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大族之一的羊家宗子?
黎卿这一问可平白叫几人心生疑惑。
东海诸族多取于海上,甚少与岭南往来,即便几方仙门中有人识得那羊家宗子,那也大概是地方豪族出身了…
“诸君,请!”
正此时,鬼姬已将那茶叶泡开,茶已成,色若甘醴,味香盈。
诸道各移茶盏,自相品茗,心底却是琢磨起了这位鬼郎君的用意。
黎卿轻抚杯盏上的云纹,也不留白,却是笑着解释了起来。
“吾曾在两海之间来往,游览列国与海外仙宗,此茶便是出自海外,诸位可有察觉到其中水行道韵”
“闻得那东海诸族,在两海之间多有名声,卿也是神交已久!”
羊珏,朝将府最年轻的紫府上基,亦是幽天弱水域之主君。
他这一道身份恐怕也只有寥寥数人知晓。
两人一明一暗,身份却如此的相似,黎卿自然对他高看了几分。
而再见这鬼姬听到东海羊珏时一脸迷糊的模样,加之白骨夫人出走也未带上她,可想而知,她仅仅是一夜游鬼姬而已,在那白骨阴府中恐怕也谈不上太受重视,不知晓也是正常!
得闻那鬼郎昔年流落外海的经历,诸道恍然,却是不好再接这句话了,毕竟此事干系重大,涉及的阴神真人都不止一位…
黎卿轻抿一口温茶,话锋一转,倒是轻言询问了起来。
“你们白骨道宗原来的阴府,现今如何了…”
阴府被夺,那白骨夫人失了存身之基,自然不愿再留在岭南受气,受了东海太一道招揽,直接便出走了去,欲于幽天之中再谋一方冥域。
这可叫那尊魂老祖苦苦央求都没能留住。
显然,原白骨阴府中的鬼神、鬼姬也是大多都被丢在了白骨山中。
“还能如何?阴府不存,也是整日奔走于山门委托,换取魂道资粮度日呗…”
闻得黎卿这明知故问,鬼姬不由得叹上一口气,幽怨出声。
她等阴府鬼神,本身就是游离于白骨鬼箓体系之外的外道。
如今白骨阴府已失,南国又不再允私立淫庙邪祀,诸多鬼神不是给白骨山的鬼道人担当了鬼将护法,就是和她一般为了山门任务四处奔走。
“嘻嘻,鬼郎此问,莫非是要收留我等孤魂野鬼不成?”
鬼姬指尖一点那泉壶,为殿中几人斟茶,再打趣笑问道。
人人皆道这鬼郎君于幽天中承了好一方家业,连阴神真人都为之惊震,殿中四人自荐来此,当然是想要交好一番。
“若真如此,黎某的道府随时为道友敞开!”
黎卿挑起茶盏,微微颔首,却是将这句话放在了心上。
白骨道有不私开宗庙而育鬼神的法门,譬如那秘传的“魂丝”,那五山符箓之一的天鬼文箓。
或许该私下与这鬼姬接触一番,若能取得其中一两道法门,当是有大益处!
还有,“烛”行将突破,现在正是对六灵山的灵兽药饵有求之时…
众人在这庭院中环案而坐,从山水精怪灵材到岭南鬼事异闻,从仙门委托经历一路攀谈到黎卿流落外海之事。
于是,黎卿取出几斛明珠、珊瑚伴施山药灵材,与四人作礼,又约定了换取的岭南魂丝、灵兽苓膏等等…几人倒是颇为投缘,自白日间融惬交谈到日暮黄昏时分,诸道才接连告辞…
六灵山、白骨道的诸方真传现身示好,也许是两座仙门的放纵与授意,也有可能几人的私下选择而已!
恰好黎卿对那驭兽灵饵与魂道宝材也有着不小的需求,双方各有所求,自是一拍即合。
得几位真传告辞离去,黎卿驻足院中,眺望着庭院外掣法器、祭云光的诸道,目送他等远走。
直至十数息后,天边四色遁光远去,院中才忽有轻而缓的脚步声响起,却是那无面猖自庭院后跟了上来。
“刚刚,是谁来了?”黎卿头也不回的负手立于前庭,轻声唤道。
“是…龙宫之人,欲,邀老爷相见!”
无面人双手捧起一枚辟水玉,转述着半个时辰前院外龙女的邀请。
龙宫之人?
黎卿面露疑惑之色,伸手接过无面猖怀中的辟水玉来。
才刚刚接触到那辟水玉,立时便有一缕神念直入黎卿脑海,只是方才靠近神宫,便作一道幽幽呼唤之声:
“郎君自临渊而来,请入龙宫一叙!”
这竟是来自五溪龙宫的请柬?
“吾入龙泽不过半日,前有白骨道、六灵山真传上门,后有龙宫邀见,倒是看得起我呐!”
将那水玉卷起,饶是如今的黎卿都忍不住轻佻戏言了起来。
他倒也不耽搁,只思量了半个呼吸不到,指尖凌空一点,摄起无面猖灵,拍出符牌将这座庭院一锁,径直化作玄阴法光一缕,往龙泽中遁去。
一入龙泽,辟水玉飘荡在前,清兰荧光撑起一道三尺空间,滴水不侵,黎卿跟在后方指掐避水诀,再撑开一座更大的气罩,行走水下间倒是惬意。
就这般宝玉在前,道人随后,一路往龙宫而行。
五溪龙泽之下,砂砾与岩层分明,正中取石子铺路,分十方列道,将珊瑚砌山,映五色光彩,以千均铁柱,万丈方岩砌作了一座水下宫城。
珊瑚峰中镂宫殿,水木坊上刻牌匾。又有蚌女、马郎引前路,鲈精、鱼怪巡水宫,端的是一座泽下王国模样。
见得黎卿持辟水玉来,一头头巡水将军、护宫水兽皆为之避走。
也不知那辟水玉怎么带的路,却是七拐八绕,将黎卿引的绕过龙宫府牌,自珊瑚宫阙的侧廊穿过,顶着头上缤纷十色的波光,再转过一座龙宫花园…
待得那辟水玉不再闪烁之时,终于到达了一处宫殿。
辟水玉上宝光一收,缓落于黎卿掌心,再抬眸望去,却见那宫殿外围,忽有一座玲珑剔透的牌楼伫立,似一层滢滢清光,将牌楼内外隔开。
楼下又拴住几头海马、鳞马,马上鞍鞯缰绳皆是完备,亦不知是否宫阙内的主人座驾。
黎卿眸光闪烁一瞬,左掌托起辟水玉信物,大步就迈入了这龙宫之中。
方才进得牌楼,就像是入了结界之中,牌楼往里再无泽水,反倒有风有气,清新自然。
龙宫之里,青玉为屋瓦,温玉作门枢,玳瑁开屏页,栏砌珊瑚墩,端的是青宫贝阙,海藏宝辉。
五溪龙君几百载来坐镇西南水脉,一身家私,可谓是奢华无计。
再往龙宫中进,层层的苑门直往里开,左右也并无出路,不见有蚌女仙娥身姿,更无蛟子龙孙痕迹。
两宫翠屏之间,鸟篆之文为排,谓之辟邪辟水火符图。珠玉串帘挂廊庑,廊壁上书金陵瘦金帖,宫阙宝灯长明于两侧,若八角观花之貌。
越往深处走,黎卿反倒越是迷糊,道是堂堂一座大龙宫,怎一副人丁奚落的模样?
再两步后,越过一层水榭,见其中有一头两尺长的灵猫追着白孔雀、五色锦鸡等等珍禽在庭院中玩闹,少不得有凤羽纷落。
那灵猫约莫齐人大腿高,通体雪色的毛发,似是异兽一属,最为奇特的是它那一双半青半紫色的鸳鸯眼,灵动之余又显几分狡黠。
似是欺闹灵禽的恶霸行为被人抓到,这猫儿呆立在原地,方才伸出的爪子倏忽收回,圜首来瞥向那入侵领地之人。
然而,只是这一眼,那灵猫立刻便“喵呜”来一声,吓得蹿假山,跨庭院,躲远了出去!
在它那双鸳鸯眼中,前方水榭下的哪里是什么云衣道人?那分明是落着一顶浓重至极的幽青华盖。玄阴华盖下,乃是携手的鬼新郎与鬼新娘,一眼望去,反倒是两道幽深诡谲的视线同时回馈而来。
怎不叫这灵猫儿吓得炸毛?
“九命灵猫?龙君怎会养这般异兽。”
此獠能窥阴阳、察是非,独它那一双瞳孔,就让黎卿觉得有些不爽…
但更让他疑惑的是,此处都已经到了豢养灵宠、珍禽的龙宫花园,怕不是内宫的范围了?
难道是我走错了道?
正疑惑间,厢臂内侧却隐隐响起一派音乐,丝竹之声,篁管之乐,声似靡靡,但总归是有人在了。
黎卿再瞥了那檐角一侧藏得并不严实的毛茸猫耳一眼,此刻也没了捉弄它的心思。
虽不知晓那龙君为何,但受邀至此,安能再退?将衣袖轻拂,正往那八音迭奏的前殿而去。
方才越过门槛,却见堂下有三五女子屈膝,是谓玉女捧箫管,仙娥调丝律,奏宫商角羽,有八音灵动,声色靡靡,颇有高门纨绔之风。
恰黎卿进来,那歌舞方尽,几名女娥收起琵琶管乐,稍一躬身便往外退去。
这些个居然都非是蚌精龙女,皆是陆上女子?
黎卿眉头微挑,轻声唤住一名抱着琵琶的少女,就要询问一番龙君何在。
“敢问仙娥,龙君可是在内…”
然而黎卿捏且住袖角一拦,这下直教那少女焦惶,又惊又羞,只匆匆丢下一句“主家在堂,郎君且进!”后便一路捂着脸小跑离开。
这倒让黎卿愈发疑惑了。
入得堂中,其中也未发现有人,只在厅中望见了一道玉质的风铃,道道有蓝色的灵光环绕,将水与风连为一气,流水击铃,风动不止,叫那清脆的风铃声在这内殿中叮铃铃荡漾不绝。
又是一道法器级的奇门宝乐!
道是龙宫奢华,这堂内外所摆无一不是州府中难得的奇珍。
“龙君安好?”
“天南黎卿前来应邀。”
久久未见龙君出来,黎卿轻咳一声,朗声唤道。
“龙…”
只往上厅暖阁处缓缓靠近之时,黎卿似乎在那珠帘之后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但,毕竟这里是龙宫,客怎扰主家?
何况,他亦不知这龙君卧榻,到底是真等到了酣睡,还是借故如何于是便静驻在那珠帘前。
“不对!”
约莫又驻足了二十来息,黎卿面色骤变,他突然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周身元炁稍展,黎卿右手之上道道黑篆立刻连成一线,化作五嵬镇鬼符图,幽蓝色的天府玄元气,如若天蟒缠绕在身。
“你倒是耐得住性子!”
那暖阁之内,突有娇笑声起,却见那阁前珠帘两分,袅袅青烟当即便从帘幕间飘荡而出。
只在那暖阁上,竟是有一衣衫半展的女子,侧卧罗汉榻中,只见其身如扶摇嫩柳,面若幺然桃花,眉宇间有风情万种,粉项下尽显雍容。
这女子素手托腮,拂掠云鬟,蛮腰渐扭娇然态,碧罗青衫锦袖形,罗袜不染尘,巧笑摄神思,怎不是神仙妃子模样?
黎卿此刻怎会还不知晓,自家是被这龙宫中的女眷诓骗入了后宫?
此刻也不言语,云袖一甩,转身便要离开!
可还未待黎卿踏出两步,阁外屏风锁路,四向门窗闭紧,哪里还容得了他走!
“黎二郎,且坐到本宫身前来。”
这女子身若扶风杨柳,以一个极为不可思议的姿势坐了起来,素手往那榻前三尺之处一招,立时就有灵藤显化,编作了一张青轮玫瑰椅。
待这女子端坐起来,黎卿瞳孔微缩,方才在她的罗衫上见得了那分明的四爪苍龙相。
以本宫自称,又有如此的气机,竟是金陵李家宗室?
这五溪龙宫中,竟然有李家宗室的人?
此刻,不抡黎卿愿不愿意入坐,那女子云袖轻勾,立时就有不可思议之法力,曲直如意不定,无形之中便将黎卿挪动了数尺,请到了那玫瑰椅上。
“听那老龙言赞二郎名讳不止一次,金陵来的传报中,也事无巨细的记下前不久的桂花府变。”
“不知妾身可有幸与郎君结交作伴?”
暖阁之中,有香风萦绕,亦有半道迷离的轻佻。
此为金陵华素公主,五溪龙宫的女君,亦是一名半只脚触碰到了阴神的云符女冠!
这华素女君作为金陵与五溪龙君联姻的担当,却是骄横至极,方入五溪便大建龙宫,巾帼女娥作仕,舞弄刀剑丹符,似双刃凌于肘下,令褚龙君都大为忌惮。
却不知怎得盯上黎卿了,摈退众人,以一道辟水玉符将他唤入宫中…
“实不知女君何意?”
既如此,黎卿也不客套,大马金刀的便坐上那尊玫瑰椅,故作不知。
华素女君自那鸳鸯榻间来,罗袜挑起竹屐,踢踏踢踏的绕着黎卿转动了两圈,再伏下身子,附耳道:
“只觉郎君好姿颜,可入妾帐下同求大道否?”
这女君言语间既有那高门女子的矜贵,又充斥着符君女冠的危险,言辞之间似猫爪勾心挠人,但又字字隐匿着要命的刀光剑影。
然而,坐在她面前的是黎卿!
那女君俯身调戏,云髻之侧垂下发丝数缕,欲撩动这小郎君心弦,黎卿身下的影子立时化作一窈窕女相,深邃之间,霜华凝聚,森冷之意即刻蔓延开来。
两道气机,一者轻佻逗弄伏于黎卿左肩,一者自幽天冥府怒从心降,隔着座上的黎卿,当即便悍然碰撞而起。
上为流云法袖衍苍龙,曲直如意,下是幽垠法域摄浑,扭曲随形,二者同为紫府极尽的根脚,隔通阴阳碰撞一击,竟是云书鬼箓衍形,化作半黑半白的阴阳鱼状,在这小小的暖阁内,将烛光都扭曲了!
“噤声!”
鬼母隔了一方大世的投影哪里能拗得过这位女君?黎卿更不能让她在自家面前吃了亏。
且以五嵬法印伴随招魂小神通加持,整只右手上似是都因此蒙上了一层幽光,却是有些粗暴的将那女君右腕抓起,断绝她下一步动作,不叫她再挑事端。
同时,黎卿泥丸宫中神念暴跳,缕缕念头过神宫,勾连鬼母,百般劝阻以求平熄了她那份暴虐…
“女君是在试探黎某么?”
那华素女君此刻右腕被黎卿抓起,眼看着那小神通临身,当即便眉首蹙起,眸噙泪光,露出一副我见犹怜的委屈样貌。
“哪有,二郎可是弄疼妾身了!”
这女君才将玉腕从黎卿掌心抽出,便见那皓腕上已经出现了四道淤青痕迹,衣衫也在与鬼母碰撞之时有了些损伤,陡然看,真像是受到了黎卿凌辱一般。
既如此,黎卿更是心生忌惮,他实在不知道这女君是要闹哪一出,与龙君演一出捉奸的双簧?还是要陷害自家?
“你果然要害我?”
见这女君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黎卿面色一沉,一道道猜测自心底涌上,阴冷的杀意瞬间袭上头来,这一瞬间他立刻就想祭出长恨鬼剪,直接斩杀了眼前的恶毒女子!
但,先离开这里才是正解,否则被人撞见就是百口莫辩了。
此刻,黎卿阴瞳顿开,右手一抬,玄阴一炁顿时化作一只丈许大手将那封锁住阁门的法力拍散,也不顾其他,一身天府玄元气似是天蟒缠身,悍然撞破了那阁门便直接离去。
徒留这华素女君一脸赫然的立于暖阁之中。
不是,他突然一副暴起要杀人的眼神是为何啊?
这女君望向那榻侧早已准备好的礼物,以“撒豆成兵”神通祭炼作的三昧上品金豆,这本该是将那黎二郎调笑亲近后,再赠予他清平宴中夺冠的助力。
这下成了个什么事儿啊,真让她羞恼极了。
“一个个都,怎没来由的炸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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