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伏特加来说,他现在就蹲守在通往古堡的必经之路——一旁的丛林里。
“该死的蚊子。”
虽然嘴里忍不住抱怨了几句,但伏特加的眼睛却从来没有离开过镜筒。
而那冰冷的瞄具下的,是一根粗厚的炮管。
伏特加就将手指放在扳机上,耐心地等待着贝尔摩德那个女人嘴里提过的那辆黄色的甲壳虫车。
他现在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感,不论是那漫长的等待,还是那如今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真相”。
“哼,真相…”
伏特加憎恨、厌恶,却又感谢那该死的真相。
“好歹——它让我知道了我碰见的那些‘厄运’是什么。”
至于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他现在已经不大关心了。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他却依然将那根没点燃的香烟放进嘴里,用力咬了咬烟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更加集中。
——要是到时候打歪了就不好了。
“这操蛋的世界,我就不该听该死的贝尔摩德的建议提前下船!”
“好了,伏特加,给我闭嘴!”
琴酒有些无奈地叹口气,他在通讯系统里让伏特加闭嘴。
“贝尔摩德那边已经把消息发过来了,老规矩,三辆车,一人一辆。”
不过很快,他的嘴角就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
“这次有‘贝尔摩德’,那辆车交给我来打,咱们之前说好了的。”
“天啊…”
“是是是,又是你,GIN…”
基安蒂和科恩的抱怨声再次在耳麦里响起,琴酒嘴角咧得更开了——
他对于这种抱怨声百听不厌。
如果说得知“真相”有什么好处,那就是琴酒的运气现在不错。
“谁让是我把你们捞上来得呢?”
他的语气甚至带着一种得意与愉悦——
一种过去从来未曾在“琴酒”这个人物上出现过的得意与愉悦。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和那帮自己一向看不顺眼的家伙们建立起“深厚友谊”的。
但老实说,琴酒觉得这种感觉并不坏。
哪怕伏特加天天在营地里抱怨,贝尔摩德不该把他们拉进这趟“混水”。
琴酒敢确信,要是让伏特加再选一次,他绝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从船上跳下去。
实际上,乌丸莲耶做的最错误的举动,就是让贝尔摩德上船了。
当然,这是由于他不知道贝尔摩德已经完全“背叛”了他。
毕竟,贝尔摩德最后不还是执行了他派出的那个“杀死工藤优作”的任务吗?
而且,同时作为故事时间线,乌丸莲耶只需要他们作为“快递”抵达月影岛就行了。
故事时间线会处理好他们的。
只需要把他们“重置”一遍就好了。
只可惜,就像伏特加一直嘴上抱怨的那样——
他们当时提前下船了。
“老大,我觉得…”
站在船头的甲板上,伏特加撑着一只望远镜,向前张望。
远处的海平线已经开始向上泛出一抹灰白色的轮廓。
一座小岛就要向着天际延伸,让陆地逐渐从薄雾与潮气中浮现。
伏特加放下望远镜,他迟疑着开口。
“我们最好还是听贝尔摩德那个女人的。”
“毕竟现在是组织那边…抛弃了我们也说不定。”
琴酒没有转头,他只是微微侧过身,让自己靠在这艘小艇的护栏上。
海风吹过他指间夹着的香烟烟头,让燃着的烟头看着更加猩红。
琴酒就让那些烟灰被吹散,然后落到那小艇两边泛起的白色泡沫上。
“闭嘴,伏特加。”
琴酒的语气依旧冰冷,但是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怒火,反倒是显示出一种难以反驳的姿态。
伏特加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不过这一次他知道,老大已经在考虑自己的提议了,那种少见的、甚至可以说是焦躁的情绪实在有些明显。
琴酒确实感到不安。
冷血冷酷、服从组织命令的确是“琴酒”的人设之一,但这不代表他是一个蠢货。
就像此刻,他站在这空荡荡的甲板上,感觉自己正和贝尔摩德说的一模一样——
自己正等着荷官揭开骰盅,或者等待自己扣动那俄罗斯转盘的扳机。
命运已经将它避无可避的枪管抵到自己的额头了。
——荒唐。
琴酒在心底低笑了一声。
作为黑衣组织的头号杀手,他什么时候居然变得如此悲春伤秋了?
这对于他这样一向铁石心肠的人来说,这简直太奇怪了。
就好像一旦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后,他的人生就要迎来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了。
“随便你们吧。”
这是贝尔摩德十分钟前和琴酒的最后一次谈话。
“不过我们可不打算站在一艘要沉的船上,谁知道Boss给这艘船设定的目的地是哪里。”
而最后,在贝尔摩德有些戏谑的眼神中,琴酒和伏特加,就同样穿着一身救生服出现在船尾。
所有人的腰上都缠着压缩干粮包、水瓶和一些应急药物。
而在船尾处,一艘由充气袋、空油箱和塑料瓶之类的简易浮筏已经被暂时固定好了。
这是他们的“逃生工具”,也是最后的选择。
科恩和基安蒂正在尝试用扎带和绳索将那些有些零散的地方捆得更紧些。
贝尔摩德摊开一张泛黄的海图,用马克笔在上面做出几道斜线。
“我已经算过了,在距离岸边十三海里的地方下船的话,我们可以顺着海流刚好避开码头,从海滩边的树林上岸。”
她一边说,一边将乌丸莲耶发给他们的最后一条信息里的所有安全屋和接应地点都打上叉。
“如果海况不顺利,我们就得从西边走,从海崖那边绕到岛的北面,从礁石区登陆。”
“不然,我们很有可能撞上乌丸莲耶派来的潜艇。”
“而且最好下船和上岸的时间都要选择夜间,避免会碰上巡逻——”
“喂喂,等等等等…我说贝尔摩德,有这么严重吗?”
伏特加忍不住打断了贝尔摩德的话。
他越听越觉得他们驶向不是一个简单的搜查任务的地点,而是一个魔窟。
“我们可还什么都没做呢!如果Boss都不知道我们会提前弃船的话,你却认为Boss会这样对付我们是不是有点…”
是,伏特加承认,贝尔摩德在之前说的那些听起来比神棍还玄乎的发言,确实让他心里直发毛。
但那听起来实在是太扯淡了。
贝尔摩德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伏特加闭嘴。
她直接看向琴酒:“GIN,如果有人在过去背叛了组织,你会怎么做?”
琴酒没有回答。
他只是点燃了一根新的香烟,缓慢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团烟雾。
没有人再说话。
于是,这艘被乌丸莲耶送往“十二年前”的小艇,便悄然偏离了“航道”。
时间开始随着海浪波动,在那开始变得狂躁起来的风浪里,浮筏在漆黑的海面上颠簸着,就像是纸做的。
冰冷的海浪带着咸味,接连不断地扑向这五个“叛徒”。
琴酒再也不能维持他的那副“面瘫脸”了,他将灌到嘴里的海水吐出去。
这样恶劣的气候简直让他又想起了自己那该死的运气。
他现在手上紧紧地攥着那根由拆下来的栏杆拼凑成的划桨,眼睛就死死地盯着前方黑暗中那一点若隐若现的礁石。
即使贝尔摩德就坐在琴酒对面,但在这样肆虐的风暴里,她也不得不嘶吼出来,才能让其他人听到。
“注意方向!我们现在方向已经偏南了——!”
一道较大的波浪就让浮筏侧面一阵剧烈摇晃。
伏特加体型最大,他重心不稳,一下子和一旁用作护栏的一个塑料桶撞了个结结实实。
幸好基安蒂一把拉住了他。
“小心!伏特加,现在掉下去可没人捞你上来!”
“妈的,这不是浮筏,是棺材!”他咒骂着。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科恩拼了老命的划桨,他朝着贝尔摩德咆哮,“还差多远,贝尔摩德!”
“这艘破船要散架了!”
“我们必须提前下水,只剩下三海里,前面就是礁石区了。”
琴酒率先把桨向后一丢,他第一个跃入海中,任由着冰冷的海水瞬间包裹全身。
而其余几个人,也紧随其后跳入漆黑而冰冷的海水中。
终于,在耗尽几乎所有体力之后,他们挣扎着爬上了一处无人的礁石台地。
“呵——贝尔摩德,你最好说得都是真的。”
琴酒第一次这么狼狈。
他任由自己躺倒在那块礁石上,用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将因为湿透而粘在眼前的几缕头发拨到一遍。
“我可是救了你一命。”
老实说,这甚至出乎了贝尔摩德的意外。
她还以为琴酒会因为这趟有惊有险的“旅程”对他见死不救呢。
贝尔摩德也任由自己瘫倒在一块礁石上,她朝着琴酒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情领了。
贝尔摩德有些虚弱的声音顺着风传到每个人的耳畔。
“老实说,没想到GIN你爬这种礁石居然这么熟练。”
“毕竟之前我和大哥——”
伏特加刚想谈谈,自己和大哥之前沿着海岸游了十几公里,为了躲避GSSRA的探查就是从礁石区上岸这件事。
“闭嘴,伏特加!”
伏特加这次完全没有理会琴酒的呵斥,他显出一种和他魁梧身材不符的洒脱。
他就坚持讲完了自己和琴酒大哥之前的壮举。
“哈哈哈…”基安蒂率先笑出声来。
这种笑声就仿佛有某种传染力一样,很快,大家就都低低的笑了起来。
甚至包括琴酒自己。
休息了一会,琴酒从礁石上站起来,风大得就将湿透的风衣吹得猎猎作舞。
他望了一眼那片汹涌的海域,然后扭头看向身后那一片沿着海滩的林地。
现在——
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风依旧在怒号,但头顶的天,已经渐渐泛出灰白的晨光。
“呼,还真是挺好看的。”
看着那一抹天光透过云层,他就忍不住这样想。
联盟·月球方舟。
行动层的战略指挥部。
他们很快就收到了来自时调局发送来的情报。
“报告指挥部!”
一道急促的声音自第三战区的前线情报调度层传入。
“我们观测到了贝尔摩德所在的小艇,在即将靠近月影岛西岸时,他们消失了!”
“怎么可能…故事时间线如果不让他们去12年前,他们能去哪里?”
有人低声质疑,“如果不在循环包括的时间节点,他们的行动有更大的可能,会是被原本的轨迹修正。”
对他们具体的时间节点追踪的数据迅速从时显仪中溢出——直到那些数据借入到循环计算机。
“他们是第二天白天上岸的,月圆之夜已经结束了。”
一名有四级情报权限的指挥官将他们的时间节点调出来。
“他们没有跟乌丸莲耶接触,所以滑落到第二个时间节点了!”
“这是故事时间线的战略失误!”长谷川启的语气激动起来,“我们要抓住这个机会!”
“在服部平次前往‘赤火祭’的‘某一天’以后,单靠联盟的力量,绝无将时溯仪维持到未来的可能!”
“但现在,这是我们把它藏在‘案件’里的一个机会!”
他立刻向执行层起草了一份计划报告。
行动层的战略推演中心很快就完善了它。
然后,这份最终拟定的计划报告,很快就被呈送到了重信瞳子的办公终端前。
“我们需要想办法让故事时间线对着月影岛再来一炮!”
“只需要月圆之夜的最后,留下可以维持一天甚至更短的痕迹,就可以向登岛的贝尔摩德等人暗示…”
而事实上,这一点联盟确实就能够做到。
就像现在呈现在重信瞳子面前的,那幅不断交错变形的时间视图。
那些代表“指针可能性”的光线,就像一架巨型织布机上飞舞的横纵线。
一条红色路径正在逐渐黯淡——那是服部平次所代表的主轴之一。
这是一个利用“未来的结果”影响“过去的过程”的机会。
于是,重信瞳子就将执行层通过后,最后摆在自己面前的那一份关于通过尝试激化第三战区的对抗烈度、引导第二枚“案件”的计划否决。
《CYZ联盟管理手册》自动给了她一个更好的、更完善的方案。
那家伙,真的把所有东西都算进去了吗?
就连故事时间线这次的失误,都已经提前写入他的这份手稿里了吗?
“他真的什么都算到了——”
而她的喃喃自语就得到了仓鼠君的认可。
“哼哼哼,这就是CYZ效应!小子!厉害吧!”
仓鼠君从她袖口跳上那台平平无奇的办公桌,自豪地一伸前爪——
脸上就挂着一副“听说你们人类叫这东西叫神迹”的得意样子。
重信瞳子没有搭话。
她只是点开了那本《CYZ联盟管理手册》——翻到最后一页。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
当初那本《CYZ联盟管理手册》的最后一页的兑换清单。
案件发生器——333弦/枚(仅限一次)
在这个瞬间,在核心层的重信瞳子终于明白了ZC01阁下为何要在“星见塔案”里带走联盟的循环总部了。
毕竟——
既然“月影岛案”明明只需要江户川柯南决定开始寻找指针就能开启。
那么为何非要那个独属于联盟的循环呢?
她看向管理手册上的那些结论。
那些叙事学部、CYZ联盟概念武装制造所、因果工程局,几乎“同时”给出的一致结论:
“根据循环计算机的分析,如果我们要真正参与到对‘指针’的塑造过程中,我们必须在‘月光杀人案件’里拿到一定主导权…”
“根据对月影岛的‘现在’的情况分析。”
“我们一致认为,可以从麻生圭二之子,麻生(浅井)成实这一点着手。”
“作为‘月光杀人案件’的起因,从原本的历史惯性,也就是剧情来看——”
“他的叙述是决定了江户川柯南最后对于整起案件看法的核心要素。”
“目前唯一处于第三指针案中的时间节点,只有12年前,以及‘现在’,莫比乌斯环带并没有一个确切的中心节点。”
“而最佳的干涉时间节点,也就是促使浅井成实下定复仇决心的那一次事件——龟山勇之死。”
“我们必须从原本的‘月光杀人案件’里找到合适的因素,并且诱导一起能够在两年前,或者说十年后精准发生的案件。”
那些林升曾经手写过的历史惯性就漂浮在她的身边。
阿笠博士、灰原哀与孩子们;
迷路露营、寻宝活动、没有柯南参与的独自解谜;
和外界没有任何时间认知交流、时序模糊、和火灾有关…
如此多的条件放在一起后,我想,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蓝色古堡探索事件》。
这便是第二战区的真正由来。
案件发生器。
工藤新一的权柄的象征。
哪怕仅能使用一次。
此时此刻,这柯南宇宙最为核心的力量——
就漂浮在核心层,漂浮在重信瞳子的面前。
“简直就像是一张书页,或者说漫画的一页。”
重信瞳子不知道为何它要以这样的外形出现。
但当那张纸轻飘飘地落在办公桌上时,她就知道——
这是能够撼动宇宙之弦。
仓鼠君消失了,那支林升的钢笔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重信瞳子的手上。
“我可得提醒你啊,一个字一弦!”
它迫不及待地脱下它自己的笔帽,“我们剩下的冗余,只够写几句话了!”
“在不写明结局的情况下,而且写得越精彩越好!”
“嗯——”
重信瞳子点了点头。
她就写下一句,将蓝色古堡案、阿笠博士等人、贝尔摩德等人,以及两年前的浅井成实…
将一切因果交织在第二乐章的话。
“在那一年,博士与孩子们误入通往蓝色古堡的小路,却在林间遇到了…”
它就像一个故事的开端,却具备结束这一切的因果。
作为联盟目前最高等级的因果干涉装置,案件发生器的启动,并不产生任何传统意义上的震动或爆炸。
「——只是祂来了。」
「——只是祂的光辉来了。」
在星见塔的顶端,那个小小的身影就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那象征着CYZ效益的璀璨金光,就和苍白太阳喜悦地发出的那道欢欣的声音相合。
那些太阳的光辉,就像孩童捡回失落的贝壳一样,轻柔却坚定地,将那枚“碎片”嵌入自己的轨道上。
甚至故事时间线都为这一幕欢呼。
为这璀璨的“案件”欢呼是它的使命。
重信瞳子望着办公室外的那轮无比耀眼的苍白太阳。
她轻声低语,念出自己写的最后一句话。
“…而在那片焦黑废墟,一个在莫比乌斯环里的蓝色古堡,一枚指针,等待着它的主人取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