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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赵煦赐丹书铁券这一招,很妙。
这是大宋立国以来的第二块丹书铁券,第一块给了柴家。
它的作用,是有法律依据的,除非谋逆大罪,否则历代大宋皇帝真没法动它。
简单的说,只要与谋逆无关,哪怕你在大街上没事杀了人,抢了良家妇女,偷了东西,甚至一个不爽把官府砸了,都没事,没人敢追究。
你干完了这些后,可以拍拍屁股就走,然后官府的人还要屁颠颠登门拜访,陪着笑问你哪里心情不好,需不需要下官帮忙…
上报到汴京朝堂,官家也只能把奏疏一扔,当作没看见。
这就是丹书铁券的含金量。
持有丹书铁券的人,是真的很难扳倒,上次赵孝骞扳倒柴家,是设下一计又一计,硬生生把柴家往“谋逆”的罪名上靠,这才把柴家收拾了,丹书铁券也被朝廷收回了。
那么现在呢?
现在赵煦给赵孝骞赐了一块新的丹书铁券。
明面上说,赵孝骞确实值得这块丹书铁券,大宋如今的大好局面,彻底扭转的国运,无敌于天下的王师,被打得丧权辱国的辽国等等,这些都是赵孝骞立下的功劳。
大宋这个国家,没赵孝骞得散。
功劳这么大了,得一块丹书铁券有毛病吗?
完全没毛病,街上随便拎个百姓问一句,都不可能昧着良心说不该赐。
所以这块丹书铁券,其实是水到渠成的产物。
不过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东西,大家都看得见,也都认同。
可是它背后隐藏的深意呢?
如今的赵孝骞拥兵甚重,麾下十万精锐之士,在燕云这块地面上龙盘虎踞,雄视天下,说是一方诸侯也不为过。
汴京的君臣担不担心?
人坐在这个位置上,怎么可能不担心?
一个拥兵甚重,已成气候的臣子,朝廷召他回京,你猜他会不会回?
但凡稍微长了脑子的都不可能回去,回去必然没有好下场。
背负“叛臣”的骂名,至少能平平安安活着,而且活得很滋润,朝廷无可奈何,甚至忌惮三分。
回去后不但没有好下场,就连名声,也不一定是清白的,毕竟史书是胜利者写的,皇帝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
赵孝骞能想到的,赵煦自然也能想到。
所以,赵煦率先将自己的筹码摆在了桌面上。
他赐给了丹书铁券,并且当着燕云驻军将领的面发誓,历代大宋帝王必不加罪楚王一脉,如有违者,则得位不正。
对帝王来说,这句话的分量简直比丹书铁券还重了。
赵煦就是明着告诉赵孝骞,你回京来,朕绝对不碰你和家人一根毫毛。
这么多人都听着呢,朕若说话不算数,你麾下的将士尽管反我,朕绝无二话。
丹书铁券也好,当众发誓也好,都是分量十足的定心丸,它的作用是保证赵孝骞的安全,让他毫无顾虑地回京。
赵煦的目的只是需要赵孝骞卸下兵权回京,没有丝毫要弄死他的意思。
不谈宗亲兄弟的感情,只说利弊,赵煦也不可能杀赵孝骞。
毕竟以赵孝骞如今在朝野间的威望,以及麾下对他忠心耿耿的将士,还有北方虎视眈眈各种不服的辽国,如此复杂的情势下,赵孝骞若死,大宋社稷的麻烦就大了。
擅杀功臣,自毁长城,大好局面功亏一篑…这些罪名赵煦全得背上,史书对他都不止是恶评,简直要骂娘了。
现在赵煦把筹码和目的摆上了台面,问题和麻烦却扔给了赵孝骞。
皇帝都做到这份儿上了,你赵孝骞若还握着兵权不肯回京,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抬头看看,皇帝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呢。
赌咒发誓说了不弄死你,召你回京不过让你继续安享荣华富贵,你若还是不回去,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那时若是被有心人煽起了舆论,赵孝骞的名声一夜之间就得臭满大街。
所以,就问你回还是不回?
不得不说,赵煦这一招很高明,高明得赵孝骞都忍不住想给他磕一个。
小皇帝终于长大了,成熟了,会阴人了。
不,准确的说,这不是阴人,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张商英将赵煦的话转告后,看着赵孝骞呆怔的神色,不由微微一笑。
周围的将领目光全盯在赵孝骞身上,几番欲言又止。
张商英识趣地拱手:“该给的,该说的,下官已完成使命…”
“官家说了,给郡王殿下考虑的时间,不催你,所以下官便不等殿下了,这就告辞回京,殿下是否有话让下官带给官家?”
赵孝骞回过神,朝张商英温和一笑:“张舍人一路辛苦,保重。”
张商英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含笑告辞离去。
张商英刚走,身后众将顿时围了上来,一脸急切却欲言又止。
种建中突然暴喝一声:“都闭嘴!这是说话的地方吗?进帅帐再说。”
众将顿时清醒,于是赵孝骞领着众将进了帅帐,陈守等禁军立马将帅帐围起来。
帅帐内,赵孝骞仍然坐没坐相,表情悠然,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旁边的许将忍不住道:“子安,你是如何想的?是否回汴京?”
赵孝骞还没说话,种建中立马道:“殿下三思啊,你若回了汴京,朝廷肯定另任主帅,兵权可就真的易手了。”
许将顿时不高兴了,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椅子扶手,不悦道:“什么易不易手的,兵权是朝廷的,不是个人的,死握着兵权不放难道是好事?那是祸患!”
种建中陪笑道:“是是,末将失言了,末将的意思是,辽国未灭,仍对我大宋虎视眈眈,此时我大宋王师的主帅不宜换人,只有郡王殿下才是最合适的主帅人选,不然放眼大宋朝堂,谁比殿下更合适?”
许将捋须哼了一声,道:“老夫没别的意思,就是提醒你,嘴上最好有个把门儿的,你刚才的话传出去,每个字都是拿捏你的罪状。”
说着许将望向赵孝骞,道:“官家已赐下丹书铁券,子安若还是不回京,恐惹天下人非议,一旦舆论声势已成,天下人将子安视作叛逆,你将寸步难行。而朝廷,也有了兴兵讨伐子安的理由。”
“子安莫忘了,我大宋王师装备火器的,如今可不止是燕云驻军,汴京上三军十余万禁军也都装备了。”
在座众将顿时脸色一变。
许将却坦然道:“老夫话虽难听,但皆是中肯之言,你们若不服气,可以反驳老夫。”
赵孝骞默不出声,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手里的丹书铁券,不时还屈指弹几下,似乎在测量它的含金量。
丹书铁券上清清楚楚地镌刻着他的名字,官爵,功绩,以及诏令大宋历代帝王,刑不加身,法内可赦等字句。
“你们说,这玩意儿…它是真的吗?”赵孝骞突然问道。
帐内众将皆愣住。
我们在为你的前程和性命忧心忡忡,你特么居然还有闲心关心它是不是真的?
心是真大啊!
不过许将倒是听懂了他的话,闻言缓缓道:“它是真的,当着燕云众将的面说出来的话,也是真的,子安若回汴京,别的不敢说,但一定没人敢谋害你,也不可能有人参你的罪,官家都不敢。”
众将这才明白了赵孝骞的意思。
宗泽沉声道:“末将认同许副使之言,这块丹书铁券一定是真的,未来不敢说,至少在殿下这一代,不管谁当皇帝,都没人敢不把它当回事。”
赵孝骞点头。
其实他也认同许将的话。
刚送出去的东西,就算说话不算话,至少也要等很多年以后再赖皮,没有刚送出去就耍赖的道理,皇帝还要不要脸了。
所以赵孝骞若现在回汴京,人身安全是一定能保证的。
现在的问题是,一旦回了汴京,兵权肯定就要易手了,不回汴京呢,他就成了叛臣贼子,陷入极大的被动。
而且朝廷很有可能兴兵伐逆,他要面对的敌人是汴京精锐禁军,同样装备了火器,战场胜负实在不好说。
回,还是不回?
赵孝骞陷入了挣扎。
他不过是凡夫俗子,没那么英明神武,更不可能事事胸有成竹,一副老谋深算的恶心样子。
赵孝骞只是凡人,他也有凡人的烦恼,迟疑,以及善恶反复交杂的矛盾。
从怀里掏出那封书信,那是赵煦亲笔所写。
字迹有些凌乱,跟以往赵煦的字迹不太一样,显然写这封信时,赵煦的心理和身体都处于一种不正常的状态。
信的内容赵孝骞已烂熟于心。
帐内众将不知道的是,这其实是一封闲话家常的信,根本没聊半句正事。
朝政,军务,战略,内政,宫闱等等,敏感或不敏感的,一概不提。
赵煦的信里只是说,后宫花园里的杏花开了,香气扑鼻,牡丹正好一百二十二朵,有三十六朵开得过于妖艳,赵煦不喜,但不忍负了花期,于是暂且留着,让欣赏的人来欣赏它们。
一个个明确的数字,似乎在告诉赵孝骞,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是何等的寂寞。
寂寞得数清楚了后宫开的每一朵花,记下了它们每一朵的模样。
同时,赵煦似乎也在用花含蓄地邀请赵孝骞。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