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患者说的话,方言点了点头说道:
“确实,这个癔症性瘫痪,在国外最早在十九世纪的法国开始研究,当时叫做“歇斯底里症”,巴黎萨尔佩特里埃医院的精神病学家让马丁沙可通过临床观察,认为这属于是精神心理障碍的范畴,然后这个病进入本世纪过后,又被在国际疾病分类,将其划分到了心里冲突和应激事件引发的躯体功能障碍。”
“特征就是肢体瘫痪症状明显,但是医学检查没有发现任何的神经系统,肌肉和骨骼的实质性损伤。”
“但是这个病我们中医研究的时间更早,在汉朝的时候张仲景就对这个病有记录了,我们给这个病取名叫百合病。”
患者妻子有些好奇的对着方言问道:
“为什么叫百合病呢?这个病和百合有关系?”
方言笑着说道:
“因为这个病和百合这味中药有密切的关系。”
“对于百合病的治疗,《金匮要略》原文里就多次提到以“百合”作为核心药物。”
“里面包括了百合知母汤、百合地黄汤这些方剂,无一例外的,它们都是以百合为主药的。”
“简单点的说,这个病就像是天生被百合克制一样,所以古人为了更好的记忆,就把病的名字取为百合病。”
听到方言这话,患者的妻子露出惊讶的神色嘀咕道:
“百合…居然百合能治这个病。”
一旁的中药师林素心接过话茬说道:
“中医认为,百合味甘、微苦,性微寒,归心、肺经,具有养阴润肺、清心安神的功效,恰好能针对百合病“阴虚内热、心神不宁”的核心病机,通过滋养心肺之阴、清退虚热、安定神志来缓解症状。”
结果这时候患者妻子一拍大腿,说道:
“嗨呀,之前我们家熬百合莲子粥,就他不吃,这不是见鬼了嘛!”
她对着 “早吃是不是就没这事儿了?”
听到患者妻子这话,方言也是一愣。
然后他摆了摆手:
“哪能这么说。百合病的根源是长期情志不舒、阴虚内热积久而成,不是单靠一碗百合粥就能化解的。”
“再说,您家先生这病拖了二十年,就像受潮的木头,内里早积了层霉,得慢慢晒、细细刮才行。”
他拿起笔,在处方上圈出“百合”二字:
“不过您说的也对,百合确实是治这病的要药。我给您开的方子,就是以百合地黄汤为底子,相当于给‘心肺’这两盏灯添油、除灰,让它们重新亮起来。”
张忠孝笑道:
“这么说,合着我这二十年的毛病,还真跟没吃百合有关系?早知道当初就该听劝,多喝几碗粥。”
“也不全是。”方言语气认真了些说道:
“您这病,情绪是‘催化剂’。”
“股市涨跌、工作压力就像往火里添柴,火越旺,‘阴虚’就越重,瘫痪自然发作得勤,往后除了吃药,还得学着‘熄火’。”
他看向张忠孝的妻子:
“家里也可以多备些百合、莲子、银耳,煮水或煮粥都行,当作日常调理。”
“但更重要的是,让他多听听音乐,多散步,哪怕每天抽半小时晒晒太阳,把心里的弦松一松。”
张忠孝的妻子连连点头:
“对对对!我早就说让他别玩股票了,这下可得听方大夫的。”
张忠孝自己也叹了口气:
“以前总觉得自己心态好,现在才明白,心里的事儿藏不住,总会找个地方冒出来。”
“您这病啊,就像弹簧,越较劲越反弹,松快了反倒没事。”
接着方言就开始开起了方子:
百合30g,生地黄15g,知母10g,茯神12g,浮小麦15g,炙甘草6g。
开完过后,站在方言身后的人都有些不适应了。
之前方言方子动不动就是二十几味药,现在居然就这六味药就完事儿了。
金无病直接问道:
“啊?就没了吗?”
方言放下笔,抬眼看向金无病,笑道:
“没了,这六味药就够了。”
“这也太简单了吧?”金无病说道。
方言拿起处方纸,指着上面的药名解释道:
“百合病的核心是‘阴虚内热、心神失养’,就像一间被浓烟熏久的屋子,得先开窗透气、擦掉积灰,而不是一股脑堆满东西。这方子看着简单,每一味都有实在用处。”
他指尖点在“百合30g”上,说道:
“重用百合,既能滋养心肺之阴,又能清退虚热,就像给干渴的土地浇水,直接对准病的根儿。生地黄甘寒滋阴,帮百合把‘阴液’补足,知母苦寒清润,专门对付阴虚生的‘虚火’,这三味是‘治本’的,把‘阴虚内热’的底子给翻过来。”
“剩下这三味,是管‘安神’和‘调神’的。”方言继续说道:
“茯神比茯苓更偏重于养心安神,就像给心神找个安稳的住处;浮小麦能收敛心气、缓解烦躁,对付那种心里发空、坐立不安的劲儿;炙甘草调和诸药,还能配合浮小麦,有点像甘麦大枣汤的意思,帮着稳住情绪。”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
“你们觉得药少,是因为之前看我治的多是杂病、顽症,得兼顾多个病机,比如又有寒湿又有气虚,就得寒热药、补泻药一起上。但张先生这病不一样,核心病机很单纯就是情志久郁化火,耗伤了心肺之阴,没那么多复杂的兼证。”
“《金匮要略》里治百合病,最经典的百合地黄汤就两味药,百合和生地黄,我这已经加了四味辅助的,够周全了。”
方言拿起处方纸晃了晃:
“药不在多,在‘对证’。就像射箭,靶子找准了,一支箭就能中;靶子找不准,十支箭也白搭。他这病,重点在‘养阴’和‘安神’,这六味药各司其职,多一味反而可能添乱。”
金无病挠了挠头:
“那…不用加点通络的?他不是瘫痪吗?”
“他这瘫痪不是经络堵了,是‘神’指挥不动‘形’了。”
方言顿了顿,知道金无病的水平,于是又打了个比方道:
“就像木偶戏,线没断,是提线的人慌了神,手不听使唤。这时候该先稳住提线的人,而不是去剪线、接线。等他心神安定了,阴虚的火退了,肢体自然就听指挥了,加通络药反而是本末倒置。”
金无病恍然。
张忠孝这边听完,也听懂了,他点头道:
“方大夫说得在理,我这病确实怪,不是骨头筋肉的事儿,那就按这方子试试。”
方言把处方递给一旁的谢春荣,说道:
“让药房水煎两次,待会儿服用一碗,后面就早晚温服。”
“服完三剂到时候根据情况微调,大方向不变,少用药,多调神,应该要不了多久时间就会很快恢复。”
谢春荣点了点头,然后就出门去药房了。
接着方言对着患者说道:
“来,我再给你做一次针刺治疗试试效果。”
患者本来以为方言这里已经完事儿了,结果没想到方言还要给他针刺。
方言对着患者说道:
“针刺虽然不可能替代药物滋阴安神的根本作用,但可以辅助缓解症状、缩短疗程。”
“百合病本质是心肺阴虚内热,百脉失养,所以我打算针刺六个穴位,滋阴清热,安神定志。”
“哪六个穴位?”一旁的金无病很好的问道。
他之前看过方言针灸后,现在对方言下针已经有很高的期待了。
“神门,太渊,三阴交,复溜,内关,还有一个经外奇穴安眠穴。”
听到这几个穴位,金无病露出思索的的神色。
一旁的林文峰开口解释道:
“神门宁心安神,应该是缓解焦虑的,太渊滋阴润肺,可以调节百脉,至于三阴交嘛,可以健脾滋阴,调和肝脾肾,复溜穴,我用的少,不过这穴位在肾经,可以滋阴降火,如果我猜的没错,针对的应该是虚热明显的口苦尿黄。”
听到他这话,方言点了点头确认道。
林文峰笑了笑,继续说道:
“内关穴是心包经穴,可以宽胸理气,针对的应该是情绪波动剧烈这块儿,至于经外奇穴安眠穴,当然就是助眠的了。”
他说完方言已经拿出了天工针。
之所以没有拿海龙针,主要是方言想着天工针在针对精神方面的病症,是有战绩可查的,马文茵那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呢。
虽然当时让马文茵爆了四根吧…但毕竟是有作用的。
而且天工针用坏了可以修,等老贺从海上回来就可以修,那海龙针用坏了那就真坏了。
二十年的百合病,方言感觉还是天工针稍微靠谱点。
说干就干,接下来方言来到患者身前,对着他说道:
“调整呼吸,待会儿我会在你呼吸的时候进针,不要紧张,如果…我说如果突然能动了,也不要大幅度的做动作。”
听到方言这话,张忠孝眼神里闪过一丝期待,语气都有些激动的说道:
“好!我记下来了。”
接着方言拿起针,对张忠孝道:
“张先生,我们现在开始针灸。我会按顺序针刺神门、太渊、内关、三阴交、复溜和安眠穴这六个穴位,如果过程中若有任何不适,随时告诉我。”
张忠孝在轮椅上尽力放松身体,点头道:
“方大夫,您尽管下针,我这病二十年了,也没什么可怕的。”
方言点了点头,然后先在患者的神门穴位置消毒。
他左手固定张忠孝的右手腕尺侧,右手捏紧一枚细长的天工针,对准神门穴。
接着他采用“指切进针法”,也就是左手拇指指甲紧压穴位旁皮肤,右手持针,针尖贴住指甲缘,在张忠孝一次缓慢呼气时,他突然手腕轻轻一送,天工针发出“嗤嗤”声后,便已经没入皮下。
天工针的这特殊声音,让何经纬看的眼热,何东看的有些嫉妒。
方言这小子手里真是好东西多啊。
而这时候,方言全神贯注,刺入约0.5寸,看到针周围出现了一圈红晕,方言这才开始行小幅度的捻转手法。
最开始针刚刺入时,张忠孝并无特别感觉,只是听到两声奇怪的“嗤嗤”声,还以为给自己扎漏气了,结果一点事儿没有。
就在方言行针数秒后,他眉头微动突然说道:
“诶!方大夫,我感觉…手腕这里好像有股细微的麻胀感,还有这个心口…,”他用能动的手指缓缓轻指了下心窝方向,说道:
“刚才一直有点紧巴巴的感觉,好像突然不那么揪着了。”
方言解释道:
“虽然瘫痪了,但是你气感很强啊!心主神明。神门穴是心经原穴,调心气安神志。能感觉心口‘揪’感减轻,是心神开始放松的征兆。”
“不过这也侧面证明了你身体经络是没有问题的。”
听到方言这么说,患者松了一口气。
接着方言转到轮椅左侧,对准张忠孝左手腕横纹桡动脉搏动处的太渊穴。
这次他改用“舒张进针法”,左手拇指、食指将穴位局部皮肤撑开,右手持针,对准穴位快速刺入0.3寸左右,“嗤嗤”声过后,看到的得气,方言随即小幅度捻转提插开始行针。
“这次有什么感觉?”方言对着患者问道。
患者摇了摇头,刚才他就是这个手没抬起来,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结果还是没用,不过他刚说完,突然浑身一震。
“咦!不对!”患者说道。
方言赶忙听下了行针,对着患者问道:
“怎么?”
张忠孝用眼神示意自己手臂,并对着 “我汗毛都立起来了。”
“有股凉气在肉里跑。”
听到这里方言松了一口气,这家伙一惊一乍的。
“正常现象,是针感。”方言说道。
不过能够有针感说明还不错,这边也是正常的。
接着方言故意在这个位置多做了一会儿行针,就在这时候,张忠孝发出轻微惊讶声:
“方大夫,我这个位置像是有人轻轻点了一下,然后有一股…不太好形容,刚才那股子凉丝丝的气,现在又有点润的感觉了,像是水一样顺着手臂慢慢就上来了,到我肩膀这里,它们在打转,我就觉得舒服了不少。”
说罢,他努力尝试动了动左臂,就像是之前那样往上抬,这次幅度依然不大,不过速度快了不少,他脸上露出欣喜:
“你们看到没,好像比刚才更有劲儿一点?!刚才我可没这么快!”
他家里人纷纷点头,这改变太明显了。
患者妻子对着 “方大夫这确实有用啊,才第二针就已经这样了,这六针要是扎完了,那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效果呢!”
患者更加好奇,他感觉方言手里的天工针就像是一把钥匙一样,插进自己的穴位里然后在那里试探着开锁,然后身体突然像是被撬动了锁芯一样,然后就给出反应了。
他之前也是没有用过针刺的手段,但是感觉这么强烈的还是第一次。
他对着方言问道:
“方大夫,这小小的一根针,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怎么扎下来就有变化了?”
方言解释:
“肺朝百脉,太渊是肺经原穴,主一身之气。滋阴润肺,补益肺气,百脉得养,自然感觉气息更畅快,力有所增。”
“百合病关乎心肺,这个穴不可或缺,排在第二下,你也可以看出它的分量了。”
患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对着 “那意思后面的穴位就没前面的这么有感觉了?”
方言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没感觉,是各司其职,感觉会不一样。就像给干涸的田地浇水,先浇根部是解渴,再浇枝叶是催芽,用处不同,反应自然不同。”
他一边说着,一边消毒张忠孝左前臂的内关穴,同时继续说道:
“接下来扎内关,这穴通心包经,管的是‘宽胸理气’。你平时盯着股市涨跌时,是不是觉得胸口像压着东西?”
“这针下去,可能会有一股气顺着胳膊往胸口窜,把那股子憋闷顶出去。”
听到方言说完,张忠孝说道:
“那您赶紧来吧!”
这时候方言拿出两根针来,就要左右开弓,张忠孝一怔,问道:
“怎么同时下针啊?”
方言对着他说道:
“内关穴是一对,在前臂掌侧,腕横纹上2寸,所以左右都要下针。”
说完方言直接刺入下去,天工针的声音再次响起,方言针入1寸,双双得气。
接下来方言开始轻轻转动,张忠孝默默感受着,忽然他长长地、无意识地“吁…”了一口气,一下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接着他说道:
“舒服!好舒服!感觉胸口里憋着的一股闷气,随着您这针转动,一点点被放出来了!呼吸都宽展了好多!”
他尝试着深呼吸了几次,脸上泛起了红晕。
“这么厉害!?”看着自己丈夫的样子,张忠孝老婆惊讶的说道。
方言对和她解释:
“中医里内关穴通于阴维脉,是八脉交会穴,善治心胸疾患。宽胸理气、和胃降逆、宁心安神。他能感觉到气顺、胸闷减轻,这正是针刺起效的表现,也说明我们判断的不错,符合他情绪紧张、气机郁滞的特点。”
“因为如果没说对,他不会有这种反应。”
张忠孝连连点头,说道:
“方大夫说的对啊,我现在感觉身体又在重新被我掌握回来了似的。”
接下来方言又让金无病帮助卷起张忠孝的裤腿至膝盖,暴露出双侧三阴交穴(内踝尖上3寸)。
金无病当然是非常乐意了,当即屁颠颠的就过来帮忙。
患者的脚这会儿可是没有知觉的,他就想看看能不能把患者给扎的跳起来。
方言等到金无病把裤腿撩起来,然后他左手固定穴位皮肤,右手持针直刺约1寸,得气后,开始轻柔行针,缓慢捻转。
没一会儿张忠孝便轻声道:
“诶…脚踝这里,好像灌进了一股暖气,不是烫,是温温的,很舒服。”
“感觉整个小腿,特别是脚心好像有点感觉了。”
他的右脚趾不自觉地轻微动了动,要知道他瘫痪时他四肢活动困难,脚趾几乎不能动。
这一细小变化让他的妻子惊喜地捂住了嘴。
“诶!有效果!”金无病高兴的指着患者的腿,对着周围人喊着。
一旁的陈麦克掏了掏耳朵,示意他冷静点,林文峰解释道:
“三阴交通调肝脾肾三脏之阴。此处得气,温热感循经而行,能有效滋养阴血,改善阴虚状态,口干、五心烦热、夜眠不安都可以针刺这里。”
“有感觉那就说明这地方确实没错,只不过…好像还不够…”
方言接着行针,不过确实只能这样了,他也没气馁,继续拿出两根天工针,在双侧复溜穴(太溪穴直上2寸,跟腱前缘)下针。
复溜穴滋阴清热之力强,方言刺入约0.8寸,得气之后,采用提插补法结合捻转,稍加力度,意在引肾水上济。
患者在方言行针了一会儿,说道:
“方大夫这个穴位一扎上,感觉…感觉喉咙和小腹里面本来有点干热干热的,现在好像没那么燥了!而且身体像是放松了一些。”
张忠孝舔了舔嘴唇,神情有些享受。
方言一边行针,一边说道:
“复溜穴是肾经经穴,‘经主喘咳寒热’,且五行属金,与肺金相应。滋阴清热力量很强,你的感觉正是降虚火的效果。”
张忠孝点了点头。
不过他还是有些遗憾,以为这针能把自己扎起来呢。
他顿了顿,忍不住对着方言问道:
“方大夫,这针没起来,应该是不行了吧?!下一针是管睡觉的,我估计这会儿是扎不起来了。”
方言听到这话,对林文峰解释道:
“行针过后还要留针呢,不要慌。”
说着方言开始下最后一针,穴位的位置在颈后部风池穴与翳风穴连线的中点处,此穴为安神要穴。
方言下针轻柔,刺入0.5寸左右,得起后小幅度捻转。
针入安眠穴后不久,张忠孝的精神明显松弛下来,眼皮开始有些发沉。
他打了个轻微的哈欠:“呼…好想打个盹儿啊!”
说话间,他的身体姿势也从初始的微微绷紧,变得完全放松地靠在轮椅里了。
双眼皮也开始打架。
方言检查了所有的针位置过后,对着张张忠孝说道:
“现在留针二十分钟。闭目养神,感受身体变化,有事随时叫我。”
张忠孝打个哈欠,然后依言闭上眼睛,没多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平缓的呼吸声,他竟然真的进入了睡眠状态里。
诊室里一时安静下来。
众人屏息观察,只见张忠孝脸上疲惫渐消,面色由之前的紧张苍白转为红润放松,手指、脚趾无意识间会微微动弹。
他的妻子紧紧握着轮椅扶手,眼中充满了期待和感激。
也不知道二十分钟过后,自己丈夫能不能站起来。
而这时候方言已经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写起了医案,好像一点都没在意张忠孝能不能起来的事儿。
何经纬看了看患者,又看了看方言,最终还是把目光落在了患者身上,他和大家一样,都想看看这患者能不能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