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禁前夕,赵基坐在地图前摆弄兵棋。
裴秀坐在对面,见赵基调动之下,本就薄弱的陈县东南方向守军更是单薄的仿佛鸡蛋壳。
终于忍不住,裴秀就问:“你就断定袁术会今夜突围?”
“我已做出撤离之状,我就不信袁术看不到。”
赵基抓着棋子盯视地图,脑海中本能推演手中兵棋的行军路线与次序,随即又说:“朝廷、吕布不会让我拿到破袁术之功,我已经有了首倡之功,破纪灵之功,策反刘勋之功。再拿破袁术之功,吕布怎么看我?天下各方又怎么看我?”
裴秀不语,只觉得失望,神情落寞:“难道朝中就无一心为国的人?”
“原来有,现在死完了。”
赵基摆弄手中棋子,布置到地图上,寻找这种行军方案的缺陷。
略作调整后,扭头看向赵戬:“叔茂先生,就按这个拟定各军行军次序,四更时传告各军。”
“喏。”
赵戬左手拿着大片木牍,右手捉毛笔,就站在桌案边上描摹兵棋排序,随后才会根据这个拟定详细的命令。
赵基起身走出营帐,双手叉腰看着西边的红日:“残阳已有冷意,入秋了啊。没有算错的话,我出兵定兖州时,蔡昭姬会有嘉讯传来。七哥你猜,是男是女?”
裴秀眯眼看地平线上的太阳,一笑:“你父兄所得皆是长子,想来应该是个男儿。”
“我也有这样的预感。”
赵基眺望西边火烧晚霞,神情蔚然,面绽微笑:“我在想这一战之后,谁会成为我军的伙伴。想来想去,发现一个都无。我军功勋颇大,战力又强,独占西垂,谁还愿诚心与我结盟?”
裴秀点着头,去年这个时候己方正在上党,而他还在督修晋阳新城。
他正要说话,听到急促脚步声,扭头去看就见关尚快步而来:“大司马,长水校尉魏续奉大将军令而来,只有十余骑跟随左右。”
裴秀闻言侧目去看赵基,赵基哼哼做笑:“没派秦宜禄来,说明这是见不得人的差事,去请入营中。”
“喏。”
关尚应下,转身快步而去。
裴秀皱眉:“难道吕布要更改命令?”
“无所谓。”
赵基一笑,却无多少笑意:“看来曹操还是杀早了,兖州人被曹操绑架、胁迫驱使着,我们能放开手去杀。而现在,恐怕已被吕布、陈宫视作自家棚圈里的羊,怎么舍得让我宰杀?”
裴秀想到了天子、公卿,又觉得这些人肯定会支持吕布、陈宫。
也就不开口什么,见关尚引着魏续走来,裴秀转身就进入军帐中。
在赵基处理这些蝇营狗苟细碎破事时,驻屯陈留的曹操大军已开始哗变、溃乱。
最先溃散的就是分派、隶属于各将麾下的青州兵,这些青州兵完成联合,分别哄抢营中物资,结伴向东边的东平国而去。
夏侯惇喝止不住,率亲兵镇压,遂死于乱军之中。
也在夜色下,李整、李典也率李氏部曲三千余人率先成建制脱离浚仪,抢夺舟船,顺济水而下,朝大本营巨野泽而去。
他们带头之下,吕虔、吕昭、于禁等各率部曲、乡党夺船乘夜逃离。
济阴郡守程昱督率三千济阴新兵与乐进、曹洪、夏侯渊等人合兵,拥戴曹昂向白马津而去,准备渡黎阳,往投袁绍。
荀彧、郭嘉等汝颖之士纠集千余人,也跟在于禁之后,向后方撤离。
走的快一些的话,还能整合一些留守兵力,不管去哪里,都有一定的地位,不至于死于乱军之中。
这种时刻,放弃军队独行荒野,避居山野的流民会联合起来狩猎这种人。
沿途的关津、塞障守尉,更是谁当权就听谁的,这些地头蛇也会奉命截杀、抓捕形迹可疑的闯关之人。
唯有裹挟着军队,这些披着官身的地头蛇才会装瞎,默许你通行。
否则的话,不介意拿了你,去郡里换个功勋。
整个曹军都是刀山血海里翻滚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乖乖等在原地?
赵基还没发兵,曹军就溃散两分,分别向东、向北而去;随着时间发展,会更加的破碎。
哪怕曹操复生,也很难再聚集起来。
而长江之上,始终乘船行军的孙贲驻屯皖口时也得到孙策书信,也在夜色之下脱离如似监军的陈登所部,向着豫章郡彭泽湖进发。
孙贲不仅得到了孙策的书信,还有一起送来的大司马公文。
凭着这道公文,孙贲就能从豫章郡守华歆、扬州牧刘艾那里将孙策一方的家属人质讨要回来。
这种事情不能拖,万一赵基生变,或者中原战场生出变化,那赵基的这道公文可就作废失效了。
而刘备大军其实一分为三,保持隐匿进兵状态,不对赵基、吕布进行通报。
刘备留关羽守下邳,臧霸守琅琊,臧霸这种流民帅不可能离开自己的屯戍区。
也就昌霸崇敬刘备,这才率军跟随,与刘备合兵组成一支两万多人的军队,裹挟着刘勋三万多人走泗水入淮水,组成北路军,向着寿春进发。
南路军就是陈登与孙贲合军,走长江迂回掠地,以进攻庐江、九江南部为主。
然而孙贲约束军队,始终不肯展开;陈登见此更是不可能分兵。
孙贲是真的不敢分兵,他的军队里有袁术派来的扬州豪强军队;全军集合一起行动时,迫于朝廷大义,孙贲还能勉强控制军队。
一旦分兵掠地,就很难再聚合起来,也就会失去对外的影响力。
而分兵之后,孙贲本部就处于劣势兵力,反而有可能被其他势力袭杀。
陈登也是一样的,军队分散执行命令…除非是打顺风仗,否则会被大大小小的扬州豪帅蚕食一空。
扬州被袁术改造后,已经很难用政治手段解决,而军事手段的话,又不是乌合之众能扫荡的,反而会土著豪帅反向蚕食、兼并。
孙贲率部脱离控制,陈登能做的就是立刻通知刘备与扬州牧刘艾。
可孙贲突然非正常行军,本就不满各怀异心的扬州豪帅当即趁夜间视线不清,在风浪掩盖之下,纷纷率部脱离。
等到天亮,孙贲抵达彭泽湖口时,麾下军队散去近半,只剩下万余人。
但这万余人,已经需要他担惊受怕了,都是成份相对可靠的旧部。
有这万余人做底气,手里又拿着赵基的公文,孙贲有底气讨要全军家眷。
毕竟留在豫章的除了家眷妇孺外,还有留守的诸将、部曲,双方合起来也有两万多人。
别说华歆,就是顺长江而下撤离时,陈登也挡不住他们!
而在陈国战场,赵基根本没搭理吕布的私信。
他的出兵任务是天子、吕布与自己一起讨论后的决议,哪能因吕布的一份私信和恐吓就擅自停止?
真被吕布吓住,鬼知道这家伙又会生出什么更进一步的想法。
对待吕布这种人,宁可惹他生气让他愤怒,也不能让他觉得你好拿捏。
道理这种东西,是不能跟吕布讲的,也是不能跟朝廷讲道理的。
朝廷那里能人辈出,几百颗脑袋缝在一起,那么多张嘴各说各的,永远不缺各种道理,你是讲不过的。
于是,四更时分赵基正常发兵。
陈宫与负责接受兖州的百余名郎官只能随军跟进,陈宫乘马而行,天空晴朗旭日在侧,陈宫只觉得视线内芦苇、道路便草束萧索、肃杀,透着清冷。
赵基执意奉诏令北上,总不能让吕布发兵截击,更不可能让天子朝令夕改。
陈宫神情怏怏不快,似乎已经见识到赵基大军过境,兖州大姓、豪强如太原士人一样被连根拔起。
曹操再坏,也只是搞各种诛杀,目的是为了立威、服众,迫使兖州人屈从,配合。
而赵基呢,是要铲除各家,以获取各种土地。
如果赵基获取土地后占为己有,那各家还有合作的余地,未来还有夺回祖产的机会。
可赵基搞官佃,郡县官吏会积极支持,佃民们也会支持,直接断了豪帅插手其中、重新做大的机会。
更坏的是,赵基麾下的税制锚定的是‘官田’,是从土地上搜刮田租;而不是徭役、口赋。
也就是说,你蓄养再多的部曲,搞再多的隐户,也没什么用。
因为赵基不从这些人头上面搜刮资源,是从你侵占的土地上面刮钱。
人能跑,土地跑不了。
偏偏土地的田产税租又跟郡县两级收益、军队的军田规模直接挂钩,郡县官吏与军吏军士是两个群体,又都渴望做大官田的规模。
这就导致赵基治下的官吏、军队与豪帅是一种有你无我、不共戴天的死仇关系!
而其他各方呢,豪帅的支持力度,决定着军队的强度、规模,以及物资征集的多寡!
陈宫虽然智迟,但真的不傻。
曹操被诱杀后,那股仇恨阴云消散后,陈宫越是思索,越觉得赵基反状明显,其恶之大,已经不是董卓、李傕郭汜之流能比拟的了。
董卓这些土包子,再坏也在渴望与士人共存。
可赵基搞复土均田,这是掘天下衣冠的跟脚!
如果若赵基顺着诛讨曹操余孽的罪名将兖州重创,那自己岂不是成了中原衣冠的千古罪人?
陈宫思索着,神情越发的坚决。
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
请:m.badaog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