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忽然望见了什么,一滞。
而关兴、姜维、赵广、麋威等人也全部望见了,亦是怔住。
但见一群黄色的斑麋鹿中间,一头周身上下就连一对大角都色白若雪的麋鹿尤其显眼,体型略比其他麋鹿小上一圈。
众人愣神片刻,关兴率先请命:
“陛下,向闻王者明惠及下,则白鹿见,此真祥瑞也!臣等请为陛下获之!”
关兴言罢,赵统、赵广、麋威诸小将尽皆意动。
先前在长安城中,他们才听了董侍中所言十二夷狄见于临洮,始皇帝以为祥瑞的故事。
在清明门,又听了董侍中“赤乌流火,炎汉当兴”的赤乌之祥。
今随陛下往峣关犒军,登上这座因白鹿见于原上而得名之地,结果真被他们撞见了白鹿之瑞!
岂非天佑炎刘?!
刘禅目光注于那头正在悠然饮水的白鹿身上。
祥瑞什么的肯定是假的,要么是基因突变,要么根本就不是麋鹿,而是别的什么白色鹿种。
但不得不说,一群麋鹿悠然立于碧波万顷的竹海边缘,在蓝得近乎深邃的溪水畔低头饮水,本就已经是一幅浑然天成的美好画卷。
而那头生有雪色大角的白鹿置身其间,又宛若天工点染的灵韵之笔,让他实在生不出丝毫破坏掉这种美好画卷的念头。
呦呦鹿鸣,竹涛声声,他一时有种久困樊笼后,终于得闲往荒野放松片刻的心旷神怡之感。
“既然天降白鹿祥瑞,若使擒伤,岂非亵渎天意?”刘禅摇摇头。
默然片刻,又徐徐出声:
“三月之前,朕与车骑将军会于斜谷道中,逐一鹿而获之,其后斩曹真,败张郃。
“两旬之前,丞相一夜破寨,与车骑将军会于长安,朕于武功再逐一鹿而获之,其后破司马,复旧都,尽收关中之土。
“所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疾足者先得焉。
“朕两逐鹿而获之,不过是彼时心中忐忑难安,冀获鹿之兆求一个慰藉,使自己心安一二罢了。
“而真正使朕得以全复关中,光复西京的,从来不是什么挽弓获鹿之兆,而是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
“故今日虽有白鹿见于原上,朕亦不以为祥瑞,所谓白鹿,事实不过牲畜而已,擒之亦伤,射之亦死,获之何益?
“无非与朕先前获鹿一般,求个心安,谋个慰籍罢了。
“可朕既有诸位少壮虎臣随驾左右,并辔逐鹿,此心既安,何复求于虚无缥缈的祥瑞之兆?”
天子此言落罢,那头于深蓝溪水畔饮水的白鹿仰天呦呦长鸣,其声空灵,息声后返身轻灵几跃,片刻后彻底消失在茫茫竹林当中,再也不见。
关兴、姜维、麋威、赵广、赵统、黄崇等一众年轻将军尽皆俯首。
峣关。
天色已晚。
暂未收到封赏旨意,仍为讨寇将军的王平鸣金收兵,将攻关部曲六千余人全部撤回营寨。
新丰大战当日,被安排留守长安保护粮道与退路的王平、句扶早早就派人在长安东南门堵住。
甫一收到魏军溃卒出现在灞水的消息,便挥师进攻长安。
留守长安的毌丘俭、夏侯儒二将趁夜色弃城池与部曲奔逃。
结果被王平早早埋伏在白鹿原上的几十骑擒获。
长安城几千守卒也随之而降。
城中邸阁、府库的所有粮食、财宝、甲胄刀兵,以及各种军书簿册全部封存献上。
换言之,王平、句扶二将虽未能参与决定关中得失、大汉命运的新丰决战,却是几乎兵不血刃地轻松斩获了攻夺长安的史诗大功。
二将在夺下长安城后,并没有着急进入长安城。
而是继续挥师向东向南,与南匈奴骑兵,及部分尾随魏军溃卒追杀而来的无当飞军会合,一起对往峣关奔逃的魏军进行围剿。
峣关并非潼关一样的雄关。
陈仓那么重要的前线要塞,都破破烂烂无几人戍守。
彼时仍处于曹魏腹地的峣关,根本得不到魏军的丝毫重视。
关墙坍塌,粮草不足都是问题。
没有黄河与台塬作为屏障,它最大的作用,就是切断主要粮道,不使大军得以通过,纵使通过,粮草也难以为继罢了。
而一旦有胆舍弃粮道,这座峣关是可以直接绕开的。
当年汉高祖刘邦攻破武关,北上峣关,一方面派郦食其带着大量黄金宝物与秦将谈判议和。
另一方面,从张良之策,在峣山上遍插旗帜,布下疑兵,以动摇秦军军心。
最后绕峣关,逾蒉山,击秦军于蓝田之南,大破之。
无当飞军这几日便在四处开路,寻找刘邦当年绕开峣关,直抵蓝田谷那条小径。
一旦能绕到峣关南面,与峣关北面的正面攻关部队前后夹击。
则峣关内兵不满万的魏军,便断无坚守拒击之力,也断无继续坚守之理了。
事实上,关内守军乃是夏侯楙、秦朗、夏侯褒等宗亲。
司马懿在决战前便将他们遣至此处,本就是一群败军溃卒。
在得知司马懿大败后,这群人几乎生不出丝毫坚守的信念。
只是这座峣关一失,汉军就彻底坐稳关中了,大魏纵想来骚扰汉军关中屯田都做不到了。
汉军只须驻留二三千守军于峣关之上,便能使关中稳如泰山。
而若大魏天子想夺回关中,又不得不先拔除峣关。
峣关背后的武关离南阳太近,没有峣关作为保险,一旦武关被破,南阳便无险可守。
那是大魏不能承受的局面。
所以,得不到天子撤军的旨意,身为败军之将的夏侯楙、夏侯褒、秦朗,及州泰、孙礼、王观诸将,是万不敢轻易弃关而走的。
只是等待旨意的日子着实难熬。
而另一边,王平与句扶二将就是否全力强攻峣关发生了分歧。
汉军中军。
句扶回到帐中,对着王平劝道:
“讨寇将军,魏军既败,关中既失,伪魏从南阳运粮草至峣关,路途艰难。
“又加上关东大旱,我以为曹叡多半会直接让峣关魏寇撤回武关,再加强武关的守御。
“我大汉只需在峣关下等待魏寇自己退走便是了,何必强攻,多造将士伤亡?”
王平当即起身摇头:“句将军,峣关距我大汉更近,城防守备力量却如此之差。
“可想而知,地处伪魏腹地的武关守备只会更差。
“曹叡现在恐怕刚刚收到司马懿大败的消息,还来不及安排守备力量至武关。
“我大汉若能抢在曹叡加强武关关防前,将眼前这座峣关夺下,便有可能直接追着溃军杀至武关。
“接下来不说能夺下武关,只需夺下武关径上的上雒、商县二城,作为峣关的缓冲,便能使我大汉在关中彻底高枕无忧。
“以眼前的一点伤亡,换取关中日后长久的安定,我以为可也。”
句扶闻之无言。
片刻后岔开话题:
“据说陛下今日在长安设圜丘于渭滨,祭天告祖,犒赏三军,我们夺回长安如此大功,却不能在今日得到陛下犒赏,着实令人心中大憾啊。”
王平道:“句将军此言差矣,陛下与丞相用心平明,有功必赏,不差这一两日。且你我夺下长安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完全是乘陛下丞相新丰大胜之风,如何敢受什么赏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