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复杂的病症在方言一顿拆解重组后,脉络就逐渐清晰了起来。
生动的给在场的人上了一堂疑难杂症的接诊分析课。
方言把自己理解的情况,用大家都能懂的方式讲述了一遍,就连带着患者都能听懂个七七八八的,至少她是明白方言是有清晰的思路的。
一个医生只要有思路,还能把内容一步步的拆分出来,并且很明显,还有能力让想法落地,这就让患者和患者家属相当的信服了。
说完过后,方言对着患者说道:
“来吧,现在我们就来找找偏差,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患者听到后,赶紧配合,吐出舌头来。
方言盯着患者的舌面看了片刻,自己做了个卷舌头的动作,又示意她模仿自己将舌头卷起来,露出舌下的络脉。
患者照做,金无病这边当即拿起电筒打开,帮着方言打光对着照。
方言在电筒灯光下,那里的颜色偏暗紫,藏着几点瘀斑。
“好了!”方言点头。
等患者收回舌头,他拿起钢笔和医案写了起来,同时说道:
“舌淡红、苔白,看着不算虚损太重,但舌下络脉瘀紫,说明气血里藏着瘀滞。”
“来,我再把下脉。”方言放下笔,对着患者说道。
患者伸出手,方言搭上患者的手腕,按在寸、关、尺三部。
刚一上去,方言就感觉指下的脉搏细软而浮,像是浮在水面的羽毛,他稍一用力就几乎摸不到了。
是“濡脉”的特征。
他继续数患者的脉搏跳动,等到时间够了后,换了右手再诊,脉象与左手如出一辙,只是关部的濡软中带着几分滞涩,要形容的话,像是被湿泥裹住的丝线。
脉濡,主湿邪;关部滞涩,是脾运化出问题了?
接着他收回手,目光转向患者问道:
“你平时有没有觉得吃饭稍微吃点油腻的就腹胀?”
“没有。”患者摇头。
方言点了点头,眼中闪过思索之色。
“你确定?”一旁金无病问道。
患者看他一眼,点头:
“嗯,确实没有。”
金无病有些惊讶,方言居然没问对,不过这时候方言倒是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他摸了摸下巴,对着患者问道:
“那平时会不会觉得嘴里发黏?”
“或者是总觉得嗓子里面有痰?”
患者愣了愣,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
“您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早上起来嘴里黏糊糊的,得喝半杯水才能舒服点,痰倒是不多,但总觉得嗓子眼有点堵。”
“这是湿邪吧?”李卉对着方言问道。
方言这时候已经拿起笔,开始写了起来,同时嘴里回应道:
“嗯,右手麻木从手指蔓延到上臂,正好是手少阳三焦经的走向。三焦经主水道,一旦被湿邪堵住,气血走不动,麻木自然就找上门了。”
一旁的患者家属提醒道:
“我太太还有,头晕,心烦,失眠,健忘,神疲,乏力,视力障碍出现,腿部短暂的间歇性瘫痪。”
方言笔尖一顿,抬眼看向患者家属说道:
“这些症状,正好印证了湿邪郁久化热、耗伤阴津的问题。”
他指着医案上刚写的“三焦湿阻、瘀血内停”,继续说道:
“三焦经上连头面,下通腿脚。”
“湿邪堵在上面,清阳不升,就会头晕;郁久化热,热扰心神,自然心烦失眠;瘀血阻滞经络,脑窍失养,便会健忘神疲。”
说到这里,他看向患者问道:
“视力模糊的时候,是不是总觉得眼睛干涩,像蒙了层纱?腿软瘫痪多在傍晚发作,稍微休息会儿又能缓过来?”
患者怔了怔,随即点头:
“是!眼睛干得厉害,滴眼药水也没用;腿软就像突然没了劲儿,坐下歇十分钟就好,不过最近几天晚上发作的厉害一些。”
“这就是湿瘀互结,耗伤肝肾之阴了。”方言放下笔,指尖在医案上点出“肝肾阴虚”四个字,“肝开窍于目,肾主骨生髓,湿邪久堵,不光耗气血,还会伤阴津,就像河道又堵又干,船划不动,河底还裂了缝。”
方言顿了顿,继续说道:
“这个病的特点是“正气虚”是根本,“邪气实”是表象。”
“正气虚主要体现在气血不足、肝肾虚弱;邪气实则主要是体内有痰、湿、瘀这些病理产物。”
“从中医理论来说,脾胃是“后天之本”,是气血生成的源头,所以患者气血不足,主要问题出在脾胃上。而且脾掌管四肢,“清阳之气能滋养四肢”,如果脾虚,清阳之气升不起来,就会出现头晕、四肢肌肉无力、麻木的症状。”
“另外,肾是“先天之本”,《素问阴阳应象大论》里说“肾能生成骨髓”,而大脑是“髓海”也就是骨髓汇聚的地方。《灵枢海论》也提到“髓海不足的话,就会出现头晕、耳鸣、小腿发酸、眼花、精神懈怠、总想躺着”的情况(髓海不足,则脑转耳呜,胫酸眩冒,目无所见。懈怠安卧)。所以,只有肾里的精气充足,髓海才能得到滋养,耳朵才能听得清、眼睛才能看得明。”
“这个病是“虚”和“实”混合存在的,除了正气虚,还有痰、湿、瘀这些邪气阻塞的问题。因此治疗时,除了健脾补肾、巩固根本,还需要祛除邪气、疏通经络来缓解表面症状。”
方言话音刚落,诊室里静了片刻,大家都在理解方言这话的意思。
许建强摸着下巴琢磨,又追问道:
“那健脾补肾和祛邪通络,总得有个轻重吧?总不能一把药全堆进去。”
方言拿起桌上的空白处方笺,笔尖在空白处画了个圈,圈里写“湿瘀”,圈外写“肝肾阴虚”,中间用箭头连起来:
“湿瘀是因,阴虚是果。就像一块木头先受潮发霉,慢慢才被蛀空,不先把霉斑刮掉,直接往蛀洞里填新木头,照样会烂。”
他抬眼看向患者:“但也不能只顾着刮霉,木头已经空了,得边刮边补。”
方言这一番拆解,把‘虚’和‘实’的来龙去脉说透了。
接下来,方言开始写处方。
众人则是都凑了上来,这一顿分析后,大家都想看看方言到底是要怎么来开这个方子。
“柴胡10g,黄芩8g。”方言边写边念。
他解释道:
“这两味是君药,柴胡疏利三焦,黄芩清湿瘀化的热,就像给堵塞的管道开闸,再把里面的浊水清一清。”
今天这么多广州中医药大学的人在这里,他才会这样,毕竟人家师父们当时帮自己那是真的二话不说就参与了进来,手里的方子那也是一点没小气,都往外拿。
换做其他人方言肯定不能这么贴心。
他笔尖一顿,添上:
泽泻12g,车前子10g(包煎)。
写好过后开对着众人解释:
“泽泻能引水湿从小便走,车前子清热利尿,跟着柴胡、黄芩往下走,专门对付三焦的湿邪,这是臣药。”
患者家属盯着“车前子(包煎)”几个字,忍不住问:
“额…这包煎是啥意思?”
没办法没怎么使用过中药,看起来就像是黑话似的。
一旁的林雪玲说道:
“这药籽儿细,不包起来容易沉在锅底糊掉,还会让药汁浑浊,所以要小布包包起来煎药。”
听到这里患者家属露出恍然之色,感觉这中医里面的门门道道的还真是挺多。
方言继续又写下:
丹参15g,赤芍10g,桑枝15g。
他对着众人说道:
“丹参、赤芍化舌下的瘀斑,桑枝专走手臂,通手少阳三焦经,正好治右手麻木,这三味是佐药,帮着攻邪。”
写到这里,他抬眼看向患者:
“光祛邪还不够,得护着点阴津。”
说着,笔锋一转,写下:生地12g,枸杞10g,女贞子10g。
同时还解释道:
“生地滋肾阴,枸杞补肝肾、明目,女贞子养阴,这三味不滋腻,不会碍着祛湿,反而能补被耗伤的阴津。”
李卉指着“枸杞”二字,轻声道:
“这味药既补肝肾,又能应对眼睛干涩,倒是一举两得。”
“对的。”方言点头。
接着他顿了顿,又添上:
太子参15g,炒白术10g。
接着他说道:
“太子参补气不燥,炒白术健脾祛湿,悄悄帮着脾胃生发气血,毕竟脾胃是气血源头,得让它慢慢动起来。”
写到最后的结尾,方言写下:
炙甘草6g。
每天一剂,水煎两次,头煎二煎药汁混在一起分早晚温服。
然后说道:
“炙甘草调和诸药,让攻邪的药不伤人,补阴的药不滞腻,算是使药。”
此刻一张处方写完,大家数了数共十二味药,君臣佐使清清楚楚。
方言放下笔,自己检查了一遍后,指着方子解释:
“整个方子以‘清利三焦、化瘀通络’为主,兼顾‘滋阴健脾’,就像边疏通河道边给干裂的河底洒水,再慢慢加固堤岸。”
他看向患者家属:
“接下来要安排一下住院,这个药我们早上喝的时候加两颗红枣,补点气血;晚上那顿加一撮盐,引药入肾,正好应对傍晚腿软的毛病。”
一旁的李卉目光在方子上扫了几遍,忽然赞道:
“方大夫这方子,攻邪不伤正,扶正不碍邪,尤其桑枝引药上行、车前子引湿下行,配伍得很巧。”
方言笑了笑:“过奖了,不过是按病机来罢了。湿邪在三焦,就得让它有出路;阴津被耗,就得悄悄补;脾胃弱,就得轻轻扶。”
患者看了看方言写的密密麻麻的医案还有那张处方单,刚才的过程她都是自己亲身经历的,虽然不太懂这个方子的精妙与否,但是却从众人的神色里看出了门道。
应该是开的相当不错。
毕竟是做生意的人,识人这块儿自然还是知道的。
患者丈夫对着方言说道:
“谢谢您方大夫…我们这就去抓药。”
“别急。”方言叫住他,补充道,“我们有药房,会有人给你们煎好药送到你们病房里面。”
“你们需要注意,最近别熬夜,晚上九点后就关灯躺着,肝要藏血,肾要纳气,睡好了,药才起效快。”
患者恍然,和丈夫一起连连点头:
“我们记下来了。”
接着患者丈夫拿出一个盒子,对着方言说道:
“方大夫,我们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正好前段时间在拍卖会上买了个套漆器,就给您带过来了。”
说话间,患者丈夫将盒子放在桌上,只见到暗红色的锦盒上绣着暗纹,看着颇有分量。
他当着众人轻轻掀开盒盖,里面铺着一层米白色的软缎,缎子上卧着一套漆器茶具,一只茶壶配四只茶杯,通体漆黑如墨,却在光线折射下泛着温润的红光。
“漆器是什么?”金无病好奇的问道。
李卉听到这话,接过话茬说道:
“漆器可是咱们中国特别老的手艺了,往远了说,新石器时代就有了,就像浙江河姆渡遗址,在1973年挖出来的那个朱漆木碗,都有7000多年历史了。”
金无病张着嘴一脸茫然。
一旁的林雪玲小声提醒:
“他国外回来的,不知道这个。”
李卉一怔,这才反应过来。
“继续继续,我不知道但是我爱学习!”金无病一脸好学的样子。
李卉哭笑不得,顿了顿,说道:
“漆器这手艺一路发展下来,商周时候的漆器看着挺朴素,到了战国就变得复杂精细,汉唐时期走华丽路线,宋元又讲究雅致,到明清更是到了巅峰,慢慢形成了咱们自己独有的一套工艺体系。”
“不光咱们有,日本、朝鲜半岛还有东南亚这些地方,不少漆器手艺也是受咱们影响才发展起来的,比如日本的“莳绘”、朝鲜的“螺钿”。”
“不过论工艺的花样多、历史延续性强,还是咱们中国漆器更厉害,算是世界漆器文化的老祖宗之一了。”
“平时用的话,漆器能做成碗啊、盘子啊、盒子啊、屏风这些日常玩意儿,不过要是说艺术价值,那可就高了,它的工艺又精又巧,装饰也特别丰富,能看出不同时代的文化、审美和技术水平,说它是“立体的画、凝固的音乐”都不为过。”
送礼的时候就喜欢有个人在一旁这么三百六十五度的夸奖,那收礼的人,送礼的人那都皆大欢喜。
患者丈夫听到李卉这顿说,高兴的表示到:
“哈哈,我就说还是国内的环境好嘛。”
“这些高雅的东西,只能是咱们国人才能够理解!”
方言知道广东那边的国学方面的氛围一直都比较浓,李卉知道这个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儿。
他知道明清时期是漆器工艺的巅峰,这一时期的精品漆器价格不菲。
2008年佳士得拍卖会上,一件明永乐乾隆御题诗剔红双凤莲花盏托拍出3314万港元。
2023年,唐夹纻乾漆佛头像以4044万港元的高价成交,明宣德剔红穿花双凤纹倭角方盘成交价达1692万港元。
此外,宋元时期的漆器也备受市场追捧,如2021年香港佳士得,宋剔犀宝相花纹漆盘以805万港币成交。
就算是现代的一般的作品都要数万元,大件作品则可能达到几十万元。
眼前人家送的这东西,价值应该也是不低。
“这是前年在国外苏富比拍来的,”患者丈夫笑呵呵的对着众人解释。
苏富比是全世界历史最悠久的艺术拍卖商之一,拍卖业务涵盖众多领域,包括印象派与现代艺术、当代艺术、古典大师画作、19世纪欧洲艺术、伊斯兰艺术,以及瓷器、银器、法国和英国家具等装饰艺术,还有钻石、珠宝、腕表、珍稀洋酒等。
此外,苏富比还提供私人洽购服务,不受拍卖日程限制,可全年无休地为藏家呈献世界级艺术和工艺品。
能够在这里卖的,基本上都是相当值钱的古董,所以这玩意儿肯定不便宜。
不过方言也没好意思问人家多少钱拍下来的,但是要查的话,很容易查到,这些都是有记录的。
给香江公司发个电报就能查出来。
此刻患者丈夫已经戴好了手套,他拿起物件对着方言说道:
“拍卖行的鉴定说是明代宣德年间的东西。您看壶底,有‘大明宣德年制’的阴文款,字口包浆和漆层浑然一体。”
他翻过热壶底,众人目光所及果然见一行楷书款识,笔画圆润却不失筋骨,被厚重的漆色裹着,那天然漆经过岁月沉淀,透着一股特别的温润。
李卉懂这个,眼睛都快冒光了。
她说道:
“我听当时讲解的人说,宣德朝的剔红最讲漆厚工精,做工的匠人要先在木胎上刷漆,每刷一层必阴干七日,这套茶具的漆层至少刷了百八十遍,光备料就耗两年。当年是宫里造办处的活儿,这种工艺一看就是宫里出来的。”
林雪玲说道:
“不知怎么流到了外头呢?”
患者丈夫说道:
“前任主人是个英国藏家,祖辈在清末从苏州老宅收的。”
“我当时就想着买下来,没准能遇到个喜欢它的人。”
“今天就送给方大夫。”
“感谢!实在太有心了!”方言对着患者丈夫拱了拱手。
对方收好东西脱下手套,然后递到了方言面前,方言这时候才看到箱子上还有个拍卖行的章。
他郑重其事的收了起来。
见到方言收下后,患者丈夫对着方言说道:
“那接下来的治疗就拜托方大夫了。”
“应该的。”方言点头。
接着他让人把患者和家属送去办理入院,另外还让人去药房安排煎药。
这边的事情安排完,这边的事儿也就完了。
方言就招呼大家去观看其他人看病。
萧承志这会儿估计已经等的不行了。
这时候李卉在想着刚才那个漆器呢,对着一旁的林雪玲说道:
“方大夫虽然看到病难度挺高的,但是这些人送东西是真舍得啊!”
“那可不,又是给外汇,又是给古董的。”
她们今天在这里打酱油,居然也是见者有份,拿到了方言分出来的美金,真是直接把这趟来京城的所有花费直接全报销了,甚至还有不少剩余的。
这时候一旁的许建强还好奇的问道:
“也不知道外边有没有这么大方的,萧承志会不会也有这待遇…”
李卉摇摇头:
“那应该没有,外边都是一些普通的病人。”
周辉文说道:
“那走吧,咱们出去看看。”
接下来,几个人又来到了萧承志的诊室里,这会儿他正在给人看病呢,没有助手,只有一个房间另外一个同样在看病的邓南星。
见到许建强他们来了,连忙招呼道:
“都请坐啊!”
说完后他又后悔了,这诊室里面总共加起来都没有六张椅子,这让人家怎么坐?
于是他赶忙岔开话题问道:
“你们这时间够久的,是遇到不太好处理的病人了?”
许建强说道:
“挺精彩的,方大夫做了个中医外科的手术,还处理了个脑部出问题的病症,很有收获。”
现在他和周辉文都还震惊于方言那神乎其技的刀法,让他们来,他们肯定是不敢做的,说不定这会儿都还在病人伤口折腾呢。
一点点的处理腐肉才是他们的解决方案。
方言那个完全就是凭技术,纯纯炫技。
一旁的李卉说道:
“就是下午的时候想要说说我们的的看法,恐怕有点困难了,人家那治疗方案比我们想的可要好多了,都说抛砖引玉,结果他抛的是玉,我们只能丢点烂砖头了。”
对于方言的表现,虽然只是看了四场,但是基本上也知道人家是什么成色了,至少也是他们师父那个级别的存在才能交流,他们最多也就过来和萧承志沟通下。
萧承志点了点头,说道:
“那挺正常,最开始我见到他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这个人太厉害了,厉害的有点不像人。”
“后来我才习惯,只要把他当做特例心理就平衡了。”
听到他这话众人一怔,他们认识的萧承志,居然会说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