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
云韶一口狠狠地啐在严世蕃的脸上,一贯柔情似水的眉宇间露出凌厉之色,冷冷地给出四个字:“白日做梦!”
严世蕃抹了把脸,一时间又是尴尬又是恼怒:“我可是在给你机会,你怎的如此不知好歹?锦衣卫就在外面,你要入诏狱受严刑拷打么?现在把黎渊社的秘密交代出来,我可以向锦衣卫求情的!”
“呸!”
云韶又给他免费洗了把脸,咬牙切齿地道:“什么黎渊社,什么‘女土蝠’,我看你就是花了老娘的银子,现在玩腻了,想要撇开老娘,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官宦子弟,都是一副模样!尤其是你,老娘见的公子哥多了,但如你严世蕃这般吝啬到一毛不拔的,还是首个,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有个阁老爹爹?整日在我们面前吹嘘…”
“停!停!”
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严世蕃遭不住了,拂袖而走。
到了外间,就见一群锦衣卫个个朝天上看,好似天空的云朵一下子变得奇特起来,不禁涨红着脸上前:“文孚兄,这云韶冥顽不宁,你们带入诏狱好好审问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千万不要给小弟颜面!”
“东楼果然识大体”
陆炳强压住嘴角,倒也没有嘲笑得太厉害。
所谓策反本就是异想天开,这种花魁在烟花柳巷之地见的人太多了,早就心硬如铁,此前的相处不过是逢场作戏,真以为彼此之间有真感情啊?
严世蕃却很是痛心,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付出了那么多,更要给云韶指明一条堂皇大道,对方居然把话说得这么绝。
一时间,他都没心气再去向初柔劝降了,泱泱地朝外走去。
就见海玥正捧着一本书在看,上面是翰林院群才总结的经史要点。
锦衣卫听了一场好戏,海玥则直接站在外面,避免某人尴尬,同时也不放过考前冲刺的时时刻刻。
‘明威太用功了!’
严世蕃见了顿感自惭形秽,蓦然浮现出一股上进之心:‘我不能再这般下去了,会试将至,岂能再度位列榜尾?’
海玥听到动静,头抬了起来,朝他看来:“东楼,如何了?”
严世蕃苦笑道:“甭提了,给她机会,她不中用啊!”
“云韶?”
既然说的是她,那应该只是问了一人,海玥知道他先劝降花容月貌的云韶:“婢女初柔呢?”
严世蕃道:“关在柴房呢…云韶都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初柔恐怕更是如此!”
“倒也不见得。”
海玥建议道:“既然已经动手拿人,在入诏狱前,东楼不妨还是耐心地与两人交谈一番,看看能否获得更多的线索,尤其是婢女初柔,她的年龄更小,阅历不比曾为花魁的云韶,反倒是突破口。”
严世蕃有些丧气,想了想邀请道:“明威与我一同如何?”
海玥道:“也好。”
两人重新回到外宅,朝着柴房而去。
打开房门,就见初柔倒在地上,四肢捆得结结实实,嘴里也塞了一团布,双目紧闭,旁边还有两名锦衣卫守着。
严世蕃对着锦衣卫抱了抱拳,待得两人离开后,走到初柔面前,将人扶起。
初柔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待得嘴里的布被取出,低声道:“公子为何要这般对我们?”
严世蕃轻叹:“这个问题该我来问吧?初柔,我或许…或许不是那么好,但我从未伤害过你们,彼此无冤无仇,你们何必这般处心积虑地算计我呢?”
初柔眼神躲闪了一下,转过头去。
‘呦!’
严世蕃心头一喜,相比起云韶的毫不动摇,这小丫鬟明显有着善恶道德的观念,由此产生出了羞耻感,那就说明有戏,赶忙道:“初柔,我知道你不想伤害我,是有人逼你这么做的,对不对?你是有苦衷的,对不对?”
初柔重新闭上眼睛:“公子,是小婢对不住你,你给小婢一个痛快吧!”
严世蕃叹道:“你这么年轻,就不想活了?我看你平日里在院中照顾那些花花草草,看着花儿都会笑,又何苦寻死呢?”
初柔身体明显颤抖起来:“公子,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严世蕃大喜,刚要趁热打铁,海玥拉了拉他,指了指外面的院子,做了一个口型:‘花!’
严世蕃马上领悟,走了出去,再进来时,已经将初柔平日里照顾的花盆抱了进来,放在她的面前。
初柔闻到香气,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自己养的花儿,泪水自眼眶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
海玥做了个手势,走了出去,严世蕃也缓缓地朝外挪去,但却没有完全离开,站在门口,频频回头。
等到背后传来压抑不住的哭泣声,他一时间也有些叹息:“何必呢!”
海玥道:“黎渊社可以蛊惑人心,培养出对这个神秘会社忠心的成员,但人终究是人,再精心设计的手段,也无法彻底抹去人性。”
严世蕃点了点头,低声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进去?”
“等一等吧!”
果不其然,里面哭了半晌,声音传了出来:“公子…公子?”
严世蕃立刻走了进去,将初柔扶起,温和地道:“我在!我一直都在!”
初柔看了看他,又转向不远处的海玥:“这位公子是国子监的海神探么?”
海玥微微点头:“是我。”
初柔叹息,脸上露出浓浓的遗憾之色:“听闻海神探不畏强权,能为我等小民做主,我爹娘当日若是能遇到海神探这样的好人,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地步…”
从这一句话里,海玥就明白了许多,缓缓地道:“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但当年陷害你爹娘的贪官污吏,冤有头债有主,这些人活该得到报应!你能把事情告诉我们么?”
初柔缓缓地道:“小婢姓陈,河间府肃宁县人士,家父为县衙粮仓司斗小吏,九年前,肃宁大灾,县衙与当地三大富户勾结,将赈灾米粮转入大户粮仓,我父发现异常,暗中抄录证据,却被上官察觉,他们便将罪名栽赃到了我父头上,我爹、我娘死于牢中,我兄长上京状告,下落不明,我幼弟被牙子掳走,只有我得救了…”
严世蕃也听明白了。
此女十之八九是“井木犴”周世安发展出来的人手,通过刑部的案卷,查明陈家人蒙受不白之冤,将幸存者救出,成为会社的一员。
这样的人往往带着对朝廷的刻骨仇恨,转而对黎渊社的效忠,但个人性情终有不同,初柔说着说着,已是泣不成声:“我恨那个狗官,恨那群丧尽天良的大户,但我只是想活命,想活命而已…”
严世蕃赶忙道:“你能够活命,只要把黎渊社的一切告诉我们,就能活命啊!”
初柔苦笑道:“公子,你虽然是官家子,却不是坏心肠的,我愿意相信你,你是真的不想我死,可我并不知道黎渊社,是真的不知道!”
严世蕃皱起眉头:“你怎会不知?”
海玥则开口道:“他们只是救了你,训练你,却没有将会社的背景和结构详细告知,是么?”
“是!”
初柔点了点头:“小婢只知道,那群恩人是与朝廷作对的,也是向贪官污吏复仇的,但恩人叫什么,来自哪里,我们一概不知,也不允许问。”
海玥平和地道:“没关系,你可以说一说你知道的,比如你被救出来后,住在哪里?见过哪些人?那些人都是做什么?”
初柔稍作回忆,咬了咬嘴唇:“我们有许多人,都是年轻女子,在一个大院子里,有年长的女子教我们识字,教我们女工,还教我们…如何与男人相处!”
严世蕃听怒了:“这明显是利用你们,你还称她们为恩人?”
“我的命都是她们救下的,当然是恩人!”
初柔道:“若无她们,我要么是死于牢狱之内,要么是被牙人掳了,卖入妓馆,生不如死,现在这般已是来之不易的日子!”
严世蕃反应极快,马上道:“但你们现在这般来之不易的日子,却是要谋害我们这些无辜人,你变成了和当年谋害你家人的贪官污吏一样的恶人,你不觉得羞愧么?”
初柔身体轻颤,垂下了头,片刻后惨然一笑:“我别无选择!”
“不!你有选择!”
严世蕃又换了一副脸色,语气马上柔和起来,肉麻兮兮地道:“我就是你的选择!”
初柔怔了怔,瞟了一眼他,又低下头去。
严世蕃有些恼怒。
怎的,我就这么没有魅力,不能当你的选择?
所幸片刻之后,初柔低声道:“公子想要知道什么?黎渊社的秘密,小婢真的不清楚…”
“没关系!没关系!”
严世蕃精神一振,马上道:“你好好回忆回忆,把那些训练你的年长者,与你一同受训练的年轻女子,是何相貌,有何特征,都告诉我!这也是救她们脱离苦海啊!那群人绝不是你们的恩人,只是在利用你们成为工具罢了!”
初柔又沉默下去,经过漫长的等待后,她的视线落在鲜活的花朵上,轻轻点了点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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