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十年前,舒塘和郑家沟的两个村的村民都住在山上,乌山大得很,养活我们两个村子,是够够的了。”
说话这位老爷爷,是现在长枫村的两位村长之一,舒杨。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几个上山砍柴打猎的后生,说在山上遇到了什么…呃鬼打墙。”
“唉…”
“起初,我们当是他们喝了酒,说胡话。可是后来这么说的人越来越多,当年郑家沟,还是姓郑的主事。我跟他们一合计,就让两个村里的男人带着家伙,上山看看。”
宋宴听着老人说话,像在听民间诡异。
“结果,舒塘和郑家沟,各有一个年轻人死在了山上。”
“回来的人都说,真的有鬼,他们在坞枝坪和荷花坟怎么也走不出去,永远都在那一块打转。”
“有人说,这是山鬼的警告。”
“没办法,祖祖辈辈都是草头老百姓,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只好跟山下的长枫村商量,同郑家沟两村举村搬迁,到山脚下落户。”
“原先的村子,就废弃了。”
老村长露出了追忆的神色:“后来萧老将军在此驻守,听闻有山鬼妖魔之事,便上山一探究竟…”
接下去,便是萧将军勇猛无比,诛杀虎妖的说书人桥段。
“虽然虎妖已除,但那时候,两村的人都已经在山下定居,也没有再搬回山上去。”
宋宴点了点头,对于凡人来说,这样大动干戈的迁村太过耗费心力。
况且,山上还死过人、死过妖呢。
老村长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指向那一座摇摇欲坠的草棚:“那就是当年游方郎中暂住的地方,二十多年了,风吹雨打的,塌倒是不至于。”
“还好,咱村里人懒,没人稀罕拆这破屋子,哈哈。”
宋宴走上前,四周杂草丛生,隐约能看出曾经有人生活的痕迹。
这里,便是爷爷从前居住过的地方么?
他四下打量,实在也不知这里有什么稀奇的。
与青山草庐差不多,离山下的村子很远,基本上没有人会来这里。
他老人家为何要住这,又为什么要骗自己。
寒暄了几句之后,老村长就离开了。
小鞠见宋宴盯着草棚出神,悄悄掐了个道诀,指尖泛起一抹灵光。
手腕轻转,棚内积年的枯叶、蛛网顿时被一一卷出,堆在远处。
腐朽的梁柱也被灵力加固,勉强能遮风挡雨。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走上山来,宋宴便觉得十分困倦。
“怪事。”
在此之前,他还觉得是错觉,可现在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上面。
这几日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啊。
莫不是虎妖精血炼体,又炼化了剑灵,此刻才显出疲态?
他勉强支撑着走进草棚,从乾坤袋中取了些蒲团,在角落随意垫了,和衣躺下。
口中含含糊糊地对小鞠说道:“小鞠,我…”
话音未落,便已沉沉睡去。
小鞠见状,轻手轻脚地退到门口。
她望着宋宴紧蹙的眉头,只当他是心情郁结。
抱着剑袋在门槛上坐下,心想:“宋前辈满怀期待地找到祖地,却扑了个空,定是难过极了吧。”
暮色渐沉,山风穿过草棚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咚。”
耳边有一些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什么小石子落入池塘的声音。
一阵暖风带着一点点清甜的花香从他鼻尖掠过。
现在不是冬日吗…
怎么这么暖和。
宋宴睁开了眼。
这是哪儿?
宋宴发现自己在一处巨大的池塘边,阳光明媚,池中莲花千姿百态,荷叶碧叶亭亭。
有一蓑衣人坐在荷塘边,身前是一支鱼竿,似乎在垂钓。
可他双手抚膝,并未触碰鱼竿,任由池中鱼儿摇杆晃动,他也并不出手。
冷不丁的,蓑衣人开口说话。
“你打哪儿来?”
“我…我吗?”
宋宴懵了,不过莫名的恍惚,还是让他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我从淇州来…”
“你那珠子,从何处得来?”
珠子?!
宋宴心中警兆大起,难不成是在说两仪珠么?!
下意识地向后倒退了一步,却发现,自己竟然在原地踏步!
他神色戒备地看着眼前的蓑衣人。
“这么紧张做什么…”
他仍旧坐在那里,头也没有回,只是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又不会害你。”
“我要想害你,你早就死了。”
宋宴眉头一皱,心下稍安,但仍旧有些戒备。
两仪珠纹丝未动,也未注灵,不知对方究竟是如何发现的。
此人深不可测。
“回答我的问题,你那珠子,从何得来?”
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宋宴下意识地就说了实话。
“从宗门的弃物之地捡到的。”
老翁有些疑惑:“嗯?这扣珠怎会去那种地方…”
他似乎完全不为这话的真实性考虑。
“宗主是谁?”
“陈临渊。”
“耳熟…罢了,无所谓。”
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这珠子在谁手里,我就让谁进宗。其他事,无关紧要。”
宋宴没听明白,此时的他一片恍惚,不知道这人在说什么。
“明日寅时,上乌山谷来。”
蓑衣人说罢,还没等宋宴发问,便大袖一挥。
顿感天旋地转。
猛然睁眼,发现自己还在坞枝坪草棚的几个蒲团上。
“…呼。”
他长舒一口气。
心情很是复杂。
托梦?
刚才这个梦很清晰,他闭上眼,仿佛仍然能感受到那种暖和的风和清淡的花香。
梦境啊…
在梦中,宋宴甚至完全没有去怀疑自己所处地方的真实性,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蓑衣老者的身上。
他回忆着老者说过的话。
“这珠子在谁手里,就让谁进宗,进什么…”
从睡梦中抽离,宋宴恍惚的脑子逐渐清晰。
“剑宗!?”
他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倘若说与两仪珠有关的宗门,那毫无疑问,就是剑宗了啊!
心中砰然,但随即,他又将心绪压下。
之前两仪珠中剑宗宗主留信里言明,倘若日后能有晋升金丹境界的机会,可以自行进入宗中秘地,正式成为宗中内门弟子,重铸剑宗。
可莫说金丹了,眼下如今自己连筑基都未成…
况且,这个蓑衣老翁到底是谁,为何会知晓这些?
宗门遗老?
不太可能,若是剑宗之人,这珠子直接给他,让他自己去收徒多好。
而且,从蓑衣翁的口气上来看,他并不在乎继承剑宗道统的这位有缘人是谁,是怎样的人。
只在乎有个人到此而来,然后进入宗门。
猜也猜不出什么,明日上山,便知道了。
事关两仪珠这个对于自己来说几乎是最重要的宝物,宋宴不可能不去。
他沉默着,心中却在想另一个问题。
爷爷会知晓此事吗?
他到底是什么人…
看了看天色,此刻大约是丑时过半,时辰也差不多。
小鞠正在自己不远处打坐修炼。
宋宴站起身,向草棚外走去。
“宋前辈?”
小鞠恰好一番运功结束,察觉到动静便睁开眼,正看见宋宴要走出草棚。
她连忙想要站起身,却被宋宴的手掌拍了拍肩膀,又坐了下去。
“你在此好生修炼,我去趟乌山谷,很快就回来。”
“嗯。”小鞠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宋前辈是要去做什么,但既然他不说,还是不要问了,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看好小禾,别让她乱跑。”
虽然对方的确没有敌意,但蓑衣老翁的来历毕竟不明,小鞠的实力又还较浅,安全起见,还是在此处等他回来吧。
原本他是想把小禾也带去的,然而小禾仍旧在昏睡之中。
他对于妖物修炼的详情不是很了解,担心贸然打断,影响修炼,就像人类修士气劲逆行,很伤根基。
交待完小鞠,宋宴即刻上山。
上草棚时,村长跟他提起过,这座乌山的最深处,就是乌山谷。
循着山径一路往上,路过一座巨大空旷的田地,宋宴感到有些眼熟。
“这地方,怎么这么像昨夜梦中的荷花池…”
只是这田地土壤干涸龟裂,并没有梦中的美丽景致。
他没有停留,一路向上。也没有去探究周遭的分岔路,而是往乌山谷方向的山崖走。
“就是这儿…”
眼下正是深冬,山上光秃秃的,除了些雪松梅花之外,也不剩什么。
乌山谷外还连着更加高远的群山,不过那些就不是长枫村的村民能够去的地方了。
这儿原本似乎是一处山间溪谷,只是天寒地冻,这小溪被霜雪覆盖了。
不远处有一道瀑布。
他沿着溪谷慢慢往上爬,没多久,上了一处矮丘。
冷不丁抬头一看,平顶石崖下,盘坐一个与自己衣着相似的少年,倘若仔细看,这少年样貌,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宋宴心道,莫不是前辈的什么恶趣味。
毫无疑问并非凡人,而且自己也看不出修为。
“昨夜我让你寅时上山,你还真是算着点儿来的。”
少年说话,连声音都跟自己相像,只是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您是昨夜那位前辈?”
他还以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呢。
不过转念一想,这应该只是前辈的变化之法,这老神仙变成自己的模样应该也就是许久没见人,好玩罢了。
“明知故问。”少年呛了他一句。
宋宴有些疑惑:“前辈,您究竟是…”
“我是谁与你无关。”
他随手丢来一枚小巧的玉章,宋宴小心翼翼地接过。
“将这玉章与那石台处的纹路贴合,便自有传送阵送你入宗。”
“等你进了宗门,我与那人的约定完成,就不必在这个破地方待下去了。”
“是。”
传送阵…
这东西宋宴还从来没试过。
但这位前辈看起来不像是很有耐心的样子,他也只得将心中好奇压下。
顺着这人所指的方向,看到了那个角落里的石台。
他不敢怠慢,快步上前。
这石台上,果真有一处凹槽,里头的图案纹路,与小玉章上的图案一般无二。
宋宴将玉章拿在手中,对准了石台上的纹路,轻轻一扣。
严丝合缝。
然而,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嗯?”
那少年眉头一皱,旋即意识到了什么。
“你这修为,怎么如此低下!?”
对于蓑衣翁来说,无论是筑基还是炼气,都是差不多的蝼蚁。
压根没有去注意这个人的修为。
这剑宗玉章,就是如同弟子令一般的东西,只是要想激活入宗阵法,至少需得筑基境的修为。
如今宗门人去楼空,阵法千年无人修缮,门槛要求跌落到了炼气九层。
可面前这小子的修为,竟然还是不够。
“啧…”
宋宴正欲询问缘由,却见那少年忽然抬手一挥袖。
一股昨日那般困顿的倦意如同潮水一般传来。
霎时间天旋地转,眼前景象如水中倒影般扭曲破碎,耳畔传来溪水叮咚之声。
待视野重新清晰时,宋宴发现自己站在一处从未见过的山谷中。
四周古木参天,远处瀑布垂落深潭,水雾翻涌。
“这是…”
宋宴惊疑不定地望向远处。
那少年不知何时已化作蓑衣老翁的模样,盘坐于潭边石上,一如梦中荷花池畔。
“这是乌山谷的本来面目。”老翁将钓竿甩落水潭,激起一圈涟漪:“你修为太低,进不得剑宗山门。”
“哼,本君只得出些力气,帮你一把。”
听闻此话,宋宴心中仅剩的些许疑惑,才烟消云散。
真的是剑宗…
还未等他细问其中缘由,老翁突然大袖翻卷,整座山谷顿时云雾弥漫。
宋宴心中无比震惊。
细细感受之下,这些云雾,竟然都是浓郁到极致,凝作实质的灵气!
“梦境之中百年千年,外界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雾气扑面而来,宋宴顿觉神魂飘摇。
“且在这梦中,好生修炼吧!”
梦境?
心中仍旧是惊异不已,但眼下不是探究奥秘的时候。
宋宴盘坐于灵气凝成的雾霭之间,尝试着运转凝气篇。
每一次吐纳炼灵,周身气流都会将衣襟上的流云汇聚。
起初,他惊叹于这梦境修炼的奇妙,疑惑这位前辈为何要帮自己。
偶尔还会分神琢磨这虚实之间的修为能否留存。
但转念一想,此等手段,已经不是他能够想象和揣度的,这种奇遇更是可遇不可求。
蓑衣翁那句“外界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也让他宽心了几分。
此后便全心全意,彻底沉入修行之中。
请: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