期待,快速掠了进去。
摩敖历136年,十二月二十号南麓地界,武川镇城,主殿 秦峰正端坐在主位之上,看着下方左右两侧端坐的十余人,脸上满是犹豫,显然内心在权衡些什么。
下方两侧,左侧为首的赫然是金山领主上官阳;右侧则是北朔镇首杨法,见秦峰迟迟不表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正在不断劝说:
“秦兄当真甘心,就此让大夏主宰我南麓全境?”
“曹乾阳和龙鸣渊都承诺过,只要北方三镇牵头,他们立刻就会跟进,届时我五家再建同盟,幕阴就是碗里的一块肉,分了幕阴,先断大夏一臂,再齐心协力抵制夏鸿,如此方能保全五镇!”
“据老夫所知,陲山、幕阴、江夏三镇的高层以及大部分御寒级,早就暗中全投了大夏,许多高层子弟已经定居夏城,大夏坐拥四镇之地,我五镇若再不齐心协力,必会被逐个瓦解,最后万劫不复!”
“陈仓、蔡丘两藩都已经让人明确带了话,二十年内他们不会南下,且两藩乐见一个由我北方三镇主导的南麓联盟,秦兄到底在犹豫什么?”
“两藩再强,那也是后面的事,可大夏的威胁,眼下已迫在眉睫,秦兄,不要再犹豫,快…”
“不用在这跟我说一大堆,上官领主、杨镇首,本领主就问一句话,我就算答应,跟着你们一起退盟,你们两家境内的盟军,怎么办?”
秦峰用一个犀利的问题,直接打断了两人,然后冷笑着继续道:“大夏这两年在东川和阴鹤谷不断增兵,两地现在各有驻军三万多,咱们五家派过去的士卒,几乎都被策反了,如今八成以上的士卒,都是大夏的人,真退了联盟,你们觉得大夏,会乖乖将这六万大军从两镇撤走吗?六万大军不走,你我三家,何以自立?”
说完他顿了顿,看着上官阳和杨法,脸上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继续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